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贞观长安小坊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贞观长安小坊正全文阅读

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相里干求助

    事后范铮在想,是什么让他狗胆包天,大模大样地给李泰上了一堂课呢?

    是风太喧嚣,还是羊里脊太风骚,或者是秋清酒太烧包?

    李泰,他,竟然真的接受了范铮的说辞,并认真布置下来了!

    万年县当然在雍州治下,敦化坊当年在万年县治下。

    于是,兜兜转转,范铮被自己建言而增加的活计,可真不少。

    真是自作自受。

    还好,赈济之类的事是衙门负责,范铮需要注意的是各家屋子是否稳固、各家过冬的石炭有没有买够、米菜是否足够熬一段时间。

    总算这些事,对坊民来说是有益无害的,倒也没谁对范铮的折腾有看法。

    真是的,这大冷天,连细腰犬都缩屋子里不出门了,人活得不如狗哟!

    好在贞观十年的雪,虽绵长却很薄,范铮安排人手,用废土把每一处小坑点填平了。

    北方的冬天,最怕是小坑积一丁点水儿,时不时就能结点冰,走上去不留情还能摔个大屁股墩儿。

    年轻人摔一摔没事,要是摔到那些老胳膊老腿的,事儿可就大咯。

    薄阳虽出,风虽渐小,依旧不是太暖和,敦化坊的老少们却有不少出了坊门,往西面的保宁坊走去,一个个像过元日看热闹似的。

    好吧,是真的看热闹,河源郡王、吐谷浑“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来朝见当今天可汗、大唐贞观天子李世民。

    去年一年时间,小透明慕容诺曷钵,仿佛开始学鹰鸽拉屎,爷死,爸死,一个边缘小角色一跃成了可汗,你要他的小身板扛得起风雨哟。

    不是谁都叫弃宗弄赞。

    弃宗弄赞十二岁,在风雨飘摇中接任赞普,生生把要覆灭的吐蕃扳了回来,消灭了隐藏的敌人,收复丢失的土地,对抗当时强大无比的大羊同,还能获得一次次胜利,那是历史上都少见的狠人。

    同样是十二岁为可汗,慕容诺曷钵小受就差得太多,哪怕是唐军在背后鼎力相助,他依旧没掌握多少权力,还得担心哪天跟他死鬼阿耶慕容顺一样,被人宰了。

    所以,慕容诺曷钵来朝,表象是吐谷浑的臣服,真相是他向大唐寻求更深程度的支援。

    不说吐浑内部不服他,远在西域、踞鄯善与且末的叔父慕容尊王,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啊!

    历史将这两个开局条件接近的人,摆在同一时代,就是为了让后人对比,强者能强到什么程度。

    “坊正,你可没看到,上万的牦牛、犏牛、黄牛、马、驴、羊,浩浩荡荡赶入朱雀大街的盛况。”

    犏牛是牦牛与黄牛的杂交品种,与骡子是难兄难弟,同样几乎没有繁殖能力。

    牦牛、犏牛不耐热,下了高海拔地区,只能尽快当肉牛处理,《贞观律》是允许民间屠宰牦牛、犏牛的。

    阿耶范老石负着手出门,巫闷山推着鸡公车,拉着一贯贯钱跟在东家后头。

    一贯钱六斤四两,靠背,累傻小子。

    大批量牲畜涌入长安时,往往是牲畜降价的时刻,阿耶的眼光很独到。

    别想着太仆寺会尽纳这些牲畜,一时半会是消化不了那么多的,择优选种还差不多。

    范铮默默地摇头,还好家里的牲口棚子够大,大约三头驴子在里面搞个擂台赛、败者自动成为古董羹原料,那也绰绰有余的。

    相里干轻声说:“吐谷浑这位年幼的可汗,是想干嘛呢?求朝廷支持他坐稳可汗之位,免得像他父亲一样被属下弄死?”

    范铮胡乱练了一趟拳脚,身上腾起热气,整个人精神多了。

    “不止。说不定,人家还打着请天子赐婚的主意。”

    相里干愣了一下。

    自立国以来,大唐还真没有和亲过,哪怕是收宗室女为公主再和亲,也同样没有。

    两汉的和亲,与隋唐的和亲,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两汉大约都是处于弱势时会和亲,以此缓过最困难时期。

    隋唐的和亲就比较强势了,是因为比你强才把公主下嫁。

    记住,你番邦国主,不过是尚公主而已!

    公主有自己的部属、自己的亲兵,开牙(衙)建府,姿态通常要高一些,代表的是大国的形象。

    娶一位公主回去,还真有请一尊菩萨回去的感觉。

    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前隋义成公主,不仅能决定可汗立谁,还能左右可汗打大唐。

    之前没有和亲,不代表以后没有和亲。

    “整一口。”

    相里干从腰间取出一个酒葫芦,递给范铮。

    严格按军纪,军中是不允许饮酒的,但冷天喝一点暖暖身子,不是遇上故意找茬的,大多视而不见。

    范铮品了一口。

    清香、味道绵长、入口柔和,隐隐能品出蜀黍的味道。

    “汾酒?”

    倒不是啥大品牌,整个汾州产的酒都叫汾酒。

    相里干打了个哈哈:“行啊!是不是早几年就偷你阿耶的酒喝了?”

    范铮大笑:“儿子喝阿耶的酒,不是理所当然么?不对呀,你老家不是杏花村么?怎么是汾酒?”

    相里干笑道:“你忘了,我们那个杏花村,本来就在汾州之内。可惜,周围都是几乎相同的配方,又没有出众的名声,快被挤得干不下去了。”

    多大点事?

    范铮问相里干:“见过道士提炼水银的蒸馏器皿吗?”

    这东西,西汉海昏侯墓就出土了一个,只不过当年的人用于炼丹罢了。

    相里干犹豫了许久:“好像听说过,挺小一个吧。”

    范铮不屑:“笨!参照那道理,找匠人打一个大的、轻便的,把你们这酒蒸上那么一蒸,味道不就烈了吗?还有,自个建个牌子,就叫‘杏花村’,汾酒的名头只许为前缀。”

    相里干听得似懂非懂,只能表示过两天让家族管事的人过来谈。

    为什么范铮自己不搞这个挣钱?

    这钱来得太快,没有能力接住的话,外来的压力能让范铮的小身板受不了。

    挣钱是好事,可没有能力守护,就像小儿持金过闹市,危险。

    就算自己得皇室青睐,那也只护得一时而已。

第三十一章 离天尺五

    皇城之西,有个修德坊。

    修德坊内,有个王君廓的旧宅子,贞观八年,皇帝为太穆皇后追福,立为宏福寺。

    看,这就是人类迷惑行为,你到底是要弘佛呀,还是要抑佛?

    本来,背靠着皇帝的供奉,即便宏福寺的地理确实很偏,零散的香客不多,依旧活得有滋有味。

    可是,宏福寺与龙田寺同一起因、同一下场,就惹恼了李世民。

    礼部祠部司对参与进来的各寺,从戒律清规到佛学经义,进行了严格的考核,两部佛经背诵合格者可留下,达不到的强令还俗。

    严格地说,这也不算要求过高,当个比丘,背诵佛经不是基本功课么?

    但佛门能急剧扩张,泥沙俱下是肯定的,鱼目混珠也是有的,如果不惹恼这位马上天子,还是有时间慢慢教导的。

    但是么,谁让你们强出头?

    宏福寺直接百余名比丘被追回度牒,强令还俗了。

    但是,这只是开胃小菜。

    “两年,两年时间啊,区区宏福寺,就收了十一名门僧,其中一名身上还背负命案!”

    太极宫后宫,东海之畔,李世民咬牙切齿。

    门僧,也叫门徒僧,在唐朝的指义是富贵人家出钱剃度、供养的僧人。

    如果还不理解吧,参照鲁智深五台山出家就明白了,鲁智深就是个门僧。

    门僧嘛,要么禅性不足,要么难守清规戒律,反正总得有些不合适,才会走这后门的。

    但凶顽,就实在是让人无语。

    至于东海,不要在意,太极宫后宫里还有南海、西海、北海,李世民就是吼一嗓子“朕富有四海”,那也不是吹牛。

    端庄柔和的韦贵妃韦珪轻轻叹息:“世人皆贪,不意这皇室供奉的寺庙也贪婪无度,连此等门徒也敢收。”

    昭容韦尼子却只能苦着脸请罪。

    韦珪一惊:“是韦氏的门僧?”

    韦珪、韦尼子不是亲姐妹,是堂姐妹,同样背倚长安韦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不是韦思言?哎,外人吹捧两句‘长安韦杜,离天尺五’,就找不着北了,什么破事都敢揽。”

    长安韦氏,确实是本地一大家族,在整个唐朝也占到了很大的篇幅。

    同时,韦氏与皇室的联姻,也是可圈可点的。

    除了韦珪、韦尼子,历史上还有大名鼎鼎的韦后,及韦弘敏、韦承庆、韦巨源、韦安石、韦温、韦见素、韦处厚等宰辅,足以说明韦氏的能耐。

    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长短,有人负责出息,自然就有人没出息嘛。

    韦尼子也很无奈,亲兄弟啊,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掉悬崖?

    李世民摆手:“以后这个韦思言就不要走官场了,免得给韦氏招灾。”

    韦尼子福身:“谢陛下恩典。”

    韦珪微笑:“陛下这是拿韦氏当家人看,才考虑这么多。要是别人,早问罪了。”

    所以啊,还是年长一些的婆娘懂事,你为她付出的任何善意都不会被无视。

    这也是韦珪能以二嫁之身,仅居皇后之下,领贵妃之位的原因。

    说到这里,也得诽谤李世民一句,曹贼!

    ……

    韦思言很暴躁,偏偏又无处宣泄。

    主脉三兄弟,就他一个在官场外瞎混,很丢脸的。

    即便在韦曲活得像个人物,可进了长安城,有多少人识得他?

    没有官身,说上天你也只是一介草民。

    姐姐在宫中挣了个昭容的位置,他寻了点门道,本来进将作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说好去其下辖陈仓县的百工监混一个从九品下监作,都不需要实际履职,几年下来资历自然足足的。

    反正就是个采伐材木的差使,过渡一下而已。

    可来自皇帝姐夫的雷霆之怒,却让他看着即将到手的乌纱帽拍着翅膀飞走了。

    凭什么啊!

    那个门僧有问题,你拉他去宰了啊!

    迁怒到我身上干嘛啊!

    小人物不痛快了,家里的盆、碗遭殃;

    大人物不痛快了,倚仗他家过日子的人就要难受了。

    敦化坊、立政坊、广德坊一千余口劳力,便遭了殃。

    到东市的装卸货物的劳力,八成是长安韦氏的地盘,韦氏不要他们,日子便难熬起来。

    其中两百余人是敦化坊坊民,坊中立刻被带得愁云惨淡。

    范铮收到消息,也觉得头疼。

    即便自家的范氏木器作坊稳稳发展,多容纳十名力工还能够勉强做到,可二百,呵呵……

    门僧这破事,还让范铮小小吃了一点挂落,居然还有一个门僧是敦化坊出去的!

    诸私入道及度之者,杖一百。

    虽然是前任坊正时期的事,挨杖的也是那名门僧,范铮还是受了一点影响,万年县那头的考课多少受累了。

    范铮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怎么安置这二百壮劳力,坊内也没地方使用。

    相里干倒是乐了:“正好,家主今天要与你谈谈在长安城外建杏花村酒坊的事,那些非关键的人工,也需要大量人手。”

    范铮挑了挑眉毛,感到一丝惊讶,很快又想明白了。

    如果能成功,相里氏在杏花村老家当然也会扩建酒坊,在长安建酒坊的原因只有一个,运输成本。

    即便是后世物流发达,运输成本的比重依旧下不了,何况是在大唐呢?

    酒这东西,除开少数特例需要顾及当地水质外,在哪里产,影响并不大。

    若要严格卡水质的话,也不可能整个汾州的酒都叫汾酒了。

    相里家主与范铮的接洽,各自让对方满意。

    范铮没有装内行,只是坦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蒸馏、包装、营销。

    蒸馏方面的建言,已经送给了相里干,也没啥好说的,求一下炼丹的道士、会铸造的匠人,改进一下而已。

    “这些傻大黑粗的坛子,全部得换了白瓷底,画上……写上……”

    说到这里,就难免尴尬了。

    范铮属于嘴强王者,没法提笔的,就那两手字,细腰犬爪上绑毛笔都比他能秀。

    于是,也只能范铮口述,外加指指点点,武候相里干连写带画的,画风意外地诡异。

    至于说二百余号壮劳力,在相里家主眼里根本不是一回事。

第三十二章 偃月形馄饨

    坊学内早就空空荡荡。

    糜斐得到放假的通知,都有些难以置信。

    倒不是说别家蒙学就不过年了,只是一般不会那么早,基本都是腊月底才放皮猴子的野马。

    甄行、甄邦带着小同窗,打扫了一遍坊学,叉手向先生辞行,铁小壮挤眉弄眼偷笑。

    随后,铁大壮等二百余壮劳力陆续进入坊学,在外面还乐呵呵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在外人面前,他们必须强颜欢笑,以表示有能力应对出现的生存危机。

    实际上,大家都知根知底,知道很难办。

    坊内确实还有一些田地,可不足以让他们转为农夫,一些菜畦的土层也没那么肥沃。

    其实不难理解,当年宇文恺建造长安城的时候,肥沃的熟土,很多是转运到了皇宫。

    坊设计的用途,虽然有准军事建筑的理念在里头,但最终仍是以居住、生活为主,人员的增加也让坊中可供耕种的土地减少。

    所以,当年宇文恺设计那种在战争状态下,坊内还可以保持耕种的理念,太理想化。

    勒一勒裤腰带,上元节还是能熬过去的,可那之后呢?

    千把号人去打零工,工价得跌不说,相互抢活计得干起来。

    关系再好,再有情谊,饿上三天你也会抡着拳头去抢。

    正如铁大壮的烦恼一般,平日看铁小壮能吃总觉得是一种幸福,如今看铁小壮能吃是一种煎熬。

    挣不到足够的钱,拿啥养?

    钱是人的胆,没钱,二百号汉子站着都是松松垮垮的,没有精神气。

    即便范铮进来,铁大壮等人表达了一点恭敬,依旧蔫头巴脑的。

    范铮不耐烦地敲着黑板:“行了,多大点事!一个个腰板直一点,不就是上工吗?坊里已经给你们联系好了,上元节之后,全部在启夏门外、芙蓉园侧做事,土石方、建设全部按主顾的要求来。”

    “做得好了,可以留下成为长期的伙计。工钱,人家也不会拖欠你们,不会比外头低。”

    “但是,别怪本坊正没把丑话说前头,不准偷奸耍滑,不许对外人谈起主顾的事,哪怕是对家人也不行!否则,本官也不介意让你们尝尝枣木短棍的滋味!”

    汉子们脸上重现了光彩,一个个显得快活无比。

    虽然这个坊正好打人,也没大事的,行端坐正自然没灾祸了。

    尤其这个坊正身上扛个官职时,更没人能反抗了。

    铁大壮抱臂狞笑:“说好了,坊正的话,谁敢不听,坊正揍他我摁人!”

    “敦化坊汉子,一口吐沫一个钉,坊正愿意为我们牵线搭桥,我们也不能让坊正难做!”

    范铮压了压手,坊学内安静下来。

    “事情还没正式开始,你们要学会安静,别瞎嚷嚷,否则人家立政坊、广德坊的人过来抢活怎么办?”

    这话获得敦化坊汉子们的高度认同。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类的通病,好处还没到手,外人就来闹着“均”,谁也受不了哇!

    汉子们的情绪松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就开始了。

    “铁大壮这厮,怕是明年又要摆酒咯!”

    “又得随一道份子钱?”

    “不是,他耶儿俩都那么能吃,哪个婆娘受得了哇?”

    议论声中,铁大壮的笑容渐渐得意,显然还不是在瞎说。

    “还有谁?与乐喜和离的苦贞贞呗。说不上绝色,绝色也不是我们这个阶层配拥有的,但这种知冷知热、闲话还少的婆娘,过日子足够了。”

    “可怜的乐喜哟,好不容易娶个婆娘,生生被自己阿娘祸祸没了。”

    范铮瞪大了眼睛,左右打量着铁大壮:“好你个浓眉大眼的……”

    能让同伴取笑,说明铁大壮至少成功了一半。

    苦贞贞只是和离,不是守孝,就是立刻应允铁大壮求亲也没人能嚼舌根子,能几个月没应允已经够矜持了。

    “坊中今年的婚事都是官媒乌氏经手,办得还得公道。需要的时候说一声,我替你出面请她。”

    范铮倒是乐见其成。

    不过,苦贞贞阿娘的身体,始终是一个问题。

    病了十年,熬了十年,依旧顽强矗立。

    身体不好,肯定还会形成拖累,之前乐林氏厌弃苦贞贞,未必没有她阿娘的因素在里头。

    如果她阿娘一下撑不住了,守孝服纪期二十七个月不能婚嫁。

    就是那么麻烦。

    铁大壮那并不充裕的褡裢,能不能够承受得住苦贞贞母女的重负,还未可知。

    要知道,乐喜别的不说,赚钱的能力可是铁大壮的倍数以上。

    ……

    范铮家小宅院的牲口棚里,一小叫驴、两小草驴“啊呃”的叫声此起彼伏,让元鸾的脑壳都有几分疼。

    “吃草、吃豆子也就算了,怎么这一天到晚就总叫唤呢?就是拉着磨也不停的。”

    元鸾头疼地往驴槽里倒了一把豆子,顺便在三个位置放了一点食盐。

    真正养过大牲口的人都知道,牲口也是需要一定食盐补充的,大象就会自己舔盐矿石,《太白阴经》里甚至还规定了,一匹军马日支盐三合。

    范老石负起手,第一次显出一丝富态,眼睛都笑得只剩一条缝了:“日子好起来了咧!就是大郎这倔驴还没答应说媒。娃儿他娘,要不我们另外养一个得了,免得干等。”

    元鸾放下手里的活,呸了一口:“老没正经的!大郎快回来了,你的偃月形馄饨捏够没?”

    名称听着稀奇,其实是大家常吃的饺子,宋称“角子”,元称“扁食”,清称“饺子”,叫法不一样而已。

    在北方,过年不来一餐偃月形馄饨,年似乎不怎么完整。

    范老石看着一幅粗壮样,包偃月形馄饨却是一绝,每次还要送让元鸾提几十个给樊大娘母子尝一尝。

    街坊邻居的礼尚往来,就是这么充满了烟火气息。

    范铮回院子、洗手,看着在镬里翻腾的偃月形馄饨,赶紧摆碗碟、箸。

    至于蘸料,范老石一如往年,早就配好了。

    偃月形馄饨入口,鲜嫩的肉味、上好的葱白香、微微回甜的汤汁,还有腾腾的热气,让人胃口大开。

    “哎,要是再多一个小人儿领着,就完美咯。”元鸾意有所指。

    范铮咧嘴一笑:“你二位还不老,努力!”

    “闭嘴!兔崽子!”

第三十三章 贞观十一年咯!

    楹联这东西,还没有盛行。

    秦叔宝、尉迟敬德,还没有成为画像贴门上,门神还是神荼、郁垒,门上要么是这二位的画像,要么是桃木写上这二位的名讳——这也是“桃符”一词的来源。

    唐朝没有“春节”一词,官方的称呼是叫元日、元旦,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够资格的都得去太极殿参与大朝会,范铮明显是不够资格么。

    都没人告知范铮该进元日大朝会,着什么装、行什么礼。

    过年一项比较奇怪的风俗,是饮屠苏酒。

    传说中的屠苏酒从晋朝产生,以前有人住在草庵,每年除夕,将药囊丢到井中。到元日取水出来放在酒樽中,全家的人一起喝就不怕生病了。

    屠,就是割;苏,就是药草,砍了药草来泡酒,泡成的酒就是“屠苏酒”了。

    当然,各家各方对屠苏酒的配比不一,《备急千金要方》里都有一种配方。

    喝屠苏酒一项比较奇怪的习惯是: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

    这个习俗与通常盛行的“长者为先”相左。

    庭院中插着不少竹竿,竹竿上头飘着长条旗,寓意风调雨顺,称之为幡,就是以后人的角度看上去像在上坟。

    这个风俗被东边倭国学了去,改了个名字,叫鲤鱼飘。

    然后一堆精神倭人大赞鲤鱼飘,却死活不承认这是倭人从大唐学去的。

    庭燎是指在庭院中间生火,除了各种赋予的吉祥意义外,它的使命就是——烧竹节。

    冷不丁一声竹节被烧爆开的,这就是“爆竹”一词的由来,据说能吓走一种叫“年兽”的怪物。

    屋子里,腊肉、熏鸡、焙鱼悬在一角,两匹细花绢布、几十刀土纸等物彰显了范家小康的财力。

    家中除秽,只要不是家境实在贫寒的,早就弃厕筹而不用了。

    晋·范宁《文书教》:“土纸不可以作文书,皆令用藤角纸。”

    当时就已经有了“土纸秽用”的说法。

    唐朝大中五年,有一位大食人从大唐返回后写道“他们(中国人)不甚注重清洁,日常排泄后不用水洗,只用草纸去擦”。

    所以,这个时代还用厕筹,不是家境有问题,就是爱好独特。

    至于绢布,除了可以充当铜钱的等价物之外,就是成为元鸾超度的剪下亡魂。

    不知道为什么,元鸾对自己的女红有迷之自信。

    哦,这也是庭院中彩幡飘飘的原因之一。

    “舅舅,范铮舅舅!”

    甄行、甄邦换了一身新衣裳,脚踏大虫绣像的皮靴子,戴着那个可爱的大虫帽。

    叫大虫是因为避讳,谁让本朝太祖的名字叫李虎呢,该避讳就得避讳。

    比如,好好的虎牢关改成了武牢关,成语管中窥虎变成了管中窥豹,称老虎要叫大虫、猛兽,好好的便器虎子就改名马子。

    李渊?

    抱歉,人家不是太祖,是高祖。

    你说李白杜甫的诗句里有“虎”字,是因为对诗的约束轻一些,也因为过了七庙,没那么严格了。

    至于这二位官运不行,是不是与这诗有关,也见仁见智了。

    “等着!”

    范铮当面将几个芋头扒入庭燎中,以灰相掩,庭燎依旧不紧不慢地烧着。

    甄行、甄邦笑眯眯地围着庭燎,说着年节的恭维话,小嘴甜得让元鸾直乐,一人送了十枚开元通宝当压胜钱。

    压胜钱也就是后世的压岁钱,在古代的意义稍有变迁,本意还是为小孩子驱邪。

    权贵人家的压胜钱,与百姓家的一样,人家是那种没有面值的钱样,不作为流通钱币使用。

    这种钱,百姓当然没法弄到,私铸是要死人的,当然是用真的开元通宝顶上了。

    这个开元通宝,跟小扒灰没有丝毫关系,是高祖太武皇帝李渊,于武德四年七月发行的钱币种类,字体为潭州籍书法大家欧阳询所书。

    这一版开元通宝的影响深远,十文钱重一两,因此引出了一个十进制计量,一两等于十钱。

    “婶子,我坊正兄弟的亲事,要想法了哩!”

    樊大娘嘴里的炒豆嚼得“咯嘣”直响,还不忘戳范铮小刀子。

    “就是!大侄女我跟你说,可愁人了,娶个平民吧觉得有点不搭,娶个有来历的吧,人家瞧不上!”

    元鸾搬出买的高昌葡萄果脯,抓到了两大把给甄行、甄邦,然后在那里诉苦。

    婚姻这种事,要不讲究起来,两头一撮合,盲婚哑嫁也是一辈子。

    讲究起来,聘礼必须是活大雁,成双成对的。

    再讲究一些,大雁必须要野生的,人工饲养的不要。

    就问长安近百万人口,得多少野生大雁才够所有年轻人完成聘礼的啊!

    “香了,香了!”

    甄行、甄邦欢笑着拍手。

    倒不是他们缺少吃的,他们缺少的是这种无拘无束的乐趣。

    范铮龇牙咧嘴刨出芋头,待它们稍加冷却,闪电般出手,剥皮,串在箸上,依次递给甄邦、甄行。

    兄弟二人并不在意谁先,只咬一口,嘴里吐出腾腾热气,眼里便满是兴奋。

    “阿娘,吃!”

    兄弟抬着一箸挪到樊大娘身边。

    樊大娘接箸,眉开眼笑地咬了一口。

    味道什么的倒在其次,关键是这兄弟俩孝顺的样子,太感人了。

    “甄行、甄邦,好生玩着,阿翁给你们弄羊肉吃!”范老石开怀大笑。

    “可是,阿翁,我们要回家吃呀。”甄邦觉得很惊讶。

    范铮笑了:“过元日,还有一个习俗,几家关系近的轮流安排大家的膳食,这叫传座。就是今天你来我家吃,明天我到你家吃。”

    甄邦小大人似的松了口气:“那就没问题了。阿翁,我要吃烂一点儿!”

    甄行笑道:“我要肉多一点!哈哈!”

    后人印象里,唐人的烹饪手段主要为蒸煮,这却是条件限制。

    炒这种方式不是没有,但限于铛口浅的特点,炒的数量就上不去,当然也没法成为主流烹饪方式——直到圆底锅的出现。

    但范老石就能用一口不太方便的铛,整出满桌让甄行、甄邦瞪大眼睛的羊肉大餐,只看金黄色的羊皮就让人食指大动。

    “盥洗之后,可以多吃哟。”范老石得意地笑。

    好几年没那么全力展示过手艺了。

第三十四章 有功必赏

    正月十五夜,花灯、舞狮、傩戏、佛门教化的散花乐,演绎了元日的余欢。

    过了这一天,长安城的夜间,可是会宵禁的。

    散花乐是佛门的一种唱词,以宣扬从善为目的,兼具传扬佛门教义,是一种接地气的宣传手段。

    但这种艺术形式下行到民间,与乞讨等职业一结合,渐渐催生出了莲花落这种形式。

    正月十六,一大早,二百余汉子难得地换了身干净的葛布衣裳,露出虬劲有力的胳膊,一排地蹲到坊门边上,等待新东家挑肥拣瘦。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人家要看牙口,你都得赶紧大嘴咧出后槽牙来,笑容还得堆亲切一点儿。

    没有能力与人叫板之前,乖一点,能饱肚子,尊严在饥肠辘辘面前一文不值。

    就连平日屁话多的铁大壮,也露出腼腆的笑容,像是第一次去说媒见小娘子的样子。

    对面的青龙坊,侯莫陈羽笑得跟鸭子似的:“嘎嘎,二百号人丢了饭碗,可怜喏。要是晚膳没着落,我还可以施舍一碗剩饭。”

    青龙坊几名游侠儿附和着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可惜,范铮这厮竟然走了狗屎运,混了个流内的官身,不能轻易招惹了啊!

    要不然,何止是去奚落!

    范铮耍着枣木短棍,漫不经心地与相里干谈天说地。

    有没有搞错啊,相里干只是一介武候,咋说起各种秘辛来如数家珍啊!

    你说熟高昌的葡萄、白叠,情有可原,毕竟高昌现在与大唐接壤了。

    你连龟兹国的封牛(颈上有肉隆起的牛)都知道,就有点不太合适了喂。

    啥,相里氏也有商队闯西域?

    肤浅了,本以为相里氏就是靠着汾酒为生,却不知道汾酒只是人家产业之一。

    明面上,相里氏只有一位族人在司农寺混一个从七品上主簿的位置,很不起眼,但真正明白的人才知道,相里氏有一定能力影响到朝局。

    “那你怎么才是个武候?按说,以你的家世,混个校尉不难吧?”

    《唐六典》虽然未提及校尉的品秩,但按照校尉大致与县尉对等的原则,一个校尉的位置也应该在从九品上到从九品下之间。

    至于那种连伙长、队正都列入品官的计算方法,不论出自哪本书,你只问问大唐的户部负担得起那么多官员的俸禄吗?

    那就是画大饼而已。

    相里干微笑不语。

    十辆大马车一字排开,停到了敦化坊面前,让敦化坊瞬间鸦雀无声。

    管事腆着肚腩跳下马车,正要吆喝,看到相里干,赶紧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这位是将仕郎,同时也是本坊坊正范铮,更是本方案的重要策划人。”

    管事立刻醒目地摆出了低姿态。

    范铮无所谓地摆手:“我坊中这二百来汉子,交给你,要确保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没有受到不公待遇,不会拖欠工钱。真有谁拧巴,跟我说,老大棍子抽他们。”

    “铁大壮,看好人!谁敢乱来,先吃我一顿短棍。”

    相里干窃笑。

    范铮总叫嚷短棍啥的,其实那棍法根本没路数,也就能对付一下蟊贼,真打起来不够看。

    二百余汉子,安安静静地登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又可以凭着两膀子力气养家了,真好。

    立政坊、广德坊震惊了。

    三个坊区同时落难,我们还没和杜氏谈好依附的事,你一个早早被排除在外的敦化坊,竟然率先复工了!

    这是许了多少好处出去哟!

    没错,是找杜氏,韦氏韦思言的脾气破着呢,说不要,一个也别想回头。

    “你真不要杏花村的份子?”

    相里干依旧很诧异。

    那么大好处说舍了就舍了,换成自己,怎么也得肉疼好久。

    “酒怎么酿,只有你相里氏才懂,我拿了份子,会导致你们家族内部有争议。”范铮伸了个懒腰:“再者,我也没说,设计的包装与诗词不收钱。”

    钱其实并不少收,但不涉及核心的酿酒这块,相里氏族人不至于有太大的抵触。

    了不得按增加的销售额提成就是了。

    包装与宣发方案的钱嘛,范铮估摸着一年也能对付个一两百贯,不建宅院的话,足够用了。

    至于说九品官员对应的宅院……

    别说笑,五品以下,只要别僭越,谁管你的宅院够不够标准哦,那些从地方上,调入朝中的中下层官员,还有多少租宅子的呢。

    区区尾上的将仕郎,谁在意?

    ……

    太极殿上,李世民听着张阿难读雍州的奏报。

    “去岁冬,刺史令各县检修危房、接济老幼,令司仓参军、司仓佐可先斩后奏,开雍州各处义仓赈济饥荒,然人力终有穷时,雍州治下死十五人,刺史李泰上表请罪。”

    李世民嘴角噙笑:“呸,他这是请罪?他这是请功来了!苏勖、蒋亚卿怕都不会着眼小处吧?谁给青雀出的主意?”

    李泰这小胖子,在自家阿耶面前真的没排面,事情才一上报呢,就被拆穿了七八成。

    安排给魏王府、文学馆的人手,哪个是啥德性,李世民心知肚明。

    一个个谈天说地,都是口若悬河,指点江山更是夸夸其谈,怕是当年刘寄奴都不如他们。

    至于说实事,呵呵,连钱掉地下都懒得弯腰去捡,你相信他们会为草民谋生路?

    别逗了好吗?

    张阿难回禀:“据闻当日芙蓉园紫云楼庆功,魏王曾延请了将仕郎范铮,范铮当日于楼中讽谏,魏王欣然纳谏,竟成一桩佳话。”

    李世民听懂了。

    张阿难的意思是,大家正常的意思意思,偏偏李泰当真了,下了有些惊人的开义仓符文,倒逼得各县扶危济困、救治零星流民,于是少死了许多人。

    虽然有些莽撞,毕竟是真正救人了。

    太子李承乾道:“朝廷当大肆宣扬此事,为魏王表功。有功当赏嘛。”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没有问题,唯独从李承乾嘴里说出来,感觉像是将雍州架在火上烤。

    去年如此优异了,今年呢?

    有功当赏,朝廷还能赏魏王什么?

    太子之位么?

第三十五章 算盘

    别怪李承乾有火气,自从李泰决定成为磨刀石那一刻起,手足之后通常得加上“相残”二字。

    不提李承乾自己是否在意储君之位,是他的,就不容别人下手去抢夺,嫡亲兄弟也不行!

    更何况,李泰武德四年还过继给卫怀王,承嗣为卫王,贞观二年才改封越王,去年才又改封魏王。

    已经承过别人的嗣,有什么资格与孤争储?

    作为兄长,李泰得额外的恩宠,他可以不在意;

    作为敌对势力,李承乾恨不得一巴掌扇飞李泰!

    你知不知道,太子之位,如黄河逆水行舟,进则平安到港,退则粉身碎骨?

    正面争锋,早就监过国的李承乾无所畏惧,论正朔、论风采、论能力,李承乾俱是当世绝佳。

    “庶政皆令听断,颇识大体”就是对李承乾能力的公正认可。

    可是,就怕阿耶屁股歪啊!

    让青雀开文学馆、任雍州刺史,倒也还能说得过去,可遥领鄜州大都督、相州都督,领左候卫大将军,其中的意思,不值得思量吗?

    尤其,鄜州可距离雍州不远,都在关内道!

    左候卫,更是掌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之法!

    整个东宫十卫率,才几个人?

    ……

    范铮开始鼓捣算盘。

    在唐初,算盘的雏形就出现了,九至十三档,还不是标准的十五档。

    一颗颗珠子能当暗器,整架算盘抡起来能当奇门兵器使,顽童甚至能倒踩上头当滑板玩。

    个头太大了。

    到宋朝《清明上河图》里有了完善的算盘样式。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说的只是“中国算盘”。

    算盘大致可分沙盘类,算板类,穿珠算盘类,穿珠算盘指中国算盘、日本算盘和俄罗斯算盘。

    范铮本想取消上二珠下五珠的结构,换上后世上一珠下四珠的构造,几番使用下来却发现,七珠结构的存在,自有其道理。

    那上下看起来似乎多余的珠子,在多个进制并存的计算方法中,也有不同的用法。

    同时,范铮对古怪的“一推六二五”这句话,竟然有了深刻的了解。

    斤两十六进制嘛,倒算可不是一两等于0.0625斤了?

    一退六二五,这是为了快速换算总结的口诀。

    好在范氏木器作坊是自己家的,乐意怎么折腾随便,打小算盘并不难。

    又不用啥名贵木材,就是些松木而已,易制、易车。

    框、梁、档都很容易制作,略略有点难度的是车算盘珠子,大小的调整倒不难。

    只有一具特大号的算盘,珠子需要时时卡在档中,要上下拨动一颗珠子都是得使点力,自然不会轻易滑落。

    这就是教具应备的特性,没法,要立着打给娃儿们看,就不能让珠子滑档。

    范老石哼哼几声,也没说啥。

    这点木匠小手艺活,巫闷山自己就能包圆了。

    至于屁大点松木,值几个钱?

    一百五十三具小算盘下发时,从娃儿、妹娃子到家长,瞬间沸腾了。

    当初之所以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娃儿送来坊学,除了想让娃儿识几个字外,最重要的还是范铮当初的允诺,可以带他们入账房这一行当。

    算盘这东西,可是账房先生的吃饭家伙!

    坊正是真要教自家娃儿吃饭的本事哩,按规矩还得磕一个,谢师父赏饭吃!

    一个个家长悄然出现在坊学外头,逮着机会对自家娃儿千叮咛万嘱咐,坊正教的技艺,要好生学,在坊正面前不得皮,学好了回家有肉吃,学不好回家也有肉吃——竹笋炒肉。

    舍不舍得打是一回事,姿态是要摆出来的。

    惯子如杀子,坊民们虽然没读过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一上一,二上二……三上二去五进一。”

    加法口诀,范铮口述,糜斐书写,悬挂到黑板一侧。

    咳咳,谁让将仕郎的字,拿不出手呢?

    一百五十三个稚嫩的声音,摇头晃脑地跟读了几句。

    嗯,也别奢望谁能一天就背下来,没那个必要,一天学几句就够用了。

    “大拇指负责把横梁下的珠子往上拨,食指负责把横梁下的珠子往下拨,横梁上的珠子怎么办呢?当然是靠中指拨动咯。”

    “当然,大家要注意,这珠子要么不拨,要拨就必须到位了,不允许有拨到一半的漂珠。”

    大道理甩几句就好,算盘这工具,本质还是得靠手熟。

    即便娃儿们的手天生就带了几分柔软,可还不够。

    “甄行、甄邦,手指头放轻松一点,不要绷紧了,就当算盘是你们的新玩具;铁小壮,耐心一点,你的手指头同样可以让它们听话的;巫亹、巫桑,别跟它客气,放开打,反正坏了有你阿耶修……”

    兴趣是最好的先生,让娃儿、妹娃子们感兴趣,比啥都重要。

    虽然乱了一下,但连一向胆小的巫亹、巫桑都喜笑颜开打着算盘,甄邦更是狂放到左右游龙,两手各打一具算盘。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让坊学格外有生机,庭院中的枣树似乎都露出了点嫩叶来窥探动静。

    坊学院墙外,蹲着的各坊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出息了,比我们憨卖力气强多了。

    旁边的糜斐看了看,很快没兴趣了。

    除了娃儿,大人的兴趣是分门别类的,一些没兴趣的东西,就是醍醐灌顶也同样不喜欢。

    “坊正,我能做些什么?”

    范铮想了想:“你可以将数字之类的文字,及相关的小常识,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教给他们。识字、识礼、识理,就是我最大的要求,反正也不可能指望他们考科举。”

    以科举的取士率,这一百五十三人即便个个勤奋好学,能有一个过明算的也得感谢神佛开眼。

    “以后的教学内容,你自己调整一下,以实用为主。让你一个人带一百五十三号娃儿,确实难为你了,你可以让自家婆娘过来帮忙,但工钱只得你一半。”

    糜斐乐得手足无措。

    自家婆娘能来协助,自然管得更如臂使指。

    哪怕只是一半的工钱,那也是外头一名力工苦熬一天才能挣到的啊!

第三十六章 杏花村

    (祝大家新年安康、快乐!)

    三月三。

    踏青二三月。

    柳已经绿了,百鸟纵声欢歌,彩蝶翩翩飞舞,野草都洋溢着清香的气息。

    身为长安城三大正门之一的启夏门,自然是车水马龙。

    还好启夏门足够宽敞,一溜通行载货的马车、出入的行人,一路通行骑着驴的士子、乘奚车肩舆的仕女,互不耽误。

    按说小娘子还应该戴羃篱、帷帽之类的遮掩一下面容,可风气渐渐开放的大唐,不知道是不是过于自信,除了出远门,竟很少戴羃篱了。

    出远门戴羃篱,除了所谓的安全、礼仪,最重要的一点是:防蚊虫。

    绿色环保无污染的大唐,蚊虫同样很环保。

    士子们摇头晃脑,不时掉一下书袋子、吟两句自以为高明的诗句,期待能得哪位小娘子青睐。

    诗风盛行、武功盛行,是泱泱大唐的风采。

    不能向刀枪中取风流,便向诗书里道离骚。

    诗才固有高下之分,但基本在水准之中,能拿出来献的,多少有那么一点成色,不可能是一无是处的。

    这个热闹、沸腾、包容的国度,流传于后世的好诗无数,但更多不是太出彩的,慢慢掩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诗除了博小娘子回眸一笑,还可以为士子扬名,或者成为向达官贵人行卷的资本。

    因为科举方兴未艾,经验不到位,考卷不是糊名的,考官个人印象难免有加减分的可能。

    比如卜某向考官府上投过行卷,考官评卷时一看,哎呀,这个人我有印象啊,原本中上的评级,变成上下,情有可原吧?

    虽然武德年间,确实是允许读书人,不是必须经本地官府推荐才可以参加科举,准“怀牒自举”,但想成绩好一点么,当然还是得入乡随俗,向达官贵人行卷。

    哪怕这位达官贵人不负责科举,但谁还没几个同僚嘛。

    道左,草坪、木台,旁边一块巨大的山石,上书三个飞白体大字,“杏花村”。

    飞白体笔画中丝丝露白,仿佛枯笔所书,据说这是后汉蔡邕所创,王羲之父子极爱飞白体,当今皇帝酷爱之,于是更风行了。

    反正,按这苍劲的字体,写这石碑的人,来头小不了。

    台上,若隐若现地露出几个粗陶罐子,一个罐口打开,浓烈的香味飘于道上。

    “停下!”

    肩舆上有小娘子不顾仪态,跳了下来,笑眯眯地凑到台下。

    “这位兄长,小妹行路口渴了,能讨碗酒喝吗?”

    呃,第一次听说口渴讨酒的。

    一个小陶碗盛了半碗清澈的酒水,轻轻递到小娘子面前:“酒有点烈,请小口品尝。”

    小娘子举起碗,深深嗅了一口,然后深深地咽了一口,未施粉黛的面颊起了两团酡红,清澈的眼波起了一丝氤氲,嘻嘻的笑容透着一丝惬意。

    “小女子遍尝天下名酒,自认从未出错,酒应该是汾酒,却不知为何竟纯了许多。好酒!”

    相里氏族人轻笑:“小娘子竟是行家!没错,杏花村本脱胎于汾酒,提纯却是看家本事,不便透露了。小娘子但觉不错,向三五知交引荐,杏花村便感激不尽。”

    “为什么叫杏花村呢?因为,鄙村恰好就叫杏花村。”

    “今天是我家杏花村酒出窖,虽得一贤者赠诗,却仍向各位贤达悬赏,诗无论高低,酒总有一碗。我家家主说了,最后所有诗公选,前十分别得十贯钱、二十贯钱、三十贯钱赏金,若能盖过贤者诗句,百贯!”

    小娘子憨态可掬地坐回肩舆,吩咐道:“赶紧遣人回光禄寺良酝署禀报阿耶,杏花村好酒,堪为御酒!”

    天下酒事,都是良酝署管,在欠收年间甚至可以强令天下不许酿五谷酒——果酒不在禁令范围。

    良酝令可以安排美酒进御酒名单,可若好酒而不知,难免会被视为失职。

    良酝令杜侃,虽然没学到祖宗酿酒的本事,品鉴美酒的本事却当世一流,女儿家杜笙霞,耳濡目染之下,品酒倒也有了他七八成火候。

    所以,只要是认识杜笙霞的,无不以抢到一碗酒为荣。

    杜笙霞说好喝的酒,身边的人都没资格说不好。

    这就是专业!

    三五成群的士子、小娘子上台,各种诗作层出不穷,固然有水平一般,偶尔也能听到让人耳目一新的佳作。

    一名雄壮的黑汉子,着幞头、青色圆领袍,蹬着一双麻鞋,腰悬横刀,大大咧咧地上台开口:“上酒!”

    管事赶紧应道:“这位客官,今日是雅事,以诗会友,不拘诗才如何,都有酒喝。”

    黑汉子嘀咕了几句:“麻烦。听着,杏花村里出好酒,耶耶喝了它还有。若不叫我喝个够,保你明天定没有。”

    杜笙霞掩唇轻笑。

    台下一下闲汉起哄:“好诗!倒酒!”

    这诗,水平直接打破了底限。

    黑汉子痛痛快快地饮了一碗酒,黑脸发红,挠头道:“好酒!入口冰凉,到喉间却热乎起来,全身暖洋洋的,阿耶肯定喜欢!掌柜,来一坛,我拎回去给阿耶喝!不差那几文钱!”

    管事连连苦笑:“公子见谅,今天的酒,只供求诗之用。改日,改日一定满足宿国公府上需求。”

    这名黑汉子,就是程咬金的长子程处默,左卫亲府校尉,闲得没事到处晃悠的货色。

    全府最没有名堂的人。

    论爵位,他的国公是理论上的,还得等几十年,说不定以程咬金生龙活虎的样子,直接让孙儿嗣爵了。

    那个,二弟程处亮,贞观七年尚了九岁的清河公主,封东阿县公,爵位晃眼睛哩。

    三弟程处弼才八岁,又是继母崔氏所生,不提也罢。

    看看皇帝赐婚的年龄,你才知道,原来《贞观律》上的婚配年龄,在这里就是个屁。

    “要不,老程再写几首诗,换碗酒喝?”

    程处默倒不是不讲理,耍横也犯不着跟商贾耍不是?

    只不过,程氏风格的诗,惊天地泣鬼神哟!

    管事赶紧叉手:“大公子,你也得给别人上台的机会嘛。改天,改天一定请大公子尽兴!”

第三十七章 酒、图、诗

    一辆黑色质地的木辂车,停在一棵槐树下,周围看似杂乱无章的耸立着几个闲汉。

    可懂行的人就知道,闲汉可以瞬间化为凶恶的猛士。

    木辂车,属于太仆寺乘黄署掌管的天子五辂之一,田猎乘之。

    说来也奇怪,殿中省的尚乘局管御马、尚辇局管辇驾,偏偏辂车却归了太仆寺。

    太仆寺才是养畜牧的好吗?

    皇帝李世民着幞头、圆领袍,与同样装扮的新任门下省给事中马周,眼里带着一丝迷离,倚着车轸相视而笑。

    一碗杏花村,当然难不倒这两位老酒鬼,醉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马周这号上朝都得啜两口的酒鬼,就更不知道“醉”字怎么写了。

    正五品上的给事中,品秩并不高,但职责是侍奉皇帝左右,可以对百司奏报的事宜,提出自己的意见,这就不得了了。

    在门下省的职官里,给事中位居侍中、黄门侍郎之下,为第三档官员。

    历史书上常说的“三省六部制”,其实只是个大致的总结,并不太完整。

    真正的权力架构,是六省。

    制定国策的中书省;

    审核政令的门下省;

    具体实施的尚书省,六部属于尚书省的下属机构;

    专门服务皇帝衣食住行的殿中省;

    割一刀就可能当官的内侍省;

    管典籍、墓碑的秘书省。

    注意,秘书省的最高官称为秘书监,但它不是监级单位。

    六部是尚书省执行的部门,九寺属于六部的辅助部门。

    比如说,礼部就负责了番邦之礼,但具体业务就归鸿胪寺负责实施了。

    至于少府监、都水监、将作监,这些部门名称里带“监”字的,多半是因为它们最终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至于后来的变迁,就没法尽说了。

    总而言之,马周是很得李世民青睐的,当殿喝酒也只有他能这么做。

    当然,也是马周身体有疾,需要时时喝酒的缘故。

    《旧唐书》里,都记载了马周的消渴症。

    “杜侃家那个小娘子,叫杜笙霞的,还真是识货。”

    李世民嘿嘿直笑。

    可惜人家今天不卖酒,只是写诗赠酒啊!

    李世民与马周,即便说不上绝顶,一流的诗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让他们全力,这不欺负娃儿么?

    两个老滑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藏拙,拿一首平平无奇的诗出来混酒喝。

    马周打了个嗝,笑道:“倒是想出这主意的人,有头脑。不论今天的诗如何,至少杏花村是在长安城扬名了。”

    “我好奇的是,人家口口声声有贤者赠诗,这诗得好到哪里去?”

    日头偏西,闹哄哄的台子前也评出了头十名,虽然各自兑现了赏钱,却仍有人不满。

    “我们不在意钱财多少,我们想知道,你事先说的贤者,写的诗能比我们强到哪里去!”

    李世民从木辂车探头,吆喝道:“没错,我们要知道输在哪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争强好胜永远是人类的天性。

    一个精美的瓷坛移到台子边缘,让所有人细细观看。

    白底蓝图。

    天上有淡淡雨丝,一个形容憔悴的汉子向牧羊的娃儿问道,娃儿伸手遥指杏花深处,一个酒幡若隐若现地飘荡。

    坛子一角,行书写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一图、一诗、一酒,单独一个拿出去尚且能称惊艳,组合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

    李世民仔细看了看图,确认下来,创意是杏花村的,图却一定是阎立德画的。

    李世民与马周面面相觑,许久才叹了口气。

    郁闷,两个当世诗才一流的人物,在这首诗面前竟无法一较长短。

    当然,这一道流传千年的《清明》,在杜牧诗作中也是精品。

    至于那些说不是杜牧作的,你倒是拿出真正作者的资料来啊?

    谁能写出这种上等作品,还疯了去留别人的名?

    让自己万古流芳,它不香吗?

    “好诗!诗名为何,作者是谁?”杜笙霞大声道。

    “诗名《清明》,作者万年隐者。”管事回应。

    万年隐者,是因为百余年后,杜牧生于万年县,也是因为范铮在万年县厮混。

    扬个诗名,对范铮没有多少益处。

    千年之后,依靠这首诗扬名,杏花村依旧有着极大的名气。

    《清明》,可以视为古代最成功的营销诗之一了。

    ……

    三天之后,杏花村酒连东市都没上,直接被平康坊大大小小的楼阁包圆了产量。

    每斗三千钱,都没人顾得上还价。

    真的不是很贵,有李白的诗为证,“金樽清酒斗十千”,可知当时极品酒的价位。

    哪怕算上批零差,五千钱内也是可以接受的。

    关键这酒,好喝倒也罢了,那一首诗引得无数楼子里的姑娘欢喜,然后文人骚客趋之若鹜,一时间什么葡萄酒、三勒浆都黯然失色。

    据说酿酒名家魏征品了之后,直叹家贫,喝不起杏花村,然后反手酿了两批醽醁、翠涛酒解馋。

    总算相里氏还有眼色,拉了一车杏花村入宫,才让李世民平了某些小心思。

    “小生请风梨姑娘饮酒。”

    “是杏花村么?”

    “呃,虾蟆陵郎官清酒不行么?”

    “杏花村多雅。”

    真的,姑娘们可以对天发誓,不是图杏花村价格昂贵,而是喜欢杏花村的风雅。

    哪家的酒,还可以有名诗相衬?还有名画可赏?

    名酒配名诗,感觉一下就身价倍增。

    几十年后的王翰大笑:“葡萄美酒夜光杯……”

    相里干眉飞色舞地向范铮报捷时,范铮显得很平静,反正每月一坛供范老石夫妇对酌的酒到位就好。

    呵呵,意外吧?

    元鸾的酒量,拿捏范老石,手拿把攥的!

    女人放开喝起来,没男人啥事啊!

    “相里兄,挣钱是你家的事,跟我没关系了。懂?”

    范铮对酒,不是特别喜欢,尤其是看后世那些到处人形喷泉的造型,腻味。

    在那工夫,带着甄行、甄邦他们加百子,多有意思。

    娃儿的手柔软,学东西贼快,甄邦单论加子的速度,都比范铮快上一丝了。

第三十八章 征召

    “太子令:召从九品下将仕郎范铮,为东宫司经局从九品上正字。”

    太子左春坊录事,姿态倨傲地在敦化坊念完太子令,眼睛斜睨着范铮,不知道这文散官知不知道人事。

    范铮揉了一把脸,面容古怪:“司经局是干嘛的,谁当官,正字是干嘛的?字写歪了,扛着楼梯扶正吗?”

    录事差点笑场了。

    土!

    “司经局嘛,顾名思义,管东宫典籍的,上官是洗马……”

    范铮瞪大了眼睛,马不是马夫管,还得管典籍的官洗,真会玩!

    “谁告诉你那读(xǐ)的,那读(xiǎn),通‘先’字,义为太子出,则当直者一人在前导威仪,引申为太子亲近的官员!你那个正字,负责校理刊正经、史、子、集四库书籍。”

    录事捏着鼻子解释了一遍。

    范铮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鼻子:“我,一个字都不能识全的人当正字,校理刊正书籍,没开玩笑吧?”

    录事的眸子透着一丝冷意:“可你在芙蓉园紫云楼写诗了。”

    范铮愕然:“那叫写诗?那叫口占,我连笔都不怎么会握,咋写?随意瞎扯几句也叫诗?”

    录事的声音机械而麻木:“可你在芙蓉园紫云楼写诗了。”

    完犊子,这是被气量不大的太子惦记上了?

    东宫征召范铮这种文武散官,还是合理合法的。

    当然,范铮也可以不应召。

    “请回殿下,范铮文字粗浅,当不得正字重任,万万不敢贻误殿下大事,只能愧对殿下错爱了。”

    东宫,崇教殿内。

    正襟危坐的李承乾听到“楼梯”一词,一口茶汤喷了出来。

    确定了,这就是运气好、一时激愤的闲散官员,干吃俸禄不管事的,无论是楼梯还是洗马,都透露出浓浓的无知,不应召倒也省事。

    真召来那么一个不学无术的正字,只怕那些“众正”又得劝谏,将太子当成秦二世、隋炀帝了。

    殊不知,范铮也在暗笑。

    正字他倒真的不了解,可太子洗马这个官职,范铮还没那么孤陋寡闻。

    别的不说,魏征就当过隐息王的太子洗马好吗?

    装傻充愣的目的,只是不想与当朝太子有任何瓜葛。

    与魏王有牵连那是没法的事,就活在人家治下。

    可太子嘛,能避则避。

    与是否看好太子无关,人生最忌讳的是左右摇摆。

    看似左右逢源了,其实你左右都得罪完了。

    如果有实力不在乎得罪谁,又犯得着靠近谁吗?

    从角落里走出来的范老石手持刨子,望着录事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大郎,没事吧。”

    范铮轻笑:“一个小小的试探,估计太子也没真把我放在眼里,就是恶心恶心某人而已。”

    被恶心到的,当然是那位坐镇雍州衙门的魏王李泰。

    听完典签武能的禀告,李泰冷哼一声:“兄长这是迫不及待要挖我墙角了?可惜,兄长太小觑将仕郎了,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岂能犯摇摆不定的大忌?”

    “来而不往非礼也。”

    ……

    太极殿上,侍御史举笏:“臣弹劾襄阳郡公、殿中省尚乘局奉御杜荷,于三月十五入东市,违贞观元年十月敕令:五品以上不得入市面。”

    出这一条敕令,当然是事出有因的。

    两京诸市署令才从六品上,五品以上官员入市,他们还怎么管?

    到时候高官一护着自己这头,市署怎么办?

    襄阳郡公,是正二品爵位;

    尚乘局奉御,从五品上;

    从哪里看,杜荷都违令了。

    有意思的是,这种不大不小的违令,按说根本伤不得杜荷,却让他脸色大变。

    杜荷是莱国公杜如晦次子,不能如长兄杜构一般治理地方,志大才疏,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无非是享杜如晦遗泽罢了。

    平常受此弹劾倒也无所谓,但是,眼下正值李世民有意赐嫡女城阳公主下嫁的关键时刻啊!

    杜荷只能硬着头皮出班:“臣一时疏忽了,请陛下降罪。”

    李世民笑笑:“人恒过,然后能改。”

    处罚是不用处罚的,但之前说好的赐婚,突然没了踪迹!

    站在陛前的李承乾,眉头微微蹙起,想不到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起了变化。

    杜荷的赐婚暂停,并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再赐婚,但终究是有些不对头。

    “臣,弹劾吏部司主事汤郎,任用私人,破坏吏部规矩。”

    这个弹劾,多少让人意外。

    李承乾本能地阴沉着脸色,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汤郎怎么了?”

    吏部尚书高士廉眼睛眯起。

    居然是吏部的过失啊!

    “吏部司安置从八品下长安县尉,汤郎选用了遂安夫人之子。”

    响鼓不用重捶,老而弥坚的高士廉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

    县丞、县尉,唐循隋制,尽用他郡之人,遂安夫人之子,怎么算也是雍州人,凭什么就当了长安县尉!

    凭遂安夫人是太子乳娘么?

    李承乾这才发现不对之处,却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接话:“长安县尉之事,是孤的吩咐,汤郎也只能应孤之命。若违制,是孤之过。”

    预想中,李世民那霹雳雷火般的愤怒并没有来临,只是轻声吩咐高士廉:“高老卿家辛苦一趟,调整一番。小儿辈胡来,长辈难免受累了。”

    高士廉举笏:“倒是小事一桩。不过,主事汤郎,不宜再留吏部了,臣以为,安置于太府寺如何?”

    李世民颔首:“卿自决之。”

    李承乾愣了一下。

    咦,竟然没被责骂?

    “高明啊,你也参与批阅奏折吧。”李世民声音微带疲倦。“给事中马周上奏说,皇太子长于深宫,不更外事,你也多往外头走走。”

    马周的话,不太好听,却是出自公心,即便满心骄傲、叛逆之心滋生的李承乾,也欣然受教的。

    一来一回的过招,李承乾输得稀里糊涂的,却因为勇于担责,导致皇帝对他的态度改善,这实在出乎李泰的意料。

    不过,既然开始了,就继续斗下去吧!

    兄长,你没有退路,我又何尝能退缩?

    这就是生在皇室的宿命啊!

第三十九章 九九歌

    范铮抱臂,在坊学窗前,听糜斐带娃儿们背九九歌。

    哎,娃儿们整齐的背书声、摇头晃脑的动作,就是赏心悦目。

    咳咳,当年自己在私塾里厮混时,可没那么自在。

    娃儿们背的不是气候那个九九歌,是乘法的九九歌。

    九九歌的创始人失考,但《荀子》、《管子》、《淮南子》的典籍中,都能找到部分如“三九二十七”之类的口诀,也就是说,出现时间不会迟于春秋。

    唐朝的九九歌以“九九八十一”起到“二二如四”止,共三十六句口诀。

    汉朝“竹木简”以及敦煌发现的古“九九术残木简”,就记载了完整三十六句的口诀。

    四十五句与八十一句的扩展口诀,则是后来的版本。

    至于那只怎么跳出井的青蛙、表演单腿站立在兔子笼里的鸡、丧心病狂进水加出水之类的复杂题型,根本没在范铮的考量范围。

    要搞学术研究,那是国子监算学的事,不奉陪。

    九九歌对于坊学学生来说,难度还是有点高,特别是铁小壮,背得磕磕巴巴的,不时惹同窗窃笑。

    每个读书的时代,总有那么一个学霸惊艳了同窗,有那么一个学渣让大家少吃家里的竹笋炒肉。

    范铮眼里带着笑意,想着自己当初背九九歌,是挨了几戒尺来着?

    当时先生是收了力的,可自己依旧一肚子委屈。

    没办法,这是人生必须经历的痛苦,只要糜斐注意力度,该抽也就抽了。

    何况,铁小壮那牛犊子似的身体,挨两下不痛不痒的,就是有些丢脸。

    加减法,大差不差,他们还是学会了,再加上有算盘辅助,当真发挥了互补的作用。

    学算术要削木棍儿?

    不用,算盘基本取代了这个功能。

    别说,算盘与基础的数学加减组合起来,学习进度那叫一个快。

    现在的甄邦,从一加到一百,居然只用了七十息!

    捂脸,范铮的历史记录,也就是六十息。

    咳,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加百子是一个算盘基础练习题,虽然简单,也是有标准的。

    大约,九十息内加完就算合格了,四十五息内加完那是高手,步入三十开头的,那是高手高高手。

    这门技艺,还容不得作假,即便你明知道答案,可手法一乱,该出的结果都会荡然无存。

    在大家都赶每一息的氛围下,你还想蓄意偷懒,得赞你一声狠人。

    范铮并没有给他们太大的压力,只是将九十息的标准公布出来,结果一百五十三人,被这条线卡了一百余人。

    倒是巫亹、巫桑兄妹的过关,让范铮微微惊讶。

    想不到巫闷山粗枝大叶的,一双儿女倒有找精细粮吃的潜质。

    不合格的,继续练呗。

    没奈何,有人的手指头,天生比脚趾头还迟钝,你能咋办?

    不是人人都天生适合吃那碗饭的,懂吗?

    更多的人,是靠后天以勤补拙,生生堆上去的。

    所以,为什么分个三六九等,有时候真不是歧视,实力达不到你能怎么办?

    “下课了!每人一碗热腾腾的灞桥丁丁汤饼!糜先生,有你的一碗!”

    不差钱的樊大娘,带着伙计,挑着热气腾腾的汤饼过来。

    汤饼,就是唐朝面条的称呼,馒头、包子类的,则统称蒸饼。

    丁丁汤饼,是因为这面条是剪短了才下锅的,不是寻常汤饼那种长长的形状,一般是加猪肉末、姜、葱、蒜等料调和,再掺上一些时鲜蔬菜。

    灞桥丁丁汤饼,则是当地一绝,据说汉高祖刘邦屯兵灞上时,曾经去品尝过的。

    唐朝民间的肉食,猪肉才是主流。

    至于说贵人不吃猪肉,则是讹传了。

    周八珍里有炮豚这道菜呢。

    朝廷祭祀的等级,依次为:太牢、少牢、特牲、特豕、特豚。

    最后两个全是猪吧?

    特牲是指牛,可少牢是羊、猪,太牢是牛、羊、猪。

    贵人们不是不吃猪肉,他们吃的,是卫生的方法养出的猪。

    至于某些资料上说养猪养得污秽的事,当然是有的,但不可以偏概全。

    在饲料收集困难的时代,养猪靠放养才是主流,甚至到了后世,一些山区的猪依旧是放养,两年才能勉强出栏。

    放养的猪,需用走路觅食、保持活泼性,必然没劁过,狠起来能吃蛇。

    自然,这样的猪肉腥骚味难免重了一些,就得靠姜蒜秦椒之类的调料压一压味了。

    注意了,此时的秦椒,指的是关中出产的花椒,蜀椒也类同。

    后世的辣椒,此刻要么还在南美那疙瘩呆着,要么在深山老林里,连大象都辣哭。

    能成为人类调料的辣椒,且需要人工培育、改良。

    很多野生植物,要成为人类种植的作物,需要一定时间的驯化、改良。

    即便如此,猪肉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依旧是主要的荤菜。

    关键就两个字,便宜。

    范铮不带客气的,自觉盛了一碗,稀里哗啦地连汤汁都喝干。

    “好吃!还是当年的味道!”

    嘿嘿,范铮小的时候,馋嘴得紧,时常到樊大娘那里蹭吃喝,汤饼只是家常便饭。

    樊大娘哈哈一笑:“爱吃就好!就怕你当官了,嘴也变刁了。”

    范铮笑道:“什么官啊!就是平白多领了十五贯多俸禄而已。甄邦这小子,算盘打得不错,就是不去当个流外官,凭这一手手艺,好歹也能当个上等的账房先生。”

    樊大娘乐得大笑,丝毫不顾一个账房先生与她家境谁高谁下。

    或许,这才是为人父母应有的心态,管他子女成就高低,只要肯走上正途,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甄行咋样?”

    樊大娘乐了一阵,关切地问。

    范铮斟酌了一下:“单论技艺,甄行落后于甄邦。可安排同窗、维持弱小、调解纷争,甄行很有威望哟。”

    “那就成!不管日后学成啥样,人不能走歪。”

    樊大娘一人塞一个鸡蛋,乐呵呵地收碗箸。

    怕这帮皮猴子摔烂碗,樊大娘专供他们的碗,都是巫闷山打磨出来的木碗。

第四十章 庸

    清明之后。

    万年县户曹司户史廖腾,腆着肚、骑着驴,来到敦化坊。

    “县上抽敦化坊二百五十丁男,疏通长安城到灞水沟渠,役二十日。”

    这是法定的劳役,二十天时间的免费劳动,自备吃住。

    如果不服役,允许以每天三尺绢的价格调剂,也就是十二文钱到十五文钱的劳动力价格,称为“庸”。

    加役十五天,则免调;

    加役三十天,租调全免。

    所有正役,不得超过五十天。

    比起隋炀帝那个肆无忌惮使用民力的败家子,李渊父子在这方面是相当克制了。

    但是,范铮只能摊手:“没有丁男,敦化坊只能出庸了。”

    没辙,范氏木器作坊里一个钉子一个眼,二百壮丁全部给杏花村干基础活计,中男、女子也不能出来抵账。

    当然,他们的庸,范铮是会逐一收取的,坊内才没这义务付这笔钱。

    “咦,隔壁立政坊、广德坊的丁男,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扛散活呐,你们全部找到长久的活了?”廖腾诧异。

    范铮笑道:“当初遭无妄之灾,三个坊区,人家独独将敦化坊排在外头呢。”

    一老一少,看似不太搭调的对话,却已经各自叙说了自己的观点。

    廖腾是身在公门好修行,想让范铮为这两坊搭一把手。

    范铮则表示了拒绝,当初两坊极力排斥敦化坊,自己又不傻,凭啥以德报怨?

    你要我帮忙,可以,说出这两坊对我们仁义之处啊。

    廖腾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好在敦化坊出的庸,好歹能让这两个坊苦哈哈的汉子挣点饭钱,每天能捞个十文钱也不错了。

    为什么是十文?

    啊么,你是第一次见世面咋地,不知道吏员过手的钱就会缩水么?

    啥叫雁过拔毛,啥叫沾油水?

    最关键一点,你立政坊、广德坊的人,有那个底气说不要么?

    这两坊的人,没有能力挑肥拣瘦,有得吃就不错了。

    东市的力工倒是十五文一天来着,可人家不用你们!

    打零工,饱一天饿一天的,日子很好受?

    范氏木器作坊里,范老石探出个脑袋,看了眼范铮,发现没事,转身回去凿木头了。

    廖腾约了一下收庸的日期,转身去通知其他坊。

    傻子才现收呢,少说六十贯钱,三百八十四斤呢,没有安排好马车,谁背?

    金属货币,铜钱当道,就是那么累人。

    范铮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坊学看看,迎面走来两名游侠儿,精赤的胳膊上不是刺蛇就是刺鹰。

    游侠儿也精着呢,刺龙倒是威武,就是容易犯忌讳。

    这些游走在律法边缘的人物,你要说人家没脑子呢,踩的线还挺让官府恶心的。

    怎么着,目标是自己么?

    范铮枣木短棍轻扬,准备出手。

    范氏木器作坊门口,范老石扔下凿子,大步踏了出来。

    相里干拔出横刀,迅速挡在范铮面前,看到两名游侠儿发出意义不明的冷笑声,然后转身离去。

    范老石鼻孔里冷哼一声:“这些小畜生,是活得太累了吧?”

    相里干浑身毛发竖起:“别!你别动手!自然有人给交待!”

    范铮咧嘴:“相里兄,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相里干羞愧地低头。

    还是杏花村惹的事,买卖太火爆招人眼红了,哪怕杏花村拼命控制产量也挡不住别人嫉妒。

    相里氏当然不好对付,可收买个把相里氏的人,隐约知道范铮为相里氏出谋划策,真不是太难的事。

    保密,这事说起来很高大上,可往往实施起来就跟筛子似的。

    对手来这一出,未必是想对范铮不利,也有可能是想要挟范铮为他们出主意。

    谁让范铮没穿官服呢?

    范老石眼睛微眯,相里干浑身难受。

    承受不起范老石的凶气啊!

    范铮笑眯眯地点头:“所以,相里氏打算怎么办呢?”

    相里干咬牙:“涉事族人,全家除族籍,收回姓氏。隐潭游侠儿,相里氏出面警告。对手,相里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范铮连连摇头。

    游侠儿这个群体,警告如马耳东风,根本没作用的。

    “将仕郎给个建议,相里氏自当遵循。”

    相里干咬牙。

    因为他家的事,扰了范铮的清静,本就是罪过。

    范老石脾气一发作,他相里干百死难辞其咎。

    范铮一笑:“倒也不难,越诉到雍州衙门,请刺史公断。”

    说起来似乎不难,却有两个问题要解决。

    直接越过县级到雍州上诉,称为越诉,诉者与受理者,依律各笞四十。

    其次就是,即便你诉到了雍州,一般是司法参军就直接处理了,情况更特殊一点也就到治中、别驾,不是人命案轻易不会到刺史案头。

    那种刺史天天当包青天的事,当个笑话看看就行了,别当真,否则你置司法参军于何地?

    相里干颔首:“好!相里氏保证,一定是魏王亲自受理。”

    再严格的律法,都有一些可以绕开的道道,何况是千年家族相里氏。

    越诉这种事,或许平民百姓绕不过去,对他们却轻而易举。

    倒是要李泰亲自审案,多少得付出点代价。

    ……

    延康坊,魏王府。

    李泰翻了翻《水经注》,悠然长叹。

    好一本河道名著,说尽了中华水脉,却欠缺了山川、草原、沙漠这一块,要是能补上,岂不留芳千古?

    “大王,相里氏送杏花村一车,收不收?”

    魏王府主簿请示道。

    别看亲王府主簿的品秩不高,可人家才是亲王的心腹。

    当然,用不好,也有可能加“大患”二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相里氏平日与本王也没有瓜葛啊!”李泰迅速反应过来。

    “相里氏说,明日他们会去雍州告状,不求大王偏私,只求大王亲审。”主簿一五一十地禀告。

    李泰嘿嘿直笑。

    有意思啊!

    相里氏就有把握,本王一定会向着他家?

    “收了,晚上整点酒菜,本王与王妃畅饮杏花村。”

    王妃阎婉的酒量,可不比李泰低哟。

    不花钱的酒,喝起来才爽。

    岂不闻:买好酒的人不喝,喝好酒的人不买。

第四十一章 不算越诉

    许久未去雍州衙门的刺史李泰,着一身官服,堂而皇之地入衙。

    一路所过,从门子到参军,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管这位刺史是不是能折腾,人家好歹是办的正事,冬天那一阵虽然累,确实救回了不少性命。

    别的不说,让司仓参军与各县司仓佐开义仓赈济百姓,就不是一般刺史干得出来的。

    除了觉得这位刺史有点莽,官吏们那被现实磨炼得刀枪不入的铁石心肠,竟然莫名涌现出一股钦佩是怎么回事?

    过六曹公房时,李泰放慢了脚步。

    “不行!你这是越诉!诉者、受者皆笞四十!老夫这臀,是承受刑杖的吗?去休!这是万年县就能受理的案子!”

    司法参军果断拒绝的声音。

    谁也没有错,可诉求与职责,未必会时时重合。

    总有一个要退让,但多数时候,个人的诉求只能无奈退让。

    就算你诉者愿意挨四十笞,你还得受者愿意挨四十笞不是?

    李泰转身进入法曹公房,见司法参军正意志坚决地拒绝一名商贾的状纸。

    伸手接过状纸,李泰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没错,就是它了。

    相里氏状告某某酒坊,收买其族人,并指使隐潭游侠儿威胁相里氏经营的谋划者,敦化坊坊正范铮。

    胆子真不小哇!

    “此案,本官接了!”

    李泰斩钉截铁地回复。

    司法参军愕然张嘴,想提醒李泰笞四十,随后想起,天下间除了陛下与太子,谁敢笞这位刺史?

    更别说《贞观律》中,对轻微违法,还可以用铜赎罪。

    李泰转向司法参军:“参军的话也有道理,只不过游侠儿为祸长安城已久,不是区区万年县能处理得了的,可以不算越诉。”

    官字两张口,说不算越诉就不是越诉。

    司法参军想了想,还是勉强认同李泰的观点。

    又不是他家三亲六故,他也犯不着维护游侠儿,更不可能与上官硬顶。

    上官说啥就是啥,前程要紧。

    即便抛开亲王身份不提,雍州刺史也是从二品大员,与宰辅是同级的,他下的结论,就是拿到朝堂上都不会轻易推翻。

    司法参军、司兵参军带着府、史、十二名问事、二十四名白直,及一些衙役,总数近百,浩浩荡荡地扑向长安各坊市抓人。

    雍州的权限很大,唯一的问题是雍州治下各折冲府,自玄武门之变后,收归了左卫、右卫,要不然抓人更便利。

    当年的雍州治中高士廉还组织雍州囚犯,于芳林门对抗隐息王的部将呢,李世民怎么可能还留这隐患?

    司法参军的职位名称,是唐朝循隋制而定的,到了开元初年才改成法曹参军之类的名称。

    细说下来,唐朝的许多制度都是抄隋朝的作业,问题就做得比隋朝好,你说李世民的表叔、老泰山杨广气不气?

    别看游侠儿牛皮哄哄的,时常说这个吏员、那个流外官是自家的座上宾,实际上,吏员们认识你是谁呀?

    抓了?

    那就抓了呗,难不成你以为我头铁到前程都不要了,替你求情?

    别闹,莫说只是口头兄弟,就是亲兄弟也只能乖乖看着,能尽情分的就是去送饭。

    严重一点的,可以帮收殓尸骨。

    莫看打架时游侠儿气势汹汹,一个比一个横,可面对官府,就连腰间佩的横刀都不敢拔好吗?

    除了撒丫子跑,游侠儿再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在衙役们的铁尺之下,只能抱头哀嚎。

    现在可不是失控的乱世,区区散兵游勇的游侠儿,没有半点与成建制的衙役相斗的资本。

    就连铁隐,也在东市被摁下,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铁隐这一生,进衙门吃杖责、蹲大狱,已经超过十次,是货真价实的回锅肉,进衙门跟婆娘回娘家一般轻车熟路。

    和其他游侠儿不同,铁隐气定神闲,似乎是笃定自己倒霉也有限。

    东市、西市里风气为之一净,大大小小的商贾不约而同地吐了口气。

    虽说有市令约束,游侠儿不能做得太过火,可今天来你家敲个十几文,明天又来讨个十几文,钱未必很多,总归很恶心啊!

    雍州刺史,头门、二门大开,准百姓入衙围观审案。

    一个个游侠儿的上衣褪去,现出刺得花里胡哨的纹身,有鸟雀图、有蛇游、有鹰飞、有葫芦。

    刺葫芦那个,葫芦上还有张人脸,衙役好奇询问,说这是葫芦精。

    当然,也有诗词。

    铁隐身上,是一首诗。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李泰轻笑。

    以他的文学造诣,当然轻易分辨出,这是隋炀帝杨广所作的《饮马长城窟行》,诗是名篇,作于大业五年,杨广亲自带兵马重新疏通堵塞已久的丝绸之路,正是意气风发时。

    刺青的匠人,收费不菲,往往是数百钱到五千钱一幅,这一首《饮马长城窟行》,怕至少得收三千钱哟。

    “尔等泼皮,自号游侠,身着刺青,骚扰百姓,本官为一方父母,岂能容尔等横行?令,每人杖一百。”

    问事们抡着水火棍,成六组施杖,即便不刻意取人性命,总归是不敢留情的,每一杖下去都有人鬼哭狼嚎,水火棍更是往身上刺青处下手。

    “小人不应吃杖责。”

    铁隐从腰间掏出一块铜牌,上面只有一个字,“唐”。

    “铁隐于前朝末年,受本朝高祖太武皇帝之命,潜于长安城,建立隐潭游侠儿,其中‘潭’字隐指太武皇帝。天下既定,铁隐归于市井,虽多有不法,却总未太过,刺史当留一条生路予铁隐吧?”

    李泰不懂这些秘辛,想来铁隐应该没胆量哄骗他。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要不要本官替你在献陵之下,讨一方寸墓地?既然知道太武皇帝已经山陵崩了,你们怎么还敢在长安城横行,不知道收敛一下呢?打!”

    李泰暴喝。

    莫说当初你没立功,就是立功了,老老实实捧着朝廷给的俸禄过日子,别以为可以倚功胡来!

    别人管不了,本官管!

第四十二章 甜头

    水火棍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即便铁隐身子壮硕,也同样得闷哼。

    本朝正常的五刑,五十下之内称笞,一百杖之内为杖,强制劳作为徒,发配异地为流,斩绞为死。

    当然,说的这是正常刑罚,至于特殊审讯,以及武则天时期的酷刑,那就很多了,唐高宗到唐玄宗时期的官员张鷟,所著《朝野佥载》记载的玉女登梯、凤凰晒翅、仙人献果等,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张鷟还著有《龙筋凤髓判》,是对唐朝各职能部门判决的汇总,很有参考意义。

    别看酷吏来俊臣名头大,用这些酷刑也多,可其中不少刑罚,是监察御史李全发明的。

    李泰本意并不是弄死铁隐等人,下面的问事也不会特意拿人命立威。

    真正的用刑好手,大概什么人能挨多少下,心里是有数的。

    真要取铁隐性命,十下足够了。

    “冤!”

    铁隐也硬气,每挨一杖,就喊一声冤。

    李泰呵呵冷笑:“你们为虎作伥,威胁朝廷命官,就是全部打死了,也罪有应得。”

    慵懒的声音从公堂外传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谁干的事,只应该罪其本人,不该连累他人。青雀,你说是吗?”

    李泰起身:“原来是太子大驾莅临雍州衙门。不过,殿下,公堂之地,只有君臣,没有兄弟。”

    “至于雍州如何宣判,是本官的事,还请太子不要越俎代庖。如果太子对本官的审判结果有异议,可以请刑部复审,反正处死都需要五奏覆不是?”

    说到五奏覆,就得提到李世民的黑历史了。

    大理丞张蕴古,相州洹水人。

    因河内人李孝德,向来有疯病,时常说到一些惊世骇俗的话,可能还涉及到改朝换代,被押解大理狱。

    咳咳,万一这也是一枚穿越众呢?

    张蕴古查狱,认为李孝德有疯病,朝廷不应该追究他的罪责。

    御史台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以此弹劾张蕴古徇私,称张蕴古家在相州,而李孝德的兄长李厚德在相州为刺史,其中必有情弊。

    估计张蕴古可能某个举动也不太合适,导致李世民一怒之下,下令斩于东市。

    东市、西市除了承担集市的重任,还时不时客串一把刑场。

    专业名词“斩首弃市”,说的就是东西市了。

    然后某天李世民可能发现冤枉了张蕴古,愧疚之下,下令从此的死刑都要五奏五复,免得冤杀人。

    但事实上,该冤杀的,还不是照样冤杀?

    李泰的话确实硬气,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太子也不好使!

    要是主官在自己衙门被人压了一头,以后这些属下头都抬不起来!

    李承乾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泰一眼:“雍州刺史呢,好大的官威。”

    李泰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殿下费心从东宫来雍州衙门,竟然是为了区区游侠儿,好仁爱哦。”

    李承乾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话,好说不好听,当朝太子庇佑游侠儿,意欲何为?

    中下层文官,有好多倒向李泰,再让他们发酵一下,李承乾的名声又得臭不可闻了。

    回到东宫,至丽正殿坐下,挥手斥退身边的宫女与太子内坊的内给使(无品的宦者),李承乾对身边一虎背蜂腰汉子叹息:“铁隐的事,我不能再出面了,否则适得其反。”

    汉子微微躬身,叉手道:“张师政谢殿下情谊。”

    张师政与纥干承基,是李承乾自外头招揽的游侠儿。

    纥干这个鲜卑姓氏,转汉姓应是“干”,大约这才是纥干承基不肯用此汉姓的原因?

    当然,刺客的活计,他们也兼着,毕竟生活艰难,得靠兼职才能活得更好。

    但这二位兼职的手艺,有点潮。

    张师政曾经跟踪李泰七天,打算暗中出手,给李泰一点教训,被魏王亲事府副典军教做人了。

    呵呵,也不动脑筋想想,李世民的爱子,身边能没几个狠角色么?

    三百三十三亲事还都袖手旁观呢!

    纥干承基也差不多,直接被典军惊走了。

    江湖手段,与正经的行伍厮杀,差距实在太大了。

    李泰审案,其实很有葫芦官判断葫芦案的风采,架不住隐潭游侠儿黑料太多,时不时有小百姓上堂鸣冤,控诉隐潭游侠儿一把。

    么么,这种类似公审的做派,连证据都不用去找,太省事了。

    李泰大笔一挥,流刑,发配往伊州纳职县。

    李泰可以说是大唐地理最拔尖的人,对伊州当然了如指掌。

    贞观四年,原隶属突厥的伊吾城主石万年率七城附唐,立为下州西伊州,贞观六年改伊州,辖伊吾、柔远、纳职三县,户一千三百三十二,口六千七百七十八。

    伊州西北是西突厥的可汗浮图城,西面是日渐骄横的高昌国,高昌还时不时来挑衅一把,日子很难过的。

    当然,伊州也不是没甜头,至少那甜瓜就很不错,就是后世叫哈密瓜那个。

    至于指使隐潭游侠儿的某某酒坊,对不起,人家出得太多了,又直接处置了一个替死鬼当交代,你还想咋地?

    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往往是拿了穿草鞋的,走了穿皮靴的。

    李泰很想清正廉明一把,奈何这于阗白玉璧飞天实在太招人喜欢了,王妃阎婉一定喜欢。

    反正,收拾了隐潭游侠儿,也算对得起范铮了。

    ……

    范铮对此毫不意外。

    若是这世间那么干净,范铮反倒要怀疑是不是在做梦了。

    “相里兄,不用想太多,能出结果就成。”

    范铮反过来劝解相里干。

    知道得多又能如何?

    背后的那些势力,是范铮够得着的不?

    既然没那能力,只能权且抛开,想多了头疼。

    “要是真过意不去,教我棍法?”

    然后,范铮开始后悔了。

    相里干真实诚人,连最基础的扎马都让范铮每天来半个时辰,那酸爽喂!

    元鸾隐约心疼,范老石却嘿嘿直笑。

    要是范铮当初愿意吃这苦,哪轮得到相里干来教?

    传子不传女,容易导致绝学失传,不是没原因的。

    跟阿耶学会犯倔,跟别人学不会,这就是人性。

第四十三章 扎马

    “舅舅!”

    甄行、甄邦两个小毛头,课间之余,看到范铮蹲坑似的扎马,嘻嘻哈哈地摆出了相同的架势。

    小孩子嘛,喜欢跟风,铁小壮逞强似地扎马,居然像模像样。

    然后,一堆喊着“舅舅”的娃儿、妹娃子,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以范铮为中心,扎了大半个圆形。

    各种呼喝声此起彼伏,还真有人像模像样地耍了几招,哼哼哈嘿地打上几拳,出乎范铮的意料。

    糜斐和他婆娘在一旁窃笑,根本不管课间时候已经过了,坊学就他家的夫妻店,时间调整很灵活。

    想想也正常,这个时代,即便是儒生,除了少数先天有恙的,多数得学君子六艺,骑射本领未必要多好,起码你得会,真遇上乱世能活命。

    严重怀疑孔夫子当年将御、射加入君子六艺,是为了带学生们在乱世中保命。

    文武,在这个时代,分家并不明显。

    程咬金这货能改封卢国公、当普州(四川省安岳、遂宁、乐至三县及重庆市潼南县部分地区)刺史,长孙无忌这胖子能领军打仗,文武还能蓄意对立吗?

    凌烟阁上的功臣,除了张亮是真正的泥腿子出身,哪家多少都有点先人当过官。

    所以,历史书上说农民起义,但那些头领,又真有几个是农民?

    真是农民,起家的时候就没人跟。

    顺便提一下,李世民今年在朝堂上,提出分封功臣,册封世袭刺史,遭到了长孙无忌、马周等人的强烈抵制,世袭不了了之。

    这么一看,你觉得长孙无忌当真是奸臣吗?

    即便是到了妹夫托孤时代,长孙无忌权势滔天,也从来没想过取而代之。

    所以,长孙无忌,哪怕是后期,你也只能说他是权臣。

    同时,李世民的世袭,是真心实意,还是故作姿态?

    “腰板直起来!人家铁小壮扎的四平马,比你的标准多了!”

    四平马虽然也有称为少林马的,但它是各路拳脚的基础功,并非是少林独有。

    两腿与地面平,双臂与两腿平,对腿力、腰力、臂力的负荷比较重。

    武艺这东西,打小练起,负担还没那么重,毕竟娃儿的筋骨柔韧性好,恢复能力也强。

    铁小壮那货,范铮无力吐槽,人家打小就跟牛犊子似的,跟他比?

    整个坊学内,真正不逊于铁小壮的人,却是不哼不哈的甄行。

    铁小壮扎多久的四平马,甄行就扎多久,一息也不会少。

    这也是铁小壮在坊学同窗面前胡闹,却从来不招惹甄邦的原因之一。

    樊大娘威武霸气的模样,当然也是一个原因。

    还有,樊大娘时不时给吃的,吃人嘴软,铁小壮也断然没脸闹腾的。

    时辰一到,范铮立刻累得跟死狗似的,靠枣树干而坐,胸膛跟打鼓似的。

    看看人家铁小壮与甄行,照样蹦蹦跳跳进坊学。

    丢死个人呐!

    “这小身板,弱了些哟。”

    相里干抛来个鄙夷的眼神。

    就这身体,即便没有“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的规定,你也混不上府兵!

    扎心了!

    事实上,这一条规定,只是原则上的,不是不能打破。

    别的不说,曾经的工部尚书、应国公武士彟是木材商贾出身,其长兄武士棱官至司农少卿、次兄武士逸官至韶州刺史,明显就破了此例。

    你不知道武士彟(yuē),武则天的阿耶总知道了吧?

    顺便提一下,已薨的武士彟,亡妻是相里氏,杨氏是续弦。

    所以,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不待见杨氏,并不是太稀奇的事,就是赶出去过分了点,从礼法上讲也该收拾。

    从另一个角度看,范铮这个将仕郎,都已经是官了好吗?

    士伍算个屁!

    范铮早就挣脱这条束缚了,但限制他的,是那一身弱鸡的武艺。

    ……

    加百子容易上手,减百子却让娃儿们错漏百出。

    没办法,减法就是要难一些,连甄邦都闹了几天的笑话,才渐渐适应过来,慢慢从二位数以内减起。

    教娃儿嘛,可不就这样?

    态度严厉了,搞不好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娃儿,会就此辍学。

    所以,范铮大体以鼓励为主,偶尔如铁小壮这样接受能力差的,只要不是故意捣蛋,范铮还是有耐心的。

    真捣蛋,范铮也没客气,照屁股上打两巴掌。

    脸不能打,戒尺好像也不太合适,就上巴掌吧。

    反正,只要别打坏了,坊民们只会附和范铮。

    结果,那些熊孩子非但不怕,还故意凑过来挨两下。

    这都什么事!

    得,舅舅当多了,亲和力上升,威严感不足,真有利有弊。

    至于为什么是舅舅而不是舅父,范铮觉得,这一定是在歧视单身狗。

    糜斐笑道:“有算盘辅助,他们学算学进度快了许多,我在他们这时候,连一百以内的加数都算不完。”

    没法比较的,算盘的出现,把算筹这种计算工具给挤出历史舞台,一如后来计算机将算盘挤出舞台。

    这就是时代的进步,前进的必然方向。

    当然,不乏一些遗老遗少,别人用竹简,他还刻石头,还恨不得杀光用竹简的人。

    到别人用纸张了,他非得固执地守着竹简。

    如果这样的人只是个平民,倒也无所谓,可这样的人掌握权力会怎么样?

    社会的灾难吗?

    “以后,隔一年招一次坊内的娃儿、妹娃子。如果你忙不过来,可以安排一个同窗帮忙,但人品一定得可靠,家也尽量靠敦化坊。”

    糜斐笑眯眯地应下了。

    谁没三五个知交要照应嘛,能够拉一把,日后在同窗面前,自己也有颜面的。

    “舅舅,送你的。”

    甄行拎了个不断蠕动的小布袋,眼巴巴地望着范铮。

    范铮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呆了。

    好嘛,一小袋兀自带着绿色的蝉,在袋子里蠕动,难怪今年敦化坊的蝉鸣声少了许多呢。

    “还有我的!”

    一个个小娃娃快活地嚷着,为自己能出一份力而骄傲。

    将蝉淹死、清理干净,一点点豆油放铛里,炸过一遍,再撒上粗盐、秦椒、姜末,少量加一点食茱萸,甄行他们馋得口水都流了。

    什么送范铮,明明就是想范铮弄给他们吃!

第四十四章 预警

    万年县司户佐廖腾,再次骑着不堪重负的小叫驴来到敦化坊,在坊学内见到范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甄邦吸引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加减而已,甄邦的左右游龙,却是一手加、一手减,速度还稳稳在加百子九十息以内的水平,准确率百分之百。

    之前说的七十息,是指单打一具算盘的速度。

    “后生可畏!”

    万年县其他五曹可以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户曹必须知道,因为算盘也是他们重要的计算工具。

    甄邦因为范铮安排的进度问题,只是在简单的纯加法、纯减法上反复练习。

    以他如今的年龄,进度太快不是什么好事。

    千万别觉得自家娃儿能提早入学、提快进度是什么好事,往往可能因为娃儿跟不上同窗的智力发育,导致一辈子郁郁寡欢。

    那些可以跳级的天才有,但不一定是你家娃儿!

    过上一两年,让甄邦慢慢接触加减综合计算,应该没有问题。

    哎,操碎了心呀。

    是不是还得把不是阿拉伯人发明的阿拉伯数字整出来?

    公元五百年左右,现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地区已经在使用阿拉伯数字。

    毕竟,汉字书写数字,不易篡改,可速度就提不上来了。

    但是,即便是纯加、纯减,廖腾也能看出来,这娃儿在算盘上的天分不凡,接自己司户史的位置绰绰有余。

    即便是看上去笨手笨脚的铁小壮,指法有点乱,好歹能打对结果,比那些全无基础的人强太多了。

    “估计,以后万年县也只能接收十名不到的娃儿到户曹。”

    廖腾咧嘴笑了笑。

    万年县司户佐五名,司户史十名,其余纯粹是差役了。

    司户佐的位置,虽然是流外官,却也不是本县能直接安排的,也就司户史可以腾位置。

    但是,别忘了还有子承父业一说,一些司户史的位置,还真是要留给子孙的。

    铁打的吏员,流水的官,虽然没有明朝那么牛皮,但多少有些苗头的。

    细细说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这常情未必公平。

    但是,这个世上,哪来那么多公平啊!

    廖腾能表达这个善意就不错了!

    当然了,即便是东市,账房先生的缺口依旧很大,导致许多账房先生同时吃两三家的饭。

    兼职嘛,这个行业的传统了。

    即便敦化坊坊学的娃儿全部学成补位,依旧满足不了庞大的缺口。

    除了店铺、商铺要账房先生,各世家、权贵、豪强同样需要。

    可以这么说,苦哈哈卖力气的汉子多多有余,这些需要专业技能的位置,永远填不满。

    “是不是准备收租庸调了?”范铮随口发问。

    廖腾哈哈一笑:“说中了。不过,是好事,明府去了头上的‘检校’二字,特批敦化坊调减半,以为去年婚育、时疫的嘉奖。”

    庸,之前已经收过了,所以不可能再吐出来。

    进了官府的钱,你可以想着往以后的税赋里抵减,别想着直接拿钱出来。

    知道貔貅什么性子吗?

    不过,亓官植一下可升了好多级啊!

    以职权内的便利,还一还人情,可不就是官场中的常事么?

    敦化坊一半的调,每丁合生绢一丈,大约一百二十文。

    不能用那些细绸、熟绫计价,否则能哭死,最高五倍的价差呢。

    对万年县而言,这一点钱惠而不费;

    对敦化坊坊民而言,这能买四只荷叶鸡呢!

    亓官植这个人,有意思,可以深交啊!

    “另外,你知道万年县从八品下县尉有六人,各自对应六曹之一。新到任的县尉夏端,执掌功曹,可能会对敦化坊不利。”

    这一句,才是廖腾的真正目的。

    功曹掌考课、假使、选举、祭祀、祯祥、道佛、学校、表疏、书启、医药、陈设,能影响到敦化坊的是考课、医药二项。

    至于学校,不好意思,那指的是州学、县学之类的官学,坊学是正经八百的私学,不归功曹管。

    无所谓了,干自己的事,就算夏端能管到又如何?

    终究不是他一手遮天的。

    好歹范铮也是从九品下的将仕郎,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廖翁,明府那里,劳烦提醒一下,今年的雨水可能会大。”

    对敦化坊坊民来说,雨天不能出门,可能会少挣工钱,但影响并不太大。

    可对万年县而言,问题就很大了。

    万年县除了城区,还有乡村,灞水方向都是万年县的地盘啊!

    秋收掌握不好时节,雨水泡烂麦子、粟,县里的租庸调收不上来,庄户可能得毁一年的收成。

    要是京县的子民,因为饥荒去乞食,笑话就闹大了!

    亓官植刚刚扶正的县令,有可能被一把打下,没人管你冤不冤。

    “几成把握?”廖腾的声音有些颤抖。

    范铮只能说很大。

    廖腾不知道该不该禀告亓官植。

    因为,负责天象的官方机构,秘书省太史局,可没有公告今年会有水灾啊!

    当然,太史局也不是万能的,偶尔疏漏也正常,毕竟大唐地盘大着呢。

    ……

    县衙内,亓官植手一紧,竟扯下两根胡须,疼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他真说有雨水?”

    廖腾叹气:“是啊!可是,太史局根本就没说今年会有大雨吧?”

    亓官植犹豫了许久,一拍桌子:“将仕郎一向有神异,去年的时疫,救了不少人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令六曹,法曹除外,全部随本官往各村各里,一旦麦子成熟,立刻催促百姓收割!谁误事了,自领一百杖!”

    这个决定,其实很冒险,搞不好会为人弹劾。

    亓官植能下这决定,是真看好范铮了。

    赌输了,头上这顶乌纱帽,就当是还范铮人情了。

    赌赢了,今年的考课,上中难免。

    毕竟,民以食为天。

    整个万年县衙门,以疯狂的速度运转起来,着绛戺衣的吏员们奔赴十里八乡的,准备抢收了。

    乡这个神奇的单位,在贞观九年三月开始设置,贞观十五年十一月废除,总共混了六年,因为与里坊制格格不入而寿终正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710/ 第一时间欣赏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作者:罪孽9999所写的《贞观长安小坊正》为转载作品,贞观长安小坊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贞观长安小坊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贞观长安小坊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贞观长安小坊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贞观长安小坊正介绍:
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