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疯狂的乙失拔灼
多览葛部,三千骑追杀;
浑部,千骑落井下石;
阿跌部,五百人也来挑衅!
西面除了宿敌西突厥,还有回纥在大张口袋,东面还有势力庞大的室韦、靺鞨。
只有北面,能从回纥与同罗之间的缝隙而过,遁至俱伦水,才可能休养生息。
乙失拔灼为了闯过去,甚至奋起余勇,与同罗的三千骑大战了一场。
虽然肉、水不乏,二万人也基本损失不大,可士气之低落,已经从恶狼变成了恐惧的羊羔。
二万人打退三千骑,竟然逼得乙失拔灼亲自下场,简直是笑话。
在薛延陀鼎盛时期,千骑即可灭了同罗的三千骑。
夜,薄雾,夹着一丝寒气。
篝火中,乙失拔灼饮了一口发酸的马奶酒,看了一眼薄雾中隐约显现的俱伦水,安慰起美貌的可敦,也是在安慰自己。
“天一亮,我们就疾驰,明天就到了俱伦水,可以休养生息。”
俱伦水的水草,并不算丰美,所以回纥等诸部不会去占据这薄地,恰恰是落难的薛延陀最佳的避难所。
“可汗,恐怕到不了俱伦水啊!”
一个粗鲁的声音,打破了乙失拔灼的自欺欺人。
乙失拔灼怒目横眉,却见薄雾中走出一个敦实的身影,薛延陀的酋长梯真达官。
“怎么,郁督军山的族人,没有转出来?”
乙失拔灼喝问。
梯真达官垂手:“禀尊敬的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薛延陀本部老少七万余口,俱已转至俱伦水。”
乙失拔灼松了口气,接着喝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梯真达官怜悯地看了乙失拔灼一眼:“薛延陀觉得,可汗已经没有能力带领薛延陀走下去,故而共推可汗从兄乙失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
乙失拔灼满腔怒火在燃烧,竟至无言。
梯真达官看了美貌的可敦一眼:“倒是可敦,无须再跟这流浪的野犬厮混,反正按草原收继婚制,可敦依旧可为伊特勿失可汗的可敦。”
乙失拔灼愕然看到,可敦的身子迅速远离,千人迅速拱卫着可敦,往梯真达官方向移去。
乙失拔灼伸手,只张到半截,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虽然自己的美娇妻,立刻要成别人的枕边人,心头实在堵得慌,可留下来,让她一起送死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走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大概,这是乙失拔灼短暂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善念。
俱伦水已非他该去的地方,身边的控弦之士仿佛被薄雾吞噬,人数越来越少,到晨曦渐起时,万五的人马,竟然连三千都不到了。
这才是乙失拔灼没有对梯真达官动手的原因。
真翻脸了,当场死了,九成是自己。
然而,乙失拔灼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俱伦水本部已经另立可汗,自己去当祭品么?
“儿郎们,我,乙失拔灼,已经不再是薛延陀的可汗。无路可走,也要让那些野狗知道,薛延陀的愤怒,可以燃烧整个天地!”
“愿意离去的,拔灼拜谢曾经的情分;愿意慷慨赴死的,拔灼发誓,来生报答诸位情谊!”
回纥。
俟利发药罗葛·吐迷度搂着小娇妻,听着侄儿药罗葛·乌纥与俟斤俱陆莫贺达干俱罗勃禀报拦截未果。
有人将俱陆莫贺达干俱罗勃分成两个名字,这是错误的,《旧唐书》记载的就是一个人。
“乙失拔灼对北地还是熟悉的,想完全拦截不是做不到,是代价太大。只要顺势吃下地盘、人口就好。”
药罗葛·吐迷度最后下了定论。
客观原因就是,当年乙失夷男将薛延陀内部分予二子,乙失颉利苾掌控南方,乙失拔灼掌控北方,才有了乙失颉利苾与大唐在白道川的争锋之战。
同样,乙失拔灼对北面的地理也是了解的,很难堵死他。
年青的嫡子药罗葛·婆闰走路带风,急匆匆地闯入大帐:“父亲,本族位于东北角的小部落,一日之间,被发狂的乙失拔灼灭了两个,死者逾千,鸡犬不留!”
药罗葛·吐迷度吸了口气。
这就是困兽犹斗,乙失拔灼明知道没有生路了,当然拖着能见到的所有人下水。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乙失拔灼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整个大草原,无乙失拔灼立锥之地,要不是现在气候湿润,这个疯子一把火烧了草原也在意料之中。
药罗葛·吐迷度轻轻推开身边的小娇妻,她扭着水蛇腰烟视媚行,勾得药罗葛·乌纥眼睛都直了。
药罗葛·婆闰眼里闪着怒火,药罗葛·吐迷度轻轻咳了一声,才让侄儿收回不合时宜的目光。
“乌纥,命你率本部绞杀乙失拔灼!事成之后,封你为特勤。”
药罗葛·乌纥嘴巴张了张,垂头丧气地应下了。
不是番邦就不讲礼法,而是他们的礼法观念与中原王朝的差异实在太大。
但再怎么大,也不能对叔母无礼,除非是叔父过世了,倒是可以收继婚。
嗯,也就是中原说的烝婚。
不愿意去绞杀乙失拔灼倒是情理中事,哪怕是一条细狗,逼急了依旧会咬人,功劳没有损失大。
药罗葛·婆闰眼中现出一丝喜色:“父亲准备称汗了么?”
药罗葛·吐迷度微微颔首。
药罗葛·乌纥心头冷哼,欺我不知道突厥的官制么?
王室的血脉子孙,通通为特勤,只是个有继承权的名称而已,真正的实权还是得看手中握有哪个设!
鲜明的对比,就是阿史那思摩与阿史那欲谷设,前者在颉利可汗被俘之前,一直是个特勤,无地、无兵、无人,后者却拥兵过万。
但是,谁让自己的目光失了态呢?
即便是早与这位叔母勾勾搭搭,也不应在人前露怯啊!
想到这里,药罗葛·乌纥心头突然生起寒意,叔父不会是看穿了这一切,才故意让自己损失人手吧?
众人退去,药罗葛·吐迷度看了眼愤愤不平的药罗葛·婆闰,微微摇头。
还是年轻啊!
要想日子过得去,哪怕头上带点绿。
利用得差不多了,再行清算就是,难不成他还能翻天?
第三百七十六章 有味道的战争
矛干都略微弯曲,身上那明光甲早已破损如中原的乞儿装,依乙失拔灼以往的性子早扔了,如今却让这些笨拙的汉子用牛筋束在身上,格外别扭。
但是,乙失拔灼没有任何嫌弃之意。
在多数是无甲、牛皮甲的比例都较低的碛北草原,有就不错了。
薛延陀不是突厥,不通煅造之术,兵甲的储备,多消耗一点便难以补充。
这才是薛延陀明知道打突厥会激怒大唐,也毅然下手的原因。
薛延陀需要突厥的煅造之术,偏偏突厥的技艺与煅造的工匠,只有特勤这一层才知道。
所以,空穴来风,并非无因,关键看你有没有了解到真正的因。
因为一直是在小部落烧杀,兵甲的损失得不到补充,膳食倒是还有不少。
干燥的牛粪烧起,架上那口不知是抢来还是买来的大镬,一块块牛肉粗略的切割一下,放点盐与水,在镬中慢慢烹制。
牛粪干燥了,气味淡了许多,依旧让人略为不适,但对草原的人来说,早就习惯了。
小部落的牛,确实能让他们吃得饱,可没有素食中和,哪怕是久居草原的人也不能持久,肠胃是会不适的。
即便是小部落,那些看似柔弱的妇孺,同样给乙失拔灼造成了减员。
至于那些老的,哪怕是长矛入腹,也要用枯槁的手掌死死抓住长矛,直到旁人砍了控弦之士一刀才含笑闭目。
就是那么彪悍。
毕竟,在生存艰难的草原,不够狠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减员的人数不多,但乙失拔灼没有补充,就这一点人,死一个少一个。
吃了味道寡淡的牛肉,数十人的肚子突然咕噜直响,捂着肚子冲去白桦林里便转(解大手),惊天动地的声音远远传出,大地都不知被崩了多少坑。
乙失拔灼皱眉,也隐隐觉得难受。
说不得,也要与他们同坑共崩?
没有机会了,远处尘埃冲天,一面牙旗翻卷,想都不用想,那是回纥的人马杀来了。
“迎敌!”
乙失拔灼忍着些许腹痛,翻身上了一匹新得的骏马。
骏马归骏马,没有足够的时间磨合,比驽马其实好不到哪里去。
问题乙失拔灼原先的马匹,连续高强度奔跑,蹄子早磨废了,不换都不行。
薛延陀不知道有马蹄铁可用?
当然知道,可对于一个不通煅造、又盛产马匹的国度来说,自然不愿意花费大量钱财买马蹄铁。
孰轻孰重,各家心头自有一杆秤。
还在树林里的控弦之士,面容扭曲地寄紧裤带,身上带着浓郁的味道,率先冲了出去。
死,只是早晚的事,何必畏惧?
死都不怕了,还怕丢脸?
“杀!”
药罗葛·乌纥一矛捅穿了一名控弦之士的腹部,面现诧异。
他也曾随俟利发与薛延陀勇士交过手,即便是普通的控弦之士,表现也极为强悍,哪像现在,轻轻一下就荡开长矛了?
对面的控弦之士面现解脱,双手死死握住药罗葛·乌纥的长矛,一股浓郁的味道刺激得他想吐。
控弦之士的裤管里,黏稠的黄色流质正缓缓向地面滴下。
“呕……”
药罗葛·乌纥一个没控制住,吐了。
不当人子,竟以此恶毒之法攻击伟大的特勤!
乙失拔灼的残军,带着必死的决心,狠狠地撞向药罗葛·乌纥的部众,双方死伤大致持平。
药罗葛·乌纥大怒。
自己这一万骑,战斗力或许未必如乙失拔灼的控弦之士,可乙失拔灼已是强弩之末了啊!
吐了一口酸水,药罗葛·乌纥持矛大战乙失拔灼,两个半吊子杀得难分难解,身边的人影越来越稀疏。
两矛对刺,乙失拔灼面容突然扭曲,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吓得药罗葛·乌纥一哆嗦,长矛好悬没掉下去。
来了,该死的熟悉气味又来了!
摒住气息,药罗葛·乌纥一矛疾刺,对面的乙失拔灼呆若木鸡,任凭矛锋刺入喉头。
这一场有味道的战争,结束了。
三千薛延陀控弦之士尽灭,药罗葛·乌纥部损伤尽五千骑,实力被削弱了。
太极殿上,李世民展开奏折,不由哈哈大笑。
眼见有些冷场,范铮不得不捧场:“陛下何故发笑?”
李世民道:“李道宗、阿史那杜尔诸将大获全胜,缴获颇丰,薛延陀残部退守俱伦水,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乙失拔灼,为回纥所杀。北狄,平矣!”
所谓四夷,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是对四个方向番邦的统称。
当然,是蔑称。
经此一役,草原上冉冉升起的霸主国度,瞬间成了待宰的羔羊,回纥、同罗、仆骨诸部,即便分而食之,也需要很时间才能有薛延陀的体量。
薛延陀的迅速成长,极具偶然性,主要是分崩离析已久的铁勒各部终于找到了归属感,才促成薛延陀势力膨胀。
被乙失拔灼一折腾,所谓的铁勒归属感,都已经挥霍干净了。
情怀这东西,经不起背叛。
“臣范铮为陛下贺!”
“臣程咬金为陛下贺!”
“臣长孙无忌为陛下贺!”
“臣李治为陛下贺!”
太子也好,亲王也罢,在皇帝面前,标准的自称也只是“臣”,没有什么“儿臣”。
在私下场合中,你要自称“儿”,就别带上“臣”字。
李世民大笑,又为太子扫平一个障碍!
百年之后,我儿当四顾无敌矣!
趁着心情大好,要不要册封后宫妃嫔?
仔细想想,李世民还是否决了这个主意,区区三个才人,就让后宫变得阴阳怪气的,要是再晋升,怕是腰受不了哦。
改了主意的李世民,大手一挥:“传诏,册封皇孙忠为陈郡王。”
唐制,太子之子为郡王,太子之女为郡主。
亲王之子,承嗣者为嗣王,承恩泽者为郡王,余子为郡公,女为县主(郡王之女相同)。
嗣王、郡王及特封王,子降爵承袭。
册授后妃、皇子女,虽是以皇帝之意为主,却要走三省流程。
嫡子未诞,庶长子其实是如坐针毡的。
小小的李忠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能卷入旋涡。
消息传出,长安城各街、坊又是一片沸腾。
看,大唐又重创了两个强敌!
第三百七十七章 玄都观
敦化坊重新热闹起来,三个坊的劳力一起用功,扛梁垒石,忙得不亦乐乎。
酒坊这头,规矩依旧,只许敦化坊民出入,即便是垒石块也一样。
纸坊这头,核心的东西,依旧只有敦化坊民可以接触,谁不服,跟坊正的枣木短棍说话。
这个坊正,说的可不是陆甲生,是侯莫陈羽他们这些坊正。
敦化坊各作坊最狠的一条规矩就是,哪个坊的人触碰了底线,整坊雇佣全部解除,自己玩去吧。
至于他们做事的香坊、兽炭作坊,除了账房是敦化坊学生,没有丝毫隐瞒,就这么大明大亮的摆在众人面前。
甚至,高月娥的阿弟还成了香坊的一名管事,对整个制售流程了如指掌,立政坊是否就能照猫画大虫了呢?
理论上是可以的,牙香方又不是什么大秘密,一些家境普通的人家还自制牙香以祭奠天地祖宗呢。
能不能如敦化坊这般挣钱就不好说了,毕竟敦化坊牙香作坊的售卖,是直接由玄都观、太真观监斋直接接手,令观中代售,没有商贾赠差价,利润才格外丰厚。
制了贩卖给商贾嘛,也就挣个辛苦钱,要不哪来的“奸商”一词呢?
饶是如此,陆甲生依旧恪守范铮的规矩,不敢垄断了二观的牙香供应。
不能因为陈矩年道长、凤真道长的人情,就便宜占尽,这会影响到道观对外的关系。
总想着一口吞尽所有好处,以后谁跟你玩?
至于兽炭作坊,那更简单了,谁愿意去东市、西市搜集石炭末子,也可以自己制兽炭发售。
长安的兽炭需求极大,敦化坊兽炭作坊的产量不过是沧海一粟,谁要跻身进来也影响不了敦化坊。
兽炭作坊还没被敦化坊淘汰的原因,是坊民自用兽炭方便,且能安置一些汉子、婆娘。
倒是本以为瞎折腾的水泥作坊,利益稳得让范铮称奇,除了遵循劣币驱逐良币原则,抢夺青石板市场、做成简易晒场,难道还有其他用途?
受了玄都观的好处,范铮还是得感恩的,趁着休沐日,带着缠得紧的范百里,去玄都观上香。
不带范鸣谦去,当然是幼童不宜入这些场所,不说缥缈的神灵之类的事,就说他万一拉了呢?
不带杜笙霞,则是有一定禁忌,女子的哺乳期与天葵期,尽量不入寺观,不吉。
带着范百里入玄都观,看到桃叶苍翠,一个个小桃子挂上枝头,范百里悄悄说话了。
“阿耶,等桃子熟了,我们再来上香,要几个桃子回去给阿弟吃吧。”
范铮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自己想吃就直说吧,还要带上范鸣谦,滑头。
范鸣谦要吃桃子,都得明年了。
“无量寿福,小居士想吃,但来取便是。”扫落叶的中年道士轻笑。
玄都观的桃树是举世闻名的,不是到刘禹锡时才栽种,而是本就种得多,刘禹锡来补上几棵。
但玄都观的桃树于后世留名,却多亏刘禹锡的诗句。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刘禹锡的“尽是”当然是夸张之辞,不必细究。
在道士的指引下,父子二人在三清殿虔诚上香,然后布施一贯钱。
布施不只是佛家用语,道家也同样用到,约成书于南北朝至隋朝的《太上洞玄灵宝业报因缘经》就有《布施》品,谓施法、施身、施财。
佛道两家,相爱相杀,相互融合,相互影响,有些东西普通人已经没法分辨是出自哪家了。
有意思的是,范铮来布施的,当然也不是六斤四两的铜钱,而是一张薄薄的折子,陇西李氏的柜坊所发,可凭此取出一贯钱。
质库、柜坊、钱庄,是古代民间金融机构不同阶段的名称。
当然,吸血的本质是不变的。
存放铜钱得利息?
想屁吃呐,存放铜钱,柜坊要收钱,贷铜钱更要收钱,升斗小民最好还是莫进来。
然而,这些柜坊的买卖,却不是一般的好、
缘由比较让人无语,因为开柜坊的,不是各大世家,就是名世古刹,人家窖藏的铜钱就足够弥补大唐的钱荒。
为什么存放铜钱还要心甘情愿地交靡费,还不是因为他们底蕴丰厚,就是有事也能轻易赔偿,而不是脸一抹,说声“没钱”就了事的?
说起来,道观在这方面就落后了,连个柜坊都没有。
要是范铮布施的是大兴善寺的折子,不晓得道士们看了,面色是否精彩。
范百里居然对持剑的灵宝天尊颇感兴趣,觉得格外威风,幸好杜笙霞教得不错,不敢伸手乱指。
“护道居士莅临,玄都观蓬荜生辉。”
寮房内,陈矩年依旧简单的一袭黄袍,头戴莲花宝冠,罩黄裙。
范铮稽首,微微疑惑:“道长已晋观主,如何还是洞玄法服?”
范百里学着范铮,双手交抱成拳,左手包覆右手,内在两手指相交成虚拳,奶声奶气道:“范百里向观主稽首了。”
陈矩年流露出自然的笑意,给范百里推来一些果脯,再与范铮烹上清淡的茶汤。
“范百里呀,你这个名字可是老道取的哟。”
范百里抓了一场果脯,笑嘻嘻地回应:“多谢道长,范百里喜欢这名字。”
入道即为出家,尽管此时的道教不禁婚配等俗事,但民间的“耶耶、兄长、阿弟”称呼,在他们身着道服时尽量避免。
陈矩年看向范铮:“寺主也好,监斋也罢,不过是负责寺中事物不同,与修行是否精进无关。”
“你家二郎取名鸣谦,应是出自谦卦。此卦甚好,纵不能青云直上,也是无病无灾,守成有余。”
范铮尬笑,要不是恶补了几天卦辞,他连名字都没法取好。
底蕴不足的缺陷啊!
“虽说我道家清静无为,可面对大兴善寺的香火鼎盛,终究是刺眼。”
“寺主悟崐,也是个人物,上次各寺主齐聚宋国公府,险些为皇帝打压,还是悟崐的作为令陛下一笑而过。”
“俗物虽俗,但生于世间,谁能免俗?只是不愿让善信过于破费,不像佛门竭泽而渔,故向居士求一长久之策。”
第三百七十八章 房课
这是个问题。
道家擅长医药,佛家也不逊色,各有各的特点。
以医药救助世人没问题,大名鼎鼎的孙思邈也是道家人物,以此牟利却有些困难。
不说太医署的问题,即便他们可以轻松行医药之事,困扰仍旧重重。
孙思邈的医术固然精妙,在此时却也不是唯一的顶尖人物,除了善心之外,格外受推崇的原因在于,他的医方、药方具有普通性,利于向整个大唐推广。
但是,如许胤宗这般一人一方,才是整个医药行业的普遍现象。
辩证诊治嘛。
所以,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
并且,除了香火布施之外,参与设官斋,不分乾道、坤道,每人能得三十五缎布匹,及日十二文钱。
论钱财,道观不及寺庙,也不容小觑。
听话听音,陈矩年观主的着眼点,不在区区俗物上,而在于影响力,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的都行。
但是,范铮暂时无法。
他对道家的了解还比较粗浅,没法给出准确的方案。
火药?
虽然道家一直不乏炼丹炸炉之说,但配比是个问题,要找到比较准确的比例,靠的是玄学一般的概率。
“此事,容我回去三思。”范铮认真想了想,慎重地回答。“不过,我建议道长通过道家的影响,对诸观传递一个消息:诸道不得献丹于君王。”
道家执迷于炼丹,炼出丹,不经过长期试用,就敢给人服用,甚至是自服,更牛皮哄哄的向帝王献丹。
就像后世出新药,牛叉的拿某大统领试药,不作死么?
更讽刺的是,能轻易试丹的皇帝,就是道教的支持者,他若死了,道教更会被打压!
陈矩年脸色微黑:“你不相信道家的丹道?”
范铮打了个哈哈:“相比外丹,我更信内丹。丹于体内生,缘何向外求?丹之一物,若真要服用,可向朝廷延请用死囚试丹。”
信不信我可以有内丹——胆结石?
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丹方,添加了什么致命之物哟!
据说,汞,也就是水银,是道家炼丹的常用物品。
范铮这个说法,似乎不错啊!
陈矩年认真地琢磨起来,竟忘了请范铮与范百里过斋(赴斋)。
陆甲生宅院中,长豆角架下,小酒案摆起。
这是为了掩饰宅中长豆角架倒下的事实吗?
“婆娘,上酒!”陆甲生瓮声瓮气地叫道。
“你竟然不肯叫我一声娘子!”他家婆娘托着方盘,送菜出来。
没辙,宣义郎只是个文散官,只有职官才有庶仆、防閤使唤,自己出钱雇人又肉疼。
尽管现在是有点家底了,可谁让他穷怕了呢?
宣义郎的婆娘虽不是命妇,一声“娘子”是轻松担起的。
陆甲生的耶娘,是不愿意与范铮同处的,别扭。
从小看着长大的娃儿,咋就成了大官呢?
陆甲生能与范铮无拘无束,他们不行,在一起的话,是论尊卑还是论长幼?
还不如稍稍避之,彼此自在些。
“二郎,快点把老头春送出来!”
陆甲生叫道。
他家耶娘健在,是不可能别籍的,陆乙生一家自然也在一个宅院里。
“等等,我收了这醋大的房课。”陆乙生叫道。
醋大,也就措大,是对穷书生的戏称。
房课,即房租。
老头春,则是一种酒名,唐朝也颇好以“春”字尾命名酒。
酒的滋比绿蚁酒肯定是强了许多,谈不上太有特色,要不然也不会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至于房课,《变文集》卷三《燕子赋》有云:“一年十二月,月别五伯文”可为参考。
考虑唐朝前后期的物价差异、租房的大小,即便在敦化坊这种偏僻之地的厢房,也得月二三十文吧。
斗米也才二十文钱,这个房课的压力还是不小。
再加上将近一年的膳食,即便只干吃饼儿也靡费不少,要是打毷氉(dǎmàosào,落第),可得哭死。
说是说穷文富武,可真的太穷,连文都承担不起。
虽说是二三月才科考,所以叫春闺,可不少远处的书生已经提前进长安城适应环境,免得手忙脚乱了。
到年后方进长安城,住邸舍的靡费,可比现在赁屋贵多了。
节假日涨价,不是后世独有的风景线,历朝历代科举前也不能免俗。
范铮取笑道:“想不到宣义郎掉孔方兄眼里了。”
陆甲生呸道:“关我什么事?他租的是二郎那边的厢房。”
啊,那就没事了。
陆乙生与自己的关系,本就没陆甲生密切,庶仆的经历让他更看重阿堵物,很正常。
范铮的微微蹙眉:“坊中赁居所的人,应该有一些了吧?”
陆甲生接过二郎递来的老头春,分了两碗,自己举碗尝了一口。
“果然不负老头春之名,竟然微甜。”
“赁民居二十有三,赁前朝遗下旧宅十一,并自承修理屋子。就是长耳(驴)数量骤增,叫声颇烦人。”
好嘛,闲置了许久的空宅院有人入住,也是好事,就是得额外注意动向。
“各作坊夜间如何安排?莫赤脚人趁兔、著靴人喫(吃)肉,为他人作嫁衣裳。”
经过萧升几一事,范铮相信,陆甲生不会全无警觉。
“各作坊有人宿直,坊中还请了几个鳏夫直虾蟆更。”
虾蟆更是唐朝打更声的称谓。
早年的敦化坊,穷,请不起更夫。
“武候铺加人了没有?”范铮漫不经心地问道。
陆甲生摇头不语。
范铮微微吃惊,凭借与左候卫长史相里干的关系,居然不能让敦化坊增加武候,这不合常理。
“看将要加人了,相里长史却换去右候卫,然后就无疾而终了。”
这一手还是有点看头,釜底抽薪。
跟去黔州彭水县守李承乾墓的萧升几无关,那就是被人推出的刀,没有一点脑子。
贞观一朝,暗流涌动啊!
范铮点了点陆甲生:“防范的重点,还是酒坊。”
酒精的作用,总会有人醒悟过来,从而加以觊觎。
甚至,番邦想夺取秘方也在情理之中。
陆甲生嘿嘿一笑。
酒坊的蒸馏工具,他已经研制成可以拆装的,每次放工就将它拆了,分两地放置,便是至亲也不得而知。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亓官植右迁
陆飞甲端坐小椅,一脸从容的笑意:“来,不要客气!看看,这是我阿娘弄的长豆角。”
“哎,就是阿耶不懂事,总弄倒长豆角架。”
肉食倒不用在范百里面前炫耀了。
范百里唇角怪异地扬起,一本正经地回答:“哦,你家不考虑种点花花草草的?搞不好,哪天宅院里只许种花、不许种菜呢?”
陆飞甲瞪大了眼睛:“怎能如此无理?我家的宅院,还得别人说了算?”
范百里笑道:“人生在世不得已,各路皆耶惹不起。”
范铮侧目,不知道范百里哪来的怪话。
陆甲生单手遮面,寻思啥时候给陆飞甲一个爱的抚摸。
养废了啊!
坊丁进门:“坊正,方都来了。”
方都不是姓方名都,“都”是对役吏的称呼。
脚力方都走了进来。
唐朝的脚力,指的是传递公文的衙役。
“见过少卿、宣义郎。明府秩满,迁雍州治中,正在交割,特令小人来告知一声。”
秩满就是任期到了。
其实亓官植的任期早就满了,只是出于稳定的需要,一直没动他。
正五品上京县令迁从四品下雍州治中,品秩倒是升了,实权就不好说了。
反正,雍州治中里,谁能比得过前辈高士廉的?
高士廉放囚徒、释兵甲,在玄武门之变死战芳林门,表现太亮眼,让登基之后的李世民对雍州的权力进行了压缩。
亓官植倒是上了一个台阶,终于得偿所愿,对敦化坊却不是什么好事。
范铮手指一动,五百文的折子迅速入了方都的袖中。
“看来,敦化坊得好生捯饰一番,连阴沟都得刮干净了,野草得锄了,五端乌得关几天。”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烧到哪个倒霉蛋?
范铮与陆甲生揣测,敦化坊大概就是那个倒霉蛋。
敦化坊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路面不见杂草,路上没有鸡粪,连曾经被烧黑的石墙根都刷了两刷子石灰。
这么说罢,纯论洁净程度,一百零八坊中,没几个及得上此时的敦化坊。
面子工夫,敦化坊只是等闲不愿做而已,不是不会做。
只要舍下面皮,再恶心的招数都能使出来。
迎接的条幅,糜斐与郦正义都嫌恶心,巫桑的笔力又不足,只能是蒋乾代劳了。
别看蒋乾獐头鼠目的,一手楷书颇有欧阳询的几分造诣,挂出来还算赏心悦目。
欧阳询这一脉的相貌,不敢恭维啊!
“敦化坊民上下恭迎明府,如久旱之田盼甘霖。”
即便这馊主意是范铮出的,自己也被这用词恶心得想吐,味太冲了。
坊门次第入内,是第二届以下坊学生着粗布儒袍左右列队相迎。
巫桑站在郦正义身后,眉头微蹙,极度厌恶这种表面功夫。
下车的明府钮德文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马脸上堆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宣义郎何至于此?本官愧受了。”
这个钮氏,不是后来的女真姓氏,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指印绶封“纽”氏,始祖纽宣义,后演变为钮,北周有钮因、钮世雄父子以孝闻名。
万年县衙内,与敦化坊走得近一些的官吏,都挪了位置。
录事廖腾,据说已经致仕。
前两天来通风报信的方都,已经随亓官植去雍州衙门,当了个小都头,管了几名衙役。
《水浒传》里,武松的都头,就是那么个意思。
“啊?先生说了,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木枪?”坊学生中,不太规矩的陈利俭“小声”嘀咕。
这个先生,说的当然不是郦正义,而是范铮。
虽然一百五十三名首届坊学生都找到营生了,最差的也在给韦曲当账房先生,范铮还是时不时出没在坊学。
进坊学嘛,称呼职司肯定味道不对,“先生”之称就保留下来了。
钮德文的耳朵里,恰恰钻进了陈利俭的嘀咕,笑容都僵了。
呸呸,童言无忌。
目光转到巫桑身上,钮德文眼里闪现出异彩。
良家什么的,最有意思了。
“宣义郎,这位是?”
“巫桑,明府看中你了!跟你家录事说一声,和离了吧!录事娘子,没前途的!”陆甲生大声嚷嚷。
钮德文绿豆小眼瞪起,感觉哪里不对。
“录事?哪里的录事?”
巫桑冷笑,陆甲生浑不在意地挥手:“就是御史台一个区区从九品下录事,不值一提。”
钮德文几乎要蹦了起来,觉得那乌纱帽都快压不住头发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欺我!
小小敦化坊,竟然给本官挖陷阱!
御史台,莫说是录事,就是出来一条狗,你也最好敬而远之,还敢对人家的娘子动心思!
“宣义郎莫胡说!本官只是敬仰坊学女先生罢了,绝无他意!”
狼狈不堪的钮德文矢口否认。
惹不起,被御史台惦记,后果承受不起,钮德文可不想来个玉女登梯。
看看整洁的街道,连鸡犬都不见踪影,钮德文赞不绝口,心头却在骂娘。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好歹让本官把火点起来啊!
连个狗屎鸡粪都见不到,拿什么挑刺?
还懂不懂迎新的规矩了?
更狠的是,连路边的野草、坊角馒头(坟茔)的草都铲除得清洁溜溜,让本官说什么?
进重建的纸坊看了一眼,钮德文满眼的失望。
除了外头的石墙,里头也就是板屋、棚子、漂塘、土灶,其余的啥都没有,连传说中的楻桶都没见到。
信步向酒坊走去,抱臂的铁小壮亘于道中,寸步不让。
“你是何人?因何阻本官去路?”钮德文满面不虞,区区中男也敢多事?
“本官飞骑校尉铁小壮。此地,无皇命不得入内,违者斩!”
轻轻抽出一丝刀刃,铁小壮眼中现出嗜血的杀机。
不要怀疑,铁小壮的武艺虽不算好,却真杀过人的。
钮德文进退维谷。
“忘记说一声了,铁小壮校尉搦(nuò捉)生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甚得陛下喜爱。”
陆甲生笑着补了一句。
“这位是民部从九品上主事甄邦,是女先生巫桑的叔叔(小叔子)。”
钮德文直接麻了。
死雀就上更弹,你们敦化坊是把本官的颜面踩了又踩啊!
第三百八十章 范铮打架
“兵部库部司书令史延益。”
“鸿胪寺亭长……”
“工部虞部司令史……”
“国子监算学助教巫亹。”
这一连串的名字、职司报出来,钮德文直接扭头就走。
大虫难敌群狼,区区附郭县令,惹得起这么多衙门?
虽然每一个都是最低的九品官、流外官,但谁敢保证,就没有一个能得到上官青睐的?
就这,还是敦化坊最大的官员范铮没出面了,要不然钮德文更难堪。
敦化坊的官有几个,吏却一大堆,分布于各衙,也就宗正寺与卫尉寺这种高敏衙门没进去了。
陆甲生得意地甩着枣木短棍,走两步跳一下,挥手让坊民、坊学生各自归位,五端乌、细腰犬什么的,该放放出来。
鸡飞狗跳娃儿笑,这才是真实的人间。
可怜隔壁的青龙坊与立政坊,被羞刀难入鞘的钮德文突袭了一把,指着街道上的几点新鲜鸡粪咆哮了半个时辰,气得侯莫陈羽都想扇他,奈何不能。
是有意针对敦化坊也好,或纯粹是来摆威风也罢,范铮并不在意。
除了管司农寺的活儿,范铮最多就是关照一下敦化坊出来的娃儿。
巫亹从朱雀门进皇城,寻到了范铮,二话不说将一本小说摆到范铮面前,眉眼饱含怒火。
唐朝的小说,还是颇为发达的,虽短却精,《一枕黄粱》之类体量的小说不胜枚举,因为载体的缘故,多是三两页蝇头小楷的篇幅。
单独成本发行,即便是薄得能吹飞,在这个时代已经很了不起咯。
奇怪,一向不喜欢多话的巫亹都被气成这样,小说到底写了啥?
朝日,范铮率先出班:“臣范铮有奏,防閤于东市书肆发现一本小说,正在肆意贩卖。臣看了一眼,怒发冲冠,其中颠倒黑白,肆意污蔑西汉飞将军李广,说他向匈奴投降。”
“若纵容下去,明天卫青成了降匈奴的人,后天霍去病成了降匈奴的人,让后人一看,原来我中原王朝都是降臣?臣觉得,这背后定有更深厚的背景。”
朝中议论纷纷。
国子司业、四门学博士紫道出班:“臣觉得,范少卿是在杞人忧天,有这些胡说八道的书籍,才能让本朝子民更爱大唐。这些书籍不但不应禁止,还应该广为流传。”
范铮勃然大怒,一笏板照紫道面颊抽去,巨大的声响,伴着紫道两颗牙齿落地。
紫道不甘示弱,抡拳砸向范铮面门,两人扭打作一团。
跟屁股歪了的人讲道理,纯属多余,要狠狠揍他。
所以,不说出巫亹,倒不是范铮贪功,而是不想把他牵涉进来。
“哎,好端端的,怎么就打架了呢?”
程咬金叹气摇头,走到二人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踢了紫道一脚,然后昂着头,若无其事地回班。
“真没劲,插他眼睛,抠他鼻孔!”
没有皇帝的吩咐,立于殿内且身负刀弓的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只能视若无睹。
拉架什么的,不存在。
贞观一朝,太极殿上打架是传统了,程咬金后继有人。
范铮一个头槌,撞得紫道头晕眼花,一记猴子偷桃让紫道惨呼不已,殿中文武尽皆大笑,尤以武将们笑得狂野。
西汉的李广当然不是什么完人,但大节上,谁也无从指责。
降匈奴的人是有,他的孙子李陵,还是汉武帝冤杀他全家之后才无奈投匈奴的。
今天这肮脏名头能涂到李广身上,安知明天不会涂到本将身上?
范铮的力量,其实并不太大,奈何紫道这厮与他只是半斤八两,偏偏范铮还在辽东途中多少跟高侃学了技巧。
于是,即便紫道有一身力气,也没打到范铮几下,倒是大拇指被范铮拽着反曲,痛得当殿哭了出来。
牛进达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这一手勉强不丢人。前面的死缠烂打,没眼看。”
销声匿迹了许久的张阿难终于开口:“分开他们。”
四名千牛备身上前,两名托住范铮腋下,两名扯着紫道大腿往后拽,痛得紫道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裂帛声中,紫道的裤袴被生生拽了下来,半条毛腿露了出来。
晋升为秘书监的颜师古,摇头晃脑地叹息:“斯文扫地!”
因为上了年纪,精力欠佳,颜师古现在极少说话,反倒让李世民高看了几分。
“秘书监有何见解?”李世民和颜悦色道。
颜师古除了稍稍偏袒富贵子弟外,学识、人品还是很坚挺的。
其实,颜师古身上还有琅邪开国县子的爵位,郎邪后来写作琅琊,是他的祖籍。
但县子爵五品,秘书监从三品,就高不就低,只宜称呼职司了。
颜师古垂眉:“臣老朽,有心无力,唯秘书郎上官仪可荐。”
“秘书郎嘛,不应只是审正秘书省典籍,天下书籍,也应当略略过目,以防桀犬吠尧。”
孔颖达致仕了,朝中儒家的代表人物就是颜师古,他说“桀犬吠尧”几乎就是盖棺定论了。
人有毛病很正常,为自己的利益争取也不是错,可底线得有!
上官仪在隋末江都之变中,阿耶上官弘为江都宫副监,与隋炀帝杨广同时遇难,他自行披剃为僧避祸,中进士,授弘文馆直学士,累迁为从六品上秘书郎,与上官怀仁是从兄弟。
上官仪的诗作绮错婉媚,在唐朝也很出名,人称“上官体”,题材以奉和、应制、咏物为主,内容空泛,重视诗的形式技巧、追求诗的修辞之美。
简而言之:宫廷诗人,御用文人。
皇帝高兴了,你写诗助兴;
皇帝写诗了,你得和之。
这就是个正统文人,你要说他有什么突出事迹,真想不出来。
三十八岁的上官仪,即便不太精通俗务,一腔血还未冷。
李世民略有悲色。
颜师古之意,在于荐上官仪以补日后之缺,隐隐有安排身后事的意思。
“旨授门下省典仪颜扬庭,迁门下省左拾遗。”
《旧唐书》有记载,颜师古之子名颜扬庭。
从九品下典仪右迁从八品上左拾遗,连三省都不用过,吏部与皇帝同意即可。
右拾遗则隶属中书省,这个对应有点意思。
范铮也略略惋惜。
不管怎么说,这位乡党对他是不错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颜师古薨
六十五岁的颜师古,没几天就因病而卒了,谥号“戴”,典礼不愆(qiān,过失)之意,为上谥。
其弟颜相时,身体本羸弱,哀兄长之逝而卒。
兄弟俱葬于万年县三兆村凤栖原内,颜氏一族在此有庞大的墓群,颜之推、颜师古、颜勤礼、颜杲卿、颜真卿俱葬于此。
吊唁之事,范铮是必须做的,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至于颜扬庭,有他阿耶的遗泽在,即便不特意关照他,也不会有人去寻他晦气。
何况,颜氏还有人在朝中关照。
总而言之一句话,颜氏不欺负别人,别人也别想欺负颜氏。
就是那么豪横。
儒学传家,未必就比世家差了。
上官仪带人入东市,一个个书铺仔细翻阅,所有涉嫌违禁的书籍当场没了,并于市公布罪状,书铺掌柜、东家锁拿了,扔大理寺细细追查。
继而政令的下达,令范铮瞠目结舌——责令天下纸坊,皆削减三成产量。
“这政令,怎生荒唐!头疼医脚,闻所未闻!”
郭景看到这符文,都气笑了。
范铮无奈地吞了一口茶汤,吃力地揉眉心:“白狗偷吃,黑狗当灾,自古如是。哎……”
即便再努力,也敌不过层层笼罩的关系,就连书铺的东家也只挨了五十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写了保契赌咒发誓不再犯。
如果只官官相护,那还是小事……
哎,糟心,只在官场打滚了几年,为什么像是几十年似的?
巫亹还是受到了牵连,国子司业紫道裁撤了原本就不应存在的算学助教一职,巫亹麻溜地卷着铺盖走人。
“也好,免得受窝囊气。”
范铮安慰道。
敦化坊中,四个作坊单独记账,就让巫亹为总账房,管钱、账,并掌管酒坊的具体事务。
总不能让热血男儿的血凉透了。
算学,三十名算学生满眼愤慨,却奈何不得司业。
明知道是在公报私仇,可谁也无法阻止紫道——谁让祭酒之位空悬呢?
国子祭酒,位高权重,非德高望重的文士不能胜任,紫道缺的,就是这个德啊!
算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整个算学洋溢着悲观的气息。
照之前书写的教案学习,自然是可以的,可有名师指点与自行摸索,效果它能一样么?
当然不排除有人真能做到这一点,可天赋异禀的,终究是极少数人啊!
算学生们扒拉了一阵,开始旁若无人地牢骚。
“本来我们就争不过助教的同窗、学弟,现在助教一走,呵呵,就算家里托人说了可入民部为书令史,我敢去么?”
“到时候上官一声令下,敦化坊学生指掌如飞,我们老牛破车,不用人说,自己脸上都挂不住!”
三十名算学生聚到一起,坏水直冒。
司业公房内,紫道听着三十名算学生叽叽喳喳,头都大了。
即便你们还未成丁,好歹也是男儿,咋比婆娘还吵?
“司业,助教裁撤是国子监之事,我们不敢置喙。可学珠算是算学必备的功课,司业你总得安排人来教吧?”
“博士虽精通《九章》、《海岛》、《五曹》、《张丘建》、《夏侯阳》、《周髀》、《缀术》、《缉古》,甚至算筹也精通,却不通算盘啊!”
“日后,算学与外头的账房比较计算,人家一刻钟算完的数字,算学用一天,司业以为行得通?”
“呸,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司业何许人?精通礼、乐、射、御、书、数,教算盘易如反掌,信不信今天司业就给你们上一课?”
总算有人理解本司业的良苦用心了!
紫道正要颔首,突然发现话里的陷阱了。
果然,国子监里无好人呐!
算,紫道虽然未学得精深,糊弄一下算学生还是没问题的。
可算盘……
不说技艺的问题,就说自己莱菔粗的手指头,能在十二寸的袖珍算盘上拨拉?
即便没深入接触过算盘,“漂珠”、“带珠”两个专业名词紫道还是听说过的。
这些算学生没安好心,就想看老夫出丑!
“本司业忙于国子监事务,没有时间教算学!教不了算盘,是伱们那二位博士的事!”
紫道精通蹴鞠之术,即便是心怀鬼胎也要先把责任推了出去。
从职司而言,紫道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但算盘兴起本就没多久,你让博士们慢吞吞拨着杮饼大小的算珠还行,玩十二寸的算盘,还追求速度,这不为难人么?
不过半个时辰,两封辞呈交上了紫道案头,两名算学博士收拾家当,头也不回地离开国子监。
区区从九品下博士,拿着最微薄的俸禄,承受着最多的白眼,教育出最实用的算学生,还要替上官背锅,就问一句:凭什么?
助教巫亹教授算盘,本也补了两名博士的短板,可紫道非要因私怨而除了巫亹之名!
要老夫教授算盘?
抱歉,不会!
爱谁谁!
国子监我们高攀不起,崇贤馆、弘文馆总能呆了吧?
再说,你以为国子监里,有几个博士是纯指着这一份俸禄养家糊口的?
紫道的蹴鞠,倒让他陷入骑大虫难下的境地。
算学虽是国子监六学之末,却不代表一点影响力也没有。
算学生虽是八品以下官员子及庶人子,但不是每个八品官员都可以无视的。
正八品上监察御史,敢无视吗?
尚书省从九品上主事、门下省从八品上左拾遗、中书省从八品上右拾遗,哪一个可以小觑?
都是可以接近天子的小官,有时候一句话能搞死一个人!
瞒是瞒不住的,长安城的绝大多数事情,都像是漏风的筛子,根本没得堵。
没奈何,紫道只得向殿中少监独孤安诚求助。
两唐书上,武德、贞观两朝,除了造反的独孤怀恩,少提及独孤氏之人。
但独孤氏在贞观朝也依旧存在,只是没那么张扬,在胜业坊安分守己。
贞观十六年薨的左卫大将军、考城开国县公独孤开远;
同州刺史、滕国公独孤修德,《旧唐书》记为独孤修,干的最出名一件事,就是从长安县光德坊的雍州公廨中,将被俘的王世充唤出来,几兄弟手刃仇敌。
留于洛阳宫的独孤氏族人,有部分改姓刘,说是重归祖姓。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就是这个样子滴
万年县胜业坊,殿中少监独孤安诚府邸。
独孤氏有点意思,多半在长安城的族人聚居于胜业坊,并由独孤安诚约束。
大约是独孤怀恩的背叛,让皇室对独孤氏这姻亲多少有些警惕,才致使独孤氏族人比较低调。
当然,只是低调而已,不代表非得夹着尾巴做人。
独孤安诚并没太大兴趣见紫道,奈何紫道本是独孤氏培养出来的供奉,终究是利益相关。
一碗微微串味的茶汤摆上,紫道轻嗅,瞬间明白了独孤安诚的不满。
“家主是觉得,当日太极殿上,某是在胡说八道?”紫道不动声色地吞咽稍次的茶汤。
独孤安诚鼻孔里哼了一声。
那么明显的事,还用问么?
知不知道,当日下值,自己因此事为左卫亲府中郎将窦孝慈所讥?
窦孝慈品秩不高,奈何同样是宗亲,阿耶为光禄大夫、莘国公窦诞,阿娘为襄阳长公主,与皇室的关系比独孤氏更近一些。
哦,戴帽将军窦奉节,就是窦孝慈的族兄弟。
所以,窦孝慈的嘲笑,独孤安诚虽不悦,却无可奈何,一肚子气当撒紫道身上。
“家主有所不知,当日之事,某亦不得不为。那些违禁书籍,出自刘几畦之手。”
独孤安诚的手顿了一下。
刘几畦是他的外室子,紫道为其开蒙,了解自然也比旁人更深。
姓刘其实与姓独孤无异,独孤安诚出了一些铜钱,让他在万年县道政坊开了个小小的印坊。
想不到,这些违禁书籍,竟然与刘几畦有关!
师徒关系,有时候亲如父子,也难怪紫道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与范铮在太极殿上大打出手。
帮亲不帮理,就是这个样子滴。
独孤安诚的左手转着二十七子念珠,对应《中阿含经·福田经》所载二十七贤圣。
般若波罗蜜,老夫不生气。
“他不知道这会掉脑袋?若不是有人出手,他现在应该在东市口了。”独孤安诚压抑了情绪询问。
紫道放下茶碗:“人家给得太多了。”
即便是大兴善寺主悟崐开光过的念珠,也不能压抑独孤安诚暴戾的脾气。
一拳砸下,茶碗滚落地上,摔成了几瓣。
孽障啊!
即便是外室子不能继承家业,老夫也不曾亏待与你啊!
为这无多子(不多)阿堵物,你连命都不要了么?
紫道垂眉:“所幸刘几畦也没蠢到家,好歹记住对方面颊上两团紫红晕。”
独孤安诚忍住气,任童仆清扫地面,眉眼来回转运。
之所以不避童仆,是因其为家生厮儿,可信。
面颊上的红晕,一般是高寒地带的人才有。
白狗羌、雪山党项、黑党项、拓跋氏等八姓党项、西山八国虽有红晕,但他们与大唐的实力太过悬殊,没必要弄这勾当。
苏毗亡了,王子芒波杰孙波与大唐从无往来,排除。
大势力就是吐谷浑、吐蕃、大羊同,其中大羊同距离遥远,诸般不便,犯不着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排除。
吐蕃与吐谷浑嫌疑最大,谁也洗不干净。
真以为弘化公主下嫁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吐谷浑就心甘情愿为臣邦,不想恢复旧日荣光了?
国与国之间,谁主谁仆,从来不是和亲与纳贡能解决的,更不是嘴上嚷两句强大就真强了,一切靠的都是强大的兵备,与拉出去就能打的府兵,而不是靠老婆娘饶舌般的叫嚣。
千骂万谈,不如实实在在一战。
吐蕃更是雄心勃勃地与大羊同大打出手,誓要一统高原,然后睥睨高原之下。
谁能笃定,吐蕃就不会再度兵临松州?
坦白说,大唐的两个女婿之国,都不是省油的灯。
泛舟东海,李世民斜倚阑干,看着武照舞剑,听着徐惠弹琵琶,饮着萧才人的皮杯儿(嘴对嘴度酒),好不逍遥快活。
武照收剑入鞘,交给旁边的宫女,眉头挑了挑:“陛下,闻得外头有人著书抹黑大汉飞将军,轻描淡写就放过了?”
琵琶声歇,徐惠笑道:“武才人,我们在后宫,不要过问朝中事。”
萧才人妩媚地半倚皇帝胸膛,轻轻吐了口酒气:“武才人不会觉得,自己有一点武艺,就能荡尽天下不平事了吧?”
武照扬眉:“虽非男儿,有平阳昭公主为前贤,武照亦不敢妄自菲薄。但有寸力,不枉热血。”
李世民哈哈一声,挑眉道:“徐充容,给朕的巾帼才人讲讲。”
徐惠娉婷起身:“朝中事,妾本不应当置喙,既然陛下考较了,权且说一说浅见。”
“若是全部抓起来,一刀了之,固然是痛快淋漓,可隐藏于后的黑手就逃之夭夭了。”
“偌大的事,断不会只有几个书铺、书坊为主,这是显而易见的。”
武照不服气:“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与罚酒三杯何异?顾了吊水下大鱼,可顾得了民意沸腾?”
萧才人只用目瞪口呆地在边上听着,一句话也插不上。
徐惠聪慧,武照热血,她除了皮囊还有什么?
一时间,萧才人竟自惭形秽。
李世民击掌:“不错!你二人各有一番道理,但朝廷也自有顾虑,只是还须时日罢了。”
“不过,武才人也须学学宫中规矩,莫妄自插手朝堂事务。”
倔强的武照挺了挺胸膛,隐隐不服气:“文德皇后曾多番救下大臣,不是插手?”
李世民的面色冷了下来:“你以为自己是谁,也配与朕的文德皇后并肩?自去宫正处领二十笞。”
内宫中,宫正掌戒令、纠禁、谪罚。
后宫嫔妃等,于皇帝而言只是妾,皇后才是妻,何况文德皇后是李世民共度时难的发妻,如何容得武照放肆。
没喊打入掖庭,已经是顾念情分了。
武照眉眼倔强,不肯低头。
即便是刑杖,也不能让她胸中的热血冷了。
殊不知,越是这样,越让皇帝心存忌惮。
“女武王者”,到底是在说李君羡,还是身边的武才人?
想了想,李世民觉得很荒谬,就武照这根本就是花架子的武艺,以及她成仇的娘家,还丝毫不沾兵权,要成王者,岂非天大的笑话?
第三百八十三章 转运之难
有气归有气,活还得干。
司农寺两大要务,耕、藏。
耕主要是京苑总监(含京苑四面监)、十六屯监,雍州之外的屯监归各州所属;
藏主要是太仓署(含洛阳宫含嘉仓等)、太原、龙门诸仓。
诸仓关于储这一点,范铮无话可说,他这号半吊子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含嘉仓到后世发掘出来,储藏的种子还有可以发芽的,范铮的本事能盖过他们?
转运才是个大问题。
即便郭嗣本当年用了范铮的分段运输法,也只提高了运河段的运输效率。
从洛阳宫到陕州、虢州、华州这一段,尤其是潼关之地,格外险要,运送相当吃力。
杨弘礼也格外头疼:“按眼下这运法,一千零二十一乘备运车根本是杯水车薪,太仓要空一半。”
唐同人表示无奈,他对于司农寺的日常事务倒是有一手,可涉及具体事务,抓瞎。
因为需要从洛阳宫含嘉仓转运粮食,以充太仓,司农寺配给的备运车冠绝诸司,却依旧弥补不了庞大的缺口。
没法,整个雍州居民带商贾,人口逾百万,就凭关中的产粮,是无法满足人吃马嚼的。
去年吊打高句丽,含嘉仓的粮食主供幽州,长安的太仓出现了很大的缺口,今年再有缺口的话,太仓能见底了。
所以,需用运转的粮食,数目远超往年。
从太原永丰仓转运过来,当然是要轻松惬意,但河东道的边塞怎么办?
太原永丰仓廪藏的粮草,主要是军粮啊!
范铮挑眉:“不能雇佣民间车马行么?比如韦曲,在这方面就独具优势。”
韦曲的车马,多了不敢说,几百乘是有的,即便不能完全补上缺口,至少也不会过于窘迫。
杨弘礼咂巴嘴,微微叹息:“有点难说话。朝廷这头,肯定是乐意差丁口为役,不愿意多花靡费。”
这是早年贞观朝穷困留下的弊病,抠抠搜搜的,总想从牙缝里省点儿。
差庸嘛,民夫是要自带口粮的,朝廷一毛不拔,多省事。
“韦曲那头,呵呵,韦悰从尚书左丞外放为陕州刺史了,你跟谁沟通?”
因为告司农寺采买木橦价高错案,韦悰多少得给司农寺一个交待,外放是一个体面的退场方式。
韦曲在朝廷中的势力并没有增减,头面人物似乎不显,各司似乎最易接触到的也就从六品上太府寺韦思齐。
还有给事中韦琨、民部仓部员外郎韦璲,更与范铮等人从无接触。
卿相去找韦思齐吧,有点纡尊降贵之感。
范铮他们找他吧,以韦曲的背景,似乎又差了点意思。
其实,范铮并不知道,韦曲还是杨弘礼的母族。
倒是皇帝的昭容韦尼子,与韦思齐是姐弟,要好说话一些。
遇事不决,矛盾上交。
这个方案在太极殿上引起了巨大争议,民部侍郎卢承庆与高履行在朝堂上暴跳如雷,只是叫嚷没钱。
高履行与东阳公主琴瑟调和,日子倒是过得去,也同甘共苦,唯独没有媵妾。
这就是驸马都尉的苦处,你一个上门女婿想啥呢?
(之前误记为长乐公主,脑壳进水了。)
养外室?
呵呵……
张鷟著《朝野佥载》卷六:唐宜城公主驸马裴巽,有外宠一人,公主遣阉人执之,截其耳鼻,剥其阴皮漫驸马面上,并截其发,令厅上判事,集僚吏共观之。
唐朝性子好的公主也不是没有,但这些奇葩公主一出,瞬间拉低了档次。
养外室这种破事,想想就行了。
至于钱这东西吧,你要说够,也许家有百文的农户就能说足够了;你要说不够吧,即便坐拥江山也处处捉襟见肘。
大唐近年的税赋蒸蒸日上,可靡费也随之增长。
给各卫府补上所缺的甲,即便不是步兵甲、细鳞甲、山文甲、布背甲,皮甲总得来一件吧?
着甲率,怎么也得从四成提到六成吧?
即便是大唐,也没能力全员覆甲,靡费实在是太大了。
灌溉的水渠,总得修缮一下吧?
泛滥成灾的大江大河,河堤得加固吧?
地震了、滑坡了、水火侵害了、旱涝了、蝗灾了,哪个不得备点机动的钱财应对?
又不是小国寡民,大唐地大物博,这里不出点问题,那里就出问题,实属正常。
天灾是没办法,人祸嘛,就靠官府、监察御史、观风使来回梳理了。
这么一算,金部司的仓廪中,几乎能跑马了。
兵部尚书崔敦礼出班:“臣支持司农寺之见。钱财可以暂缓,粮却刻不容缓,真让关中出现饥荒,是会死人的。”
长安为都城,有利有弊。
利在于有山川之险,弊在于粮草转运之难。
自隋文帝起,长安粮食不足时,皇帝往往带王公大臣去洛阳就食,被称为“就食东都”,皇帝往往被戏称“逐粮天子”。
长孙无忌点头:“仅凭陆运是无法补足长安所需的。水路,在陕州黄河的三门峡,鬼岛、人岛、神岛分割河水,三岛之下的河水中还有炼丹炉、梳妆台、中流砥柱三岛。”
“鬼门居南,水流湍急,不可渡;神门居中,狭不容舟;仅有在北的人门可流船。”
“且逆水行舟,纤夫所需数量极多。”
难题是有,但不是没有解决之道。
炸了诸岛?
即便是明清已经盛行火药了,仍旧是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炸了人、鬼、神三岛。
因为,需要的火药量太大。
“司徒之言有理,不过可采用分段运输法,至三门峡之下,由水路更替为陆路,行过最险的三门峡段,再换成水路。”
范铮举笏。
杨弘礼出班:“可行是可行,就是司农寺一千零二十一乘备运车,不敷使用,除非兵部驾部司再安排五百乘备运车。”
兵部侍郎柳奭跳了出来,愤怒地咆哮:“想什么好事?诸司的备运车,你司农寺独占一半,还要再刮五百,七成归你司农寺,诸司不用了?”
柳奭这一次不是在找茬,备运车归兵部驾部司管,驾部司归他管,必须争上一争。
再加五百乘备运车,就是把他当猪卖了也凑不出来!
第三百八十四章 恶毒如斯
“驾部司给不了备运车,民部不愿意出钱雇佣民间车马,司农寺也无可奈何。说不准天寒地冻的,诸公得就食东都了。”杨弘礼半真半假地叹息。
给不给车,兵部说了算;
给一给钱,民部说了算;
有没有粮,什么时候逐粮,可是我司农寺说了算!
是沐浴春风而去,还是朔风如刀割面,看心情。
是让诸公食新麦,还是九年陈的粟,看远近。
无所谓,就食与否,都是诸公的选择。
最多摆烂。
李世民看向卢承庆:“民部再辛苦一点,为司农寺凑齐车马靡费吧。朕不想当逐粮天子。”
去洛阳宫巡幸可以,但不能就食,堂堂贞观天子,不要面皮的吗?
为什么不问李纬?
因为李纬已经在民部呆不下去,徙洛阳宫监了。
有资料说是洛州刺史,但此时洛州已更名洛阳宫。
也有一鳞半爪的资料说是去荆州都督府为长史了。
卢承庆叫苦归叫苦,皇帝真下令,也只能搜肠刮肚,想着能不能从哪里抠出点钱来。
民部没有一定数目的铜钱储备,是要出大问题的!
范铮贴心地献策:“范阳开国郡公是担心钱粮不足?多大点事,往庄户头上加派各种名目,什么裹头赋、布衣赋、草履赋、跣足赋,朝廷立刻钱粮充足了。”
满朝大臣目瞪口呆,前面两个赋就算了,后面两个赋,合着穿不穿草履都得交钱!
恶毒如斯!
高履行指着范铮,满面愤慨,大有一言不合就抡笏板较技的架势。
卢承庆咆哮:“老夫就是不当这侍郎,也不能荼毒百姓!”
殿中少监独孤安诚轻哼一声:“范少卿出此缺德主意,是盼着前朝末年之景重现。”
李世民怫然不悦:“范卿就莫说这浑话了,郑文贞公(魏征)生前说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朕深以为然。”
“臣年轻,说一说浑话不打紧,陛下与诸公莫施浑政才是天下之福。”范铮笑了。
“臣李治,为陛下贺,为大唐贺!继郑文贞公之后,大唐又出一诤臣。”李治开口。
李世民轻轻“咦”一声,惊讶于李治的悟性,与范铮的正话反说。
如此劝谏,贞观朝极少出现,很容易被人打成奸佞。
仔细想想,草履赋与跣足赋,本就讽刺之意十足,谁当真用了谁的脑壳或屁股就有问题。
“接下来,该议一议车马之事了吧?”李世民安抚过范铮,接着发话。
杨弘礼、唐同人、范铮对使眼色,谁也不愿开口。
被抓了壮丁的范铮无奈地开口:“民间车马行不少,但从规模、可信度而言,司农寺比较倾向于韦氏车马行。”
李治应道:“韦曲?”
范铮回应:“正是。”
韦曲因为在天子脚下,占了先天便利,做事却也得收敛,不能太过放肆。
否则,秋后算账,跑都没地方跑。
韦曲还有不少子弟在朝中各衙为官,起点当然比敦化坊学生高许多。
韦氏一族,在整个唐朝都活跃着,有后、有妃、有相,是相当高光的一个世家。
尴尬的是,本可以直接说话的尚书左丞韦悰,外放陕州了。
辈分更大、品秩更高的太常卿韦挺,因征高句丽一役,督粮失期,贬为象州刺史了。
李世民干咳了一声:“给事中韦琨,意下如何?”
韦琨出班,无奈地回话:“韦曲之大,韦琨居于下,实在不能代韦曲应承。朝中太府丞韦思齐,与掌管韦氏车马行的韦思言是亲兄弟,应该好说话些。”
虽说如此,李世民却有些讪讪。
没法子,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昭容韦尼子已是久旷之身,李世民连在充容徐惠、才人武照、萧才人处流连了数月。
你当虎狼年纪的韦尼子,会没有丝毫怨怼?
当初李世民非要纳韦珪、韦尼子这对再嫁的从姐妹,本就是为了取得韦氏的支持,并不是那个时候就习得魏武遗风了。
现在冷落韦氏从姐妹,难免有过河拆桥之嫌。
韦珪还好,好歹有子女为挂念,韦尼子可并无所出,最是寂寞,连绣个汗巾都不知道能送给谁。
要让韦思言听调遣,韦思齐都是次要的,得哄哄韦尼子才是真的。
哎,人到中年不得已,茶汤里面煮枸杞。
监察御史丘神勣上殿:“监察御史臣丘神勣,弹劾秘书郎上官仪,查办违禁书籍一事不尽心,处置更是贻笑天下。臣请圣裁,纠正此事。”
范铮不禁刮目相看。
丘神勣要不盯着自己找茬,还是有一点胆气的,对这条万马齐喑的处置抗议,他是第一人。
上官仪瞪着丘神勣,想不到这屁大的监察御史,竟敢对此事置喙。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决定给他阿耶丘行恭一个颜面:“上官仪一事,朝廷自有定夺,毋须多言。处置……撤去各纸坊减产之令。”
也就是说,此事的相关处罚,不翼而飞了!
无辜的纸坊固然不用减产了,可涉事的人,连罚酒三杯都不用了。
丘神勣虽然不满,却不敢再多言,只能默然施礼下殿。
“臣听闻国子监取消算学助教之位,深觉国子监莽撞。算学助教一职是特赐的,本为教导算学生算盘之技,亦因算盘之技横空出世,博士不及掌握。”
“臣以为,当重设此职,亦令助教官复原职。”殿中少监独孤安诚启奏。
国子司业紫道面色胀红,却一言不发。
打脸了。
偏偏还得靠独孤安诚转圜,才可能请回巫亹。
范铮笑了笑,没说话。
“莽撞”二字,就想轻描淡写揭过此事,未免太容易了些。
李世民“震惊”道:“竟有此事!国子监胡来!还不赶紧请巫亹回去!”
范铮举笏:“陛下,覆水难收,为政当有连续性,若朝令夕改,岂非儿戏?且巫亹已回敦化坊掌管酒坊,无福再受朝廷恩典。”
紫道瞬间呆了。
还有人对国子监助教职司没兴趣的?
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皱眉:“范卿,不可意气用事。”
范铮举笏:“兵部一事,敦化坊已忍气吞声一回,若再忍辱,岂非教人轻贱了?”
上一章脑壳进水,高履行配偶有误,已改,感谢提醒。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夜鱼龙舞
无论是谁劝解,范铮只是不从。
“敦化坊虽破,却不是谁都能欺上一把的。本官在这里放话,诸司看不上敦化坊学生的,只管退回,本官自会安排他们营生,不劳诸公操心。”
“同时,本官顺便说一句,退了就别想再要回去,敦化坊没那么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们都是本官的学生,若违了朝廷律令,本官自然不敢徇私;可无端被欺,即便是舍了这一身官爵,本官也要问一个是非曲直。”
各司堂官、佐贰默然了。
以一己之力威胁诸司,范铮做到了。
虽然很嚣张,却无可辩驳。
敦化坊学生,最次那个,算盘足以碾压所有算学生。
巫亹没蠢到家,虽然打算盘的方法教出去了,如何提高速度,却依旧有保留。
除了范铮不太注重这一点外,整个大唐的各行各业,都习惯留一手。
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留一手,是陋习,也是无奈。
人性从来没那么美好,丑陋起来能令人发指。
李世民眼皮微抬:“好吧,人各有志,巫亹不回朕也不反对。那么,御史台书令史盘长接任助教,想来范卿也不反对吧?”
范铮举笏:“敦化坊学生,是臣的学生,自然得加以关心。国子监生是朝廷的学生,更是陛下的学生,即便臣代过几堂课,也无颜左右他们的选择。”
哼哼,设话术陷阱?
着绛戺衣的盘长,战战兢兢地上太极殿,叉手行礼:“御史台书令史臣盘长,参见陛下。”
李世民和颜悦色:“盘长,现国子监算学助教出缺,朝廷有意令你补缺,授将仕郎,你意下如何?”
盘长下意识地看了闭目养神的范铮一眼,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犹豫了一阵,盘长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这职司不是巫亹小师兄的么?”
国子司业紫道眉眼现出一股怒意:“你不用管别人,就问自己是否愿意接任!”
被怼了一声,盘长的情绪倒稳定下来了。
呵呵,明白了,小师兄是被你们挤兑走了,现在没法收拾残局了,想要我来替你们揩腚是吧?
求人尚且颐指气使,可想而知平日是个什么德行了。
紫道,名虽道,实无道。
“陛下,臣也想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奈何世上的事,由不得臣做主。”
“不说臣愿不愿意,就说臣这半吊子珠算,最多也就算个四则,再加上斤两转换什么的,若是教授算学生,妥妥的误人子弟。”
“再说,以司业这态度,臣胆小,不敢置身狮口。小师兄如许本事尚且不入其法眼,臣更加不行,就不自取其辱了。”
紫道深深吸了口气,满腹垃圾话喷薄欲出。
独孤安诚瞪了紫道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才让紫道醒悟过来,这里是太极殿,不是他可以作威作福的国子监。
盘长施礼,转身出殿。
嗯,同窗们那里也得通一声气,同气连枝的,别傻乎乎接了敦化坊各位小师兄的差事。
博士的神情,表明了他并不在意算学生补位,可站在盘长的角度,难免要多想一些事情。
今天可以借此除了巫亹之位,明天难道不能照瓢画葫芦,除了盘长?
此事的味道不对,总感觉是有人在对付博士。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紫道张嘴,想将招揽盘长不成的罪名尽数安在范铮头上,话到嘴边才想起,范铮全程闭目不言,难道要说范铮意念操控?
李世民淡淡地扫了紫道一眼:“死心了?朕知道,难求诸卿无欲无求,偶有偏私朕也少有计较,但前提是你们别玩崩了。”
“一个月之内,朕要看到算学的珠算恢复如常,否则别怪朕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紫道顷刻间汗透中衣。
最后这句话才叫杀人诛心,这表明,皇帝已经知道了刘几畦在违禁书籍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莫以为上官仪那不着调的追查就是全部了,安知皇帝没有安排暗访?
真以为违禁书籍的事,就与紫道无关了?
仔细想想,为什么紫道反应如此激烈,与范铮对打不说,还非要赶走巫亹?——
内宫最西,与掖庭一墙之隔的临照殿。
眸子灰暗的韦尼子素淡妆容,手执小巧的鹤嘴锄,为那一丛丛腊梅锄草、松土,不假宫女之手。
在酷爱牡丹的大唐,独钟情于腊梅,韦尼子的品味也较特别。
“昭容何苦委屈自己,操此贱业?”李世民轻叹一声。
韦尼子伸出沾了些许泥土的手,捋顺额前的刘海,淡淡一笑:“妾人老珠黄,不值一提,贱便贱了吧。姐姐有子女可挂怀,妾一无所出,只能以花花草草慰藉了。”
话,有些许怨气,可这就是后宫的常态。
韦尼子这状态,还算是好的了。
不好的,掖庭了解一下。
李世民尴尬一笑,迅速转移话题:“梅花性傲,即便漫天风雪也兀自绽放。”
韦尼子幽幽地叹息:“可谁知梅花孤寂?”
这嗑,没法唠下去了。
“阶兰凝曙霜,岸菊照晨光。露浓晞晚笑,风劲浅残香。细叶凋轻翠,圆花飞碎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李世民一首《赋得残菊》,虽季节不太对,却让韦尼子面颊微红。
这汉子,虽略滥情,但武艺、谋略过人,才情还格外动人呢。
李世民大笑着抱起韦尼子入殿,韦尼子略为羞涩:“人家的手上还有泥呢。”
“朕为昭容洗玉手……”
一夜鱼龙舞。
卯时三刻,天子洗漱进早膳,扶着腰去了两仪殿,第一件事就是让张阿难烹制茶汤时多放枸杞。
李世民想偷懒的,可要督导太子处理政务,不得不天天早起。
累。
哎,老咯,即便再怎么调养,仍旧经不起索求无度。
历朝历代的帝王,鲜有长寿的原因,不正因此吗?
幸好这一夜劳作,也并非没有收获,韦尼子答应让韦思言配合司农寺,尽量转运陕州三门峡段的粮草。
哼哼,睡服了韦尼子,还用理睬什么韦思齐?
只是在三门峡一段多用马车,水路转陆路再转水路,还是能解决问题的。
朕何须逐粮?
第三百八十六章 慢的啦
主意是范铮出的,板是杨弘礼拍的,苦活当然是唐同人的。
这不是排挤,想沾一点功劳,你总得找到拿得出手的理由,而不是上下两片皮一动,就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
即便去陕州有四百九十里之遥,也拦不住唐同人东进的步伐。
再说,陕州的黑木耳(正经木耳)、陕县大营软蝎尾麻花也挺好吃的。
麻花这东西,据说是西汉末年丞相、东汉思善侯柴文进所创,陕县后人还创下单体重达一百七十六斤巨型麻花的纪录。
韦思言特地走了一趟敦化坊,到了定远将军府拜谒范铮。
当然,杨弘礼府上早晚也是要去的,不过有一层表亲关系在,可以略晚一些。
说到定远将军府,咳咳,有点小尴尬,范老石这个定远将军在范铮这忠武将军面前,品秩低了许多,论品秩应该称忠武将军府才对。
可阿耶尚存,不可能让范铮当家做主,除非范铮晋升到三品。
因为四五品的府邸是同等规格,门舍三间两厦;三品以上府邸五架三间,规格是不同的,到时候即便范老石不愿意,也得让出主位来。
间,表示建筑的阔度;
架,表示建筑的深度,两个枓栱之间的距离为一架。
也就是脸儿一样宽,深度各不同。
对韦思言当年的冒犯,范铮略过不提,毕竟人家已经给陆甲生赔过一回礼了,不宜再小肚鸡肠。
再说,韦悰的颜面是要给的。
“正好韦曲名下车马要去陕州,替我带一篮子牛心柿饼给韦悰公,略表寸心。”
范铮提了一篮子柿饼交给韦思言。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韦思言肃然起敬。
自从韦悰被外放,多少知交好友转为陌路,范铮这一点柿饼微不足道,却让韦思言感觉沉甸甸的。
“少卿重情重义,韦曲铭记于心。从今日起,少卿就是韦曲最能信赖的密友。”
好家伙,这话有点份量啊!
韦思言能代表整个韦曲吗?
韦思言笑道:“这不是大话。郑重介绍一下,站在少卿面前的,是韦曲新任家主韦思言。”
各个世家对于家主的选择条件不一样,有选择在朝的,也有选择在野的,各有利弊。
韦曲选择韦思言这种没有官身的人当家主,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真有哪个带官身的走了背字运,因为不是家主,影响不到整个家族的存续。
这就是生存的智慧啊!
“不违律法、不违良心。”范铮补充了一句。
当然,那种纯粹为了坑害小民的律法,就去他孃的!
范铮自问做不到绝对公正,至少会保持相对公正。
当官,不能把心当黑了。
韦思言嘿嘿一笑:“少卿放心,韦曲百年延续,自不能狂妄到对抗朝廷、官府。”
看了一眼在柿树下挥着小木刀哼哼哈嘿的范百里,韦思言微笑:“某有一女,与令郎年纪相当,可定亲否?”
范铮微笑:“韦氏女亦大唐闻名之清贵,按说当求之不得,只是怕因阿耶娘定下亲事,却不合晚辈心意,便造孽了。”
“家主若有心,可让小儿辈多往来,若情投意合,范铮自请人作伐。”
韦思言起初还以为范铮嫌弃韦曲,心头隐有怒意,听到后面则释然了。
范铮是真心疼儿辈,不是有意拿捏。
这话,没有丝毫隐瞒,大明大亮地将底线摆出来,更让韦思言敬重几分。
“少卿,不知家姐日后……”
这才是韦思言最终的目的,阿姐这一生,总是嫁错人,晚景难免凄凉啊!
范铮唇角抽搐,实在难以启齿。
韦珪至少还能随子就藩,韦尼子要么早于……要么就是感业寺里青灯古佛。
“难免,但家主可以暗中与那边的寺主、都维那接触。虽说那边无须接受外面的香火,但管事人总有机会接触到。”
主意聊胜于无,却也无可奈何。
凭你权势滔天,总有拍不到的山头。
韦思言受教,提着柿饼而去。
杜笙霞鼻孔里轻哼一声:“你还真打算让大郎与韦曲结亲啊?”
范铮刮了一下杜笙霞嘟起的小嘴:“都能挂油瓶了!大郎若是锐意进取,有韦曲帮衬,终究是容易得多。”
“再说,前提必须是情投意合,强扭的瓜不甜。”
杜笙霞嘟囔了几句,不再说话。
也是,杜家与韦曲那点小过节,在自家娃儿的前途面前不值一提。
“许卿,民间关于玄武门之变,仍旧众说纷纭,即便《武德实录》、《贞观实录》粉饰了一番,依旧未能尽如人意啊!”
武德殿中,斜倚凭几的李世民微带不满。
哎,朕在皇位坐了十九年,还是洗不去这污点。
真是的,哪个大家族夺嫡不是这样腥风血雨的,总抓着朕不放是几个意思?
许敬宗面容皱成了一团:“陛下,史书臣能学一学魏收,可百姓那边就无能为力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眼睛突然一亮,许敬宗笑道:“司农少卿范铮,一向奇奇怪怪的,说不定能出啥奇招呢?”
许敬宗其实留了点口德,没说损招。
被召入武德殿的范铮,听了许敬宗的话,忍不住笑了:“陛下知我不文不武,即便出点主意,也难免是歪招,恐惹人笑。”
李世民乐了:“入座,给朕的爱卿上秋清酒。范卿毋须多虑,此地唯我等三人,出伱口,入朕与许卿耳,仅此而已。”
至于宫人、内给使,抱歉,皇帝眼里,他们并不算一个完整的“人”。
范铮饮了一口秋清酒,轻笑道:“朝廷喉舌,尽归陛下,何不令他们编造一个‘慢的啦’故事,以玄之又玄的方式,告诉愚民,他们的认知,总会出现记错的慢的啦现象。”
“似是而非地混淆视听,三番五次之后,再告诉愚民,从来没有玄武门之变,是他们记错了。”
李世民皱眉,许久才吐了口气:“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可是,修改《起居注》,让老奸佞篡改成《武德实录》、《贞观实录》,难道又不是掩耳盗铃了吗?
许敬宗生平首次对范铮投来赞赏的目光。
满口胡柴,果真是我奸佞中人。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不尴尬
长安城内,从平康坊北里到东市、西市,“慢的啦”这个拗口的词汇在疯狂流传。
当年本朝高祖太武皇帝打下长安城?
不,你们集体慢的啦,当年的长安城是受太武皇帝感召,自动归降的。
哈,杀阴世师与骨仪?
你慢的啦了,阴世师与骨仪明明是尽忠于前朝,自缢而亡嘛。
不信你可以查《武德实录》嘛。
隋炀帝葬于江都?
不,你慢的啦,明明是葬于武功县,不信你去看坟冢。
隐太子子嗣中断?
你慢的啦,赵王李福承的可不就是隐太子之嗣?曹王李明还承了海陵剌郡王之嗣呢。
谎言听多了,难免有人将信将疑。
不用怀疑,人有从众心理,有一人信了,自然有第二人相信,然后规模渐起,虽不能与坚信原本事实的人数抗衡,却也略有影响。
这个狗屁不通的谎言,竟能影响小半人的认知,就离谱。
李世民听着张阿难回馈过来的消息,不禁目瞪口呆。
范铮之策,明眼人一看,处处都是破绽,奈何总有人自我催眠。
说起来,也不知这是大唐的幸还是不幸。
按照范铮所说,洗白玄武门之变不能急于一时,得先让慢的啦成为一个流行词汇,仿佛不会说“慢的啦”就是田舍儿。
待慢的啦成为时尚,利用它编造几句话,就能洗白一个大事。
不信的人,至少你表面得信,否则士子断不能中举、官吏万万不得升迁。
举世皆醉你独醒?
租庸调交一交,庸嘛,不好意思,找不到人来代劳役,你自个儿往浐水边上搬石头去?
你家的逆旅(邸舍)、田畴、六畜,时不时遭遇州县民曹查访,让你头痛欲裂。
你的蠲(juān)符(减免税赋凭证)、过所要办,男女要合姻缘?
抱歉哈,司户参军、司户佐不在,也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以前确实是司户史就能办理,可现在改规矩了,海涵啊。
回得过味的,事情自然慢慢顺畅。
反应不过来的,慢慢等吧,或许妹子出嫁的酒宴,你能等到外甥周岁出席。
今天要里坊的文牒,明天要各保长担保,后天要家长担保,你不会脱户。
搞不好今天里坊的文牒少了某个字,明天又多了某个字,且改之。
严苛吗?
不,《贞观律》的户婚律,可明明白白写着,脱户一口,家长徒三年,里坊村保正笞四十,县脱户十口笞三十。
这叫照章办事,防你私度出家。
为什么不一次告诉你?
咳咳,你遇上的,是在民曹当差的白直,要不县衙开了他,然后重新征召他回来?
等个一年半载,慢的啦至少表面上深入人心了,再抛出魔改的玄武门之变,说隐太子与海陵剌郡王是羞愧得自动撞豆腐而亡,也有人相信啊。
始作俑者范铮若无其事,不见丝毫羞愧。
这种馊事,早晚也会盛行的,关范某什么事?
范铮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太子。
李治坐于显德殿上,酒樽狠狠地砸到地上。
“亏得孤前几天在太极殿上说你是诤臣,将你与魏征相提并论!”
太子舍人李义府轻笑:“依佛家所言,殿下着相了。范少卿进言,或有不妥,本质却是为陛下消弭当年的影响。”
李治无话可说。
即便范铮的话再荒谬,那也是为阿耶扫平障碍,至少身后名要好听得多。
说不定,这种荒唐的招数,比许敬宗篡改史书有用。
身为人子,李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给阿耶洗白白的拙劣手段。
虽然,年轻的李治不明白,英明神武的阿耶,为什么如此在意虚名。
当然,年轻的时候,往往无法理解年老时的追求,就像多数人不明白秦始皇为什么派徐福出海求长生不老药一样。
真以为秦始皇愚昧到不明白世间根本没有长生不老?
不,他只是在以这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麻痹自己将亡的躯体罢了。
人活着,很多时候就是在自欺欺人。
李义府这人,还有可取之处,至少对范铮,他还是愿意为其说上一两句好话的。
很少有人是纯粹意义上的坏,李义府守护家人、不弃糟糠之妻,难道不能说一声好?
至少,现在的李义府,还能为李世民欣赏,为马周赏识。
李义府现阶段,能诟病的是,举荐过他的刘洎赐自缢之后,他没有去吊唁。
世态炎凉,本也怪不得谁,这个时候吊唁无疑是与贞观天子唱反调,仕途还要不要了?
李大亮薨后,李义府不是涕泗滂沱的去吊唁了?
“孤觉得,大唐的吏治该好好整顿了。万年令钮德文上笺,以为万年县官吏多有不堪,孤欲下太子令整治。”
李治踌躇满志。
《唐六典·尚书省》明确上行文名称:表上于天子,其近臣亦为状,笺、启于皇太子,九品已上公文皆曰牒,庶人言曰辞。
京县直接上笺于太子,似乎有些不合适,可现在李世民有意让李治多处置政务,就名正言顺了。
李义府露出奸猾的笑容:“殿下,恕臣直言,一任县令要换下上任的官吏,倒是挺正常的,可为什么非要污人名声?”
“臣家在新昌坊,亦为万年县地界,故对于万年县之前的官吏还是略有所知的。”
“一般官吏有的毛病,他们也有,却并不过分,‘不堪’二字委实过了,不合心意换了便是,何必要行党同伐异之事?”
自从范铮提醒之后,李义府放飞自我,不再刻意保持着不招待见的假笑,而是该怎样就怎样。
虽说笑容丑了点,却让人觉着真诚。
李治不禁代入到自己的未来。
要是到自己当家做主,贞观朝的老臣,能尽数扣上污名,然后除之么?
心底里,对钮德文的评价立刻下了几个台阶。
李义府的笑容虽然丑陋,却有真知灼见,这一番提醒,让孤不至于稀里糊涂下太子令,免了贻笑方家啊。
“另外,殿下要尽量随侍陛下身边。臣听得风声,有藩王欲取殿下而代之,有臣子在陛下面前隐晦的提及易储。”
李义府一板一眼地说道。
李治是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树,李义府是附在树上的苔藓。
树要没了,苔藓还能活吗?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大羊同求援
日土·次几也才三十岁,面颊被高原的风吹得粗糙,即便时常赭面也免不了双颊酡红,手背隐隐有皲裂的痕迹。
大羊同与吐蕃,习性是大致差不多的,都是同根同源的孟族。
吐蕃,尤其是在孙波如一带,与遁入高原的羌人通婚,才导致与大羊同的语言、风俗有些许差异。
说吐蕃纯粹是羌人的,大羊同你就视而不见了?
所以,范铮看到日土·次几满头辫发,并不感到意外。
大羊同的服饰,多以牛羊皮为主,也有以二者毛发混织的氆氇,都是以保暖为目的,在热得李世民暴跳的长安,自然就不合时宜了。
所以,日土·次几换了一身益州单丝罗织造的服饰,款式还是大羊同式样。
据范铮粗浅的了解,日土是地名,指地为姓也是高原常见的命名规则——否则,重名的概率太大了。
次几,大概是初一的意思,朴实无华的命名规则。
“外臣日土·次几,奉聂叙之命,为天可汗献上虚格妃亲手编织的氆氇。”除帽,四十五度角……躬身,日土·次几行了大礼。
这是见到长辈及尊敬的人才行的礼,平辈只低头就好。
哈达是没有的,有明确记载的哈达是元朝时期。
氆氇是不是虚格妃亲手编织,跟某些地方所谓处女采摘烟叶是一个道理,就是编出来吸引眼球的,难不成你还亲自去验一验?
信不信人家给你拉出八十岁的处女?
“还有巧匠酿造的青稞酒,以及最忠心臣民制成的糍粑。”
青稞酒在这个时代是存在的,《唐会要》、《册府元龟》都有相应的记载,当然,酒度不高。
大羊同人以青稞、奶、牛羊、狗肉为食,忌食驴、马、鱼、蛙、蛇等。
狗肉在后来渐渐忌食了,大约是处出感情了。
但是,现在是食用的!
忌食驴马,是因为驴马干活。
忌食水产的原因,除了苯教认为它们能沟通阴间外,与水葬的方式也有关。
当然了,大羊同还有天葬,所以少数地方连禽类都不吃。
歌舞名堆谐,堆是上部、上方、上游之意,谐是歌舞,是一种圆圈舞。
相对的,下游地区就叫麦。
不要以为牧民就很穷困,不说人家坐拥百数以上的牛羊,就女性服饰上的金银珠宝,一般的大唐黎民是有不起的。
这跟高原的地广人稀有关,人均资源丰富嘛。
“贵国聂叙很长情嘛。”
有一说一,李迷夏未因不得已娶吐蕃悉补野·赛玛噶为赞蒙,而疏远了赞蒙虚格妃,人品还是坚挺的。
只可惜,对常人而言的优良品质,落到一个国主身上就要命了。
虽然,悉补野·赛玛噶离开穹隆银堡,搬到玛旁雍错湖,也只是大羊同与吐蕃决战的一个导火索。
一山不容二大虫,早晚必得分雌雄。
胜者通吃,败者沉沦,这就是宿命。
高原新旧王者的决战,战火从拉孜烧到了达得、桑桑、切玛拉、吉隆、兰卓,逼近了最大的防线堆枯绕。
吐蕃大论琼波·邦色人品有待商榷,打仗还是很厉害的,打败了大羊同的同族大论琼保·热桑杰,一时间,吐蕃声威大震。
大羊同剩下的地域虽广,人口却真的不多,能抽调的兵力有限。
再加上,大羊同的苯教在掣肘,李迷夏苦不堪言。
辛饶凌驾于国王之上,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也不是非要刻意添乱,正常的意见分歧在这危急时刻就够难受了。
求助大唐,才是大羊同唯一的选择。
“话说,日土使者是走于阗路线来大唐的吗?”
这条九百里的克里雅古道本就不好走,加上从于阗到大唐九千七百里之遥,就是拼命赶也得两三个月,天晓得大羊同凉没凉。
日土·次几苦笑:“上官对大羊同还是了解的。不错,就是从日土下克里雅河谷抵达于阗,每次都要死几个人,冰冷的雪水能把腿骨都冻僵了。”
险是险,只要做好措施,还是能少死几个人的。
要是运气不好,遇上大雪封山,能活几成就不知道了。
大羊同的礼物,最特殊的还是那些色泽斑斓的天珠,据说辛饶为它们开过光。
“外臣前来,是想请大唐为大羊同牵制吐蕃一二,令下邦得苟延残喘之机。”
想法很好,大唐也想出一把子力气,奈何这高原,对大唐的人太不友好!
一颗拇指大的天珠,送到范铮案上,聊表大羊同心意。
待到日土·次几他们离去,范铮捻起案上的天珠,放到大羊同的贡品中去。
两仪殿中。
李世民慵懒地倚着大床(椅),旁边摆着一盆冒着薄雾的冰块,身侧是两名宫人努力扇着团扇;
李治在一侧的案席上跪坐,腰板挺得笔直,连凭几都未倚靠,纵然鬓角有汗水渗出也没有丝毫懈怠,完美地诠释了“正襟危坐”。
有些飘飘然的李治被李义府泼了一盆冷水,才想起阿耶的子嗣不仅仅是他一个!
“类己”了解一下?
要不是倚仗阿娘是皇后、对方有前朝血脉,真不知鹿死谁手。
打去了骄傲的李治,恢复了谦恭的面貌,时时刻刻绷紧了心头的弦。
批阅的奏章,多数还是会由阿耶审核一遍的。
面对入殿缴令的范铮,李治的好奇心起。
“启奏陛下、殿下,新罗新旧更迭,看似正常,实则意味着十余年后的再次变更。”范铮简单陈述了一下金法敏的请求。
李世民眼带笑意,看李治怎么应对。
李治犹豫了一阵,抬头道:“孤未听懂,范卿可否详解?”
范铮垂手:“新罗的王公大臣,以骨品而论,分圣骨、真骨。其中,圣骨有朴、金、昔三家可继承王位,各骨品等级互不通婚,导致圣骨现在只有新罗王金胜曼仅存。”
“依照这荒诞的骨品制,金胜曼是必然绝后的,真骨的上位也只在旦夕之间。”
李治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三家都会灭绝了呢?”
范铮笑道:“永远固定在这三家内部通婚,哪家带点祖传的病痛,三家全部要倒霉。固定于小圈子内通婚,是不可取的。”
第三百九十章 藩国,就是这么用的!
李治短暂的思虑了一下,便知道范铮此言蕴含的巨大机缘。
运作得当,可从中渔利。
范铮进言:“唯此蕞尔小国,反复无常,更善于从夹缝中谋利,殿下须慎之。”
年轻的李治又哪会在意这些?
实力足够,碾压之。
乖,碾压一次;
不乖,反复碾压。
连李世民在内,都有些轻视嘤嘤嘤的新罗,忽视了总在卖惨的新罗是在一打二。
新罗的花郎制度,在朝鲜三国中,作用是巨大的。
李治细细回味之后,追问道:“大羊同使者又是因何而来?”
要说朝贡,即便李治年轻也不会信,高原上的角力正紧张着呢。
“不过是来大唐求援罢了,只是高原对大唐子民不太友好……”
范铮犹豫了一下。
大唐要冲上高原,代价太大,不划算;
不上高原,待吐蕃一统高原,居高临下,随时可以侵扰大唐。
两难。
李治置笔于架,提出了问题:“如今吐蕃与大羊同酣战,大羊同使者必不能过吐蕃境内,却是从何而来?”
范铮笑道:“殿下问得好。大羊同不能过吐蕃,就只能走最险的克里雅古道,途中有雪山、火山、雪水所化的河流,峭壁险途,却也能抵达于阗,再转来大唐。”
李治眯眼,散发出睿智的光芒:“也就是说,让吐蕃得手,日后有可能沿这克里雅古道与大唐争夺西域。”
西域一地,即便李世民未在李治面前表现过倾向,李治依旧视为囊中之物。
没法,在海运不是格外昌盛的时代,丝绸之路就是大唐的经济命脉之一。
要不是靠着商税弥补缺口,以及战争的缴获,以大唐征战不休的局面,庄户头上的租庸调早就翻倍了。
“陛下,吐蕃怕是得压一压啊!”
李治转头看向李世民。
没外人时啊阿耶,以示亲近;
有外人时叫陛下,不失君臣之仪。
尺度须拿捏好,不可引得厌恶。
李义府没提醒之前,李治还觉得自己已经稳了,可最后才醒悟过来,还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呢。
李世民笑着看向范铮:“听说大羊同日土·次几赠你一颗天珠,你直接放入贡品中了?朕非严苛之君,即便你受了也不会降罪。”
李治满眼好奇,居然有这种新鲜事?
范铮一脸的郁闷:“这日土·次几送天珠,不当吃、不当喝,要了干嘛?臣就是个俗人,哪怕他送几斤牦牛脯也好,至少能让阿娘、婆娘、娃儿过个嘴瘾。”
李治忍不住笑了,发现自己失仪,又赶紧忍笑坐正。
第一次见有人嫌弃珠宝而钟爱肉脯的。
李世民笑而不语,挥手斥退范铮。
“阿耶,这高原好像汉人上去伤亡很大?”李治忧心忡忡。
李世民颔首抚须:“没错。所以,得让吐谷浑打上去。”
藩国就是这么用的!
贞观九年犁过吐谷浑,已过了十年,下一批韭菜长出来了。
李治深深吸了口气:“吐蕃的地势,对汉人而言难适应,对吐谷浑却不难。”
“贞观十二年,吐蕃揍了吐谷浑;贞观十五年,吐谷浑丞相宣王欲劫持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去吐蕃,幸亏弘化公主发现得早,夫妻分请援兵。”
“慕容诺曷钵去鄯善城请来威信王(疑为慕容尊王)出兵,弘化公主请鄯州刺史杜凤举出兵,一举灭了宣王三兄弟。”
《新唐书》中,唯这一段现出果毅都尉席君买之名。
从报仇雪恨的角度考虑,慕容诺曷钵还真有可能出兵。
从刚刚恢复的国力来看,乌地也拔勒豆可汗还是有可能拒绝的。
李世民鼻孔里哼了一声:“令右武卫将军慕容宝节持节至吐谷浑伏俟城宣诏,着吐谷浑出兵五万,自麝香丝绸之路杀上唐古拉山口。”
右武卫将军,同样是《新唐书》里,在《李道明传》中,记为慕容宝节;在《吐谷浑列传》中记为慕容宝,所以常常令初学史书的人迷惑。
实际上,这就是同一个人。
李世民的霸气,让李治深受震撼。
“太子以为,朕当真只是一纸诏书?”李世民得意地举起酒樽,扬手斥退所有宫人。“禁书一案,幕后主使是吐谷浑侍郎庄浪郎吉,人已经在台狱里。”
之所以引而不发,就是为了驱使吐谷浑做事。
李治心头一凛,算是对帝王心术有了更深的了解。
吐谷浑的官职乱得一塌糊涂,尚书、侍郎、刺史、长史满天飞,真要看谁权力更大,看拳头。
慕容伏允时期,还牛皮哄哄的册封吐谷浑臣子为洛阳公、高昌王,浑然不顾这两地根本与吐谷浑无关。
庄浪郎吉是吐谷浑中,少数掌握了权力的羌人,多数掌权者还是鲜卑族。
这就是吐谷浑的族群结构,人数更少的鲜卑人控制了人数更多的羌人。
这个庄浪郎吉,即便没有任何证据,李世民父子都把他当作慕容诺曷钵所遣。
不大的伏俟城内。
王宫。
慕容诺曷钵面色阴沉。
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站在吐谷浑的立场上,虽不敢明面上背叛大唐,搞一搞小动作还是可以的。
但是,小动作被抓了现行,那就尴尬了。
梳朝天髻、插金镶玉步摇、柳叶黛眉、斜红、面靥、涂唇脂、着半臂襦裙的弘化公主摇着温热的蜂蜜水,笑对面前的小男人:“就跟你说了,行不通,验证了吧?”
不是每一个和亲公主,都是隋朝的义成公主。
虽然义成公主最后怂恿颉利可汗打大唐,但不能否认她一心为隋,堪称奇女子。
夫家与娘家,本来就是个艰难的选择。
慕容诺曷钵阴森森地看着弘化公主。
弘化公主饮尽蜂蜜水,琉璃碗一顿,冷笑道:“我若是出手,庄浪郎吉早就进大理狱了,还能任他搞事?醒醒吧,驸马都尉!”
慕容诺曷钵还真无话可说,从法理上讲,他就是大唐的女婿,弘化公主的驸马都尉,低人一等呐!
经过宣王之乱,二人也算是患难夫妻了,即便真有气,也得抛一边去。
心疼啊!
偷鸡不着蚀把米,被大唐捏了把柄,想推脱都不可能。
五万人马上高原,未必能打得过疯狂扩张的吐蕃。
这已经是吐谷浑过半的兵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