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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烽火次第

    辽东克,烽火举,次第传至定州。

    这是贞观天子与太子约定好的信号,拿下辽东则烽火传讯。

    这也是烽火另类的用途了。

    坐镇定州的李治喜极而泣,令幽州及时输送粮草,并安置送来的俘虏。

    顺便吐槽一句,《旧唐书》中,李治是在定州监国,那些对李世民征辽东有异议的,烦请不要说“太子从长安奔定州接驾”的无知话语好吗?

    非要黑,拿出出处来,哪本书、哪卷,而不是凭着喜好胡言乱语。

    非要拿外番的书来辩,就问一句:你是外番人吗?

    白岩城是小城,依山傍水,四面险峻,偏偏卡在大唐前进的路途上,处闾近支孙伐音也是个厉害人物。

    李世勣令投石、箭矢攻击,白岩城凭借万兵也极力还击,双方有来有回,右卫大将军李思摩还中了一弩箭。

    倒霉娃,一辈子就没这上几天好日子。

    李世民带着一干文武,转到伤兵营,看到李思摩咬着汗巾,身上的伤口流着暗红的血,身边的女医工正手忙脚乱地配药。

    范铮看了一眼女医工,有些面熟,好像是经常与冯一纸、姜茯苓共同出现的。

    虽然封建王朝常有女人不随军的说法,可平阳昭公主的出现,把这番悖论直接堵住了。

    唐朝女性地位高于其他王朝,平阳昭公主居功至伟。

    太医署的品秩虽然不高,出场频率却高,各军各卫时常有他们救死扶伤的身影。

    李世民执李思摩之手,一脸激动:“大将军为大唐鞠躬尽瘁、身负此伤,朕岂能置之不理?”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李世民低头吮创口,吸败血而弃之。

    医工执着竹角,手足无措,范铮轻轻使了个眼色,医工赶紧放下竹角。

    吮败血不是错误,当年天下大乱时,此法也救了不少人。

    但……

    现在没必要了啊!

    吸败血、脓血之类的,自春秋战国就有角法,即用牛角拔火罐。

    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五十二病方》就已经记载了以兽角治疗痔疾的方法:“牡痔居窍旁,大者如枣,小者如核者,方以小角角之,如孰(熟)二斗米顷,而张角”。

    严重怀疑黄巾军天公将军张角的名字,与这角法有关。

    隋唐,渐渐将牛角改为竹角。

    罐改陶制,约在清朝时期。

    范铮轻轻摇头,这就是纯技术官吏的短板了,他们知道如何做事,却不知道如何作秀,皇帝要收买人心,你还能拦着不成?

    别说是皇帝吮血无害,就是李思摩因此死了,那也得先成全皇帝名声!

    李思摩双目含泪,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害怕的,应该是前者吧!

    终于到血色正常了,李世民才移开位置,医工迅速涂酒精、上药、包扎,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就是李思摩痛得泪水直飙,面容扭曲,汗巾都差点咬破了。

    女医工轻笑:“忍一会儿,酒精药劲过去了,就没那么辛辣了。”

    取水漱口之后,李世民问道:“酒精好用吗?”

    女医工回答:“禀陛下,没有酒精,伤兵存活率大约四成,用了酒精之后大约在七成。”

    这个比例当然不是固定的,视情况而定,总的来说还是有很高效用的。

    慈不掌兵,只是指出战时,伤兵能多存活对大唐总是件好事,李世民当然乐意看到,要不然也不能大力支持敦化酒坊。

    长孙无忌拱手:“陛下一如当年,爱兵如子,善待战将,我大唐有此圣君,岂能不睥睨四方?”

    嗬,长孙无忌平日端着,极少逢迎,这一开口,功力深厚嘛。

    范铮虽然腹诽,却也拱手道:“天子仁爱,将士岂不用命?万胜!”

    “万胜!”牛进达等人拱手为贺。

    老牛别的都好,就是不太会说好话。

    不多时,天子为李思摩吮败血之事,便已传遍整个大唐营地,“万胜”之声不绝于耳,偶尔也夹杂了几声“万岁”。

    如果天子能这样对自己,将士们扪心自问,是不是愿意为之血洒疆场?

    白岩城地势虽然险峻,却委实过小,万余兵马在铺天盖地的炮石与弩箭攻击下,伤亡过半。

    处闾近支孙伐音看看残存的五千兵马,心头在摇摆。

    为将者,当有死战之志。

    可是,自己死也就算了,还带着将士们一起死么?

    提笔在薄帛上书写了降表,让部曲以无镝箭射出,孙伐音惆怅地叹息。

    忠诚与生存,该如何取舍?

    要不要趁唐军盲目信任之际,狠狠收割一把,拉着唐军垫背呢?

    唐军,中军帐。

    李世勣请天子居上座,李世民只是不肯:“此为辽东军,大总管为一军之主,岂能屈居人下?朕非大总管,不居正席,在旁置一席即可。”

    李世勣只能坐下,令人给天子在左侧加一座椅,位置略后于自己。

    左尊右卑,贵者居后。

    以李世勣的小心谨慎,要不是非得有个倒霉孙子,家族本可富贵绵长的。

    右边的椅子略略朝前,是副总管李道宗所坐。

    阻击了国内城援兵,李道宗率部归来,合兵一处,果毅都尉傅伏爱等人重归其麾下。

    范铮这个忠武将军,虽然是个杂号,却也有资格入帐议事,就是位置比较偏远,都快到帐门处了。

    一名校尉手捧无镝箭入帐,摆放到李世勣案上,拱手退下。

    李世勣谨慎地解开缠在箭干上的丝线,取出帛布细细看了一遍,传到李世民、李道宗等人手中。

    李世民呵呵一笑:“孙伐音也是撑不住了,大总管天天炮石轰击,连女墙都轰塌了许多。”

    李道宗笑道:“白岩城这弹丸之地,能支撑这许久,已是实属难得了。”

    整个中军帐内,一片欢乐景象,都觉得白岩城已是囊中之物。

    忠武将军范铮弱弱地开口:“大总管可曾想过,白岩城诈降或反悔?”

    李世民望着范铮发笑:“竖子,可知大总管向来谨慎,岂能不防?”

    别看“竖子”这个词一向是称童仆、骂人的,可在此时却透着一股青睐之意。

    范铮立刻闭嘴了。

    提醒是本分,但更多的,范铮只能呵呵了。

    外行少干扰内行。

第三百六十一章 来夸我呀!

    白岩城头,高句丽大纛黯然降落。

    城门洞开,几十名老弱军士眼球混浊,赤手空拳,无趣地垂手立于甬道。

    孙伐音在城头拱手:“请陛下入城!”

    李世民骑在飞黄驹身上,笑容满面:“处闾近支以微小之城,抗我大唐天军多日,较盖州、新州、辽州、卑沙城、建安城强得许多。得此臂助,朕心甚喜。”

    盖牟城置盖州,新城置新州,辽东城置辽州。

    《旧唐书》、《新唐书》记载,建安城都是张亮率部围之,扎营途中敌军突袭,张亮六神无主,木然坐于胡床,众以张亮镇定自若,随张金树奋力杀退敌人。

    《资治通鉴》则记载为营州都督张俭率胡兵败建安城,斩获数千。

    李世民倒是知道张亮向来没有征战的才能,也没怪罪张亮——反正结果是好的。

    任张亮为一道行军大总管,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本事,而是因为他的官爵。

    遗憾的是,平壤道行军副总管、泸州都督左难当中流矢,不治而亡,遗命葬宣州泾县龙门松子岭,墓于后世犹存。

    左难当与在盖牟城遇流矢而亡的姜行本,成了此次征战中遇难的最高将领。

    姜行本后陪葬昭陵。

    战场上的事,福祸难料。

    双方客客气气、相敬如宾,李世民的飞黄驹硬没举蹄前行。

    孙伐音心头不安,举目眺望,却见几个气囊渐渐膨胀,心头略为吃惊。

    前面的新城、辽东城,热气球的效用他还是知道的。

    居高临下,不仅势如破竹,还洞若观火,自己隐藏的手段怕是瞒不过上头的飞骑。

    “丁队,前头探路!”

    铁小壮咂嘴。

    哎,不是放火,无趣了。

    没辙,这是皮猴子本性。

    五个热气球先后向白岩城内飞去,孙伐音叹息。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果然半点勉强不得。

    城门缓缓关闭,飞骑丁队返航。

    “禀陛下、大总管、将军、中郎将、校尉,白岩城内另有瓮城,其上有伏兵,备有滚石、擂木,意欲引我军入内伏击。”

    李世民勃然大怒:“区区白岩城,竟敢诓骗于大唐!打下白岩城,人口财帛尽归有功将士!”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是陷阱之后,李世民依旧暴跳如雷。

    孙伐音在城头干笑两声:“天可汗胸襟似海,想来外臣这一点小小伎俩,也不值一哂。”

    高句丽大纛冉冉升起。

    “谁为朕射下大纛?”

    李世民愤怒地咆哮。

    如果是巅峰时期的天策上将,真的能射下此旗,奈何身体已渐渐衰弱了呀!

    虽然衰弱得不明显,但箭法的准头还是受了影响。

    有点冷场。

    场中诸将都骁勇善战,唯独箭术拿不出手。

    一名着白袍、山文甲的青年负着强弓,从偏僻处走来,拱手行礼:“伙长薛仁贵,愿为陛下效力!”

    张士贵无奈地叹息,这娃儿,立功心切,竟在全军面前出这风头。

    要是能落了对方大纛,倒是好事一件,可失败了后果也是沉重。

    但是,身为薛仁贵的上官,能不出头么?

    “陛下,此子乃臣募兵,征得绛州龙门县之士,为河东薛氏子,妻为河东柳氏,家境贫寒,唯匹马、只槊、三石弓傍身,箭术甚佳,尤胜于臣。”

    就算有什么责任,且担着吧。

    提薛氏与柳氏,不过是暗示皇帝,人家小有背景,万一失手,不要苛责。

    “贫寒”一词,当然是相对的,连驽马最少也要四贯钱,真贫寒的人,就是送好马给他,他也供不起料。

    倒是槊与弓不足为奇,薛仁贵好歹是北魏名将薛安都之后,正经的官五代,不过是阿耶早亡才家道中落的。

    《贞观律》虽禁民间持有枪、矛、陌刀、甲、弩、长弓、角弓,但人家祖传之物,只要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还是允许的。

    要是连菜刀都不许有,武勇如何传承?

    至于最后一句,倒不是自夸,张士贵臂力过人,尤善骑射,只是已经过了巅峰时刻。

    “辽东之战,薛仁贵破敌军,救出郎将刘君邛,因功升伙长。”

    张士贵这话,是明白向众人彰示,薛仁贵是有真本事的。

    李世民翻身下马:“骑朕的飞黄驹,让朕看看你的箭术!”

    飞黄驹是好马,对李世民而言却不难获得,殿中省尚乘局左右飞黄闲里的良驹,都叫飞黄驹。

    薛仁贵也不推辞,翻身上了飞黄驹,纵马出阵,左右飞奔一阵,骤然张弓搭箭,兵箭呼啸而出,直取城头大纛。

    孙伐音面上的假笑凝滞了。

    矢出,纛落,白岩城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跌。

    冷兵器时代,就是那么直接。

    即便后面的军士重新把大纛挂起来,士气依旧提不起来了。

    辽东军中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喝彩声,一时士气昂扬。

    唯一不服气的,是嘟囔着的铁小壮。

    “哼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信不信飞骑上去,火箭把大纛烧了?”

    薛仁贵策马回归,跳下马背,执缰微躬:“薛仁贵幸不辱命!”

    李世民大笑:“良马赠壮士,红粉送佳人,这匹飞黄驹就是你的了!”

    为什么不是宝马?

    啊呸,狗眼看人低的宝马它配么?

    十个热气球升空,一轮火箭让白岩城头狼狈不堪,戊队、己队随着铁小壮跃出吊篮,滑翔机尽情地在城头上空优雅地掠过。

    孙伐音的眼皮直跳,亲手降下了刚刚升起的大纛。

    热气球有威胁,神射手让人惊心,都比不上这些自由飞翔的滑翔机。

    滑翔机加上热气球,更是让人无力抵抗的大杀器。

    任你城池守得再好,防不住对方随时随地降落突袭。

    唯一的弊端是,热气球的火势,使它无法于夜间突袭,太亮眼了。

    就算是千军万马齐上,孙伐音也不曾畏惧,可这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的滑翔机……

    真没信心守住啊!

    大纛再落,城门重开,孙伐音弃兵甲,着素裤,肉袒自缚,出城乞降。

    其后,数千高句丽兵面色黯淡,在城门外解甲除兵,静候发落。

    成王败寇,打不过,只能降了。

    铁小壮得意地率飞骑戊队、己队落于阵前,一脸的得色。

    来吧,来夸我呀!

第三百六十二章 皇帝家也没有余粮!

    是否接受白岩城的再降?

    李世民当然乐见其成,李世勣却难得地强硬起来:“陛下金口玉言,许下将士白岩城的人口财帛。将士奋勇争先,图的就是赏格,城池将陷,若准其降,将士之心当如何?”

    虽然皇帝的赏格刚刚开出,白岩城没多久就降了,可你让将士们刚刚热乎起来的心冷下去吗?

    何况,孙伐音出尔反尔!

    所以,极少与皇帝唱反调的大总管,第一次提出了否定意见。

    李世勣的意见有理,李世民纳降又有没有道理?

    自然是有的,白岩城易守难攻,强攻下来,人员伤亡且不提,炮石、弩箭的消耗也不说,可时间的消耗对大唐是不利的。

    辽东之地苦寒,秋季就开始刮冷风,深秋更是滴水成冰,那时候就必须返回。

    即便是衣帽裤袜尉都缝了白叠在内,依旧有许多人耐不住辽东的严寒。

    据说,这些地方,有人的鼻子耳朵会冻坏了。

    李世民抚须:“大总管所言有理,但纵兵屠戮,俘虏其妻孥(子女),朕于心不忍。大总管麾下有功将士,朕用之前的库存物品赏赐,姑且算向大总管赎买此城。”

    没人知道,李世民的笑容之后,是无限的痛心疾首。

    朕的钱粮,都是朕的啊!

    啊!

    再不待见孙伐音,李世民还是得堆起真假难辨的笑容,亲手为他解开绳索。

    千金市骨,必要的姿势要做的。

    何况,孙伐音还带来了一万民口、五千将士。

    “传诏:设白岩城为岩州,授孙伐音为刺史。”

    严格地说,授刺史要经三省,但现在是战时,天子有权临机决断,授个刺史安抚人心,只是小事一桩。

    让孙伐音继续管岩州,不担心出现反复吗?

    还真不用担心,高句丽的律法严苛,叛了就是叛了,管你什么具体情况,都是一刀切。

    何况,五刀将钱盖苏文的脾气,可是真不好。

    黄门侍郎许敬宗拟诏,门下省主宝呈上征召臣下的皇帝信宝——天子八玺之一,李世民呵口气,蘸印泥,用印!

    这块地盘,归老李家了!

    关于天子印玺,《汉旧仪》称天子有六玺,各朝有不同规格,不可混淆。

    在这里,《旧唐书·李道宗传》与《旧唐书·李靖列传》相互矛盾,这就是多人共同编撰史书的缺陷了。

    李道宗传:及大军讨高丽,令道宗与李靖为前锋。

    李靖列传:太宗将伐辽东,召靖入阁,对曰,残年朽骨,唯拟此行,陛下不弃,老臣病期瘳矣。太宗愍其羸老,不许。

    抛开书籍谈问题,权且以李靖身子便利,就问以李靖的军事造诣,谁敢以他为先锋,而自居总管?

    六月,辽东军簇拥圣驾,移师安市城北。

    平壤道军自建安城而上,环安市城南、西。

    程名振、张金树各自统军,不紧不慢地攻着安市城,城上的处闾近支也率部有序对抗。

    两唐书中没有安市城处闾近支姓名,杨万春之名出自梁万春,此名出自明朝《唐书演义》。

    不管他叫啥名字吧,人家的应对是一板一眼,饶程名振、张金树是沙场老将,兼有炮车、车弩之利,竟没占到什么便宜。

    当然,凭安市城的实力,也没能力出城还击。

    纵然处闾近支再厉害,兵力捉襟见肘也没奈何,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三万兵,守城都战战兢兢,还想出城搞事?

    反击是没错的,但前提是你要有一部分机动兵力!

    北面的辽东军并不攻城,而是张开大网等待高句丽的援军。

    高句丽北部耨萨高延寿、南部耨萨高惠真,率高句丽北部兵马,以及从靺鞨借来的两万人,匆匆赶到安市城救援。

    虽然高延寿不情不愿,可莫离支钱盖苏文的军令,不敢不听啊!

    李世民判断形势:“若高延寿军依安市城屯营,以高山为托,取城中粮食,令靺鞨人夺我牛马,是上策。”

    “拔城而走,是中策。与我争锋,是下策。”

    然而,高延寿扎营,偏偏在安市城一舍(三十里)之外。

    北部兵马中,有老将为高延寿献策:“吾听中原大乱时,天可汗率军征战,几无败绩,威震四方,今率猛将精兵征讨,不可力敌。”

    “不如屯兵不战,旷日持久,耗费其粮草,并遣靺鞨部绕行,断其粮草,大唐必退!”

    平心而论,这个方法取巧,且实施难度不高,彪悍的靺鞨人如果可以自由发挥,确实能给唐军造成一定的麻烦。

    耿直的高延寿一扬脖子:“我军十五万人,岂惧十万不到的唐军?当堂堂正正碾压之!”

    九泉之下,隋炀帝杨广大哭,为什么当年一征高句丽,遇不到高延寿这种耿直娃?

    老天不公!

    李世民亲自操刀。

    令李世勣率步骑一万五千人,于高延寿扎营处西面布阵;

    令长孙无忌率牛进达,领精兵一万一千人,绕到北面,从峡谷而出,断高句丽军退路;

    皇帝自领四千精兵及飞骑,偃旗息鼓,悄然进驻北面山峰。

    次日辰时,高延寿见李世勣兵少,令靺鞨部打头阵,攻击李世勣部。

    高延寿或许战略眼光不行,战术却真不算差,两万靺鞨人兵备虽差,人却悍不畏死,冲得李世勣的枪盾阵摇摇欲坠。

    李世民在山头上咬牙,若是李世勣的防线崩溃,他的战术就要出现大漏洞了。

    该死的靺鞨人!

    靺鞨部损失大半,李世勣的人手也伤亡逾千。

    战损比似乎很理想,可你得想想双方兵备的差距。

    高延寿大手一挥,全军压上。

    他知道高句丽军士与大唐府兵的战力差距,以人数优势打败李世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也不会纯洁到认为唐军只有这一路。

    没关系,全力以赴凿开这一面,局势自然打开了。

    高延寿的想法,其实也没错,只是他低估了李世勣的韧性。

    木枪齐刺,彭排齐举,冷飕飕的伏远弩、擘张弩时不时打断他攻击的节奏,憋得难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之所以是李世勣亲自指挥这一面,是因为他极为擅守!

第三百六十三章 轮到耶耶上场!

    十三万大军全面压上,当然是不可能的。

    辽地的山势虽然不是特别险恶,却也没法容纳十万人一拥而上,李世勣这一头,面对的始终是万人左右。

    要是开阔地带,以万五对十三万人,正常情况下都必亡。

    “高惠真,你率二万人马冲阵!”

    身为兄长的高延寿发号施令了。

    虽然两人都是耨萨,但高惠真相对纯真一些,没心没肺的,只有高延寿尽量扛起责任了。

    哎,有一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阿弟,头疼。

    “记住,打得过打不过不要紧,活着回来!”

    这不是北部耨萨对南部耨萨的命令,是兄长对阿弟的叮嘱。

    高惠真骁勇,却是一根筋,高延寿要不吩咐,他能拼到战死。

    “杀!”

    二万兵马入场,步骑并发,撞向李世勣的枪阵。

    彭排生生撞停了马势,执排的府兵吐血倒下,另一名府兵递补上,辅兵迅速将伤兵转移。

    三支木枪齐出,两枪刺马、一枪刺人,长长的枪锋无视任何甲胄,一枪致命。

    在唐朝的步兵面前,骑兵也不过如此,真以为多了四条腿就很了不起?

    兵备精良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昂扬的士气,才是府兵们战无不胜的法宝。

    一具具尸体倒下,鲜血浸染了这片黑土地,暗红暗红的。

    战争,极少单方面主宰,即便是胜利也需要一点点用生命消耗。

    冲撞,死亡,尸体渐渐垒成了墙。

    高惠真挥舞着铜矛,杀向枪阵一角,却被同时刺出的三支木枪唬了一跳,幸亏马术了得,仓促间一夹马腹,战马前跃,才免了必亡的命运。

    高句丽久未与大唐交手,除了偶尔过辽水劫掠一番有交锋外,并未见识到大唐威震四方的枪阵,骤然遇上还免不了吃亏。

    马背上,李世勣的眼皮垂了下来。

    “张士贵,出击!”

    张士贵部人数不多,也就千余骑,随着耀武扬威的张士贵纵马而出,杀得渐渐疲惫的高惠真部无力招架。

    “高句丽小儿,拿人头来!”

    张士贵扬槊直取高惠真,一个武艺精湛,一个年轻力壮,倒是打得难分难解。

    刚刚拔擢为队副的薛仁贵,策着飞黄驹,两个矢箙(箭袋)的箭次第射向高句丽军士,竟是箭无虚发,三十名高句丽军士送了性命。

    可惜,每弓只配了三十支箭矢。

    数据是无误的,《太白阴经》里记载,每军“弓,一万二千五百张,弦三万七千五百条,箭三十七万五千集”,换算下来正是三十支。

    收弓持槊,薛仁贵呐喊着杀入高惠真后方,一槊一名军士,竟无一合之敌。

    随后有五十骑府兵护在薛仁贵身后,借势扩大战果,将高惠真与其麾下隔绝开。

    高惠真麾下急攻,奈何没人过得了薛仁贵这条大虫之口,导致高惠真身边的部曲越来越少,张士贵的马槊也越来越强横。

    槊锋擦面而过,在高惠真面颊上划出一路血痕,张士贵大笑:“娃儿,回家吃奶去吧!耶耶忽峍贼横行时,你还没出世!”

    张士贵原名张忽峍,虢州卢氏县人,隋末啸聚众人为盗,高祖太武皇帝书信招揽,以功晋爵为新野县公。

    贞观八年,张士贵讨平东西五洞造反的僚人。

    这老汉,是真彪悍,知天命之年依旧能征善战。

    高惠真眼角扫过越来越少的部曲、麾下,饶是铁憨憨也觉得不对,兄长的话终于想起。

    一夹马腹,高惠真往侧面蹿了出去,正舍命冲击薛仁贵的部下也转身而逃。

    北面峡谷,尘埃激荡,长孙无忌领牛进达,率一万一千精兵杀出,让高延寿心头微惊,命部将率二万人前去拦截。

    以有备对无备,以强弓硬弩聚歼高句丽军士,二万人马顷刻折损过半,士气一落千丈。

    牛进达的风格是稳,却也会用突袭,长孙无忌更是阴人的行家,这一组合,坑人是相当好使的。

    北面山头,天子大纛打起,战鼓轰鸣,李世民率四千精兵疾驰而下,让高延寿慌了神。

    飞骑中,经过范铮与高侃的商议,简拔甲队正邓稳兼旅帅,邓稳率甲乙丙三队追杀靺鞨人,铁小壮率丁戊己队助李世民追杀高延寿等人,伺机毁了粮草。

    范铮虎视眈眈地盯着铁小壮:“你需要留人观察陛下的状况,不可使他陷入险境,更不许胡作非为,飞到陛下上空。”

    原因范铮没说,铁小壮也理会不了,只需要知道令行禁止即可。

    高侃发这命令的话,铁小壮还会胡搅蛮缠一阵,唯有范铮发话他才不敢违抗。

    最后一句看似多余小心,可你知道什么时候,这一举动就成了悬在颈上的刀吗?

    小心无大错。

    “哈哈,轮到耶耶上场了!”

    铁小壮蹦入吊篮中,腰间系上固定绳索,手舞足蹈的,皮猴子本色尽显无遗。

    高侃无奈地苦笑,摊上那么一个下属,头疼得紧,幸亏陛下匠心独运,把忠武将军送过来了,不然还真压不住。

    严格按军法来?

    呵呵,铁小壮才是中男,按军法还不应入军中呢。

    残存的靺鞨部,即便是拼命奔走也躲不过邓稳等人的弩箭,一次一百五十箭,总有倒霉蛋要中箭的。

    也有靺鞨人憋气,张弓还击,但邓稳经历了一次教训,飞行高度拿捏得死死的,凭你使出吃奶力气也够不着篮底。

    嗯,深得铁小壮气人的真传。

    “都给耶耶稳住了!耶耶升旅帅了,儿郎们稳住,回长安找酒肆,耶耶请喝酒!”

    邓稳这话,可比军令还管用些。

    为了两口绿蚁酒,飞骑们一个个盯着高度,不许出半点纰漏。

    靺鞨人气得捶胸顿足,明明旁边有更多的高句丽人你们不去攻击,非盯着我们靺鞨人不放干嘛?

    范铮的号令,只是因为靺鞨人给李世勣军造成较大损失、皇帝暴怒有关。

    大唐与高句丽争锋,你一个偏远的小势力跳出来当刀,不斩你斩谁?

    两大之间难为小,你尚且不思自保,莫怪大唐不仁。

    何况,此时的靺鞨,分为十余部落,互不隶属,有什么资格来掺和?

    契丹不敢,奚族不敢,霫族不敢,室韦不敢,薛延陀不敢,独你靺鞨来当大尾巴狼是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 范铮教徒

    铁小壮踌躇满志,带着丁队、戊队、己队,倚仗空中优势,到处捣乱。

    高惠真眼见能归建了,铁小壮一歪弩,阴差阳错地搞死了他的马,要不是身手好,借势在地上翻滚卸去力度,最少得摔两颗大门牙。

    “己队,火箭射高句丽大纛!”

    “戊队,盯着高句丽的大小将领射,小卒没油水!”

    “丁队,随我在陛下周边机动!”

    皮归皮,铁小壮跟高侃多多少少是学了点东西,不是脑子一热就胡来的童子了。

    就兵力分配而言,说不上惊艳,勉强算个中规中矩了。

    不,规矩是个什么东西?

    范铮在山头上咬牙,就看着铁小壮率领丁队伴皇帝而飞,一会儿飞个S字,一会儿飞个B字,这是把范铮闲暇时吹的牛皮都实现了啊!

    好在铁小壮恪守范铮的教诲,死活没敢往皇帝头上飞,要不然回来范铮能把他的腿打折。

    铁小壮也会看点势头,皇帝横冲直撞的方向,他没去捣乱,丁队更多是在侧翼为掩护,几轮箭矢干掉了三名高句丽将领。

    飞骑的优势就在空中,高度足够,谁也没奈何。

    高延寿组织了三波反击,硬生生被蛮不讲理的铁小壮毁了两波。

    你要说如李世民、李世勣、长孙无忌一般用计谋或武力打败高句丽,高延寿无话可说,可铁小壮凭什么啊!

    丫就投机取巧,仗着别人伤不到他而肆意妄为,不讲武德!

    李世勣、长孙无忌逼近,兵马总数真的少得可怜,偏偏压得高句丽残余十万兵马喘不过气来。

    高延寿无奈,吹角召集残部,退守山麓。

    败是败了,还不至于作鸟兽散,仅这一点来说,高延寿的控制力是相当不错的。

    李世民、李世勣、长孙无忌兵合一处,与高句丽军遥遥相对而驻。

    这一役,斩首万余,但高句丽与靺鞨的损失人手,在三万左右。

    斩首,永远小于实际歼灭、溃散之数。

    铁小壮是不甘心就此罢手的,奈何丁队正大声告诉他,吊篮上储存的石脂水即将告罄。

    在吊篮上,伴着风声呼啸,说话不大声是没法传递消息的。

    哎,没能再来一回天外飞屎,不开心。

    啥颜面不颜面的,能立一大功,颜面丢茅坑里都无妨。

    再说,你们都是成丁,铁小壮才一介中男,等他顾忌颜面时,早换几茬人了。

    不出意外,范铮教徒这一名场面又在唐营上演。

    范铮气喘吁吁地拿脚踹,铁小壮上蹿下跳地躲避,飞骑内响起快活的笑声。

    “让你给我花式飞翔!”

    总算铁小壮见范铮追累了,贴心地停下,挨了一踹。

    巡视到飞骑的李世民忍不住笑了,每次看范铮教徒就妙趣横生,这不比太乐署的歌舞生动多了吗?

    “好了,铁小壮虽然顽皮了些,却能顾全大局,勒令所部重视安危,破了几次高句丽的反攻,还是不错的,范卿就不要苛责了。”

    范铮狠狠瞪了铁小壮一眼,没说话。

    幸亏李世民不明白飞行图案的寓意,否则有铁小壮好受的。

    高延寿在这头打得热热闹闹,安市城也尝试遣五千兵马汇合。

    但是,五千人马出城没多远,就遇到司农卿杨弘礼率马步二万四千人伏击(《旧唐书》记领二十四军),被漫天的箭矢杀得鬼哭狼嚎。

    杨弘礼亲自出阵,率众掩杀,饶是安市城裨将骁勇,竟死于其马槊下,五千人马被斩获三千,残余人马狼狈逃向安市城,又被曹三良截杀大半。

    临到城门,却见城门紧闭,处闾近支在城头,扶女墙而立。

    “儿郎们,唐军就在你们身后,只要城门打开,他们就能乘虚而入!为了高句丽!”

    处闾近支闭目,流下了两行热泪。

    他没有选择,即便明知道唐军会设伏,也必须遣兵马出城送死。

    因为,北方耨萨正是他的上官啊!

    蝇营狗苟之事,谁也不愿意,可活在世间,有几人可以随心所欲?

    甚至有流言说,要为官,先把良心割舍了。

    旁边的树林里,李道宗扼腕叹息:“遇到对手了。正面厮杀,这个处闾近支不如本副总管,但守城真是一把好手,六亲不认呐。”

    果毅都尉傅伏爱受命,率本部于安市城东门外,将高句丽军士全部斩杀,拒不受降。

    城头的高句丽兵牙齿咬得咯咯响,纷纷张弓射箭,奈何没大用。

    战况自有游奕禀报到驻跸处,李世民闻报大喜,对许敬宗道:“越公(杨素)儿郎,有故家风。”

    长孙无忌拱手,为大唐贺,为天子贺。

    唯有范铮笑容怪异。

    李世民大奇:“范卿对此有异议么?”

    范铮苦笑:“司农卿领军打仗,司农少卿在飞骑晃荡,司农丞出使番邦,合着司农寺不务正业啊!”

    连一向谨慎的李世勣都忍俊不禁。

    范铮并无虚言,不务正业是贞观年朝廷特色,谁让官吏的位置空缺得那么严重啊!

    即便现在世家与朝廷关系缓和了,官吏的位置依旧有出缺,终究是读书人不够啊!

    不是说每一个读书的,就笃定能成为官吏,否则还要科举干嘛呢?

    李世民大笑:“这个捉狭的!”

    并不是双方都安营扎寨,就能换得宁静的,牛进达部依旧时不时出营,在高句丽大营前耀武扬威。

    飞骑新任旅帅邓稳,则请缨率甲队、乙队轮番飞行,天天盯着高句丽大营,防着他们夺路而逃。

    队正的八十亩职田,变成旅帅的一顷职田,香,实在是香!

    新增的二十亩职田,让邓稳飘飘欲仙,就是想上天啊!

    李世民遣人东行,撤了东面河流上的桥梁,彻底断了高句丽军的归路。

    皇帝骑马,众将随行,看了一遍高延寿军的营寨,大笑道:“高句丽倾北方兵力而来,存亡系于一役,一挥(戈)而败,天佑大唐!”

    《旧唐书》载,称高句丽倾国兵力,明显是有些夸张了。

    即便辽东尽失,高句丽损失惨重了,也能够与百济合力揍新罗这个嘤嘤怪。

    但是么,高句丽就从能与大唐切磋两下的一流国度,降到了二流水准。

第三百六十五章 高惠真骂战

    十万大军扎营,营帐都是好大一片。

    好在高延寿极注意各帐的间距,即便是邓稳放火箭,也只能烧到零星的幕。

    粮草暂时是不缺的,他手中还有马三万余匹,牛五万余头,明光甲五千余领。

    这是赶着牛出战,随时随地当粮食补充。

    明光甲也并非大唐独有,明光甲因“见日之光,天下大明”得名,后泛指甲片已抛光,十分光亮的铠甲。

    咳咳,考证出来的明光甲,胸前有两片板状护胸的铠甲,关键那铁板还是圆的,不忍直视。

    唐十三甲,排名第一的就是明光甲,因制作一领需费二百余工日,数量要少得多,一般为骑将所服。

    就是这么天天干挨打,真不是滋味。

    就连高惠真都憋不住了,直闯中军帐:“兄长,这么守下去,何时是个头?我听说,连退回去的桥梁都被拆了!”

    牛,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

    秋风初起,北地生凉,高延寿要是不顾伤亡,硬拖下去,倒是可能拖得唐军粮草耗尽,可在那之前,满营的高句丽军士先要饿死大半,人相食不是没有过!

    高延寿沉默了许久:“阿弟,我们向大唐投诚,如何?”

    高惠真满面悲凉:“可是,我们还有十万之众,就是舍下命,也能换他们一半人啊!万一把大唐天可汗弄死了呢?”

    高延寿抽刀割了一块硬梆梆的牛肉干,费力地咀嚼着:“不,你说错了,只有九万五千人。昨天黄昏,磨米城的五千人马,出营投唐了。”

    高惠真勃然大怒:“兄长为何不当场宰了他们?”

    “后黄城、磨米城、银山城、银城,四处闾近支率军民弃城而走,泊灼口为唐军舟师所封,平壤无军可援。”

    “当然,也不敢援,新罗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撕下一块肉。”

    高惠真闭嘴了。

    要不是安市城在此拼命阻拦,唐军怕能杀到泊灼口去,荡平鸭绿水以西。

    降纛、开门、卸兵甲,高延寿带着沮丧的高惠真,率各酋长三千五百余人,膝行降唐。

    兵九万,器械相当。

    李世民眉眼里带着浓浓的煞气,吩咐将三千三百靺鞨尽坑之。

    这可不是在黑贞观天子,《旧唐书·东夷》里记录着呢。

    之所以对靺鞨重拳出击,除了靺鞨人给李世勣部造成相当的损失,还有给番邦敲警钟之意——龟儿子,大唐阿耶的事你也敢掺和。

    九万余残军,交出兵甲,放回平壤。

    虽然李世民也想要那么多俘虏,但粮草始终是个头疼问题。

    然后,贞观天子的操作也风骚得紧,哪怕司农卿杨弘礼也随军征战,依旧封高延寿鸿胪卿、高惠真司农卿,三千五百酋长随迁大唐。

    多少解析了点大唐官场的范铮,当然知道这两卿都是虚衔,哄人玩的,作用是稳定人心。

    当初的突厥颉利可汗,被抓回长安,还授了右卫大将军呢,他指挥得动一兵一卒吗?

    作为降将,高延寿为表忠心,献上了一策:对安市城围而不打,大军东进,直取鸭绿水以西、乌骨水畔的乌骨城,则鸭绿水之西,尽为唐土!

    李世民意动,长孙无忌与范铮同时表示反对:“天子不履险地,要打乌骨城,必须先除安市城,否则其切断归路,大军危矣!”

    李世民思虑再三,只能放弃这想法。

    身为天策上将,可以冒险激进;

    身为天子,必须老成持重。

    何况,秋已至,粮草渐渐吃紧,河面隐隐凝薄冰,时间不足以取乌骨城啊!

    安市城,东门。

    处闾近支扶着女墙,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自己凭借孤城、孤军,一次次打退唐军的进攻,折损逾三成也不轻易言败,身上大小伤口逾十。

    堂堂北方耨萨啊,总共十五万大军啊,损失的比例也仅仅与我相当,又哪来的脸面降唐。

    高延寿在城下喊道:“降了吧!银城、后黄城、磨米城、银山城拔城而走,泊灼口被封,安市城孤立无援,撑不住的!”

    处闾近支戟指大骂:“亏你还是北方耨萨,怎么有脸说这话的?十万人马啊!就是十万头猪,唐军也对付不过来!世受高句丽富贵,伱怎么就有脸活着?”

    高延寿毕竟还要脸,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高惠真急了,上前破口大骂:“你还知道受高句丽富贵啊!怎么钱盖苏文杀荣留王时,你不兴兵讨逆呢?”

    老鸹别嫌猪背黑,谁这一辈子不犯点错,是个道德圣人?

    没为荣留王讨逆,这个黑锅,是每一个高句丽官员都摘不掉的。

    来呀!

    道德绑架呀!

    互揭老底呀!

    骂顺了的高惠真,如同打通了经脉,舌战能力直线上升。

    “荣留王是大唐册封的高丽王,大唐为臣下复仇,匡扶江山,有什么不对?阻拦大唐,才真是不忠不孝、猪狗不如!”

    高惠真所言,正是大唐出师之由,所谓师出有名,就是为了有理由堂堂正正出手,不遭人诟病,甚至还能引得一些认同的人相投。

    要知道,澡豆都能成为开战的理由,大唐这出兵理由已经极为正当了啊!

    “什么?荣留王是莫离支杀的?不是生病死的?”

    城头上,军士们满脸震惊,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扩散。

    之前大唐说为荣留王报仇,没人信他们的,只当是为出兵找的借口。

    可现在,是南部耨萨亲口说出,而处闾近支无言以对啊!

    合着,我们是在为一群乱臣贼子卖命?

    多数时候,平民、军士的情绪就是个屁,即便怒火把脑壳烧穿了,权贵也只会抚掌赞叹,这个伎艺真棒,再多来几个!

    可是,在特殊时期,这种被无视的情绪,往往能烧毁一片天地。

    即便荣留王再怎么是傀儡,那也是高句丽的精神支柱,正常死亡、逊位,其实都能接受,可诛杀……那是要反天!

    如果在平常,军士们最多腹诽几句,说不得还将其视为谈资,可在这时候,就格外难接受了。

    至于钱盖苏文是不是必须反击才能活命……关军士屁事?

    即便不能引颈受戮,拘禁或者废除荣留王,反应也不至于那么激烈。

第三百六十六章 命也

    处闾近支闭口不言,伸手取过一石弓,搭箭松弦,对高惠真射去。

    高惠真的位置,自然是在射程之外的。

    这一箭,是一种态度。

    李世民召回高延寿兄弟,令全军围攻,炮石、弩箭呼啸,城楼处处烟火,辅兵负土堆山。

    安市城的还击依旧犀利,不少尖头轳、轒轀车被接二连三的炮石与擂木毁坏,军士们依旧奋力拼搏。

    飞云梯的抓钩搭上女墙,立刻迎来黏稠的石脂水与火焰;

    负土的辅兵,迎来弩箭的追杀。

    尖头轳与轒轀车确实能阻挡炮石与擂木,可能承受的总量是有限的啊!

    伤亡才是战场的正常现象,任你是何等的天纵奇才,也只能降低伤亡。

    东北角,果毅都尉傅伏爱带着府兵,守在城墙之外堆起的土山上,与安市城军士张弓对射。

    土山之巅,已经高过城墙,很快可以居高临下攻击了!

    傅伏爱面色突然拧了起来,捂着肚子跑下土山,令别将继续对抗。

    人有三急,神仙都奈何不得。

    但是,人要倒霉起来,那是喝水都能呛到的,傅伏爱怎么也没料到,就在他酣畅淋漓的时候,土山,竟然倒了!

    土山的倒塌,其实是意料中事,可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倒塌啊!

    土山倒向城头,将女墙都压塌了。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双方都懵了。

    傅伏爱正腹痛如绞,不可能上去指挥人马,偏偏别将为倒塌的土山所伤,指挥不了。

    稍后一点的副总管李道宗,又因在山林里埋伏时不慎崴到脚,在帐中养伤,不能及时关注到城头的变化。

    独一无二的破城之机,就毁于傅伏爱的离开,安市城军士反应过来,冲上土山,倒把傅伏爱部赶了下去,便踞土山而守。

    李世民闻讯勃然大怒,令斩了傅伏爱以示三军。

    傅伏爱:想不到,我没死于高句丽人刀枪之下,倒死于自己的一泡屎。

    冤,还是不冤,没人说得清楚。

    战场的事,本就瞬息万变,运气也很重要。

    李道宗拄着杖,入中军帐,向皇帝请罪。

    “按罪责来说,你本死罪难逃。念你一路征战,功勋卓著,且准你戴罪立功!”

    闭目养神的范铮突然睁开眼睛:“为何不尝试夺回土山呢?”

    李世民没有心情给范铮这门外汉讲解,好脾气的李世勣只能担起此任。

    “兵法有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安市城已经牢牢占据土山,其时傅伏爱已经带人浴血奋战三次,皆死伤惨重。”

    范铮一拍腿:“着啊!居高临下,还有比飞骑更高的么?”

    李世勣微微犹豫:“可是,飞骑在野战效用大,这种攻坚,怕没多大效果。”

    范铮笑道:“想不到大总管还是良善之辈。”

    飞骑旅帅邓稳,率甲队、乙队、丙队直飞土山上空,一轮火箭下去,竟然没太大效果!

    安市城的处闾近支是个能人,火浣布顶早就张了起来,寻常火势还真威胁不了高句丽军士。

    新城、辽东城要是早有如此安排,飞骑的战果就要大打折损了。

    然而,邓稳等人并没有气馁,一罐罐石脂水泼洒下去,将要熄灭的火箭骤然一亮,火浣布上燃起熊熊烈火,石脂水沿着边沿,带着火势往下面流淌。

    “救命啊!”

    高句丽军士疯狗似的往城头冲,再也顾不得守这土山了。

    火箭已经够狠毒了,再洒上石脂水,这是不给人活路!

    沙石是可以灭身上的火,可口鼻怎么办,也埋土里么?

    “退!再筑防线!”

    关键时刻,处闾近支的声音传来。

    很神奇地,纷乱的队伍立刻平静下来,纷纷寻找土石、木头为蔽,摘下身上的弓,悄然搭箭,准备迎敌。

    不得不说,这位处闾近支掌军,极有一套,虽说攻击不足,却防守有余,也极得军心。

    这一手,高延寿也未必办得到。

    东门头上,飞骑丁队、戊队、乙队,照瓢画葫芦,东门的城头上成了人类的禁区。

    重要的是,火势的两头,铁小壮格外多加了石脂水,有意为中间留下一段短暂燃烧之后的空白区域。

    中间的火势渐灭,司农卿杨弘礼率二千人沿飞云梯登城,顾不上地面烫脚,彭排林立,兵箭上弦,做好征战准备。

    身后的飞云梯,依旧有许多府兵攀爬而上,随即自觉加入队列中。

    火墙方小,现出敌踪,兵箭便呼啸着射出,彭排同时举起,迎接敌方的箭矢。

    “杀!”

    杨弘礼执木枪,身影如电,跃过低下去的火头,一枪刺倒一名高句丽军士。

    马槊太长,于步战中略受限制,不如木枪好使。

    一府人马攻出时,城头限入了苦战。

    但是,仅仅杨弘礼麾下,就有二十四府啊!

    如狼似虎的府兵,越过城头,冲下马道,迅速占据了甬道,打开沉重的城门。

    万幸!

    幸亏不是从城门处攻击,否则这要命的闸门,就能坑死不少人。

    城门处还凿有暗门、暗孔,可以弩、矛突袭!

    虽然大唐守城也不乏这些手段,可谁能想到,高句丽也有如此手段?

    猝不及防之下,吃亏难免。

    幸亏一直没打城门的主意啊!

    大军蜂拥而至,迅速占领了安市城空旷的街道与大半的城头。

    空旷是在所难免的,整个安市城,多数成丁男女都执械上阵了,多数人口都在城头厮杀。

    存亡时刻,无论男女,都会尽力拼一拼的。

    土山附近的城头上,处闾近支面上带着一丝解脱。

    “城破了,我也当以身殉国,尔等要降便降吧。”

    尽到最大的努力守城了,无兵、无粮、无援,连箭矢都快完了。

    如果没有范铮的阴损,或许,能熬到大唐退兵吧!

    时也,势也,命也!

    挥舞着铜矛,处闾近支疯狂地前冲,与折冲都尉曹三良全力厮杀,根本不留一丝力量,被曹三良木枪一引,摔了出去。

    仓促间,处闾近支拔刀,挥刀自刎,血洒城头。

    曹三良肃然起敬。

    立场虽不同,却不妨碍他对勇士表示赞赏。

    虽然,即便处闾近支被擒,也活不下来——恼怒的陛下已经发誓,必杀其祭旗。

第三百六十七章 还师诸事

    咳咳,李世民即便不是世上最好颜面的皇帝,也是之一。

    他率四千兵马驻扎的无名山头,取名驻跸山,令黄门侍郎许敬宗勒石记功。

    踏着九月末的秋风,唐军除了留驻各城池兵马,开始班师回朝。

    过临渝关,太子李治自定州出发迎驾,父子相会,并于崇州昌黎县汉武台刻石记功,赏赐诸军。

    辽东道大总管府录事参军东何,在辽东城献火烧城头,颇得李世民赏识,因赞其“精练军戎”,特赐姓练,封岐山开国县侯,是天下第一个赐姓为“练”之人。

    东,也是一个少见的姓氏,除了东方、东野、东门省姓东,最古老的源流自称是伏羲后人,舜的七友之一东不訾是此姓祖先,祖居太原。

    因为拿下辽东城,李世民诗兴大发,赋诗《辽城望月》。

    “玄菟月初明,澄辉照辽碣。”

    “映云光暂隐,隔树花如缀。”

    “魄满桂枝圆,轮亏镜彩缺。”

    “临城却影散,带晕重围结。”

    “驻跸俯丸都,伫观妖氛灭。”

    练何此人,除了武功谋略之外,在医术上竟颇有成就,后协助李世勣编修《唐本草》,与夫人赵氏合葬怀州河内县紫金山紫金坛。

    十月,御驾到了幽州,宴飨诸军,各自还师。

    比较奇怪的是,连司农卿杨弘礼都发还长安了,偏偏整个飞骑,连同范铮在内,都留在皇帝身边。

    当然了,还有一府翊卫。

    他想干嘛?

    范铮被召入蓟县的行宫,才愕然看到,在几处脚炉烘烤的寝宫内,皇帝伏在床榻上,上衣尽褪,背上凸出半个拳头大小、色泽紫黑的痈,偶尔发出两声闷哼。

    难怪不肯让诸臣随行,原来是不愿让人看到他病恹恹的模样。

    “臣范铮参见陛下。陛下圣体,医正如何诊断?”

    范铮小心翼翼地问。

    别大意了,正生痈疽的人,脾气暴躁着呢,一言不合就砍你脑壳也是正常,你还没地喊冤。

    谁让他是皇帝呢?

    李世民龇牙咧嘴:“一天到晚要饮那倒胃口的汤药,朕想杀人!苦!要了命的苦!”

    看,褪去诸多光环,皇帝也是常人而已,也怕吃汤药,也会抠脚丫。

    范铮咧嘴:“没有外敷,陛下可愿试试臣的偏方?”

    李世民捶着床板,满面焦躁:“快说!”

    范铮的法子倒是简单,以《河北中医》1984年4期所载方法,以蒲公英、甘油、酒精研糊而敷。

    当然,这个时代是没有甘油的,除之。

    事实上,纯粹的蒲公英化脓消肿效果不错,但唐朝对它认识不足。

    明朝,云南嵩明人兰茂著《滇南本草》:“敷诸疮肿毒,疥颓癣疮;祛风,消诸疮毒,散瘰疠结核;止小便血,治五淋癃闭,利膀胱。”

    《唐本草》:“主妇人乳痈肿。”

    且蒲公英本身对身体无害,即便是医正也不能反对,何况皇帝的身体恢复不好,他们就如履薄冰。

    万一……他们殉葬也有可能啊!

    蒲公英是清凉的,研成糊与酒精混合,敷在滚烫、未破皮的痈疽上,倒是格外清凉,李世民都忍不住愉悦地哼了一声。

    即便是布条包扎上,李世民也觉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与朕说说,这两年,朕真的听不进谏言吗?”李世民啖了一口肉粥,食茱萸粉与秦椒粉淡淡的一层。

    “当然不是,陛下在布局未来,朝臣之中,眼光跟得上陛下者寥寥,自然觉得陛下不纳谏了。不过,臣这里就有一谏,陛下这痈疽要好得快,饮食得清淡,辛辣之物还是忌口为宜。”

    李世民放下调羹,面色不虞:“朕打了一辈子仗,想吃两口合适的,就那么难吗?”

    “几天就好,陛下且宜忍耐。”

    李世民不耐烦地扔调羹入碗:“罢了,拿清淡的来。”

    旁边的医正感激地瞅了范铮一眼。

    还得是这些重臣,说话陛下才听啊!

    上一个劝饮食清淡的医正,挨了二十笞,委屈得抹眼泪呢。

    有宫人趋入寝宫:“禀陛下,中书令马周、侍中刘洎求见。”

    马周与刘洎入寝宫,看到的是面色如火、气息沉重、身裹布条、药味浓郁的贞观天子。

    马周、刘洎问候过之后,禀明公务之后,聆听圣训,一切与往常无异。

    待他二人离去,李世民的面色渐渐正常,只有淡淡的红色残留。

    啧,这年头,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都得有点演技傍身啊!

    李世民一口饮尽宫人送来的温水,冷笑道:“看不懂?朕以太子托高士廉、马周、刘洎辅佐监国,刘洎言,凡大臣有过失,他自斩之。”

    加上刘洎登御床抢李世民手书,呵呵……洎你太美,想得实在太美。

    还没当上辅政大臣呢,你就急着摆威风,想当立皇帝,不猜忌你,猜忌谁?

    黄门侍郎褚遂良见到刘洎,不免问及皇帝身体。

    刘洎悲泣:“陛下患痈疽,极为令人忧惧。”

    忧惧什么?

    当然是忧惧贞观天子撒手人寰了。

    但是,这话,非臣子所言啊!

    褚遂良多少有些看刘洎的张狂不顺眼,但以他的刚直,未必就如《旧唐书》所载诬告,否则早为人揭发了。

    据实上奏是一定的,六日之后,李世民令有司将刘洎下狱,赐刘洎自尽。

    悲怆的刘洎临终前,向监刑的监察御史丘神勣请求要纸笔,丘神勣不予。

    其死后,李世民知道丘神勣的作为,震怒,将他下狱。

    其实整个事件,细细推论下来,是李世民的手笔,意在为李治日后铲除隐患,褚遂良背个锅很正常。

    至于说后来,武则天临朝时期,刘洎的娃儿刘弘业上书为阿耶鸣冤,说为褚遂良所害,那是因为武则天痛恨褚遂良阻拦“废王立武”事件,才得以让刘洎死后复以官爵。

    信不信,刘弘业敢说是李世民冤杀的,结果就截然不同?

    丘神勣不给纸笔,谁又敢保证不是皇帝的授意呢?

    反正,下狱游几天,丘神勣又出来了。

    有丘行恭的功劳保着,整个贞观朝,就没人能弄死丘神勣。

    范铮只能摇头,谁让刘洎太张狂了呢?

第三百六十八章 贞观十九年,曲赦

    范铮暗自腹诽,皇帝的痊愈,是献祭了两条性命换来的。

    一条是得意忘形的刘洎,一条是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

    薛延陀肆叶护可汗乙失拔灼,遣人击杀庶兄达度莫贺咄叶护乙失颉利苾,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

    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易怒好杀,待下不施恩,各部渐渐不听其调遣,转而依附回纥俟利发药罗葛·吐迷度。

    大唐兵部尚书李世勣,因功右迁特进,崔敦礼迁兵部尚书。

    贞观十九年正月,范铮随驾入并州太原城,驻守晋阳宫。

    太原城为并州治所,内含太原、晋阳二县。

    李世民回到晋阳宫,可了劲的撒欢。

    当年阿耶在此为宫监,朕没少捞过好处,膳食、兵甲委实弄了不少。

    女色没敢胡来。

    高祖太武皇帝与裴寂商议起兵,也在晋阳宫中,底气是晋阳宫中储存的大量兵甲。

    至于那个戏剧性的劝起兵,呵呵,李渊没那么容易拿捏,半推半就而已,甚至是在顺水推舟,装醉谁不会?

    他老人家真不愿意起事,别说是裴寂,就是亲娘来了也没用。

    后世的赵匡胤,黄袍加身时也是三推三就。

    三推三就是起事的标配,显得不是那么急不可耐,

    皇帝下诏,以黄门侍郎褚遂良、大理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巡察四方,黜陟官员,算是大规模整顿吏治。

    再怎么吏治清明,总有扫不到的角落,谁知道哪里蛛网成灾?

    在晋阳宫摆下燕飨,以太原本地特色为主,王德福等故旧及太原王氏的家主俱入席。

    太原王氏,名为一家,实则为晋阳房与祁县房两家,两家不是一个先祖,不晓得怎么搅到了一起。

    范铮惊恐的看到,李世民食用一小碗生日汤饼,直接挖了一调羹醋放进去。

    啊咧,看着牙都酸了。

    生日汤饼即后世的龙须拉面,在唐朝已经普遍,准确的书面记录是李隆基为潞州别驾时,王皇后(不是李治的王皇后)为他做生日汤饼以贺生辰。

    胖乎乎的王德福挟着栲栳栳笑问:“陛下久未临故地,太原膳食,滋味如旧否?”

    李世民美美地饮了一口汤:“还是那么酸!”

    笑声一片。

    太原的醋,天下闻名,故而并州人也好呷醋。

    李世民捉弄房玄龄夫人卢氏时,就是拿一小坛太原的醋当毒药吓唬她,倒成全了“醋坛子”的美名。

    栲栳栳是太原小面饼的称呼,栲指的是植物食材,栳栳是指竹篾、柳条编织的容器,据说是高祖太武皇帝被委太原留守时,途经灵空山盘谷寺,得寺主赠此为食。

    “尝尝肴蒸。”

    香糯可口的肴蒸,其实就是后世的粉蒸肉,《周语》中已有记载。

    酒,还是杏花村,不过是没蒸馏过的。

    李世民病体初愈,没人敢给他喝太烈的酒,王德福他们也不敢肆意一醉。

    再是故交旧友,地位过于悬殊,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别搞成陈胜那样。

    还有因纪念介子推(又名介之推)的子推蒸饼,精面粉中加入猪板油、素油、葱花、调料蒸成,历史悠久。

    咳咳,太原的糖醋鲤鱼,倒真是一绝,可惜没人敢给李世民烹制。

    李世民酒意半酣,斜睨王德福:“儿孙孝否?”

    王德福笑道:“孝!娃儿虽无大用,酒肆足以养家,孙儿正开蒙,终日叫着耶耶,心头总有那么一眼眼暖意。”

    范铮腹诽,王德福能攀交天子,他家娃儿要真沦落到开酒肆为营生,才叫奇事一桩。

    老汉们吃多了,消化之后居然玩起了蹴鞠。

    这个时代的蹴鞠,虽用脚踢,却有些类似排球的玩法,但必须穿中间的风流眼才算有效攻击。

    范铮看到,身形臃肿的王德福,脚跟一绞,蹴鞠腾空,他接着一脚穿过了风流眼,李世民一时拦截不及,蹴鞠落地。

    跟某个灵活的胖子有得一拼啊!

    “哈哈,果然是与老友蹴鞠才真实,与宫人、千牛蹴鞠,一个个阿谀奉承的,横竖都是朕胜,于是便索然无趣了。”

    李世民大笑。

    范铮吐槽,可不得哄着皇帝么,后世某老妖婆,下棋被小太监吃了马都要了人命呢。

    伴君如伴大虫,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王德福终究上了年纪,跑多了就气喘吁吁,于是范铮又被抓了上场。

    倒是王氏家主自矜身份,坚决不肯下场,殊不知在范铮眼里,这妥妥的的是自取疏离——论身份,你还能比皇帝尊贵啊?

    “陛下,臣不会蹴鞠。”

    范铮一脸的别扭,敦化坊那破地就玩不起这高大上的运动好么?

    “少废话!使出全身力气踢!”

    李世民存心使坏,一脚将蹴鞠踢过风流眼,照着范铮肚子击去。

    范铮身子微侧,一条腿软绵绵地击上蹴鞠,将蹴鞠踢开了……一步,腿软得跟汤饼似的。

    李世民气笑了:“就算你想奉承朕,也犯不着如此糟践自己吧?”

    再不会踢的人,也不至于一脚踢出这效果,顶多是不中,没得这恶心人。

    范铮苦着脸狡辩:“陛下,这不怪臣,要怪就怪臣刚刚吃了海参。”

    李世民吐了一口陈年老痰:“信口胡柴!难道朕就没吃?”

    “陛下天纵奇才,海参吃再多也没事。臣贱呐,吃了海参腿就软。”

    得,有这插科打诨的工夫,王德福都休息够了,肥臀一扭,把范铮挤出了场,老汉们继续炫着腿法与体力。

    “嗬!”

    李世民逮着机会,又快又急的一脚,将蹴鞠踢过风流眼,落到王德福一方的角落上。

    胜!

    王德福大笑:“陛下蹴鞠,不逊当年!”

    一群老汉张狂地笑了。

    满身大汗的李世民,可算是找到当年青春飞扬的感觉了,于是大手一挥,曲赦并州、宴从官、元从,并按等级差异赐给宴从官、元从粟米、帛布。

    王德福等人感恩涕零。

    谁家没个把瞎折腾而犯事的子弟啊!

    这一把,多少人家受益!

    范铮也多少受了点好处,雷七、雷九为范铮的随从,受了这一曲赦,从杂户变为良人,享受正常人待遇了。

    雷九那张长期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谦卦

    三月,草长莺飞,空气中飘荡着暖意。

    范铮终于伴驾而归,与铁小壮一同回到敦化坊。

    “阿耶!”

    惊天动地的叫声中,犊子似的范百里撞到了范铮怀里,满满委屈的模样。

    “阿耶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范百里想你了。”

    范铮这一刻觉得,心儿都要化了。

    “阿耶也想大郎啊!可是,得在前面为大郎打坏人嘛。看你这力气,是跟师父好好学了点本事?”

    范百里一脸的骄傲:“现在,范百里可以提棍子打坏人了!”

    小嘴一瘪,范百里有些失落:“可惜本事有限,不能为阿耶护住作坊。”

    抬眼望,酒坊、纸坊只余残垣断壁,坊中民居虽无碍,不免死气沉沉。

    范老石中气十足一声咆哮:“瓜皮!还不赶紧回来看二郎!”

    范铮的心落了大半。

    阿耶无碍,想来诸人亦无碍,倒也无所谓了。

    反正,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挨大巴掌时记得要乖。

    耶娘容颜如故,阿娘怼起人来嘴依旧不饶人,杜笙霞抱着襁褓中的娃儿,对范铮轻笑。

    “回来了?”

    “回来了。”

    老夫老妻之间,已经丝滑得不需要一点刻意,对话、做事都自然无比。

    范铮俯身看了眼在梦中露出笑脸的二郎,细眉、小眼、小鼻子,小嘴做梦还咂巴,手臂线条顺畅,可不是范百里当初那藕节模样。

    一般规律,大郎的身子是要比二郎壮实一些。

    范铮轻轻伸出食指,放在二郎半摊开的掌心中,二郎本能地抓紧了,面上笑容更甜美了。

    “取了名字没?”范铮小声问道。

    “这不等你少卿回府取名么?”杜笙霞撇嘴。

    别看这是定远将军府,可范老石本就没多少墨水,取名的事,别难为他了。

    定远乡君元鸾与华容县君杜笙霞的观点是一致的,最好是让范铮取名。

    一是范铮半步公卿,他取名二郎沾得贵气;

    二是范铮在外厮杀,不待他回来取名,怕他有怨念;

    三是范铮在朝中,对于避讳相当熟悉,不至于犯禁。

    第一条,范铮是认可的;

    第二条就无语了,他至于那么小肚鸡肠么?

    至于避讳,好吧,哪个朝代都得避讳。

    “范归?啧啧,这名字通犯规,不妥。”

    什么讳、令、禁、仁、醉、干、顺、节、教、法、罚之类的字眼,都是不能用的——谁让他姓范呢?

    二郎诞生当日,天象为晴,无大风大雨。

    “《周易》第十五卦:谦,地山谦,坤上艮下。解曰,谦,亨,君子有终。”

    坤上艮下,是指卦象的形状,意为如高山一般积累,而外表谦逊,不惹是非。

    在六十四卦象里,谦是中中卦,其中的六爻爻辞尽为吉利。

    “六二:鸣谦,贞吉。”

    意思为明智的谦让,占卜为吉利。

    所以,二郎的名字,就顺理成章的成了范鸣谦。

    范百里有点锐意进取的意思,就让范鸣谦谦让守成,兄弟互补,也能有退路。

    元鸾奇怪地打量了范铮几眼:“没多个脑袋呀,怎么会用《周易》取名字了?以前那个文武双废的大郎哪去了?”

    这就是亲娘,戳心戳肺,偏偏你还得笑面相迎。

    成家立业这几年,范铮的养气功夫好了许多,即便耶娘的话不中听,也只是一笑置之。

    没奈何,这是亲的。

    “不会用《周易》算卦,还不会截取卦辞么?”范铮轻笑。“上次陈矩年道长给范百里取名,我就学会了嘛。”

    杜笙霞轻轻拍着范百里的手背:“大郎呀,记住二郎的名字叫范鸣谦,时不时要叫他的名字,他才能记住呀。”

    范百里声音压得极低:“范鸣谦,记住了,这就是二郎的名字。”

    跑出府外,范百里骄傲地告诉陆飞甲:“我家二郎有名字了,范鸣谦!”

    范鸣谦辗转了一下身子,乌溜溜的眼睛睁开,看到范铮这张陌生的面孔,小嘴瘪了瘪,开始酝酿哭声。

    杜笙霞笑眯眯地抱起他,轻声说道:“二郎,这是你阿耶,他回来了,给你取名范鸣谦。来,摸摸他的胡须。”

    杜笙霞执着范鸣谦的手,抚摸到范铮的面颊,再摸到胡须。

    范鸣谦似乎找到了有趣的游戏,轻轻拽着胡须,幸好力气不是太大。

    范铮维持着慈爱的笑容,不敢稍有改变。

    没法,范鸣谦对他还不熟悉,唯恐脸色稍变会吓到他。

    幸好没多久,范百里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逗弄范鸣谦了,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尽显身为兄长的仁爱。

    晚膳时分,陆甲生照例带着陆飞甲登门,坐上早为他父子准备的位置。

    “破费了。”范铮接过陆甲生送的玉圭。

    玉微有暖意,在日光下隐隐有氤氲之相,是上等货色,符合李商隐说的“蓝田日暖玉生烟”。

    玉上的图刻,是民间最高档次的麒麟,雕工中上。

    陆甲生的家底渐渐殷实,买上好蓝田玉也没什么负担。

    “你没受伤吧?”

    范铮突兀地来了一句。

    陆甲生摇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朝廷的宣义郎,他们没敢动手,坊民也早就让我疏散了,我早拆毁了关键物件,在他们面前一把火烧了纸坊、酒坊。”

    陆甲生坏笑道:“其实,萧氏的目的,只是纸坊。”

    范铮指着陆甲生,无奈地笑了。

    陆甲生心头明白,事情不闹大,最多罚酒三杯,走了一条恶狼,又会再来一群疯狗。

    所以呢,陆甲生每天遣坊中老得风吹就倒的坊民,到万年县、雍州、皇城鸣冤。

    《贞观律》中明确规定,在最底层衙门没有判决之前,再往上一级告状是越诉,要笞四十。

    可是,陆甲生这鸡贼,遣出去的都是只有半口气的老翁、老妪,要是笞一杖就死了,哪个衙门承担得起?

    老是老了点,一听说坊中愿意每日给付十五文钱,全坊花甲以上的老人都拄着拐儿,风雨无阻的告状。

    这些年,外头的劳力越来越不值钱,十五文钱,足够一个成丁累死累活的了!

    甚至,青龙坊与立政坊的老人都想挣这钱,却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被陆甲生拒绝了,气得他们直跺脚。

    范铮笑骂:“刁民!”

    陆甲生笑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还不是被逼的?反正,我也想好了,最多这个宣义郎不要了。”

    范铮停箸:“咦?你不是一心想让陆飞甲入国子监?”

    陆甲生目光狡黠。

    即便真丢了这官身,你范铮还能看着我家大郎上进无门?

    吃不穷你!

第三百七十章 重回京苑总监

    樊大娘一手吊着范百里,一手执着木棍平举,硕壮的身子稳如泰山,丝毫不见吃力。

    “当日,我便想出手阻拦,奈何甄行与陆甲生都示意不要插手,说对方是殿中省的什么人来着。”

    樊大娘倒不介意教训那些小崽子,但影响到阿弟与大郎、二郎的话,还是要慎重一点。

    再说,坊正都明说不需要出手了嘛。

    而且,范老石与元鸾夫妇都袖手旁观,她自然也观望了一把。

    陆甲生的两把火,震动了整个长安,武候铺想要灭火都被坊民拦截住了。

    左候卫翊府中郎将田仁会,尽管带了一团人赶到敦化坊,却拿这轰轰烈烈的场面无可奈何。

    按《贞观律》烧毁官私财物论处?

    办不到,纸坊有陆甲生的份子,他烧的算自家财物,火势没有蔓延就拿他无可奈何。

    酒坊,有范铮手书,令陆甲生为保酒坊机密,必要时可以付之一炬,任何人有疑问,可直询贞观天子!

    另一边,除了涉及殿中省,还牵涉内宫。

    区区中郎将而已,谁也惹不起,只能眼瞅着两个作坊成为残垣断壁。

    留守长安的卢国公程咬金,闻报也极为头疼,最后往尚书右丞宇文节那里一甩锅,没事了。

    范铮对此并不在意,反正总得有人来背锅吧。

    晃晃悠悠入司农寺公廨,范铮接受了京苑总监上下热烈的问候。

    司农卿杨弘礼表示,为什么老夫回来,没有如此隆重的关怀?

    京苑总监的产量,在汤仪典拼死拼活的努力下,终于基本与沃垄在时相当。

    小幅度的上下波动,可以忽略不计。

    京苑东面监在沃垄的努力下,嫁接步入正轨,也让敦化坊学前去实践了一把。

    就是新丰鸡,那个传统的制饼法失传了,沃垄怎么弄都差了点味道,一气之下改养五端乌了。

    京苑南面监、京苑西面监半斤八两,没有谁太过于出彩。

    伏斗的京苑北面监,与上林署争汉长安城的土地成功,总产量多出了一成。

    缺点是,为了重耕抛荒已久的汉长安城,人力消耗太大,官奴较其他监多死了十数人。

    总而言之,在副监明坦的调度下,京苑总监还是平稳前进的。

    没有谁不长眼,非要与明坦争个长短。

    谁都看得出来,范铮官衔上的“检校”二字早晚要摘去,明坦从京苑东面监平移过来,为的就是能补上京苑总监的位置。

    郭景眉开眼笑地为范铮烹茶,看到范铮的目光,立刻说了句:“一眼眼。”

    好吧,郭景放的一眼眼醋,就让范铮觉得酸了,但跟李世民往生日汤饼里倒的醋相比,真是一眼眼。

    整个京苑总监的气氛向好,虽然不免有较劲出现,却少有人下绊子,搞那些歪门邪道。

    范铮品了口微酸的茶汤,暗暗点头,郭景这一次控制好分量了,虽酸而不过分。

    录事通菲烟轻笑:“上官就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范铮努力挠了挠好不容易洗干净的头皮:“有吗?”

    郭景轻笑,通菲烟眼睛瞪得老大:“不是吧?上官你还记得京苑总监的监丞是二人吗?”

    范铮吃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汤:“本官只记得,监丞是汤仪典吧?”

    通菲烟愕然,却为郭景所阻。

    女人,对官场上的勾当终究没那么敏感。

    不管那个凤矗是走是留,在范铮面前,他永远是被无视的。

    在上官面前保持清高,你为何不学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

    你要真有王右军那样的家世,你无视所有上官都行。

    反正人家王羲之也从来不在乎当不当官。

    司农少卿唐同人,干笑着踏入京苑总监公房:“范少卿远征辛苦了。因为临时起意,本官擅自调了监丞凤矗为九成宫监丞,未曾告知范少卿,恕罪恕罪。”

    看来,凤矗背后还是有点势力的,否则以他如此恶劣的性情能升迁至从六品下监丞?

    范铮笑道:“正可免了相看两厌,唐少卿功德无量。”

    两仪殿中,李世民一脚踹翻案几,眼睛里快喷火了。

    “冯一纸,你居然告诉朕,太医署囤积的酒精即将告罄?”

    冯一纸满面的无可奈何:“辽东一役,虽死者不多,伤者却不少,用酒精配合药物,也拯救了不少人……”

    李世民大怒:“酒精没有了,你不会去敦化坊拉?”

    冯一纸愕然:“陛下竟然不知?”

    李世民瞬间察觉出味道不对了。

    “知节,你留守长安,就这么办事的?”

    程咬金甩锅:“事发当日,老程就知晓自己无能为力,便将案子移到尚书右丞宇文节处。”

    “对了,敦化坊一群老朽,分三拨至万年县、雍州、朱雀门喊冤,各衙门束手无策。”

    长孙无忌抬眼:“不是有越诉之规?”

    程咬金怪笑:“敦化坊出来的,都是些狠人,那些都是一条腿踏入棺椁里的人,不晓得哪个倒霉官吏会笞他们。”

    呃……

    好嘛,因为一个越诉把人打死人,那个衙门背得起这口黑锅?

    “不应该把敦化坊正抓起来问罪?”

    “人家是抓弥勒教徒得封的宣义郎哟,朝廷是要寒了人心吗?”

    宇文节召入两仪殿,闻言也只是期期艾艾。

    “直说!”李世民怒了。

    一帮瓜皮,不知道敦化酒坊有朕一半份子吗?不知道酒精利于抢救伤兵吗?

    “殿中少监萧升几看中了敦化纸坊,想夺取制作方法,宣义郎、敦化坊正陆甲生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将敦化纸坊、敦化酒坊付之一炬。”

    “左候卫中郎将田仁会欲带人救火,却为敦化坊所阻。此事,敦化坊损失惨重,敦化坊、青龙坊、立政坊逾千人无所事事,每日在东市外抱臂而立,东市署深觉不安。”

    李世民气笑了。

    范铮这小崽子,本事是不小,可纵容人搞事的能力也不小啊!

    缺德的是,还没人能指摘他们不对。

    就算立东市口的人多得异乎寻常了,谁能说他们犯了哪条王法吗?

    没偷没抢,没打没闹。

    至于焚纸坊顺带焚酒坊,能咋说?

    谁敢保证,萧升几就一定不会对酒坊下手?

    真要满地酒精了,朕的内帑怎么办?

第三百七十一章 瞎说啥大实话

    殿中少监萧升几,出身并非兰陵萧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世家。

    按理说,这样的出身,这无关紧要的位置,没有资格惦记范铮的纸坊。

    但是,萧升几敢于趁范铮随驾东征,逼迫于敦化坊,且田仁会、程咬金都未能收拾他,万年县、雍州至今未受理敦化坊的状子,自有一番底气。

    萧升几本身是没有什么能耐,在朝中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可他有个乖女儿入了宫,给皇帝当才人。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媚态,萧才人竟在后宫新人中杀出一片天地,与文徐惠、武武照并肩而立,所得圣宠不逊二人。

    萧升几也是个有想法的,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女婿万一……妹娃子就得去感业寺里终老了,谁让她至今没子嗣?

    其实,宫中对子嗣也是有控制的,要不然,徐惠、武照她们这批入宫的,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动静?

    没有子嗣,就不能赴藩为太妃,没安排殉葬都是当年李渊仁慈了一把,废了人殉。

    所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萧升几才打上了竹纸的主意。

    他想多了,在长安城,想制竹纸,仅竹子这一关,他就逃不过范铮的魔爪。

    司竹监巫马竹,也断然不能在上官家的纸坊受损时,把竹子售卖与他——哪怕是烧了制竹炭呢。

    别扯什么皇亲国戚,认你,你就是皇亲;不认,哼哼,四妃都没出声呢,区区才人算个啥?

    李世民眼睛眨巴几下,迅速整理出前因后果,干咳了一声:“尚书右丞没有去安抚敦化坊,让他们复工么?告诉他们,衙门稍后会处置。”

    宇文节苦笑:“陛下,哄愚民的招数,在敦化坊已经不好使了。敦化坊自一百零八坊之末跃起,坊中官吏数目惊人,再没那么愚昧,两句话就能糊弄了。”

    “那些老翁、老妪说,只怕他们回去之后,罚酒三杯就了事咯。”

    “还有怪话说,屁民打架斗殴,重罚;官吏卖国,罚酒三杯。”

    皇帝有点恼怒,瞎说啥大实话!

    李世民当然知道,敦化坊的破事,找范铮最方便,只要他满意了,敦化坊就会平息。

    可他张不开嘴啊!

    皇帝前脚拉着范铮出征,后脚萧才人之父谋夺范铮的产业,还有脸求情吗?

    黄门侍郎许敬宗冷笑:“陛下何不令范少卿安抚本坊?”

    这个主意是比较狠的,要么你抗命,要么忍气吞声当缩头乌龟。

    李世民淡淡地扫了许敬宗一眼:“这个主意很好,下次不要出了。你以为,范铮非得呆朝廷里不成?”

    “范铮早就流露过,他宁愿回坊教娃儿。高阳县男若不知道范铮的影响,可以问一问民部、礼部、兵部、将作监、工部。”

    工部这头,主要是曲辕犁、改粟为麦影响到屯田司。

    辽东之战,飞骑当然不是胜负手,却不能否认其作用。

    妥善运用飞骑,能让攻坚变得更简单。

    惹毛了范铮,信不信他辞官不做?

    按说这天下,是离了谁都能运转下去的,可艰难运转与顺畅运转,还是小有差异的。

    真逼迫得紧了,信不信臣子铺盖一卷,搬去哪个深山老林?

    再让敌国求了去,后果更严重!

    太府卿禀报:“最近两个月,东市署、西市署收取的商税下跌一成。”

    莫小看这一成,基数大着呢,动辄以万贯为单位,商税可占了贞观朝极大的权重。

    贞观朝具体的商税比例无从考证,《旧唐书·食货志》提及的“三十税一”是在建中(唐德宗)元年二月诏书中首现。

    东市署的商税减少,或可视为敦化坊的影响,西市署又是怎么回事?

    太府卿叹息:“西市署一名典事,从一名粟特人口中得知,不少商贾因敦化坊事件,对大唐不那么信任了。”

    “他们认为,位高权重的司农少卿,家业都可以肆意为人侵夺,他们算个什么?”

    没有安全感,是商贾们最害怕的事。

    千里迢迢,历经盗贼、大碛,好不容易来到目的地,却发现这里同样可能被掠夺,还更没有还手能力,不走何为?

    当乐土不再是乐土,变成弱肉强食的丛林时,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也只能选择离去。

    更重要的是,人家本身还不是大唐百姓!

    你说压制一下粟特商贾?

    呵呵,怕是有人忘了大唐首个一人灭一国的功臣,凉国公安兴贵,他可是粟特族出身,陇右一带,粟特族的份量本就不轻。

    李世民固然恼怒萧升几的胡作非为,看在萧才人面上,却又不得不犹豫再三。

    长安县延寿坊,萧升几府邸。

    一身便服的萧升几,案上无菜,干喝了一角西市腔酒。

    愁。

    本想着趁范铮东征,抢了纸坊的方子,自己照瓢画葫芦,也弄一个纸坊。

    大唐之大,难道还容不下两个竹纸坊?

    哪晓得遣去的娃儿,不是一般的瓜,惹得人家敦化坊一把火烧了纸坊,摆出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

    烧了纸坊也就算了,大不了碰一鼻子灰,可谁晓得疯了的坊正,竟然连酒坊也烧了。

    事情闹大了呀!

    身为殿中少监,虽然就是个类比内常侍的官员,萧升几也知道,敦化酒坊所产,是朝廷急需的酒精!

    虽然不知道皇帝也有一半份子,但萧升几分得清孰轻孰重,所以没敢打酒坊的主意,想不到坊正的胆子竟然那么大!

    敦化坊正的意思,拖着下水,大家一起死!

    身娇肉贵的殿中少监,与一个坊正同归于尽,那不是笑话吗?

    偏偏现在这笑话,就可能成为现实!

    一个坊,数十老翁、老妪连连越诉,偏偏各衙门态度暧昧,既不受理诉状,也不责罚越诉。

    啥?

    岁数大?

    岁数大才好,多打死几个刁民,不就杀鸡儆猴了么?

    要是自家妹娃子能登上皇后之位,这些看笑话的州县官吏,统统要弄死!

    好不容易托宫人辗转给妹娃子带话,萧才人的回话也很无奈,她只是个才人,连嫔都没混上,除了能在天子面前撒娇,求个恩典,别无他法。

    好在,萧才人在内宫也算受宠,比那些人老珠黄的嫔妃伴驾机会大许多。

第三百七十二章 伏豹

    本想着成功不毁(既成事实不可改变),可谁知道,刁民们下手那么狠!

    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最头疼的是,正主范铮回来了,自己这个盗贼该怎么办?

    要是范铮暴怒,将自己痛打一顿,或者干脆烧了自己的府邸,虽然难堪,却也利落,最多把脸一埋就是了。

    偏偏范铮视若无睹,除了上朝、坐衙就是巡视京苑总监、京苑四面监、十六屯监、司竹监,哪怕是见到萧升几也一言不发。

    就是这样,才让萧升几更加害怕。

    各衙门前的老翁、老妪,不惧生死,更无视奴仆们的恐吓,你敢抽刀他敢拿脖子迎上去。

    老都老了,苦日子熬过,齁甜的日子也品尝了,真死了,坊内发过话,包办丧事、包埋。

    另外,子孙优先为敦化坊各作坊的管事。

    陆甲生是懂这些老人的,十五文钱能够换得他们出工,子孙能换得他们卖命!

    说出来有些不良善,可真正做事的人,有几个良善之辈?

    一名内给使晃荡着入府邸,大喇喇地坐到萧升几旁边,自开了一坛西市腔酒,尝了一口,龇牙咧嘴。

    “胡人这酒,涩。”

    至于好赖,内给使职司虽低,还是品尝过不少好酒,公允地说,酒本身不算差,只是这味道难以适应。

    “不,这不是胡人的酒了,这是西州人所酿。”萧升几嘀咕道。

    高昌变为西州,葡萄酿造的酒自然就是大唐的酒,此节不可弄错。

    西州之地,就是后世的吐鲁番,盛产葡萄。

    萧升几击掌,府上奴仆奉上菜肴、碗箸,悄然退下。

    一块儿掌大小的于阗白玉飞天佩,悄然出现在内给使案上,内给使绽放出会心的笑容,袍袖一摆,玉佩已然无影无踪。

    袖里乾坤这项绝技,不光是镇元子大仙精通,官场中人也大多精通。

    两袖清风与两袖金风,也只在一念之间。

    内给使尝了尝葫芦鸡,笑道:“少监府上庖厨不错。才人问,何至于此?少监是权势不足,还是缺杖头钱(酒钱)?”

    “即便是才人吹了枕头风,陛下依旧在沉默。此事,少监难逃责罚,甚至才人都要受牵连。”

    萧升几拍案大怒:“何由可耐(不能容忍)!一群田舍奴也敢为难本官!”

    内给使嚼意着脯子,翻了一个白眼。

    装,使劲装,就不信你贪图敦化纸坊的方子前,未打探过东主何人。

    萧升几沉默了一阵:“烦请中官转告才人,感业寺苦寒,自需娘家多送衣物。”

    内给使的箸落于桌上,手臂微微抽搐。

    这个答案,太狠了,他敢转告萧才人吗?

    高祖太武皇帝的嫔妃免了殉葬,有子的随行赴藩为太妃,无子的剃度感业寺,终生为高祖守节。

    在那里,她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嫔妃,而是受人节制的比丘尼,昔日的水蛇腰变为水桶腰,再无人服侍,几近自食其力。

    即便是偶有家人馈赠物品,也八成为寺主、都维那所没,晚景凄凉。

    萧才人的人生,仔细算算,难免感业寺走一趟。

    内给使暗叹,谁说天下无不是的耶娘?

    若都如此,我挨这一刀怎么说?

    萧升几明知道萧才人结局凄凉,依旧将她送入宫,何为?

    内宫。

    南海之东,望云亭。

    跳着飞天舞的萧才人,听完内给使的话,两颗泪珠缓缓从不施粉黛的面颊流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内给使深知萧才人的悲痛。

    朝中一片祥和,除了观风使不时送回黜落官吏的文牒,便是安西都护府报捷。

    焉耆王龙突骑支将女儿嫁与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之弟,觉得腰板又硬了,胜兵二千很牛了,开始阻塞丝绸之路了。

    郭孝恪率三千轻骑出银山道突击,夜至焉耆城外,遣人泅水渡护城河,拂晓破城,生擒龙突骑支,并献俘太庙。

    总而言之,除了敦化坊的事闹心,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

    寒食清明,假四日。

    这是范铮检校少卿后,第一次在节假日值班,经郭景提醒才知道,这有个名目叫“伏豹”。

    天宝年至贞元年活跃的封演,著有小说《封氏闻见记》,便有此名目的明确记录。

    公房内,郭景依旧烹着酸味茶汤,几味小吃食的食盒中盛着,单论这待遇,已经绝杀多数朝代。

    公房一角,原本坐在墩子上的裹头布衣汉子叉手而立。

    “草民陕州常德玄,参见少卿。”

    味道不对嘛。

    范铮坐下,尝了一口酸酸的茶汤,精神振奋一点,才开始琢磨。

    首先,皇城不是谁都能进来,当左骁卫的人不存在?樊胜的拳头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称范铮为“少卿”,而不是通用的“官人”,对应“草民”这个身份么?

    “坐。怎么,我司农寺陕州仓有事?”

    范铮的反应很正常,陕州与司农寺最直接的联系就是陕州仓。

    陕州仓还是隋朝时的陕州常平仓所改。

    就基础这一块而言,大隋跌倒,大唐吃饱。

    常德玄干笑一声:“草民不是状告陕州仓,是状告谋反。”

    状告的人,是刑部尚书、勋国公张亮。

    《旧唐书·张亮传》一直是勋国公,《旧唐书·太宗本纪》最后阶段却记为郑国公,疑误。

    想都不用想,张亮是当义父惹的祸。

    范铮举茶碗,狠狠吃了一口酸到倒牙的茶汤,表情冷漠:“朝廷自有三法司,可至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相告。”

    “若是路不熟,本官可遣掌固相送。或者,谁将你送入的,找他。”

    本官不掺和这糊糊事!

    张亮有五百义子,张亮之妻李氏为巫女,张亮好谶语,每一条都是取死之道。

    但是,贞观天子不知道张亮这些勾当么?

    张亮就是个志大才疏的人,能搞点鸡鸣狗盗、拉拢各路豪强就是天大的本事了,说造反,多少有点过头。

    你就想想,一介草民告国公造反,这里头得有多少事?

    当然,范铮这话也欠妥,要到刑部相告,不成了“堂下何人,缘何状告本官”么?

    大理寺还低了刑部半级,受刑部节制,明显是不合适的,唯一能受理的只有御史台。

    遣掌固至御史台,寻到伏豹的侍御史柳范,常德玄就被范铮甩了过去。

    范铮一言不发,只是重重地拍了郭景肩头两下,郭景露出纯朴的笑容。

第三百七十三章 荡罗

    范铮必须承郭景的情,这一碗酸得异乎寻常的茶汤,让范铮及时警醒。

    那些仗着自己是上官、就无视僚属人情的,走不远。

    范铮一根手指头在案上点了点,郭景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现得蹊跷的常德玄,首要目标自然是张亮,未必就没有顺手坑一把范铮的意思。

    只是,郭景的提醒,加上范铮懒管闲事的性格,这个精巧的设计只能作废了。

    至于是谁坑的,看看郭景那谨言慎行的模样,范铮也大致推算得出来。

    萧升几这个废物是设计不出来的。

    呵呵,把柄不把柄的,无所谓了,关键看范铮高不高兴。

    张亮被锁入台狱,李氏同样在女牢,五百义子一个不漏,尽数入内。

    意外的是,张亮休的前妻与嫡子张慎微,不在缉拿行列。

    休妻,自非一家人。

    同时,张慎微也断给前妻养老,绝了与张亮的关系。

    范铮都忍不住叫一声好。

    监察御史刘谙、御史台书令史盘长在台狱里逞威,除了张亮夫妇没有用刑之外,五百人多多少少都练了一下玉女登梯、仙人献果。

    术士程公颖是张亮的亲信,却熬不住一套刑罚,惨嚎着招供。

    当年张亮在相州时,曾招程公颖询问:“相州壮美之地,有人说不过数年要出天子,尔以为如何?”

    程公颖听出了弦外之音,哄骗张亮说他卧形似龙,当大贵。

    呃,有几个人侧卧的形状不像龙的?

    接着是水部司书令史公孙常,自称会炼丹,与张亮关系最密切。

    张亮对他说:“我听谶语说‘弓长之主当别都’,很不愿意听到这话啊!”

    弓长为张,别都指的是相州。

    相州治所安阳县,三国曹魏时并入邺县,为其都城。

    指向很清晰吧?

    连公孙常的阿弟、张亮的义子公孙节,都攀出不少非法的事,不仅牵涉到张亮,还累及李氏。

    倒是那个相貌俊俏、给张亮戴帽子的义子张慎几,连挨了仙人指路与玉女登梯,虽涕泗横流、身如蛆虫,却只是喊冤,不肯说一句坏话。

    当真人不可貌相。

    张亮见到众人的供词,大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为求一个痛快,顺应上官之意攀诬,岂非正常?”

    “当年某为海陵剌郡王所诬,洛阳官吏拷打,某亦未曾屈从,方有今日富贵。小辈若有某之不屈,何至于认某为父?”

    供词上禀太极殿,群臣肃然。

    李世民声音里透着怒意:“张亮养义子五百,意欲何为?这是要造反啊!”

    得,基调定下来了,张亮死定了。

    范铮腹诽,说不定人家是想开麻辣烫连锁呢?

    多数大臣认为,张亮当斩。

    只有将作少匠李道裕认为,张亮反相未显,(辩)明其无罪。

    范铮扫了一眼朝堂,低下脑壳。

    张亮的为人,大致可以从这里看出来,几乎没人为他喊冤,死了也白死。

    抛除皇帝想诛之的因素,张亮本身休妻再娶就很让人唾弃,娶的还是浪荡巫女更让人厌恶,遣义子探人隐私最遭人深恶痛绝。

    平心而论,谁没点见不得光的事,希望别人捅出来?

    程咬金例外,这老响马从来不知道害臊,往往把丑事拿出来炫耀,李世民现在都懒得罚他的俸了。

    当官当到倒欠朝廷数十年俸禄,程咬金是第一人,你可以视为笑话,也可以理解为智慧。

    “范少卿,你以为如何?”

    王波利不阴不阳地开口。

    范铮举着角笏出班:“臣以为,陛下光芒照四方,陛下之意就是臣民前进的方向,陛下所指就是臣子所趋。”

    李世民得意地咧嘴笑了一下,一琢磨,范铮他什么也没说!

    这是在官场中历练出来了?

    范铮暗道惭愧,后世的每个小官都能“我再说两句”,然后废话文学半个时辰呢,范铮还练得不到家。

    要是啥时候说得李世民打瞌睡了,火候就算大成了。

    范铮叨叨这几句,一句话就能总结:没有意见。

    皇帝都要张亮死了,说什么屁话,有用么?

    张亮与李氏斩于东市,勋国公府籍没,五百义子甩到了流求。

    张亮之死,说冤也不冤。

    皇帝为太子铲除潜在危险,你一个时常窥人隐私、义子众多、巫女为妻的货色,属于高危人群,不杀你杀谁?

    至于那个庶人常德玄,从此凭空消失,让范铮更多了几分小心。

    玄武门外,范铮正踏入京苑总监的土地,看着麦穗渐渐灌浆,心头满是喜悦。

    很好,自己在京苑总监这几年,老天爷还是赏几分薄面的,改天去玄都观上一炷香。

    不敢说风调雨顺,至少没出大问题。

    “汤监丞,你可是京苑总监现下唯一的监丞了,要稳重。”范铮拍拍半身泥土的汤仪典。“休息、耕种要适度安排,人力适当使用。”

    汤仪典听出了弦外之音。

    少卿这是珍惜生命,拿蕃户与官奴当一回事,不鼓励他如伏斗一般滥用人力。

    “可稀罕了,辽东献计烧死多少高句丽人,你也未当回事,咋现在悲天悯人了?”李世民的声音响起,微带嘲讽。

    范铮起身叉手见礼,一板一眼地回答:“官奴、蕃户,虽犯过错、身份卑微,亦我大唐子民,三赦可为良人,岂是高句丽敌军能比的?”

    这就叫立场正确,敌我必须分明,可别让皇帝把自己当成敌国探子。

    一身便服的李世民,挺着小肚腩,扶着革带,得意洋洋地站着。

    后世课本里,就是这个形象。

    扶革带不是裤头要掉了哈,革带是纯粹的装饰品,裤带是另外一回事。

    李世民叹息:“作坊的事,你真要任其发酵?”

    范铮笑道:“臣出辽东,早想到有人不安分,不意是殿中少监荡罗(撞入罗网)。”

    没有丝毫隐瞒的必要,放火烧酒坊的事,范铮去辽东前早就报备过的,单凭陆甲生还背不起这口大锅。

    李世民之所以同意,是不愿看到酒精的制作方法流散。

    这东西,一旦多了,就冲烂价格,鹿茸都变成菘菜价。

    即便萧升几不去搞一手,也会有其他人去下手,九成的可能还是那些宗室。

    反正,不是李世民的这个亲戚倒霉,就是那个岳丈受伤,一般人也不敢对少卿的产业出手。

    至于常德玄,君臣默契地忽略不提。

第三百七十四章 杀鸡儆猴

    “官奴中,可不仅仅是大唐子民,有番邦俘虏,有十恶不赦。”

    李世民从一名亭长手中接过木桶,持着瓢往麦田里轻柔地浇着水。

    没法,麦子生长需要水,却不能浇灌太多的水,只有人工来权衡灌溉量的多寡。

    好在李世民虽不亲手种植麦子,心里却有底,浇出的水量大致在正常线内,倒让范铮省心了。

    范铮嘿嘿一笑,顺手拔了一棵刚刚冒头的白茅:“陛下莫诳我,那些人不都在绛州矿山之类的所在?”

    能留在长安附近的官奴、蕃户,当然不是绝无希望赦免为良的。

    俘虏不在赦免的行列,十恶不赦嘛,都说了不赦。

    “敦化坊所有损失,着令萧升几赔偿,并左迁黔州都督府司马,庭杖一百为诫。”

    “内宫中,就不牵涉了。毕竟萧才人媚,朕心甚喜。”

    好嘛,这是明明白白告诉范铮,他“沉迷女色”了。

    总算皇帝顾忌身份,不能开黄腔,用的是媚而不是润。

    京官外放,平级都是贬谪,何况是从四品上殿中少监降为下都督府从五品下司马。

    正好萧升几也可以为庶人承乾扫墓。

    对废太子,李世民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李承乾临终遗言,墓朝南方,勿使向北,还是有点戳心的。

    更愧疚的是两个孙儿,李象与李厥,一直随苏氏居彭水县,无论如何都不愿回长安。

    可惜,一切已无法回头。

    当年为李承乾献突厥歌舞的达哥支,已经被无情斩杀了。

    达哥支之名,见于志宁《谏太子承乾引突厥达哥支入宫书》,后世书籍有写为达哥友的,系误书。

    让萧升几操持两个皇孙的日常,也算是一举两得。

    杀鸡儆猴,至此也该结束了。

    萧升几听到消息,朝太极宫方向连连叩拜,哽咽难语。

    这烂摊子,终于收拾了啊!

    虽然黔州有点远,虽然挨庭杖有些丢脸,虽然要赔钱,但不影响到妹娃子,已经心满意足了。

    照顾二位皇孙,早晚能随着他们活跃于大唐,自己也飞黄腾达。

    之前的敦化坊,那是连赔钱都不要的啊!——

    原松州都督韩威,徙伊州刺史。

    名为徙,实则左迁。

    毕竟,当年对吐蕃的第一仗,他打得太失水准了,亏得牛进达挣回了颜面。

    鸿胪卿刘善致仕,左卫大将军、毕国公、衡阳长公主驸马都尉阿史那杜尔兼鸿胪卿。

    右武卫中郎将曹继叔右迁右骁卫将军。

    因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禀报,他在夏州率突厥兵击退薛延陀兵马,皇帝不禁勃然大怒。

    “黄口小儿,竟犯煌煌大唐!”

    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乙失拔灼,在李世民眼里,份量太轻。

    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活着,或许能让李世民高看一眼。

    遣左候卫翊府中郎将田仁会率部驰援夏州,令营州都督张俭、代州都督薛万彻两翼夹击,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率部增援。

    令江夏郡王李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杜尔为瀚海道安抚大使,总领诸军。

    代州都督薛万彻率军急进,途逢回纥俟利发药罗葛·吐迷度,示以安抚之意,药罗葛·吐迷度以下酋长俱顿颡(跪地磕头)欢呼。

    药罗葛·吐迷度称将携仆骨、多览葛、拔野古、同罗、思结、浑、斛薛、契苾、白霫配合大唐,一举击败暴戾的薛延陀。

    不知道契苾何力看到背叛了他的契苾部,几年后又重新投向大唐,心中作何感想。

    也不知道契苾沙门与他阿娘,见到契苾何力,又会是何等面目。

    乙失拔灼除了横征暴敛,脾气还恶劣,动辄杀人,各部深受其害,自然是落井下石了。

    本来薛延陀立国的时间就不长,没有多少底蕴,各部依附,也只是附强而已,并没有多强烈的归属感。

    到你拔灼不当人了,大家自然一哄而散,趁大唐出击,对薛延陀群起而攻之。

    薛延陀在草原上是个强国,可也秉承了草原国度一惯的弱点,所辖各部极易作鸟兽散,打顺风仗格外凶悍,要他们支撑败局,呵呵……

    乙失拔灼心头也清楚,自己就没法服众,只能倚仗兵甲之利震慑各部。

    即便知道面对大唐凶多吉少,凶悍的乙失拔灼依旧率数万大军,在碛北迎战。

    李道宗率薛万彻、契苾何力、执失思力、田仁会迎上。

    以薛万彻、契苾何力为先锋凿阵;

    田仁会率部以箭矢攻击,继而木枪列阵进攻;

    执失思力率本部,从侧翼袭扰,相机助攻。

    李道宗亲自擂鼓,为三军助威。

    营州都督张俭、阿史那杜尔率部穿越空地,直取郁督军山。

    乙失拔灼志大才疏,上阵的本事,连被他杀死的乙失颉利苾都不如,指挥兵马出战,不过一刻钟正面就被凿穿。

    接踵而至的大唐步卒,压得薛延陀前线不断崩溃,侧翼不时被执思失力骚扰。

    自信满满的乙失拔灼,瞬间底气全无,一声不吭地拨转马头,向北而逃。

    后队的人马迅速随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转进。

    前线奋力厮杀的薛延陀军士,突然发觉不对,目光微转,见后头空旷一片。

    可汗都逃了,我们在为谁卖命?

    娴熟地后撤,骑上自己的或别人的马匹,军士们四散而逃。

    此一战,唐军斩首逾千。

    战果不算太好看,没办法,他们跑得太快了,李道宗都没来得及混上一个斩首的功绩。

    乙失拔灼率二万人逃出几里,遇到了从王帐出逃的可敦,才知道郁督军山被阿史那杜尔与张俭端了,他父子两代人努力搜刮的财宝,俱是耗子下儿帮猫挣。

    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以为突厥执失部好欺辱,却不料执失部与执思失力从未失联,阴差阳错地成了国战。

    “杀!”

    尘埃如龙,千骑席卷,契苾部俟利发契苾沙门执长矛冲来。

    乙失拔灼连骂的兴趣都没有,指挥人马奔走。

    父亲以大代价拉拢契苾部,就是个严重的错误。

    一个连俟利发都能背叛的部族,早晚也能背叛薛延陀。

    薛延陀士气正低落,虽必能歼灭契苾沙门,代价却太大,承受不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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