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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五章 疯狂的乙失拔灼

    多览葛部,三千骑追杀;

    浑部,千骑落井下石;

    阿跌部,五百人也来挑衅!

    西面除了宿敌西突厥,还有回纥在大张口袋,东面还有势力庞大的室韦、靺鞨。

    只有北面,能从回纥与同罗之间的缝隙而过,遁至俱伦水,才可能休养生息。

    乙失拔灼为了闯过去,甚至奋起余勇,与同罗的三千骑大战了一场。

    虽然肉、水不乏,二万人也基本损失不大,可士气之低落,已经从恶狼变成了恐惧的羊羔。

    二万人打退三千骑,竟然逼得乙失拔灼亲自下场,简直是笑话。

    在薛延陀鼎盛时期,千骑即可灭了同罗的三千骑。

    夜,薄雾,夹着一丝寒气。

    篝火中,乙失拔灼饮了一口发酸的马奶酒,看了一眼薄雾中隐约显现的俱伦水,安慰起美貌的可敦,也是在安慰自己。

    “天一亮,我们就疾驰,明天就到了俱伦水,可以休养生息。”

    俱伦水的水草,并不算丰美,所以回纥等诸部不会去占据这薄地,恰恰是落难的薛延陀最佳的避难所。

    “可汗,恐怕到不了俱伦水啊!”

    一个粗鲁的声音,打破了乙失拔灼的自欺欺人。

    乙失拔灼怒目横眉,却见薄雾中走出一个敦实的身影,薛延陀的酋长梯真达官。

    “怎么,郁督军山的族人,没有转出来?”

    乙失拔灼喝问。

    梯真达官垂手:“禀尊敬的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薛延陀本部老少七万余口,俱已转至俱伦水。”

    乙失拔灼松了口气,接着喝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梯真达官怜悯地看了乙失拔灼一眼:“薛延陀觉得,可汗已经没有能力带领薛延陀走下去,故而共推可汗从兄乙失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

    乙失拔灼满腔怒火在燃烧,竟至无言。

    梯真达官看了美貌的可敦一眼:“倒是可敦,无须再跟这流浪的野犬厮混,反正按草原收继婚制,可敦依旧可为伊特勿失可汗的可敦。”

    乙失拔灼愕然看到,可敦的身子迅速远离,千人迅速拱卫着可敦,往梯真达官方向移去。

    乙失拔灼伸手,只张到半截,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虽然自己的美娇妻,立刻要成别人的枕边人,心头实在堵得慌,可留下来,让她一起送死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走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大概,这是乙失拔灼短暂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善念。

    俱伦水已非他该去的地方,身边的控弦之士仿佛被薄雾吞噬,人数越来越少,到晨曦渐起时,万五的人马,竟然连三千都不到了。

    这才是乙失拔灼没有对梯真达官动手的原因。

    真翻脸了,当场死了,九成是自己。

    然而,乙失拔灼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俱伦水本部已经另立可汗,自己去当祭品么?

    “儿郎们,我,乙失拔灼,已经不再是薛延陀的可汗。无路可走,也要让那些野狗知道,薛延陀的愤怒,可以燃烧整个天地!”

    “愿意离去的,拔灼拜谢曾经的情分;愿意慷慨赴死的,拔灼发誓,来生报答诸位情谊!”

    回纥。

    俟利发药罗葛·吐迷度搂着小娇妻,听着侄儿药罗葛·乌纥与俟斤俱陆莫贺达干俱罗勃禀报拦截未果。

    有人将俱陆莫贺达干俱罗勃分成两个名字,这是错误的,《旧唐书》记载的就是一个人。

    “乙失拔灼对北地还是熟悉的,想完全拦截不是做不到,是代价太大。只要顺势吃下地盘、人口就好。”

    药罗葛·吐迷度最后下了定论。

    客观原因就是,当年乙失夷男将薛延陀内部分予二子,乙失颉利苾掌控南方,乙失拔灼掌控北方,才有了乙失颉利苾与大唐在白道川的争锋之战。

    同样,乙失拔灼对北面的地理也是了解的,很难堵死他。

    年青的嫡子药罗葛·婆闰走路带风,急匆匆地闯入大帐:“父亲,本族位于东北角的小部落,一日之间,被发狂的乙失拔灼灭了两个,死者逾千,鸡犬不留!”

    药罗葛·吐迷度吸了口气。

    这就是困兽犹斗,乙失拔灼明知道没有生路了,当然拖着能见到的所有人下水。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乙失拔灼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整个大草原,无乙失拔灼立锥之地,要不是现在气候湿润,这个疯子一把火烧了草原也在意料之中。

    药罗葛·吐迷度轻轻推开身边的小娇妻,她扭着水蛇腰烟视媚行,勾得药罗葛·乌纥眼睛都直了。

    药罗葛·婆闰眼里闪着怒火,药罗葛·吐迷度轻轻咳了一声,才让侄儿收回不合时宜的目光。

    “乌纥,命你率本部绞杀乙失拔灼!事成之后,封你为特勤。”

    药罗葛·乌纥嘴巴张了张,垂头丧气地应下了。

    不是番邦就不讲礼法,而是他们的礼法观念与中原王朝的差异实在太大。

    但再怎么大,也不能对叔母无礼,除非是叔父过世了,倒是可以收继婚。

    嗯,也就是中原说的烝婚。

    不愿意去绞杀乙失拔灼倒是情理中事,哪怕是一条细狗,逼急了依旧会咬人,功劳没有损失大。

    药罗葛·婆闰眼中现出一丝喜色:“父亲准备称汗了么?”

    药罗葛·吐迷度微微颔首。

    药罗葛·乌纥心头冷哼,欺我不知道突厥的官制么?

    王室的血脉子孙,通通为特勤,只是个有继承权的名称而已,真正的实权还是得看手中握有哪个设!

    鲜明的对比,就是阿史那思摩与阿史那欲谷设,前者在颉利可汗被俘之前,一直是个特勤,无地、无兵、无人,后者却拥兵过万。

    但是,谁让自己的目光失了态呢?

    即便是早与这位叔母勾勾搭搭,也不应在人前露怯啊!

    想到这里,药罗葛·乌纥心头突然生起寒意,叔父不会是看穿了这一切,才故意让自己损失人手吧?

    众人退去,药罗葛·吐迷度看了眼愤愤不平的药罗葛·婆闰,微微摇头。

    还是年轻啊!

    要想日子过得去,哪怕头上带点绿。

    利用得差不多了,再行清算就是,难不成他还能翻天?

第三百七十六章 有味道的战争

    矛干都略微弯曲,身上那明光甲早已破损如中原的乞儿装,依乙失拔灼以往的性子早扔了,如今却让这些笨拙的汉子用牛筋束在身上,格外别扭。

    但是,乙失拔灼没有任何嫌弃之意。

    在多数是无甲、牛皮甲的比例都较低的碛北草原,有就不错了。

    薛延陀不是突厥,不通煅造之术,兵甲的储备,多消耗一点便难以补充。

    这才是薛延陀明知道打突厥会激怒大唐,也毅然下手的原因。

    薛延陀需要突厥的煅造之术,偏偏突厥的技艺与煅造的工匠,只有特勤这一层才知道。

    所以,空穴来风,并非无因,关键看你有没有了解到真正的因。

    因为一直是在小部落烧杀,兵甲的损失得不到补充,膳食倒是还有不少。

    干燥的牛粪烧起,架上那口不知是抢来还是买来的大镬,一块块牛肉粗略的切割一下,放点盐与水,在镬中慢慢烹制。

    牛粪干燥了,气味淡了许多,依旧让人略为不适,但对草原的人来说,早就习惯了。

    小部落的牛,确实能让他们吃得饱,可没有素食中和,哪怕是久居草原的人也不能持久,肠胃是会不适的。

    即便是小部落,那些看似柔弱的妇孺,同样给乙失拔灼造成了减员。

    至于那些老的,哪怕是长矛入腹,也要用枯槁的手掌死死抓住长矛,直到旁人砍了控弦之士一刀才含笑闭目。

    就是那么彪悍。

    毕竟,在生存艰难的草原,不够狠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减员的人数不多,但乙失拔灼没有补充,就这一点人,死一个少一个。

    吃了味道寡淡的牛肉,数十人的肚子突然咕噜直响,捂着肚子冲去白桦林里便转(解大手),惊天动地的声音远远传出,大地都不知被崩了多少坑。

    乙失拔灼皱眉,也隐隐觉得难受。

    说不得,也要与他们同坑共崩?

    没有机会了,远处尘埃冲天,一面牙旗翻卷,想都不用想,那是回纥的人马杀来了。

    “迎敌!”

    乙失拔灼忍着些许腹痛,翻身上了一匹新得的骏马。

    骏马归骏马,没有足够的时间磨合,比驽马其实好不到哪里去。

    问题乙失拔灼原先的马匹,连续高强度奔跑,蹄子早磨废了,不换都不行。

    薛延陀不知道有马蹄铁可用?

    当然知道,可对于一个不通煅造、又盛产马匹的国度来说,自然不愿意花费大量钱财买马蹄铁。

    孰轻孰重,各家心头自有一杆秤。

    还在树林里的控弦之士,面容扭曲地寄紧裤带,身上带着浓郁的味道,率先冲了出去。

    死,只是早晚的事,何必畏惧?

    死都不怕了,还怕丢脸?

    “杀!”

    药罗葛·乌纥一矛捅穿了一名控弦之士的腹部,面现诧异。

    他也曾随俟利发与薛延陀勇士交过手,即便是普通的控弦之士,表现也极为强悍,哪像现在,轻轻一下就荡开长矛了?

    对面的控弦之士面现解脱,双手死死握住药罗葛·乌纥的长矛,一股浓郁的味道刺激得他想吐。

    控弦之士的裤管里,黏稠的黄色流质正缓缓向地面滴下。

    “呕……”

    药罗葛·乌纥一个没控制住,吐了。

    不当人子,竟以此恶毒之法攻击伟大的特勤!

    乙失拔灼的残军,带着必死的决心,狠狠地撞向药罗葛·乌纥的部众,双方死伤大致持平。

    药罗葛·乌纥大怒。

    自己这一万骑,战斗力或许未必如乙失拔灼的控弦之士,可乙失拔灼已是强弩之末了啊!

    吐了一口酸水,药罗葛·乌纥持矛大战乙失拔灼,两个半吊子杀得难分难解,身边的人影越来越稀疏。

    两矛对刺,乙失拔灼面容突然扭曲,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吓得药罗葛·乌纥一哆嗦,长矛好悬没掉下去。

    来了,该死的熟悉气味又来了!

    摒住气息,药罗葛·乌纥一矛疾刺,对面的乙失拔灼呆若木鸡,任凭矛锋刺入喉头。

    这一场有味道的战争,结束了。

    三千薛延陀控弦之士尽灭,药罗葛·乌纥部损伤尽五千骑,实力被削弱了。

    太极殿上,李世民展开奏折,不由哈哈大笑。

    眼见有些冷场,范铮不得不捧场:“陛下何故发笑?”

    李世民道:“李道宗、阿史那杜尔诸将大获全胜,缴获颇丰,薛延陀残部退守俱伦水,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乙失拔灼,为回纥所杀。北狄,平矣!”

    所谓四夷,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是对四个方向番邦的统称。

    当然,是蔑称。

    经此一役,草原上冉冉升起的霸主国度,瞬间成了待宰的羔羊,回纥、同罗、仆骨诸部,即便分而食之,也需要很时间才能有薛延陀的体量。

    薛延陀的迅速成长,极具偶然性,主要是分崩离析已久的铁勒各部终于找到了归属感,才促成薛延陀势力膨胀。

    被乙失拔灼一折腾,所谓的铁勒归属感,都已经挥霍干净了。

    情怀这东西,经不起背叛。

    “臣范铮为陛下贺!”

    “臣程咬金为陛下贺!”

    “臣长孙无忌为陛下贺!”

    “臣李治为陛下贺!”

    太子也好,亲王也罢,在皇帝面前,标准的自称也只是“臣”,没有什么“儿臣”。

    在私下场合中,你要自称“儿”,就别带上“臣”字。

    李世民大笑,又为太子扫平一个障碍!

    百年之后,我儿当四顾无敌矣!

    趁着心情大好,要不要册封后宫妃嫔?

    仔细想想,李世民还是否决了这个主意,区区三个才人,就让后宫变得阴阳怪气的,要是再晋升,怕是腰受不了哦。

    改了主意的李世民,大手一挥:“传诏,册封皇孙忠为陈郡王。”

    唐制,太子之子为郡王,太子之女为郡主。

    亲王之子,承嗣者为嗣王,承恩泽者为郡王,余子为郡公,女为县主(郡王之女相同)。

    嗣王、郡王及特封王,子降爵承袭。

    册授后妃、皇子女,虽是以皇帝之意为主,却要走三省流程。

    嫡子未诞,庶长子其实是如坐针毡的。

    小小的李忠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能卷入旋涡。

    消息传出,长安城各街、坊又是一片沸腾。

    看,大唐又重创了两个强敌!

第三百七十七章 玄都观

    敦化坊重新热闹起来,三个坊的劳力一起用功,扛梁垒石,忙得不亦乐乎。

    酒坊这头,规矩依旧,只许敦化坊民出入,即便是垒石块也一样。

    纸坊这头,核心的东西,依旧只有敦化坊民可以接触,谁不服,跟坊正的枣木短棍说话。

    这个坊正,说的可不是陆甲生,是侯莫陈羽他们这些坊正。

    敦化坊各作坊最狠的一条规矩就是,哪个坊的人触碰了底线,整坊雇佣全部解除,自己玩去吧。

    至于他们做事的香坊、兽炭作坊,除了账房是敦化坊学生,没有丝毫隐瞒,就这么大明大亮的摆在众人面前。

    甚至,高月娥的阿弟还成了香坊的一名管事,对整个制售流程了如指掌,立政坊是否就能照猫画大虫了呢?

    理论上是可以的,牙香方又不是什么大秘密,一些家境普通的人家还自制牙香以祭奠天地祖宗呢。

    能不能如敦化坊这般挣钱就不好说了,毕竟敦化坊牙香作坊的售卖,是直接由玄都观、太真观监斋直接接手,令观中代售,没有商贾赠差价,利润才格外丰厚。

    制了贩卖给商贾嘛,也就挣个辛苦钱,要不哪来的“奸商”一词呢?

    饶是如此,陆甲生依旧恪守范铮的规矩,不敢垄断了二观的牙香供应。

    不能因为陈矩年道长、凤真道长的人情,就便宜占尽,这会影响到道观对外的关系。

    总想着一口吞尽所有好处,以后谁跟你玩?

    至于兽炭作坊,那更简单了,谁愿意去东市、西市搜集石炭末子,也可以自己制兽炭发售。

    长安的兽炭需求极大,敦化坊兽炭作坊的产量不过是沧海一粟,谁要跻身进来也影响不了敦化坊。

    兽炭作坊还没被敦化坊淘汰的原因,是坊民自用兽炭方便,且能安置一些汉子、婆娘。

    倒是本以为瞎折腾的水泥作坊,利益稳得让范铮称奇,除了遵循劣币驱逐良币原则,抢夺青石板市场、做成简易晒场,难道还有其他用途?

    受了玄都观的好处,范铮还是得感恩的,趁着休沐日,带着缠得紧的范百里,去玄都观上香。

    不带范鸣谦去,当然是幼童不宜入这些场所,不说缥缈的神灵之类的事,就说他万一拉了呢?

    不带杜笙霞,则是有一定禁忌,女子的哺乳期与天葵期,尽量不入寺观,不吉。

    带着范百里入玄都观,看到桃叶苍翠,一个个小桃子挂上枝头,范百里悄悄说话了。

    “阿耶,等桃子熟了,我们再来上香,要几个桃子回去给阿弟吃吧。”

    范铮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自己想吃就直说吧,还要带上范鸣谦,滑头。

    范鸣谦要吃桃子,都得明年了。

    “无量寿福,小居士想吃,但来取便是。”扫落叶的中年道士轻笑。

    玄都观的桃树是举世闻名的,不是到刘禹锡时才栽种,而是本就种得多,刘禹锡来补上几棵。

    但玄都观的桃树于后世留名,却多亏刘禹锡的诗句。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刘禹锡的“尽是”当然是夸张之辞,不必细究。

    在道士的指引下,父子二人在三清殿虔诚上香,然后布施一贯钱。

    布施不只是佛家用语,道家也同样用到,约成书于南北朝至隋朝的《太上洞玄灵宝业报因缘经》就有《布施》品,谓施法、施身、施财。

    佛道两家,相爱相杀,相互融合,相互影响,有些东西普通人已经没法分辨是出自哪家了。

    有意思的是,范铮来布施的,当然也不是六斤四两的铜钱,而是一张薄薄的折子,陇西李氏的柜坊所发,可凭此取出一贯钱。

    质库、柜坊、钱庄,是古代民间金融机构不同阶段的名称。

    当然,吸血的本质是不变的。

    存放铜钱得利息?

    想屁吃呐,存放铜钱,柜坊要收钱,贷铜钱更要收钱,升斗小民最好还是莫进来。

    然而,这些柜坊的买卖,却不是一般的好、

    缘由比较让人无语,因为开柜坊的,不是各大世家,就是名世古刹,人家窖藏的铜钱就足够弥补大唐的钱荒。

    为什么存放铜钱还要心甘情愿地交靡费,还不是因为他们底蕴丰厚,就是有事也能轻易赔偿,而不是脸一抹,说声“没钱”就了事的?

    说起来,道观在这方面就落后了,连个柜坊都没有。

    要是范铮布施的是大兴善寺的折子,不晓得道士们看了,面色是否精彩。

    范百里居然对持剑的灵宝天尊颇感兴趣,觉得格外威风,幸好杜笙霞教得不错,不敢伸手乱指。

    “护道居士莅临,玄都观蓬荜生辉。”

    寮房内,陈矩年依旧简单的一袭黄袍,头戴莲花宝冠,罩黄裙。

    范铮稽首,微微疑惑:“道长已晋观主,如何还是洞玄法服?”

    范百里学着范铮,双手交抱成拳,左手包覆右手,内在两手指相交成虚拳,奶声奶气道:“范百里向观主稽首了。”

    陈矩年流露出自然的笑意,给范百里推来一些果脯,再与范铮烹上清淡的茶汤。

    “范百里呀,你这个名字可是老道取的哟。”

    范百里抓了一场果脯,笑嘻嘻地回应:“多谢道长,范百里喜欢这名字。”

    入道即为出家,尽管此时的道教不禁婚配等俗事,但民间的“耶耶、兄长、阿弟”称呼,在他们身着道服时尽量避免。

    陈矩年看向范铮:“寺主也好,监斋也罢,不过是负责寺中事物不同,与修行是否精进无关。”

    “你家二郎取名鸣谦,应是出自谦卦。此卦甚好,纵不能青云直上,也是无病无灾,守成有余。”

    范铮尬笑,要不是恶补了几天卦辞,他连名字都没法取好。

    底蕴不足的缺陷啊!

    “虽说我道家清静无为,可面对大兴善寺的香火鼎盛,终究是刺眼。”

    “寺主悟崐,也是个人物,上次各寺主齐聚宋国公府,险些为皇帝打压,还是悟崐的作为令陛下一笑而过。”

    “俗物虽俗,但生于世间,谁能免俗?只是不愿让善信过于破费,不像佛门竭泽而渔,故向居士求一长久之策。”

第三百七十八章 房课

    这是个问题。

    道家擅长医药,佛家也不逊色,各有各的特点。

    以医药救助世人没问题,大名鼎鼎的孙思邈也是道家人物,以此牟利却有些困难。

    不说太医署的问题,即便他们可以轻松行医药之事,困扰仍旧重重。

    孙思邈的医术固然精妙,在此时却也不是唯一的顶尖人物,除了善心之外,格外受推崇的原因在于,他的医方、药方具有普通性,利于向整个大唐推广。

    但是,如许胤宗这般一人一方,才是整个医药行业的普遍现象。

    辩证诊治嘛。

    所以,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

    并且,除了香火布施之外,参与设官斋,不分乾道、坤道,每人能得三十五缎布匹,及日十二文钱。

    论钱财,道观不及寺庙,也不容小觑。

    听话听音,陈矩年观主的着眼点,不在区区俗物上,而在于影响力,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的都行。

    但是,范铮暂时无法。

    他对道家的了解还比较粗浅,没法给出准确的方案。

    火药?

    虽然道家一直不乏炼丹炸炉之说,但配比是个问题,要找到比较准确的比例,靠的是玄学一般的概率。

    “此事,容我回去三思。”范铮认真想了想,慎重地回答。“不过,我建议道长通过道家的影响,对诸观传递一个消息:诸道不得献丹于君王。”

    道家执迷于炼丹,炼出丹,不经过长期试用,就敢给人服用,甚至是自服,更牛皮哄哄的向帝王献丹。

    就像后世出新药,牛叉的拿某大统领试药,不作死么?

    更讽刺的是,能轻易试丹的皇帝,就是道教的支持者,他若死了,道教更会被打压!

    陈矩年脸色微黑:“你不相信道家的丹道?”

    范铮打了个哈哈:“相比外丹,我更信内丹。丹于体内生,缘何向外求?丹之一物,若真要服用,可向朝廷延请用死囚试丹。”

    信不信我可以有内丹——胆结石?

    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丹方,添加了什么致命之物哟!

    据说,汞,也就是水银,是道家炼丹的常用物品。

    范铮这个说法,似乎不错啊!

    陈矩年认真地琢磨起来,竟忘了请范铮与范百里过斋(赴斋)。

    陆甲生宅院中,长豆角架下,小酒案摆起。

    这是为了掩饰宅中长豆角架倒下的事实吗?

    “婆娘,上酒!”陆甲生瓮声瓮气地叫道。

    “你竟然不肯叫我一声娘子!”他家婆娘托着方盘,送菜出来。

    没辙,宣义郎只是个文散官,只有职官才有庶仆、防閤使唤,自己出钱雇人又肉疼。

    尽管现在是有点家底了,可谁让他穷怕了呢?

    宣义郎的婆娘虽不是命妇,一声“娘子”是轻松担起的。

    陆甲生的耶娘,是不愿意与范铮同处的,别扭。

    从小看着长大的娃儿,咋就成了大官呢?

    陆甲生能与范铮无拘无束,他们不行,在一起的话,是论尊卑还是论长幼?

    还不如稍稍避之,彼此自在些。

    “二郎,快点把老头春送出来!”

    陆甲生叫道。

    他家耶娘健在,是不可能别籍的,陆乙生一家自然也在一个宅院里。

    “等等,我收了这醋大的房课。”陆乙生叫道。

    醋大,也就措大,是对穷书生的戏称。

    房课,即房租。

    老头春,则是一种酒名,唐朝也颇好以“春”字尾命名酒。

    酒的滋比绿蚁酒肯定是强了许多,谈不上太有特色,要不然也不会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至于房课,《变文集》卷三《燕子赋》有云:“一年十二月,月别五伯文”可为参考。

    考虑唐朝前后期的物价差异、租房的大小,即便在敦化坊这种偏僻之地的厢房,也得月二三十文吧。

    斗米也才二十文钱,这个房课的压力还是不小。

    再加上将近一年的膳食,即便只干吃饼儿也靡费不少,要是打毷氉(dǎmàosào,落第),可得哭死。

    说是说穷文富武,可真的太穷,连文都承担不起。

    虽说是二三月才科考,所以叫春闺,可不少远处的书生已经提前进长安城适应环境,免得手忙脚乱了。

    到年后方进长安城,住邸舍的靡费,可比现在赁屋贵多了。

    节假日涨价,不是后世独有的风景线,历朝历代科举前也不能免俗。

    范铮取笑道:“想不到宣义郎掉孔方兄眼里了。”

    陆甲生呸道:“关我什么事?他租的是二郎那边的厢房。”

    啊,那就没事了。

    陆乙生与自己的关系,本就没陆甲生密切,庶仆的经历让他更看重阿堵物,很正常。

    范铮的微微蹙眉:“坊中赁居所的人,应该有一些了吧?”

    陆甲生接过二郎递来的老头春,分了两碗,自己举碗尝了一口。

    “果然不负老头春之名,竟然微甜。”

    “赁民居二十有三,赁前朝遗下旧宅十一,并自承修理屋子。就是长耳(驴)数量骤增,叫声颇烦人。”

    好嘛,闲置了许久的空宅院有人入住,也是好事,就是得额外注意动向。

    “各作坊夜间如何安排?莫赤脚人趁兔、著靴人喫(吃)肉,为他人作嫁衣裳。”

    经过萧升几一事,范铮相信,陆甲生不会全无警觉。

    “各作坊有人宿直,坊中还请了几个鳏夫直虾蟆更。”

    虾蟆更是唐朝打更声的称谓。

    早年的敦化坊,穷,请不起更夫。

    “武候铺加人了没有?”范铮漫不经心地问道。

    陆甲生摇头不语。

    范铮微微吃惊,凭借与左候卫长史相里干的关系,居然不能让敦化坊增加武候,这不合常理。

    “看将要加人了,相里长史却换去右候卫,然后就无疾而终了。”

    这一手还是有点看头,釜底抽薪。

    跟去黔州彭水县守李承乾墓的萧升几无关,那就是被人推出的刀,没有一点脑子。

    贞观一朝,暗流涌动啊!

    范铮点了点陆甲生:“防范的重点,还是酒坊。”

    酒精的作用,总会有人醒悟过来,从而加以觊觎。

    甚至,番邦想夺取秘方也在情理之中。

    陆甲生嘿嘿一笑。

    酒坊的蒸馏工具,他已经研制成可以拆装的,每次放工就将它拆了,分两地放置,便是至亲也不得而知。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亓官植右迁

    陆飞甲端坐小椅,一脸从容的笑意:“来,不要客气!看看,这是我阿娘弄的长豆角。”

    “哎,就是阿耶不懂事,总弄倒长豆角架。”

    肉食倒不用在范百里面前炫耀了。

    范百里唇角怪异地扬起,一本正经地回答:“哦,你家不考虑种点花花草草的?搞不好,哪天宅院里只许种花、不许种菜呢?”

    陆飞甲瞪大了眼睛:“怎能如此无理?我家的宅院,还得别人说了算?”

    范百里笑道:“人生在世不得已,各路皆耶惹不起。”

    范铮侧目,不知道范百里哪来的怪话。

    陆甲生单手遮面,寻思啥时候给陆飞甲一个爱的抚摸。

    养废了啊!

    坊丁进门:“坊正,方都来了。”

    方都不是姓方名都,“都”是对役吏的称呼。

    脚力方都走了进来。

    唐朝的脚力,指的是传递公文的衙役。

    “见过少卿、宣义郎。明府秩满,迁雍州治中,正在交割,特令小人来告知一声。”

    秩满就是任期到了。

    其实亓官植的任期早就满了,只是出于稳定的需要,一直没动他。

    正五品上京县令迁从四品下雍州治中,品秩倒是升了,实权就不好说了。

    反正,雍州治中里,谁能比得过前辈高士廉的?

    高士廉放囚徒、释兵甲,在玄武门之变死战芳林门,表现太亮眼,让登基之后的李世民对雍州的权力进行了压缩。

    亓官植倒是上了一个台阶,终于得偿所愿,对敦化坊却不是什么好事。

    范铮手指一动,五百文的折子迅速入了方都的袖中。

    “看来,敦化坊得好生捯饰一番,连阴沟都得刮干净了,野草得锄了,五端乌得关几天。”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烧到哪个倒霉蛋?

    范铮与陆甲生揣测,敦化坊大概就是那个倒霉蛋。

    敦化坊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路面不见杂草,路上没有鸡粪,连曾经被烧黑的石墙根都刷了两刷子石灰。

    这么说罢,纯论洁净程度,一百零八坊中,没几个及得上此时的敦化坊。

    面子工夫,敦化坊只是等闲不愿做而已,不是不会做。

    只要舍下面皮,再恶心的招数都能使出来。

    迎接的条幅,糜斐与郦正义都嫌恶心,巫桑的笔力又不足,只能是蒋乾代劳了。

    别看蒋乾獐头鼠目的,一手楷书颇有欧阳询的几分造诣,挂出来还算赏心悦目。

    欧阳询这一脉的相貌,不敢恭维啊!

    “敦化坊民上下恭迎明府,如久旱之田盼甘霖。”

    即便这馊主意是范铮出的,自己也被这用词恶心得想吐,味太冲了。

    坊门次第入内,是第二届以下坊学生着粗布儒袍左右列队相迎。

    巫桑站在郦正义身后,眉头微蹙,极度厌恶这种表面功夫。

    下车的明府钮德文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马脸上堆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宣义郎何至于此?本官愧受了。”

    这个钮氏,不是后来的女真姓氏,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指印绶封“纽”氏,始祖纽宣义,后演变为钮,北周有钮因、钮世雄父子以孝闻名。

    万年县衙内,与敦化坊走得近一些的官吏,都挪了位置。

    录事廖腾,据说已经致仕。

    前两天来通风报信的方都,已经随亓官植去雍州衙门,当了个小都头,管了几名衙役。

    《水浒传》里,武松的都头,就是那么个意思。

    “啊?先生说了,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木枪?”坊学生中,不太规矩的陈利俭“小声”嘀咕。

    这个先生,说的当然不是郦正义,而是范铮。

    虽然一百五十三名首届坊学生都找到营生了,最差的也在给韦曲当账房先生,范铮还是时不时出没在坊学。

    进坊学嘛,称呼职司肯定味道不对,“先生”之称就保留下来了。

    钮德文的耳朵里,恰恰钻进了陈利俭的嘀咕,笑容都僵了。

    呸呸,童言无忌。

    目光转到巫桑身上,钮德文眼里闪现出异彩。

    良家什么的,最有意思了。

    “宣义郎,这位是?”

    “巫桑,明府看中你了!跟你家录事说一声,和离了吧!录事娘子,没前途的!”陆甲生大声嚷嚷。

    钮德文绿豆小眼瞪起,感觉哪里不对。

    “录事?哪里的录事?”

    巫桑冷笑,陆甲生浑不在意地挥手:“就是御史台一个区区从九品下录事,不值一提。”

    钮德文几乎要蹦了起来,觉得那乌纱帽都快压不住头发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欺我!

    小小敦化坊,竟然给本官挖陷阱!

    御史台,莫说是录事,就是出来一条狗,你也最好敬而远之,还敢对人家的娘子动心思!

    “宣义郎莫胡说!本官只是敬仰坊学女先生罢了,绝无他意!”

    狼狈不堪的钮德文矢口否认。

    惹不起,被御史台惦记,后果承受不起,钮德文可不想来个玉女登梯。

    看看整洁的街道,连鸡犬都不见踪影,钮德文赞不绝口,心头却在骂娘。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好歹让本官把火点起来啊!

    连个狗屎鸡粪都见不到,拿什么挑刺?

    还懂不懂迎新的规矩了?

    更狠的是,连路边的野草、坊角馒头(坟茔)的草都铲除得清洁溜溜,让本官说什么?

    进重建的纸坊看了一眼,钮德文满眼的失望。

    除了外头的石墙,里头也就是板屋、棚子、漂塘、土灶,其余的啥都没有,连传说中的楻桶都没见到。

    信步向酒坊走去,抱臂的铁小壮亘于道中,寸步不让。

    “你是何人?因何阻本官去路?”钮德文满面不虞,区区中男也敢多事?

    “本官飞骑校尉铁小壮。此地,无皇命不得入内,违者斩!”

    轻轻抽出一丝刀刃,铁小壮眼中现出嗜血的杀机。

    不要怀疑,铁小壮的武艺虽不算好,却真杀过人的。

    钮德文进退维谷。

    “忘记说一声了,铁小壮校尉搦(nuò捉)生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甚得陛下喜爱。”

    陆甲生笑着补了一句。

    “这位是民部从九品上主事甄邦,是女先生巫桑的叔叔(小叔子)。”

    钮德文直接麻了。

    死雀就上更弹,你们敦化坊是把本官的颜面踩了又踩啊!

第三百八十章 范铮打架

    “兵部库部司书令史延益。”

    “鸿胪寺亭长……”

    “工部虞部司令史……”

    “国子监算学助教巫亹。”

    这一连串的名字、职司报出来,钮德文直接扭头就走。

    大虫难敌群狼,区区附郭县令,惹得起这么多衙门?

    虽然每一个都是最低的九品官、流外官,但谁敢保证,就没有一个能得到上官青睐的?

    就这,还是敦化坊最大的官员范铮没出面了,要不然钮德文更难堪。

    敦化坊的官有几个,吏却一大堆,分布于各衙,也就宗正寺与卫尉寺这种高敏衙门没进去了。

    陆甲生得意地甩着枣木短棍,走两步跳一下,挥手让坊民、坊学生各自归位,五端乌、细腰犬什么的,该放放出来。

    鸡飞狗跳娃儿笑,这才是真实的人间。

    可怜隔壁的青龙坊与立政坊,被羞刀难入鞘的钮德文突袭了一把,指着街道上的几点新鲜鸡粪咆哮了半个时辰,气得侯莫陈羽都想扇他,奈何不能。

    是有意针对敦化坊也好,或纯粹是来摆威风也罢,范铮并不在意。

    除了管司农寺的活儿,范铮最多就是关照一下敦化坊出来的娃儿。

    巫亹从朱雀门进皇城,寻到了范铮,二话不说将一本小说摆到范铮面前,眉眼饱含怒火。

    唐朝的小说,还是颇为发达的,虽短却精,《一枕黄粱》之类体量的小说不胜枚举,因为载体的缘故,多是三两页蝇头小楷的篇幅。

    单独成本发行,即便是薄得能吹飞,在这个时代已经很了不起咯。

    奇怪,一向不喜欢多话的巫亹都被气成这样,小说到底写了啥?

    朝日,范铮率先出班:“臣范铮有奏,防閤于东市书肆发现一本小说,正在肆意贩卖。臣看了一眼,怒发冲冠,其中颠倒黑白,肆意污蔑西汉飞将军李广,说他向匈奴投降。”

    “若纵容下去,明天卫青成了降匈奴的人,后天霍去病成了降匈奴的人,让后人一看,原来我中原王朝都是降臣?臣觉得,这背后定有更深厚的背景。”

    朝中议论纷纷。

    国子司业、四门学博士紫道出班:“臣觉得,范少卿是在杞人忧天,有这些胡说八道的书籍,才能让本朝子民更爱大唐。这些书籍不但不应禁止,还应该广为流传。”

    范铮勃然大怒,一笏板照紫道面颊抽去,巨大的声响,伴着紫道两颗牙齿落地。

    紫道不甘示弱,抡拳砸向范铮面门,两人扭打作一团。

    跟屁股歪了的人讲道理,纯属多余,要狠狠揍他。

    所以,不说出巫亹,倒不是范铮贪功,而是不想把他牵涉进来。

    “哎,好端端的,怎么就打架了呢?”

    程咬金叹气摇头,走到二人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踢了紫道一脚,然后昂着头,若无其事地回班。

    “真没劲,插他眼睛,抠他鼻孔!”

    没有皇帝的吩咐,立于殿内且身负刀弓的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只能视若无睹。

    拉架什么的,不存在。

    贞观一朝,太极殿上打架是传统了,程咬金后继有人。

    范铮一个头槌,撞得紫道头晕眼花,一记猴子偷桃让紫道惨呼不已,殿中文武尽皆大笑,尤以武将们笑得狂野。

    西汉的李广当然不是什么完人,但大节上,谁也无从指责。

    降匈奴的人是有,他的孙子李陵,还是汉武帝冤杀他全家之后才无奈投匈奴的。

    今天这肮脏名头能涂到李广身上,安知明天不会涂到本将身上?

    范铮的力量,其实并不太大,奈何紫道这厮与他只是半斤八两,偏偏范铮还在辽东途中多少跟高侃学了技巧。

    于是,即便紫道有一身力气,也没打到范铮几下,倒是大拇指被范铮拽着反曲,痛得当殿哭了出来。

    牛进达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这一手勉强不丢人。前面的死缠烂打,没眼看。”

    销声匿迹了许久的张阿难终于开口:“分开他们。”

    四名千牛备身上前,两名托住范铮腋下,两名扯着紫道大腿往后拽,痛得紫道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裂帛声中,紫道的裤袴被生生拽了下来,半条毛腿露了出来。

    晋升为秘书监的颜师古,摇头晃脑地叹息:“斯文扫地!”

    因为上了年纪,精力欠佳,颜师古现在极少说话,反倒让李世民高看了几分。

    “秘书监有何见解?”李世民和颜悦色道。

    颜师古除了稍稍偏袒富贵子弟外,学识、人品还是很坚挺的。

    其实,颜师古身上还有琅邪开国县子的爵位,郎邪后来写作琅琊,是他的祖籍。

    但县子爵五品,秘书监从三品,就高不就低,只宜称呼职司了。

    颜师古垂眉:“臣老朽,有心无力,唯秘书郎上官仪可荐。”

    “秘书郎嘛,不应只是审正秘书省典籍,天下书籍,也应当略略过目,以防桀犬吠尧。”

    孔颖达致仕了,朝中儒家的代表人物就是颜师古,他说“桀犬吠尧”几乎就是盖棺定论了。

    人有毛病很正常,为自己的利益争取也不是错,可底线得有!

    上官仪在隋末江都之变中,阿耶上官弘为江都宫副监,与隋炀帝杨广同时遇难,他自行披剃为僧避祸,中进士,授弘文馆直学士,累迁为从六品上秘书郎,与上官怀仁是从兄弟。

    上官仪的诗作绮错婉媚,在唐朝也很出名,人称“上官体”,题材以奉和、应制、咏物为主,内容空泛,重视诗的形式技巧、追求诗的修辞之美。

    简而言之:宫廷诗人,御用文人。

    皇帝高兴了,你写诗助兴;

    皇帝写诗了,你得和之。

    这就是个正统文人,你要说他有什么突出事迹,真想不出来。

    三十八岁的上官仪,即便不太精通俗务,一腔血还未冷。

    李世民略有悲色。

    颜师古之意,在于荐上官仪以补日后之缺,隐隐有安排身后事的意思。

    “旨授门下省典仪颜扬庭,迁门下省左拾遗。”

    《旧唐书》有记载,颜师古之子名颜扬庭。

    从九品下典仪右迁从八品上左拾遗,连三省都不用过,吏部与皇帝同意即可。

    右拾遗则隶属中书省,这个对应有点意思。

    范铮也略略惋惜。

    不管怎么说,这位乡党对他是不错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颜师古薨

    六十五岁的颜师古,没几天就因病而卒了,谥号“戴”,典礼不愆(qiān,过失)之意,为上谥。

    其弟颜相时,身体本羸弱,哀兄长之逝而卒。

    兄弟俱葬于万年县三兆村凤栖原内,颜氏一族在此有庞大的墓群,颜之推、颜师古、颜勤礼、颜杲卿、颜真卿俱葬于此。

    吊唁之事,范铮是必须做的,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至于颜扬庭,有他阿耶的遗泽在,即便不特意关照他,也不会有人去寻他晦气。

    何况,颜氏还有人在朝中关照。

    总而言之一句话,颜氏不欺负别人,别人也别想欺负颜氏。

    就是那么豪横。

    儒学传家,未必就比世家差了。

    上官仪带人入东市,一个个书铺仔细翻阅,所有涉嫌违禁的书籍当场没了,并于市公布罪状,书铺掌柜、东家锁拿了,扔大理寺细细追查。

    继而政令的下达,令范铮瞠目结舌——责令天下纸坊,皆削减三成产量。

    “这政令,怎生荒唐!头疼医脚,闻所未闻!”

    郭景看到这符文,都气笑了。

    范铮无奈地吞了一口茶汤,吃力地揉眉心:“白狗偷吃,黑狗当灾,自古如是。哎……”

    即便再努力,也敌不过层层笼罩的关系,就连书铺的东家也只挨了五十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写了保契赌咒发誓不再犯。

    如果只官官相护,那还是小事……

    哎,糟心,只在官场打滚了几年,为什么像是几十年似的?

    巫亹还是受到了牵连,国子司业紫道裁撤了原本就不应存在的算学助教一职,巫亹麻溜地卷着铺盖走人。

    “也好,免得受窝囊气。”

    范铮安慰道。

    敦化坊中,四个作坊单独记账,就让巫亹为总账房,管钱、账,并掌管酒坊的具体事务。

    总不能让热血男儿的血凉透了。

    算学,三十名算学生满眼愤慨,却奈何不得司业。

    明知道是在公报私仇,可谁也无法阻止紫道——谁让祭酒之位空悬呢?

    国子祭酒,位高权重,非德高望重的文士不能胜任,紫道缺的,就是这个德啊!

    算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整个算学洋溢着悲观的气息。

    照之前书写的教案学习,自然是可以的,可有名师指点与自行摸索,效果它能一样么?

    当然不排除有人真能做到这一点,可天赋异禀的,终究是极少数人啊!

    算学生们扒拉了一阵,开始旁若无人地牢骚。

    “本来我们就争不过助教的同窗、学弟,现在助教一走,呵呵,就算家里托人说了可入民部为书令史,我敢去么?”

    “到时候上官一声令下,敦化坊学生指掌如飞,我们老牛破车,不用人说,自己脸上都挂不住!”

    三十名算学生聚到一起,坏水直冒。

    司业公房内,紫道听着三十名算学生叽叽喳喳,头都大了。

    即便你们还未成丁,好歹也是男儿,咋比婆娘还吵?

    “司业,助教裁撤是国子监之事,我们不敢置喙。可学珠算是算学必备的功课,司业你总得安排人来教吧?”

    “博士虽精通《九章》、《海岛》、《五曹》、《张丘建》、《夏侯阳》、《周髀》、《缀术》、《缉古》,甚至算筹也精通,却不通算盘啊!”

    “日后,算学与外头的账房比较计算,人家一刻钟算完的数字,算学用一天,司业以为行得通?”

    “呸,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司业何许人?精通礼、乐、射、御、书、数,教算盘易如反掌,信不信今天司业就给你们上一课?”

    总算有人理解本司业的良苦用心了!

    紫道正要颔首,突然发现话里的陷阱了。

    果然,国子监里无好人呐!

    算,紫道虽然未学得精深,糊弄一下算学生还是没问题的。

    可算盘……

    不说技艺的问题,就说自己莱菔粗的手指头,能在十二寸的袖珍算盘上拨拉?

    即便没深入接触过算盘,“漂珠”、“带珠”两个专业名词紫道还是听说过的。

    这些算学生没安好心,就想看老夫出丑!

    “本司业忙于国子监事务,没有时间教算学!教不了算盘,是伱们那二位博士的事!”

    紫道精通蹴鞠之术,即便是心怀鬼胎也要先把责任推了出去。

    从职司而言,紫道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但算盘兴起本就没多久,你让博士们慢吞吞拨着杮饼大小的算珠还行,玩十二寸的算盘,还追求速度,这不为难人么?

    不过半个时辰,两封辞呈交上了紫道案头,两名算学博士收拾家当,头也不回地离开国子监。

    区区从九品下博士,拿着最微薄的俸禄,承受着最多的白眼,教育出最实用的算学生,还要替上官背锅,就问一句:凭什么?

    助教巫亹教授算盘,本也补了两名博士的短板,可紫道非要因私怨而除了巫亹之名!

    要老夫教授算盘?

    抱歉,不会!

    爱谁谁!

    国子监我们高攀不起,崇贤馆、弘文馆总能呆了吧?

    再说,你以为国子监里,有几个博士是纯指着这一份俸禄养家糊口的?

    紫道的蹴鞠,倒让他陷入骑大虫难下的境地。

    算学虽是国子监六学之末,却不代表一点影响力也没有。

    算学生虽是八品以下官员子及庶人子,但不是每个八品官员都可以无视的。

    正八品上监察御史,敢无视吗?

    尚书省从九品上主事、门下省从八品上左拾遗、中书省从八品上右拾遗,哪一个可以小觑?

    都是可以接近天子的小官,有时候一句话能搞死一个人!

    瞒是瞒不住的,长安城的绝大多数事情,都像是漏风的筛子,根本没得堵。

    没奈何,紫道只得向殿中少监独孤安诚求助。

    两唐书上,武德、贞观两朝,除了造反的独孤怀恩,少提及独孤氏之人。

    但独孤氏在贞观朝也依旧存在,只是没那么张扬,在胜业坊安分守己。

    贞观十六年薨的左卫大将军、考城开国县公独孤开远;

    同州刺史、滕国公独孤修德,《旧唐书》记为独孤修,干的最出名一件事,就是从长安县光德坊的雍州公廨中,将被俘的王世充唤出来,几兄弟手刃仇敌。

    留于洛阳宫的独孤氏族人,有部分改姓刘,说是重归祖姓。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就是这个样子滴

    万年县胜业坊,殿中少监独孤安诚府邸。

    独孤氏有点意思,多半在长安城的族人聚居于胜业坊,并由独孤安诚约束。

    大约是独孤怀恩的背叛,让皇室对独孤氏这姻亲多少有些警惕,才致使独孤氏族人比较低调。

    当然,只是低调而已,不代表非得夹着尾巴做人。

    独孤安诚并没太大兴趣见紫道,奈何紫道本是独孤氏培养出来的供奉,终究是利益相关。

    一碗微微串味的茶汤摆上,紫道轻嗅,瞬间明白了独孤安诚的不满。

    “家主是觉得,当日太极殿上,某是在胡说八道?”紫道不动声色地吞咽稍次的茶汤。

    独孤安诚鼻孔里哼了一声。

    那么明显的事,还用问么?

    知不知道,当日下值,自己因此事为左卫亲府中郎将窦孝慈所讥?

    窦孝慈品秩不高,奈何同样是宗亲,阿耶为光禄大夫、莘国公窦诞,阿娘为襄阳长公主,与皇室的关系比独孤氏更近一些。

    哦,戴帽将军窦奉节,就是窦孝慈的族兄弟。

    所以,窦孝慈的嘲笑,独孤安诚虽不悦,却无可奈何,一肚子气当撒紫道身上。

    “家主有所不知,当日之事,某亦不得不为。那些违禁书籍,出自刘几畦之手。”

    独孤安诚的手顿了一下。

    刘几畦是他的外室子,紫道为其开蒙,了解自然也比旁人更深。

    姓刘其实与姓独孤无异,独孤安诚出了一些铜钱,让他在万年县道政坊开了个小小的印坊。

    想不到,这些违禁书籍,竟然与刘几畦有关!

    师徒关系,有时候亲如父子,也难怪紫道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与范铮在太极殿上大打出手。

    帮亲不帮理,就是这个样子滴。

    独孤安诚的左手转着二十七子念珠,对应《中阿含经·福田经》所载二十七贤圣。

    般若波罗蜜,老夫不生气。

    “他不知道这会掉脑袋?若不是有人出手,他现在应该在东市口了。”独孤安诚压抑了情绪询问。

    紫道放下茶碗:“人家给得太多了。”

    即便是大兴善寺主悟崐开光过的念珠,也不能压抑独孤安诚暴戾的脾气。

    一拳砸下,茶碗滚落地上,摔成了几瓣。

    孽障啊!

    即便是外室子不能继承家业,老夫也不曾亏待与你啊!

    为这无多子(不多)阿堵物,你连命都不要了么?

    紫道垂眉:“所幸刘几畦也没蠢到家,好歹记住对方面颊上两团紫红晕。”

    独孤安诚忍住气,任童仆清扫地面,眉眼来回转运。

    之所以不避童仆,是因其为家生厮儿,可信。

    面颊上的红晕,一般是高寒地带的人才有。

    白狗羌、雪山党项、黑党项、拓跋氏等八姓党项、西山八国虽有红晕,但他们与大唐的实力太过悬殊,没必要弄这勾当。

    苏毗亡了,王子芒波杰孙波与大唐从无往来,排除。

    大势力就是吐谷浑、吐蕃、大羊同,其中大羊同距离遥远,诸般不便,犯不着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排除。

    吐蕃与吐谷浑嫌疑最大,谁也洗不干净。

    真以为弘化公主下嫁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吐谷浑就心甘情愿为臣邦,不想恢复旧日荣光了?

    国与国之间,谁主谁仆,从来不是和亲与纳贡能解决的,更不是嘴上嚷两句强大就真强了,一切靠的都是强大的兵备,与拉出去就能打的府兵,而不是靠老婆娘饶舌般的叫嚣。

    千骂万谈,不如实实在在一战。

    吐蕃更是雄心勃勃地与大羊同大打出手,誓要一统高原,然后睥睨高原之下。

    谁能笃定,吐蕃就不会再度兵临松州?

    坦白说,大唐的两个女婿之国,都不是省油的灯。

    泛舟东海,李世民斜倚阑干,看着武照舞剑,听着徐惠弹琵琶,饮着萧才人的皮杯儿(嘴对嘴度酒),好不逍遥快活。

    武照收剑入鞘,交给旁边的宫女,眉头挑了挑:“陛下,闻得外头有人著书抹黑大汉飞将军,轻描淡写就放过了?”

    琵琶声歇,徐惠笑道:“武才人,我们在后宫,不要过问朝中事。”

    萧才人妩媚地半倚皇帝胸膛,轻轻吐了口酒气:“武才人不会觉得,自己有一点武艺,就能荡尽天下不平事了吧?”

    武照扬眉:“虽非男儿,有平阳昭公主为前贤,武照亦不敢妄自菲薄。但有寸力,不枉热血。”

    李世民哈哈一声,挑眉道:“徐充容,给朕的巾帼才人讲讲。”

    徐惠娉婷起身:“朝中事,妾本不应当置喙,既然陛下考较了,权且说一说浅见。”

    “若是全部抓起来,一刀了之,固然是痛快淋漓,可隐藏于后的黑手就逃之夭夭了。”

    “偌大的事,断不会只有几个书铺、书坊为主,这是显而易见的。”

    武照不服气:“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与罚酒三杯何异?顾了吊水下大鱼,可顾得了民意沸腾?”

    萧才人只用目瞪口呆地在边上听着,一句话也插不上。

    徐惠聪慧,武照热血,她除了皮囊还有什么?

    一时间,萧才人竟自惭形秽。

    李世民击掌:“不错!你二人各有一番道理,但朝廷也自有顾虑,只是还须时日罢了。”

    “不过,武才人也须学学宫中规矩,莫妄自插手朝堂事务。”

    倔强的武照挺了挺胸膛,隐隐不服气:“文德皇后曾多番救下大臣,不是插手?”

    李世民的面色冷了下来:“你以为自己是谁,也配与朕的文德皇后并肩?自去宫正处领二十笞。”

    内宫中,宫正掌戒令、纠禁、谪罚。

    后宫嫔妃等,于皇帝而言只是妾,皇后才是妻,何况文德皇后是李世民共度时难的发妻,如何容得武照放肆。

    没喊打入掖庭,已经是顾念情分了。

    武照眉眼倔强,不肯低头。

    即便是刑杖,也不能让她胸中的热血冷了。

    殊不知,越是这样,越让皇帝心存忌惮。

    “女武王者”,到底是在说李君羡,还是身边的武才人?

    想了想,李世民觉得很荒谬,就武照这根本就是花架子的武艺,以及她成仇的娘家,还丝毫不沾兵权,要成王者,岂非天大的笑话?

第三百八十三章 转运之难

    有气归有气,活还得干。

    司农寺两大要务,耕、藏。

    耕主要是京苑总监(含京苑四面监)、十六屯监,雍州之外的屯监归各州所属;

    藏主要是太仓署(含洛阳宫含嘉仓等)、太原、龙门诸仓。

    诸仓关于储这一点,范铮无话可说,他这号半吊子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含嘉仓到后世发掘出来,储藏的种子还有可以发芽的,范铮的本事能盖过他们?

    转运才是个大问题。

    即便郭嗣本当年用了范铮的分段运输法,也只提高了运河段的运输效率。

    从洛阳宫到陕州、虢州、华州这一段,尤其是潼关之地,格外险要,运送相当吃力。

    杨弘礼也格外头疼:“按眼下这运法,一千零二十一乘备运车根本是杯水车薪,太仓要空一半。”

    唐同人表示无奈,他对于司农寺的日常事务倒是有一手,可涉及具体事务,抓瞎。

    因为需要从洛阳宫含嘉仓转运粮食,以充太仓,司农寺配给的备运车冠绝诸司,却依旧弥补不了庞大的缺口。

    没法,整个雍州居民带商贾,人口逾百万,就凭关中的产粮,是无法满足人吃马嚼的。

    去年吊打高句丽,含嘉仓的粮食主供幽州,长安的太仓出现了很大的缺口,今年再有缺口的话,太仓能见底了。

    所以,需用运转的粮食,数目远超往年。

    从太原永丰仓转运过来,当然是要轻松惬意,但河东道的边塞怎么办?

    太原永丰仓廪藏的粮草,主要是军粮啊!

    范铮挑眉:“不能雇佣民间车马行么?比如韦曲,在这方面就独具优势。”

    韦曲的车马,多了不敢说,几百乘是有的,即便不能完全补上缺口,至少也不会过于窘迫。

    杨弘礼咂巴嘴,微微叹息:“有点难说话。朝廷这头,肯定是乐意差丁口为役,不愿意多花靡费。”

    这是早年贞观朝穷困留下的弊病,抠抠搜搜的,总想从牙缝里省点儿。

    差庸嘛,民夫是要自带口粮的,朝廷一毛不拔,多省事。

    “韦曲那头,呵呵,韦悰从尚书左丞外放为陕州刺史了,你跟谁沟通?”

    因为告司农寺采买木橦价高错案,韦悰多少得给司农寺一个交待,外放是一个体面的退场方式。

    韦曲在朝廷中的势力并没有增减,头面人物似乎不显,各司似乎最易接触到的也就从六品上太府寺韦思齐。

    还有给事中韦琨、民部仓部员外郎韦璲,更与范铮等人从无接触。

    卿相去找韦思齐吧,有点纡尊降贵之感。

    范铮他们找他吧,以韦曲的背景,似乎又差了点意思。

    其实,范铮并不知道,韦曲还是杨弘礼的母族。

    倒是皇帝的昭容韦尼子,与韦思齐是姐弟,要好说话一些。

    遇事不决,矛盾上交。

    这个方案在太极殿上引起了巨大争议,民部侍郎卢承庆与高履行在朝堂上暴跳如雷,只是叫嚷没钱。

    高履行与东阳公主琴瑟调和,日子倒是过得去,也同甘共苦,唯独没有媵妾。

    这就是驸马都尉的苦处,你一个上门女婿想啥呢?

    (之前误记为长乐公主,脑壳进水了。)

    养外室?

    呵呵……

    张鷟著《朝野佥载》卷六:唐宜城公主驸马裴巽,有外宠一人,公主遣阉人执之,截其耳鼻,剥其阴皮漫驸马面上,并截其发,令厅上判事,集僚吏共观之。

    唐朝性子好的公主也不是没有,但这些奇葩公主一出,瞬间拉低了档次。

    养外室这种破事,想想就行了。

    至于钱这东西吧,你要说够,也许家有百文的农户就能说足够了;你要说不够吧,即便坐拥江山也处处捉襟见肘。

    大唐近年的税赋蒸蒸日上,可靡费也随之增长。

    给各卫府补上所缺的甲,即便不是步兵甲、细鳞甲、山文甲、布背甲,皮甲总得来一件吧?

    着甲率,怎么也得从四成提到六成吧?

    即便是大唐,也没能力全员覆甲,靡费实在是太大了。

    灌溉的水渠,总得修缮一下吧?

    泛滥成灾的大江大河,河堤得加固吧?

    地震了、滑坡了、水火侵害了、旱涝了、蝗灾了,哪个不得备点机动的钱财应对?

    又不是小国寡民,大唐地大物博,这里不出点问题,那里就出问题,实属正常。

    天灾是没办法,人祸嘛,就靠官府、监察御史、观风使来回梳理了。

    这么一算,金部司的仓廪中,几乎能跑马了。

    兵部尚书崔敦礼出班:“臣支持司农寺之见。钱财可以暂缓,粮却刻不容缓,真让关中出现饥荒,是会死人的。”

    长安为都城,有利有弊。

    利在于有山川之险,弊在于粮草转运之难。

    自隋文帝起,长安粮食不足时,皇帝往往带王公大臣去洛阳就食,被称为“就食东都”,皇帝往往被戏称“逐粮天子”。

    长孙无忌点头:“仅凭陆运是无法补足长安所需的。水路,在陕州黄河的三门峡,鬼岛、人岛、神岛分割河水,三岛之下的河水中还有炼丹炉、梳妆台、中流砥柱三岛。”

    “鬼门居南,水流湍急,不可渡;神门居中,狭不容舟;仅有在北的人门可流船。”

    “且逆水行舟,纤夫所需数量极多。”

    难题是有,但不是没有解决之道。

    炸了诸岛?

    即便是明清已经盛行火药了,仍旧是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炸了人、鬼、神三岛。

    因为,需要的火药量太大。

    “司徒之言有理,不过可采用分段运输法,至三门峡之下,由水路更替为陆路,行过最险的三门峡段,再换成水路。”

    范铮举笏。

    杨弘礼出班:“可行是可行,就是司农寺一千零二十一乘备运车,不敷使用,除非兵部驾部司再安排五百乘备运车。”

    兵部侍郎柳奭跳了出来,愤怒地咆哮:“想什么好事?诸司的备运车,你司农寺独占一半,还要再刮五百,七成归你司农寺,诸司不用了?”

    柳奭这一次不是在找茬,备运车归兵部驾部司管,驾部司归他管,必须争上一争。

    再加五百乘备运车,就是把他当猪卖了也凑不出来!

第三百八十四章 恶毒如斯

    “驾部司给不了备运车,民部不愿意出钱雇佣民间车马,司农寺也无可奈何。说不准天寒地冻的,诸公得就食东都了。”杨弘礼半真半假地叹息。

    给不给车,兵部说了算;

    给一给钱,民部说了算;

    有没有粮,什么时候逐粮,可是我司农寺说了算!

    是沐浴春风而去,还是朔风如刀割面,看心情。

    是让诸公食新麦,还是九年陈的粟,看远近。

    无所谓,就食与否,都是诸公的选择。

    最多摆烂。

    李世民看向卢承庆:“民部再辛苦一点,为司农寺凑齐车马靡费吧。朕不想当逐粮天子。”

    去洛阳宫巡幸可以,但不能就食,堂堂贞观天子,不要面皮的吗?

    为什么不问李纬?

    因为李纬已经在民部呆不下去,徙洛阳宫监了。

    有资料说是洛州刺史,但此时洛州已更名洛阳宫。

    也有一鳞半爪的资料说是去荆州都督府为长史了。

    卢承庆叫苦归叫苦,皇帝真下令,也只能搜肠刮肚,想着能不能从哪里抠出点钱来。

    民部没有一定数目的铜钱储备,是要出大问题的!

    范铮贴心地献策:“范阳开国郡公是担心钱粮不足?多大点事,往庄户头上加派各种名目,什么裹头赋、布衣赋、草履赋、跣足赋,朝廷立刻钱粮充足了。”

    满朝大臣目瞪口呆,前面两个赋就算了,后面两个赋,合着穿不穿草履都得交钱!

    恶毒如斯!

    高履行指着范铮,满面愤慨,大有一言不合就抡笏板较技的架势。

    卢承庆咆哮:“老夫就是不当这侍郎,也不能荼毒百姓!”

    殿中少监独孤安诚轻哼一声:“范少卿出此缺德主意,是盼着前朝末年之景重现。”

    李世民怫然不悦:“范卿就莫说这浑话了,郑文贞公(魏征)生前说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朕深以为然。”

    “臣年轻,说一说浑话不打紧,陛下与诸公莫施浑政才是天下之福。”范铮笑了。

    “臣李治,为陛下贺,为大唐贺!继郑文贞公之后,大唐又出一诤臣。”李治开口。

    李世民轻轻“咦”一声,惊讶于李治的悟性,与范铮的正话反说。

    如此劝谏,贞观朝极少出现,很容易被人打成奸佞。

    仔细想想,草履赋与跣足赋,本就讽刺之意十足,谁当真用了谁的脑壳或屁股就有问题。

    “接下来,该议一议车马之事了吧?”李世民安抚过范铮,接着发话。

    杨弘礼、唐同人、范铮对使眼色,谁也不愿开口。

    被抓了壮丁的范铮无奈地开口:“民间车马行不少,但从规模、可信度而言,司农寺比较倾向于韦氏车马行。”

    李治应道:“韦曲?”

    范铮回应:“正是。”

    韦曲因为在天子脚下,占了先天便利,做事却也得收敛,不能太过放肆。

    否则,秋后算账,跑都没地方跑。

    韦曲还有不少子弟在朝中各衙为官,起点当然比敦化坊学生高许多。

    韦氏一族,在整个唐朝都活跃着,有后、有妃、有相,是相当高光的一个世家。

    尴尬的是,本可以直接说话的尚书左丞韦悰,外放陕州了。

    辈分更大、品秩更高的太常卿韦挺,因征高句丽一役,督粮失期,贬为象州刺史了。

    李世民干咳了一声:“给事中韦琨,意下如何?”

    韦琨出班,无奈地回话:“韦曲之大,韦琨居于下,实在不能代韦曲应承。朝中太府丞韦思齐,与掌管韦氏车马行的韦思言是亲兄弟,应该好说话些。”

    虽说如此,李世民却有些讪讪。

    没法子,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昭容韦尼子已是久旷之身,李世民连在充容徐惠、才人武照、萧才人处流连了数月。

    你当虎狼年纪的韦尼子,会没有丝毫怨怼?

    当初李世民非要纳韦珪、韦尼子这对再嫁的从姐妹,本就是为了取得韦氏的支持,并不是那个时候就习得魏武遗风了。

    现在冷落韦氏从姐妹,难免有过河拆桥之嫌。

    韦珪还好,好歹有子女为挂念,韦尼子可并无所出,最是寂寞,连绣个汗巾都不知道能送给谁。

    要让韦思言听调遣,韦思齐都是次要的,得哄哄韦尼子才是真的。

    哎,人到中年不得已,茶汤里面煮枸杞。

    监察御史丘神勣上殿:“监察御史臣丘神勣,弹劾秘书郎上官仪,查办违禁书籍一事不尽心,处置更是贻笑天下。臣请圣裁,纠正此事。”

    范铮不禁刮目相看。

    丘神勣要不盯着自己找茬,还是有一点胆气的,对这条万马齐喑的处置抗议,他是第一人。

    上官仪瞪着丘神勣,想不到这屁大的监察御史,竟敢对此事置喙。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决定给他阿耶丘行恭一个颜面:“上官仪一事,朝廷自有定夺,毋须多言。处置……撤去各纸坊减产之令。”

    也就是说,此事的相关处罚,不翼而飞了!

    无辜的纸坊固然不用减产了,可涉事的人,连罚酒三杯都不用了。

    丘神勣虽然不满,却不敢再多言,只能默然施礼下殿。

    “臣听闻国子监取消算学助教之位,深觉国子监莽撞。算学助教一职是特赐的,本为教导算学生算盘之技,亦因算盘之技横空出世,博士不及掌握。”

    “臣以为,当重设此职,亦令助教官复原职。”殿中少监独孤安诚启奏。

    国子司业紫道面色胀红,却一言不发。

    打脸了。

    偏偏还得靠独孤安诚转圜,才可能请回巫亹。

    范铮笑了笑,没说话。

    “莽撞”二字,就想轻描淡写揭过此事,未免太容易了些。

    李世民“震惊”道:“竟有此事!国子监胡来!还不赶紧请巫亹回去!”

    范铮举笏:“陛下,覆水难收,为政当有连续性,若朝令夕改,岂非儿戏?且巫亹已回敦化坊掌管酒坊,无福再受朝廷恩典。”

    紫道瞬间呆了。

    还有人对国子监助教职司没兴趣的?

    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皱眉:“范卿,不可意气用事。”

    范铮举笏:“兵部一事,敦化坊已忍气吞声一回,若再忍辱,岂非教人轻贱了?”

    上一章脑壳进水,高履行配偶有误,已改,感谢提醒。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夜鱼龙舞

    无论是谁劝解,范铮只是不从。

    “敦化坊虽破,却不是谁都能欺上一把的。本官在这里放话,诸司看不上敦化坊学生的,只管退回,本官自会安排他们营生,不劳诸公操心。”

    “同时,本官顺便说一句,退了就别想再要回去,敦化坊没那么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们都是本官的学生,若违了朝廷律令,本官自然不敢徇私;可无端被欺,即便是舍了这一身官爵,本官也要问一个是非曲直。”

    各司堂官、佐贰默然了。

    以一己之力威胁诸司,范铮做到了。

    虽然很嚣张,却无可辩驳。

    敦化坊学生,最次那个,算盘足以碾压所有算学生。

    巫亹没蠢到家,虽然打算盘的方法教出去了,如何提高速度,却依旧有保留。

    除了范铮不太注重这一点外,整个大唐的各行各业,都习惯留一手。

    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留一手,是陋习,也是无奈。

    人性从来没那么美好,丑陋起来能令人发指。

    李世民眼皮微抬:“好吧,人各有志,巫亹不回朕也不反对。那么,御史台书令史盘长接任助教,想来范卿也不反对吧?”

    范铮举笏:“敦化坊学生,是臣的学生,自然得加以关心。国子监生是朝廷的学生,更是陛下的学生,即便臣代过几堂课,也无颜左右他们的选择。”

    哼哼,设话术陷阱?

    着绛戺衣的盘长,战战兢兢地上太极殿,叉手行礼:“御史台书令史臣盘长,参见陛下。”

    李世民和颜悦色:“盘长,现国子监算学助教出缺,朝廷有意令你补缺,授将仕郎,你意下如何?”

    盘长下意识地看了闭目养神的范铮一眼,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犹豫了一阵,盘长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这职司不是巫亹小师兄的么?”

    国子司业紫道眉眼现出一股怒意:“你不用管别人,就问自己是否愿意接任!”

    被怼了一声,盘长的情绪倒稳定下来了。

    呵呵,明白了,小师兄是被你们挤兑走了,现在没法收拾残局了,想要我来替你们揩腚是吧?

    求人尚且颐指气使,可想而知平日是个什么德行了。

    紫道,名虽道,实无道。

    “陛下,臣也想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奈何世上的事,由不得臣做主。”

    “不说臣愿不愿意,就说臣这半吊子珠算,最多也就算个四则,再加上斤两转换什么的,若是教授算学生,妥妥的误人子弟。”

    “再说,以司业这态度,臣胆小,不敢置身狮口。小师兄如许本事尚且不入其法眼,臣更加不行,就不自取其辱了。”

    紫道深深吸了口气,满腹垃圾话喷薄欲出。

    独孤安诚瞪了紫道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才让紫道醒悟过来,这里是太极殿,不是他可以作威作福的国子监。

    盘长施礼,转身出殿。

    嗯,同窗们那里也得通一声气,同气连枝的,别傻乎乎接了敦化坊各位小师兄的差事。

    博士的神情,表明了他并不在意算学生补位,可站在盘长的角度,难免要多想一些事情。

    今天可以借此除了巫亹之位,明天难道不能照瓢画葫芦,除了盘长?

    此事的味道不对,总感觉是有人在对付博士。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紫道张嘴,想将招揽盘长不成的罪名尽数安在范铮头上,话到嘴边才想起,范铮全程闭目不言,难道要说范铮意念操控?

    李世民淡淡地扫了紫道一眼:“死心了?朕知道,难求诸卿无欲无求,偶有偏私朕也少有计较,但前提是你们别玩崩了。”

    “一个月之内,朕要看到算学的珠算恢复如常,否则别怪朕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紫道顷刻间汗透中衣。

    最后这句话才叫杀人诛心,这表明,皇帝已经知道了刘几畦在违禁书籍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莫以为上官仪那不着调的追查就是全部了,安知皇帝没有安排暗访?

    真以为违禁书籍的事,就与紫道无关了?

    仔细想想,为什么紫道反应如此激烈,与范铮对打不说,还非要赶走巫亹?——

    内宫最西,与掖庭一墙之隔的临照殿。

    眸子灰暗的韦尼子素淡妆容,手执小巧的鹤嘴锄,为那一丛丛腊梅锄草、松土,不假宫女之手。

    在酷爱牡丹的大唐,独钟情于腊梅,韦尼子的品味也较特别。

    “昭容何苦委屈自己,操此贱业?”李世民轻叹一声。

    韦尼子伸出沾了些许泥土的手,捋顺额前的刘海,淡淡一笑:“妾人老珠黄,不值一提,贱便贱了吧。姐姐有子女可挂怀,妾一无所出,只能以花花草草慰藉了。”

    话,有些许怨气,可这就是后宫的常态。

    韦尼子这状态,还算是好的了。

    不好的,掖庭了解一下。

    李世民尴尬一笑,迅速转移话题:“梅花性傲,即便漫天风雪也兀自绽放。”

    韦尼子幽幽地叹息:“可谁知梅花孤寂?”

    这嗑,没法唠下去了。

    “阶兰凝曙霜,岸菊照晨光。露浓晞晚笑,风劲浅残香。细叶凋轻翠,圆花飞碎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李世民一首《赋得残菊》,虽季节不太对,却让韦尼子面颊微红。

    这汉子,虽略滥情,但武艺、谋略过人,才情还格外动人呢。

    李世民大笑着抱起韦尼子入殿,韦尼子略为羞涩:“人家的手上还有泥呢。”

    “朕为昭容洗玉手……”

    一夜鱼龙舞。

    卯时三刻,天子洗漱进早膳,扶着腰去了两仪殿,第一件事就是让张阿难烹制茶汤时多放枸杞。

    李世民想偷懒的,可要督导太子处理政务,不得不天天早起。

    累。

    哎,老咯,即便再怎么调养,仍旧经不起索求无度。

    历朝历代的帝王,鲜有长寿的原因,不正因此吗?

    幸好这一夜劳作,也并非没有收获,韦尼子答应让韦思言配合司农寺,尽量转运陕州三门峡段的粮草。

    哼哼,睡服了韦尼子,还用理睬什么韦思齐?

    只是在三门峡一段多用马车,水路转陆路再转水路,还是能解决问题的。

    朕何须逐粮?

第三百八十六章 慢的啦

    主意是范铮出的,板是杨弘礼拍的,苦活当然是唐同人的。

    这不是排挤,想沾一点功劳,你总得找到拿得出手的理由,而不是上下两片皮一动,就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

    即便去陕州有四百九十里之遥,也拦不住唐同人东进的步伐。

    再说,陕州的黑木耳(正经木耳)、陕县大营软蝎尾麻花也挺好吃的。

    麻花这东西,据说是西汉末年丞相、东汉思善侯柴文进所创,陕县后人还创下单体重达一百七十六斤巨型麻花的纪录。

    韦思言特地走了一趟敦化坊,到了定远将军府拜谒范铮。

    当然,杨弘礼府上早晚也是要去的,不过有一层表亲关系在,可以略晚一些。

    说到定远将军府,咳咳,有点小尴尬,范老石这个定远将军在范铮这忠武将军面前,品秩低了许多,论品秩应该称忠武将军府才对。

    可阿耶尚存,不可能让范铮当家做主,除非范铮晋升到三品。

    因为四五品的府邸是同等规格,门舍三间两厦;三品以上府邸五架三间,规格是不同的,到时候即便范老石不愿意,也得让出主位来。

    间,表示建筑的阔度;

    架,表示建筑的深度,两个枓栱之间的距离为一架。

    也就是脸儿一样宽,深度各不同。

    对韦思言当年的冒犯,范铮略过不提,毕竟人家已经给陆甲生赔过一回礼了,不宜再小肚鸡肠。

    再说,韦悰的颜面是要给的。

    “正好韦曲名下车马要去陕州,替我带一篮子牛心柿饼给韦悰公,略表寸心。”

    范铮提了一篮子柿饼交给韦思言。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韦思言肃然起敬。

    自从韦悰被外放,多少知交好友转为陌路,范铮这一点柿饼微不足道,却让韦思言感觉沉甸甸的。

    “少卿重情重义,韦曲铭记于心。从今日起,少卿就是韦曲最能信赖的密友。”

    好家伙,这话有点份量啊!

    韦思言能代表整个韦曲吗?

    韦思言笑道:“这不是大话。郑重介绍一下,站在少卿面前的,是韦曲新任家主韦思言。”

    各个世家对于家主的选择条件不一样,有选择在朝的,也有选择在野的,各有利弊。

    韦曲选择韦思言这种没有官身的人当家主,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真有哪个带官身的走了背字运,因为不是家主,影响不到整个家族的存续。

    这就是生存的智慧啊!

    “不违律法、不违良心。”范铮补充了一句。

    当然,那种纯粹为了坑害小民的律法,就去他孃的!

    范铮自问做不到绝对公正,至少会保持相对公正。

    当官,不能把心当黑了。

    韦思言嘿嘿一笑:“少卿放心,韦曲百年延续,自不能狂妄到对抗朝廷、官府。”

    看了一眼在柿树下挥着小木刀哼哼哈嘿的范百里,韦思言微笑:“某有一女,与令郎年纪相当,可定亲否?”

    范铮微笑:“韦氏女亦大唐闻名之清贵,按说当求之不得,只是怕因阿耶娘定下亲事,却不合晚辈心意,便造孽了。”

    “家主若有心,可让小儿辈多往来,若情投意合,范铮自请人作伐。”

    韦思言起初还以为范铮嫌弃韦曲,心头隐有怒意,听到后面则释然了。

    范铮是真心疼儿辈,不是有意拿捏。

    这话,没有丝毫隐瞒,大明大亮地将底线摆出来,更让韦思言敬重几分。

    “少卿,不知家姐日后……”

    这才是韦思言最终的目的,阿姐这一生,总是嫁错人,晚景难免凄凉啊!

    范铮唇角抽搐,实在难以启齿。

    韦珪至少还能随子就藩,韦尼子要么早于……要么就是感业寺里青灯古佛。

    “难免,但家主可以暗中与那边的寺主、都维那接触。虽说那边无须接受外面的香火,但管事人总有机会接触到。”

    主意聊胜于无,却也无可奈何。

    凭你权势滔天,总有拍不到的山头。

    韦思言受教,提着柿饼而去。

    杜笙霞鼻孔里轻哼一声:“你还真打算让大郎与韦曲结亲啊?”

    范铮刮了一下杜笙霞嘟起的小嘴:“都能挂油瓶了!大郎若是锐意进取,有韦曲帮衬,终究是容易得多。”

    “再说,前提必须是情投意合,强扭的瓜不甜。”

    杜笙霞嘟囔了几句,不再说话。

    也是,杜家与韦曲那点小过节,在自家娃儿的前途面前不值一提。

    “许卿,民间关于玄武门之变,仍旧众说纷纭,即便《武德实录》、《贞观实录》粉饰了一番,依旧未能尽如人意啊!”

    武德殿中,斜倚凭几的李世民微带不满。

    哎,朕在皇位坐了十九年,还是洗不去这污点。

    真是的,哪个大家族夺嫡不是这样腥风血雨的,总抓着朕不放是几个意思?

    许敬宗面容皱成了一团:“陛下,史书臣能学一学魏收,可百姓那边就无能为力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眼睛突然一亮,许敬宗笑道:“司农少卿范铮,一向奇奇怪怪的,说不定能出啥奇招呢?”

    许敬宗其实留了点口德,没说损招。

    被召入武德殿的范铮,听了许敬宗的话,忍不住笑了:“陛下知我不文不武,即便出点主意,也难免是歪招,恐惹人笑。”

    李世民乐了:“入座,给朕的爱卿上秋清酒。范卿毋须多虑,此地唯我等三人,出伱口,入朕与许卿耳,仅此而已。”

    至于宫人、内给使,抱歉,皇帝眼里,他们并不算一个完整的“人”。

    范铮饮了一口秋清酒,轻笑道:“朝廷喉舌,尽归陛下,何不令他们编造一个‘慢的啦’故事,以玄之又玄的方式,告诉愚民,他们的认知,总会出现记错的慢的啦现象。”

    “似是而非地混淆视听,三番五次之后,再告诉愚民,从来没有玄武门之变,是他们记错了。”

    李世民皱眉,许久才吐了口气:“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可是,修改《起居注》,让老奸佞篡改成《武德实录》、《贞观实录》,难道又不是掩耳盗铃了吗?

    许敬宗生平首次对范铮投来赞赏的目光。

    满口胡柴,果真是我奸佞中人。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不尴尬

    长安城内,从平康坊北里到东市、西市,“慢的啦”这个拗口的词汇在疯狂流传。

    当年本朝高祖太武皇帝打下长安城?

    不,你们集体慢的啦,当年的长安城是受太武皇帝感召,自动归降的。

    哈,杀阴世师与骨仪?

    你慢的啦了,阴世师与骨仪明明是尽忠于前朝,自缢而亡嘛。

    不信你可以查《武德实录》嘛。

    隋炀帝葬于江都?

    不,你慢的啦,明明是葬于武功县,不信你去看坟冢。

    隐太子子嗣中断?

    你慢的啦,赵王李福承的可不就是隐太子之嗣?曹王李明还承了海陵剌郡王之嗣呢。

    谎言听多了,难免有人将信将疑。

    不用怀疑,人有从众心理,有一人信了,自然有第二人相信,然后规模渐起,虽不能与坚信原本事实的人数抗衡,却也略有影响。

    这个狗屁不通的谎言,竟能影响小半人的认知,就离谱。

    李世民听着张阿难回馈过来的消息,不禁目瞪口呆。

    范铮之策,明眼人一看,处处都是破绽,奈何总有人自我催眠。

    说起来,也不知这是大唐的幸还是不幸。

    按照范铮所说,洗白玄武门之变不能急于一时,得先让慢的啦成为一个流行词汇,仿佛不会说“慢的啦”就是田舍儿。

    待慢的啦成为时尚,利用它编造几句话,就能洗白一个大事。

    不信的人,至少你表面得信,否则士子断不能中举、官吏万万不得升迁。

    举世皆醉你独醒?

    租庸调交一交,庸嘛,不好意思,找不到人来代劳役,你自个儿往浐水边上搬石头去?

    你家的逆旅(邸舍)、田畴、六畜,时不时遭遇州县民曹查访,让你头痛欲裂。

    你的蠲(juān)符(减免税赋凭证)、过所要办,男女要合姻缘?

    抱歉哈,司户参军、司户佐不在,也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以前确实是司户史就能办理,可现在改规矩了,海涵啊。

    回得过味的,事情自然慢慢顺畅。

    反应不过来的,慢慢等吧,或许妹子出嫁的酒宴,你能等到外甥周岁出席。

    今天要里坊的文牒,明天要各保长担保,后天要家长担保,你不会脱户。

    搞不好今天里坊的文牒少了某个字,明天又多了某个字,且改之。

    严苛吗?

    不,《贞观律》的户婚律,可明明白白写着,脱户一口,家长徒三年,里坊村保正笞四十,县脱户十口笞三十。

    这叫照章办事,防你私度出家。

    为什么不一次告诉你?

    咳咳,你遇上的,是在民曹当差的白直,要不县衙开了他,然后重新征召他回来?

    等个一年半载,慢的啦至少表面上深入人心了,再抛出魔改的玄武门之变,说隐太子与海陵剌郡王是羞愧得自动撞豆腐而亡,也有人相信啊。

    始作俑者范铮若无其事,不见丝毫羞愧。

    这种馊事,早晚也会盛行的,关范某什么事?

    范铮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太子。

    李治坐于显德殿上,酒樽狠狠地砸到地上。

    “亏得孤前几天在太极殿上说你是诤臣,将你与魏征相提并论!”

    太子舍人李义府轻笑:“依佛家所言,殿下着相了。范少卿进言,或有不妥,本质却是为陛下消弭当年的影响。”

    李治无话可说。

    即便范铮的话再荒谬,那也是为阿耶扫平障碍,至少身后名要好听得多。

    说不定,这种荒唐的招数,比许敬宗篡改史书有用。

    身为人子,李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给阿耶洗白白的拙劣手段。

    虽然,年轻的李治不明白,英明神武的阿耶,为什么如此在意虚名。

    当然,年轻的时候,往往无法理解年老时的追求,就像多数人不明白秦始皇为什么派徐福出海求长生不老药一样。

    真以为秦始皇愚昧到不明白世间根本没有长生不老?

    不,他只是在以这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麻痹自己将亡的躯体罢了。

    人活着,很多时候就是在自欺欺人。

    李义府这人,还有可取之处,至少对范铮,他还是愿意为其说上一两句好话的。

    很少有人是纯粹意义上的坏,李义府守护家人、不弃糟糠之妻,难道不能说一声好?

    至少,现在的李义府,还能为李世民欣赏,为马周赏识。

    李义府现阶段,能诟病的是,举荐过他的刘洎赐自缢之后,他没有去吊唁。

    世态炎凉,本也怪不得谁,这个时候吊唁无疑是与贞观天子唱反调,仕途还要不要了?

    李大亮薨后,李义府不是涕泗滂沱的去吊唁了?

    “孤觉得,大唐的吏治该好好整顿了。万年令钮德文上笺,以为万年县官吏多有不堪,孤欲下太子令整治。”

    李治踌躇满志。

    《唐六典·尚书省》明确上行文名称:表上于天子,其近臣亦为状,笺、启于皇太子,九品已上公文皆曰牒,庶人言曰辞。

    京县直接上笺于太子,似乎有些不合适,可现在李世民有意让李治多处置政务,就名正言顺了。

    李义府露出奸猾的笑容:“殿下,恕臣直言,一任县令要换下上任的官吏,倒是挺正常的,可为什么非要污人名声?”

    “臣家在新昌坊,亦为万年县地界,故对于万年县之前的官吏还是略有所知的。”

    “一般官吏有的毛病,他们也有,却并不过分,‘不堪’二字委实过了,不合心意换了便是,何必要行党同伐异之事?”

    自从范铮提醒之后,李义府放飞自我,不再刻意保持着不招待见的假笑,而是该怎样就怎样。

    虽说笑容丑了点,却让人觉着真诚。

    李治不禁代入到自己的未来。

    要是到自己当家做主,贞观朝的老臣,能尽数扣上污名,然后除之么?

    心底里,对钮德文的评价立刻下了几个台阶。

    李义府的笑容虽然丑陋,却有真知灼见,这一番提醒,让孤不至于稀里糊涂下太子令,免了贻笑方家啊。

    “另外,殿下要尽量随侍陛下身边。臣听得风声,有藩王欲取殿下而代之,有臣子在陛下面前隐晦的提及易储。”

    李义府一板一眼地说道。

    李治是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树,李义府是附在树上的苔藓。

    树要没了,苔藓还能活吗?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大羊同求援

    日土·次几也才三十岁,面颊被高原的风吹得粗糙,即便时常赭面也免不了双颊酡红,手背隐隐有皲裂的痕迹。

    大羊同与吐蕃,习性是大致差不多的,都是同根同源的孟族。

    吐蕃,尤其是在孙波如一带,与遁入高原的羌人通婚,才导致与大羊同的语言、风俗有些许差异。

    说吐蕃纯粹是羌人的,大羊同你就视而不见了?

    所以,范铮看到日土·次几满头辫发,并不感到意外。

    大羊同的服饰,多以牛羊皮为主,也有以二者毛发混织的氆氇,都是以保暖为目的,在热得李世民暴跳的长安,自然就不合时宜了。

    所以,日土·次几换了一身益州单丝罗织造的服饰,款式还是大羊同式样。

    据范铮粗浅的了解,日土是地名,指地为姓也是高原常见的命名规则——否则,重名的概率太大了。

    次几,大概是初一的意思,朴实无华的命名规则。

    “外臣日土·次几,奉聂叙之命,为天可汗献上虚格妃亲手编织的氆氇。”除帽,四十五度角……躬身,日土·次几行了大礼。

    这是见到长辈及尊敬的人才行的礼,平辈只低头就好。

    哈达是没有的,有明确记载的哈达是元朝时期。

    氆氇是不是虚格妃亲手编织,跟某些地方所谓处女采摘烟叶是一个道理,就是编出来吸引眼球的,难不成你还亲自去验一验?

    信不信人家给你拉出八十岁的处女?

    “还有巧匠酿造的青稞酒,以及最忠心臣民制成的糍粑。”

    青稞酒在这个时代是存在的,《唐会要》、《册府元龟》都有相应的记载,当然,酒度不高。

    大羊同人以青稞、奶、牛羊、狗肉为食,忌食驴、马、鱼、蛙、蛇等。

    狗肉在后来渐渐忌食了,大约是处出感情了。

    但是,现在是食用的!

    忌食驴马,是因为驴马干活。

    忌食水产的原因,除了苯教认为它们能沟通阴间外,与水葬的方式也有关。

    当然了,大羊同还有天葬,所以少数地方连禽类都不吃。

    歌舞名堆谐,堆是上部、上方、上游之意,谐是歌舞,是一种圆圈舞。

    相对的,下游地区就叫麦。

    不要以为牧民就很穷困,不说人家坐拥百数以上的牛羊,就女性服饰上的金银珠宝,一般的大唐黎民是有不起的。

    这跟高原的地广人稀有关,人均资源丰富嘛。

    “贵国聂叙很长情嘛。”

    有一说一,李迷夏未因不得已娶吐蕃悉补野·赛玛噶为赞蒙,而疏远了赞蒙虚格妃,人品还是坚挺的。

    只可惜,对常人而言的优良品质,落到一个国主身上就要命了。

    虽然,悉补野·赛玛噶离开穹隆银堡,搬到玛旁雍错湖,也只是大羊同与吐蕃决战的一个导火索。

    一山不容二大虫,早晚必得分雌雄。

    胜者通吃,败者沉沦,这就是宿命。

    高原新旧王者的决战,战火从拉孜烧到了达得、桑桑、切玛拉、吉隆、兰卓,逼近了最大的防线堆枯绕。

    吐蕃大论琼波·邦色人品有待商榷,打仗还是很厉害的,打败了大羊同的同族大论琼保·热桑杰,一时间,吐蕃声威大震。

    大羊同剩下的地域虽广,人口却真的不多,能抽调的兵力有限。

    再加上,大羊同的苯教在掣肘,李迷夏苦不堪言。

    辛饶凌驾于国王之上,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也不是非要刻意添乱,正常的意见分歧在这危急时刻就够难受了。

    求助大唐,才是大羊同唯一的选择。

    “话说,日土使者是走于阗路线来大唐的吗?”

    这条九百里的克里雅古道本就不好走,加上从于阗到大唐九千七百里之遥,就是拼命赶也得两三个月,天晓得大羊同凉没凉。

    日土·次几苦笑:“上官对大羊同还是了解的。不错,就是从日土下克里雅河谷抵达于阗,每次都要死几个人,冰冷的雪水能把腿骨都冻僵了。”

    险是险,只要做好措施,还是能少死几个人的。

    要是运气不好,遇上大雪封山,能活几成就不知道了。

    大羊同的礼物,最特殊的还是那些色泽斑斓的天珠,据说辛饶为它们开过光。

    “外臣前来,是想请大唐为大羊同牵制吐蕃一二,令下邦得苟延残喘之机。”

    想法很好,大唐也想出一把子力气,奈何这高原,对大唐的人太不友好!

    一颗拇指大的天珠,送到范铮案上,聊表大羊同心意。

    待到日土·次几他们离去,范铮捻起案上的天珠,放到大羊同的贡品中去。

    两仪殿中。

    李世民慵懒地倚着大床(椅),旁边摆着一盆冒着薄雾的冰块,身侧是两名宫人努力扇着团扇;

    李治在一侧的案席上跪坐,腰板挺得笔直,连凭几都未倚靠,纵然鬓角有汗水渗出也没有丝毫懈怠,完美地诠释了“正襟危坐”。

    有些飘飘然的李治被李义府泼了一盆冷水,才想起阿耶的子嗣不仅仅是他一个!

    “类己”了解一下?

    要不是倚仗阿娘是皇后、对方有前朝血脉,真不知鹿死谁手。

    打去了骄傲的李治,恢复了谦恭的面貌,时时刻刻绷紧了心头的弦。

    批阅的奏章,多数还是会由阿耶审核一遍的。

    面对入殿缴令的范铮,李治的好奇心起。

    “启奏陛下、殿下,新罗新旧更迭,看似正常,实则意味着十余年后的再次变更。”范铮简单陈述了一下金法敏的请求。

    李世民眼带笑意,看李治怎么应对。

    李治犹豫了一阵,抬头道:“孤未听懂,范卿可否详解?”

    范铮垂手:“新罗的王公大臣,以骨品而论,分圣骨、真骨。其中,圣骨有朴、金、昔三家可继承王位,各骨品等级互不通婚,导致圣骨现在只有新罗王金胜曼仅存。”

    “依照这荒诞的骨品制,金胜曼是必然绝后的,真骨的上位也只在旦夕之间。”

    李治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三家都会灭绝了呢?”

    范铮笑道:“永远固定在这三家内部通婚,哪家带点祖传的病痛,三家全部要倒霉。固定于小圈子内通婚,是不可取的。”

第三百九十章 藩国,就是这么用的!

    李治短暂的思虑了一下,便知道范铮此言蕴含的巨大机缘。

    运作得当,可从中渔利。

    范铮进言:“唯此蕞尔小国,反复无常,更善于从夹缝中谋利,殿下须慎之。”

    年轻的李治又哪会在意这些?

    实力足够,碾压之。

    乖,碾压一次;

    不乖,反复碾压。

    连李世民在内,都有些轻视嘤嘤嘤的新罗,忽视了总在卖惨的新罗是在一打二。

    新罗的花郎制度,在朝鲜三国中,作用是巨大的。

    李治细细回味之后,追问道:“大羊同使者又是因何而来?”

    要说朝贡,即便李治年轻也不会信,高原上的角力正紧张着呢。

    “不过是来大唐求援罢了,只是高原对大唐子民不太友好……”

    范铮犹豫了一下。

    大唐要冲上高原,代价太大,不划算;

    不上高原,待吐蕃一统高原,居高临下,随时可以侵扰大唐。

    两难。

    李治置笔于架,提出了问题:“如今吐蕃与大羊同酣战,大羊同使者必不能过吐蕃境内,却是从何而来?”

    范铮笑道:“殿下问得好。大羊同不能过吐蕃,就只能走最险的克里雅古道,途中有雪山、火山、雪水所化的河流,峭壁险途,却也能抵达于阗,再转来大唐。”

    李治眯眼,散发出睿智的光芒:“也就是说,让吐蕃得手,日后有可能沿这克里雅古道与大唐争夺西域。”

    西域一地,即便李世民未在李治面前表现过倾向,李治依旧视为囊中之物。

    没法,在海运不是格外昌盛的时代,丝绸之路就是大唐的经济命脉之一。

    要不是靠着商税弥补缺口,以及战争的缴获,以大唐征战不休的局面,庄户头上的租庸调早就翻倍了。

    “陛下,吐蕃怕是得压一压啊!”

    李治转头看向李世民。

    没外人时啊阿耶,以示亲近;

    有外人时叫陛下,不失君臣之仪。

    尺度须拿捏好,不可引得厌恶。

    李义府没提醒之前,李治还觉得自己已经稳了,可最后才醒悟过来,还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呢。

    李世民笑着看向范铮:“听说大羊同日土·次几赠你一颗天珠,你直接放入贡品中了?朕非严苛之君,即便你受了也不会降罪。”

    李治满眼好奇,居然有这种新鲜事?

    范铮一脸的郁闷:“这日土·次几送天珠,不当吃、不当喝,要了干嘛?臣就是个俗人,哪怕他送几斤牦牛脯也好,至少能让阿娘、婆娘、娃儿过个嘴瘾。”

    李治忍不住笑了,发现自己失仪,又赶紧忍笑坐正。

    第一次见有人嫌弃珠宝而钟爱肉脯的。

    李世民笑而不语,挥手斥退范铮。

    “阿耶,这高原好像汉人上去伤亡很大?”李治忧心忡忡。

    李世民颔首抚须:“没错。所以,得让吐谷浑打上去。”

    藩国就是这么用的!

    贞观九年犁过吐谷浑,已过了十年,下一批韭菜长出来了。

    李治深深吸了口气:“吐蕃的地势,对汉人而言难适应,对吐谷浑却不难。”

    “贞观十二年,吐蕃揍了吐谷浑;贞观十五年,吐谷浑丞相宣王欲劫持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去吐蕃,幸亏弘化公主发现得早,夫妻分请援兵。”

    “慕容诺曷钵去鄯善城请来威信王(疑为慕容尊王)出兵,弘化公主请鄯州刺史杜凤举出兵,一举灭了宣王三兄弟。”

    《新唐书》中,唯这一段现出果毅都尉席君买之名。

    从报仇雪恨的角度考虑,慕容诺曷钵还真有可能出兵。

    从刚刚恢复的国力来看,乌地也拔勒豆可汗还是有可能拒绝的。

    李世民鼻孔里哼了一声:“令右武卫将军慕容宝节持节至吐谷浑伏俟城宣诏,着吐谷浑出兵五万,自麝香丝绸之路杀上唐古拉山口。”

    右武卫将军,同样是《新唐书》里,在《李道明传》中,记为慕容宝节;在《吐谷浑列传》中记为慕容宝,所以常常令初学史书的人迷惑。

    实际上,这就是同一个人。

    李世民的霸气,让李治深受震撼。

    “太子以为,朕当真只是一纸诏书?”李世民得意地举起酒樽,扬手斥退所有宫人。“禁书一案,幕后主使是吐谷浑侍郎庄浪郎吉,人已经在台狱里。”

    之所以引而不发,就是为了驱使吐谷浑做事。

    李治心头一凛,算是对帝王心术有了更深的了解。

    吐谷浑的官职乱得一塌糊涂,尚书、侍郎、刺史、长史满天飞,真要看谁权力更大,看拳头。

    慕容伏允时期,还牛皮哄哄的册封吐谷浑臣子为洛阳公、高昌王,浑然不顾这两地根本与吐谷浑无关。

    庄浪郎吉是吐谷浑中,少数掌握了权力的羌人,多数掌权者还是鲜卑族。

    这就是吐谷浑的族群结构,人数更少的鲜卑人控制了人数更多的羌人。

    这个庄浪郎吉,即便没有任何证据,李世民父子都把他当作慕容诺曷钵所遣。

    不大的伏俟城内。

    王宫。

    慕容诺曷钵面色阴沉。

    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站在吐谷浑的立场上,虽不敢明面上背叛大唐,搞一搞小动作还是可以的。

    但是,小动作被抓了现行,那就尴尬了。

    梳朝天髻、插金镶玉步摇、柳叶黛眉、斜红、面靥、涂唇脂、着半臂襦裙的弘化公主摇着温热的蜂蜜水,笑对面前的小男人:“就跟你说了,行不通,验证了吧?”

    不是每一个和亲公主,都是隋朝的义成公主。

    虽然义成公主最后怂恿颉利可汗打大唐,但不能否认她一心为隋,堪称奇女子。

    夫家与娘家,本来就是个艰难的选择。

    慕容诺曷钵阴森森地看着弘化公主。

    弘化公主饮尽蜂蜜水,琉璃碗一顿,冷笑道:“我若是出手,庄浪郎吉早就进大理狱了,还能任他搞事?醒醒吧,驸马都尉!”

    慕容诺曷钵还真无话可说,从法理上讲,他就是大唐的女婿,弘化公主的驸马都尉,低人一等呐!

    经过宣王之乱,二人也算是患难夫妻了,即便真有气,也得抛一边去。

    心疼啊!

    偷鸡不着蚀把米,被大唐捏了把柄,想推脱都不可能。

    五万人马上高原,未必能打得过疯狂扩张的吐蕃。

    这已经是吐谷浑过半的兵力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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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安小坊正介绍:
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