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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宿直之夜

    茶之一物,固然可以独酌,却不如三五友人轻酌闲话。

    品的,不只是浓浓的茶汤,更是悠闲人生。

    但此时此刻,除了杂役,范铮也没人可邀约。

    范铮倒是可以不在意身份差距,请杂役品茗,你也得杂役敢与四品官对坐才行。

    淡淡的暮色中,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门开着,那么多虚礼干嘛?”范铮笑了一声。

    京苑总监丞汤仪典笑眯眯地出现:“礼不可废嘛。咦,上官这烹茶手段,比下官更甚几分。”

    范铮呵呵一笑:“行了,司农寺是做实事的地方,味道收一收。本官有自知之明,虽说味道没你那地域之浓,却也比你稍逊几分。”

    汤仪典竖起大拇指:“上官明察秋毫!”

    只要汤仪典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范铮分碗,茶汤轻漾,菊花的香气淡雅,令汤仪典精神一振。

    茶汤这东西,各师各法,各自巧妙不同,加木姜子油是茶汤,加醋也是茶汤。

    “上官烹茶,虽未到炉火纯青,却有一份独特的韵味。”

    汤仪典的马屁,开始朝清新脱俗进化了。

    范铮轻轻吹了一口茶汤:“本官记得,伱今日不宿直啊,怎么也在衙中?”

    汤仪典轻笑:“临下衙时,堂官换的。”

    堂官,是正堂官的简称。

    “各衙上官入宫城了吗?”

    不要误会,这些官员不是去太极殿、两仪殿。

    在太极殿两侧,有中书省、门下省的机要部司可供议事。

    皇城之外,南边务本坊有国子监,东西有左右候卫,玄武门外有左屯卫、右屯卫,各衙、卫至少有一主官入宫城,事情就小不了。

    估摸着,还是与皇帝意欲亲征辽东有关。

    按诸多大臣的说法,辽东弹丸之地,遣一上将挥偏师可伐,天子亲征的动静太大。

    朝事可以太子监国,但天子驾临,地方官能不铺土修路?

    不要说什么“朝廷没有强令他们”之类不负责任的话,洒扫、界迎,谁也不能免俗,哪个地方官敢把皇帝晾一边去?

    虽然大臣们的意见很有道理,却无法说服昔日的尚书令、天策上将。

    以范铮想来,李世民亲征之举,是想趁身体未跨之前夺下辽东,为后人弹压高句丽之势。

    另外,未尝没有代前隋一吐郁气之意。

    看,大隋天子亲征败了,大唐天子亲征胜了。

    李世民并没有膨胀,他的战略目标只是辽东,而不是如杨广一般直指平壤,搞灭国之战。

    不是他的战略水平不足,是大唐的钱粮,不足以支撑他灭国。

    打仗,除了谋略、武力,后勤也极其重要。

    病榻上的特进、卫国公李靖,让次子李德奖上表,愿为天子马前驱,征讨高句丽。

    除了支持天子亲征外,有没有避嫌之意,见仁见智了。

    李靖的表态,让武将们沉默了。

    即便李靖不党不群,他依旧是大唐最强的统帅之一。

    两名军事大家都属意御驾亲征,方向迅速定了下来,但配套的活儿就足够让房玄龄等人忙乎的了。

    于是范铮就被抓来宿直。

    司农寺的宿直还好,只要不是谁丧心病狂烧太仓,基本没啥要紧事。

    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那种宿直法,绝对的尽忠职守,却太伤身体。

    但是,负责宿直的各卫大将军、将军,还真不轻松,即便不如李大亮这般辛劳,也时常提心吊胆。

    别以为皇帝就很安全了,阿史那结社尔犯九成宫案,出自《新唐书》的卫士崔卿、刁文懿谋反案都表明,绝对不是高枕无忧。

    《资治通鉴》则将卫士一案,扩充为卫士夜射行宫案。

    谁当值,不能及时拿下,是要扛责任的。

    各衙门宿直者数人,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过百,只是皇城太大,看起来孤零零的。

    偶尔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闪着光,隐隐瘆人,细看却不过是捕鼠的猫儿。

    皇城、宫城中,猫儿的数量并不少,谁让老鼠这物种多到让人厌烦呢?

    范铮饮着茶汤,看着一只灰猫轻盈地爬上房梁,在上头跳跃、行走,微微感慨。

    过个几十年,太极宫中都不许养猫咯!

    “今年的麦种,种下没?”

    范铮询问。

    汤仪典笑道:“已经萧规曹随了。”

    去年沃垄是怎么干的,他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会提前准备,堆肥之类的事,也早就到位了。

    至于部田嘛,早就犁开了,杂草什么的付之一炬,草灰混入泥土中,也增加了肥力,金汁等肥料也准备到位,相信一定能达到沃垄的八成水平。

    牛皮归牛皮,汤仪典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沃垄可以算半个行家,自己纯粹是个新手,要求不要太高。

    安静的环境,睡眠的质量就格外好。

    偶尔的虫鸣、猫叫,无伤大雅,就是老鼠“吱吱”的叫声格外讨厌。

    有个成语叫胆小如鼠,事实上老鼠的胆子,未必如人们想像的那么小,明目张胆吃东西的、在屋中做窝的,还有咬人脚的,甚至一些地方还猫怕老鼠、猫鼠同穴。

    好在皇城的猫还算尽忠职守,半夜里能隐约听到带着一丝凶悍气息的“喵”声,与几声仓皇的“吱吱”,又一只硕鼠进了猫肚子。

    与养宠物猫不同,养了捉老鼠的猫,只能喂个半饱,它们才有动力出来找食。

    吃老鼠不算什么,凶悍一点的猫,甚至会捕蛇吃。

    养得脑满肠肥的猫,根本不会去捉老鼠,甚至还可能被老鼠欺负。

    但是,养猫也有一个忌讳,叫“男不养猫,女不养狗”,在《聊斋志异》里都有记载。

    男,是说天热时着单衣薄裤在外纳凉,不文之物隆起,被猫视为鼠,一口断根;

    女,是指与犬苟且。

    咳咳,有问题请呼蒲松龄,刑杖请施柳泉居士。

    四更时分,睡意正浓,耳畔隐隐约约传来哀恸声,惊得范铮猛然坐起,暗思是不是因为睡前想到了蒲松龄,才做起了鬼神之梦。

    隔间的汤仪典起身,举起灯笼出去,仔细听了一遍,回来禀告:“上官,真有哭声,怕是谁出事了。”

    汤仪典其实也怕,可出去查探,就是身为下官的命!

第三百四十六章 李猫的真性情

    五更之后,宫禁渐开,消息也陆陆续续传了出来。

    左卫大将军、工部尚书、太子右卫率、武阳县公李大亮,薨于宿直,享年五十七。

    这结果,不免令人嗟叹,好人不长命。

    细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

    李大亮一生征战,同样伤痕累累,且处处恪尽职守,宿卫时绷得极紧,弦早晚受不了。

    或早或晚,李大亮都会因为负担太重而薨。

    所以,即便看重哪位,给他的差使,也应当保留一定限度,别搞得像故意累死人似的。

    李大亮也没多少身家,连支撑他这个三品大员、从二品爵的丧礼都做不到,多亏有鸿胪寺司仪署辅助才不至于办不起。

    一个小细节就是,当时的权贵下葬,普遍口含珠玉,李大亮府上没有这东西,只陪葬了米五石、布三十段,算是极寒酸的了。

    为李大亮抚养长大的亲戚、遗孤,十五人以父礼守孝——晓得李大亮为什么较为清贫了吧?

    太子舍人李义府,下衙之后换了一身素服,入武阳开国县公吊唁,难得地拉了一车祭品。

    李猫对人常示以假笑,极少真性情,却在李大亮灵柩前痛哭流涕,一点形象不要。

    “若非公举荐,义府还在永泰(盐亭),茫然不知所向。公,即义府再生父母,缘何天不佑善人!”

    随同吊唁的范铮愕然,还是第一次见笑中有刀的李猫真情流露。

    范铮的吊唁,只是例行公事,他跟李大亮的交集少得可怜。

    倒是范铮见到身着孝服的虞部郎中李道裕,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李大亮的侄儿。

    看到御史大夫李乾祐,范铮才知道,李乾祐与李大亮是从兄弟,都是陇西李氏族人。

    看看,这就是世家的人脉,也难怪皇帝会曲意拉拢。

    李义府再如何虚伪,对李大亮的感恩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他的表荐,李义府踏不出入仕途的第一步。

    科举?

    别闹,尔虽英才,天下英才却非独尔,何以见得定脱颖而出?

    李义府再怎么平步青云,也无法否认恩情的。

    两唐书的记录里,李义府干的坏事不少,独独没有不孝、忘恩负义这两条。

    李义府之所以恶名满天下,除了本身有问题,他奏请五姓七家不得相与为婚,可把世家得罪死了。

    李大亮长子、原湖州长城县尉李奉诫还礼,好生劝解李义府几句。

    哎,本身遗属是要接受安慰的,现在倒过来要安慰李猫,这叫什么事!

    之所以有“原”,是因为父忧罢职,李奉诫从三千四百四十一里的湖州昼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五天时间赶回了长安。

    唐朝是有丁忧制度的,司空、太子太傅、梁国公房玄龄,便于七月以母忧罢职,冬十月起复本职。

    长城县是晋武帝太康三年分乌程县而立,现治所于后世浙江长兴县雉城镇。

    李大亮的子、孙,都小有官身,唯独曾孙这一辈,八人都是处士。

    处士一词,原指心性高洁、隐居不官之人,后泛指未做过官的士人。

    李世民为李大亮罢朝三日,至灵堂恸哭,赠兵部尚书、秦州都督,谥曰懿,陪葬昭陵。

    出了武阳开国县公府,范铮轻拍李义府肩头以示安慰。

    现在的李义府,还没有彻底放飞自我,虽说多数时候无情,可对于恩人还是很尊重的。

    你说他现实也好、市侩也罢,至少现在的李义府还像个凡人样。

    李义府仕途上的恩人不多,除了李大亮举荐他为门下省典仪,就是刘洎与马周举荐他迁监察御史,让他的仕途正式起步。

    范铮……抱歉,范铮在李义府看来,就是在初期志同道合者,相互能拉一把,偶尔结党营私也没问题。

    即便日后有分歧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就好。

    李大亮的葬礼得办,朝廷的各项事务也不能停下来,兵部库部郎中唐善识累得快趴下了。

    自卫尉寺长安武库署领兵仗器械,下发各卫、府、军,并逐一造册,相互间的数目多有参差,坑得令史、书令史、掌固嗷嗷叫,拨算珠的手都抽筋了,还是未把账目对上。

    这是兵备,来不得半点马虎!

    兵部尚书李世勣已经离京,兵部侍郎杨弘礼迁司农卿,兵部侍郎柳奭与敦化坊一系势如水火。

    那么,靠谁来协调这些平日不起眼的小吏!

    唐善识心力交瘁,在太极殿上直承,如果朝廷不能协调来一批敦化坊学生,他这个库部郎中只能引咎辞官了。

    朝堂上,诸官装聋作哑,把蹴鞠艺术发扬到了极致。

    侍御史柳范看了一眼,漠然转头。

    只是族兄弟而已,犯不上为了这个蠢货出头。

    太子李治虽然看不上柳奭,奈何这厮是太子妃舅父,不得不开口:“敦化坊学生,似乎是出自司农范少卿门下吧?范卿能否协调一下?”

    范铮出班举笏:“回殿下,敦化坊生一百五十三人,皆各有其职司,或为坊中商贾效力,各安其所。要不,待臣再花个三两年时间,教出一批来?”

    “不过,好像臣教出的学生,难入兵部之堂,殿下之雅意,恐成一厢情愿。”

    “再说,不是还有国子监算学生吗?”

    李治眉眼里闪过一丝恼火,主要还是针对柳奭。

    就算你想立威,也麻烦找准对象,不晓得范铮难缠啊!

    光禄少卿柳亨微叹一声,烂泥扶不上墙,要不是看在兄长颜面,真不想理会这侄儿。

    “范少卿,过往的事,是柳奭不对,老夫代他赔个不是。如今,事关兵备运转,请少卿成全一二。”

    李治眼睛一亮:“正是如此,请范少卿莫念旧恶。”

    柳奭一脸别扭,怎么我就成“恶”了,不都新官上任三把火吗?顶多算我把火点到了石脂水里呗。

    亲叔父都赔罪了,柳奭也不能再端着,只能一肚子委屈地行礼,保证再不针对延益等人。

    丫的,本官是正儿八经的少卿,他才检校的少卿!

    范铮本来还想让柳奭亲自去各屯监请回延益三人的,看看柳亨与太子,还是就坡下驴了。

    一个是未来的皇帝,一个是老泰山与舅兄的顶头上司,不能不给颜面啊!

    瑶池增贵客,佛国添罗汉。

    ——挽老友“巴斯腊肉”之严父驾鹤仙游。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不如赵括

    延益他们重回兵部,职司不变,可地位却上了一个台阶,连寻常录事都客气得紧。

    侍郎柳奭出行,现在都会遣一掌固探路,尽量不与延益他们照面,免得尴尬。

    其实衙门内也没人敢说闲话,可柳奭的脸上依旧臊得慌。

    好在库部司终于安静下来,延益他们还真是有点本事的,一天时间就把库部司乱麻似的账对上了。

    连一柄横刀、一支兵箭都没有短缺,一切是那么的完美。

    无非是记录错误、计算差错罢了,其实,库部司的令史、书令史心头不慌的话,还是能慢慢推算出来的。

    算账的事,越慌越错。

    唐善识松了口气,柳奭的心也落了回来。

    真出事的话,你以为代为主持兵部的侍郎,能逃得了罪责?

    嘘,小看了底层人物,哪晓得蚂蚁有时候也能绊倒大象?

    朝会上的官员升迁、外放,兵甲的调配,听得范铮昏昏欲睡。

    反正不关他的事,也没牵扯到司农寺就行。

    直到在王波利尖厉的嗓音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范铮才骤然一惊。

    “等等,陛下,没搞错吧?臣是个文官,不,是个农官啊!”

    李世民呵呵冷笑:“我大唐的官,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便如司农卿一般,坐得住衙门,斩得了敌人。”

    呵呵,你要熊脸不?

    杨弘礼什么出身?

    他伯父是隋朝大名鼎鼎的大将杨素,能跟别人一样?

    哦,自家阿耶也是军头出身啊,那没事了。

    “臣从未参与兵事,误了自身事小,误了将士才是造大孽。”范铮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不是万能的,哪里都能补上。

    人家赵括还能纸上谈兵,范铮连赵括都不如。

    要知道,即便是推演,赢了一名沙场宿将也极不容易,要不是秦国偷偷换了白起这个杀星当对手,赵括至少不会输得那么惨。

    范铮懂啥?

    不要说厮杀、谋略这种事,就是晨昏鼓角、马铺土河、游奕、报平安、定铺、夜号更刻、衅鼓、人粮马料的日常军务,他压根不懂,就只知晓一个地听了。

    么么,在铁小壮面前还装得像模像样的。

    不管是范老石还是元鸾,就没对他提起过军中的事,还不是想从他开始改让子孙从文?

    结果范铮读书的成绩,呵呵……要是每人一个国子监生,他保证入选。

    真是的,国子监设什么门槛嘛,来者不拒,大家一起恰烂钱,多好?

    挑粪的,国子监生;

    沽酒的,国子监生;

    平康坊北里,国子监生……

    到时候张嘴就能把蕃邦吓退了,我大唐人均国子监生。

    多么高大上!

    李世民呵呵一笑:“问题在于,飞骑将军非你摄不可。飞骑庶务,自有中郎将高侃负责,出战自有校尉铁小壮主导,伱只需要控制住铁小壮,别让他乱来。”

    早说嘛!

    要说别的范铮未必行,收拾铁小壮手拿把攥。

    “将军好像是从三品?”范铮问道。

    李世民呵呵冷笑。

    美死你!

    飞骑的编制,就到不了将军这一级,把范铮抓过去,无非是为了稳住铁小壮,别让他擅自出战。

    毕竟,铁小壮是出了名的皮,说轻了他当你马耳东风,说重了他闹脾气。

    谁能跟区区中男较真?

    现今世上,能令铁小壮言听计从的官员,就铁大壮与范铮。

    许出这个将军,怎比十六卫将军?就是个杂号将军!

    正四品上忠武将军,比司农少卿品秩略高,要不怎么用“摄”字呢?

    但是,摄到正四品上,已经到顶了,绝不可能让范铮沾到三品的边,这就是规则。

    活该范铮这个官场半吊子听不懂!

    长孙无忌淡淡地开口:“若是惜身,自不用去。”

    范铮肃然:“下官虽文武俱废,却也愿为大唐尽一份力。虽有险,但下官已有子嗣。”

    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头,范铮笑道:“两个,臣无忧矣。”

    “娃儿,运气不好,是会死人的。”程咬金郑重提醒。

    别看平日程咬金没个正形,事实上,在武将里,他的相对靠谱的。

    “问题是,日后大郎二郎问起:阿耶,打高句丽的时候,你在哪里?”范铮摊手苦笑。“我应该告诉他们,你阿耶怕了,没敢去吗?”

    李世民哑然失笑。

    满朝文武,或如程咬金般好战,或心存顾忌,或不愿远征,却没一个如范铮说的这般真实。

    飞骑驻地,早迁龙首原。

    这是滑翔机本身特点决定的,地势低了不易起飞。

    飞骑试飞降落,同时也毁了京苑总监不少苗。

    没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汤仪典只能幽怨地掏出册子,让飞骑的人记录损失。

    忠武将军、司农少卿、京苑总监、华容开国县男莅临,校尉铁小壮乐得翻了两个空心筋斗。

    这下可称心如意了,舅父为将军,哪怕是打骂也心甘情愿!

    别的不说,至少舅父不会害自己!

    皇帝还真了解铁小壮的臭脾气,换别人上阵,铁小壮即便不翻脸,也绝对是出工不出力的。

    就是那么任性。

    “邓稳,你个球囊的,不是天天想见滑翔机的创始人么?舅父就是!”

    昔日的伙长邓稳,因为随铁小壮建立了味道浓郁的功劳,已经升任队正,好处并不是太多,也就是八十亩职田。

    铁小壮的职田是一顷二十亩,旅帅为一顷。

    在为一颗人头五亩永业田的刺激下,府兵、翊卫们都能嗷嗷叫着往前冲,八十亩无疑是让其他飞骑眼热了。

    “飞骑甲队邓稳,见过忠武将军!”

    邓稳压抑着激动,拱手见礼。

    军礼拱手,民礼叉手,朝拜、祭奠行跪拜礼,是这个时期的通行规则。

    “见过忠武将军!”

    三百余声齐呼。

    整个飞骑,正编翊卫也就是一个团,辅兵的数量相对稀少。

    没办法,飞行这玩意儿,没有天赋,再勤奋也不行,真难挑够人。

    多数人都带着几分激动,这是首次见到飞骑之父啊!

    这称呼,连高侃都认同的,毕竟没有范铮就没有飞骑的飞行能力,倒是飞骑这个名称,阴差阳错还是会存在的。

    少数人见识过范铮踢铁小壮屁股的盛况,不禁失笑。

    想一出是一出的校尉,有难咯!

第三百四十八章 非吴下阿蒙

    队正邓稳率了一伙人从龙首原腾起,在空中随气流转折,翻转、左右闪避等动作如臂使指,甚至还能腾出手来,角弓弩搭着弩箭,射到了刚刚休耕的常田中,那一垛特意留出来的秸秆。

    即便是落地,也是落到京苑总监的水泥板上,可见技术之过硬,范铮都做不到那么精确。

    铁小壮得意地挥手,一名飞骑击鼓一通,一个硕大的热气球慢慢胀起,一伙飞骑昂首挺胸登上吊篮,热气球渐渐升至常田三丈的高度,向常田上的草垛飞去。

    飞临草垛后,热气球缓缓降低了高度,停在约一丈左右的空中,又拉回了三丈高,角弓弩搭上点燃了箭镝的弩箭,射向草垛。

    这一升一降,是向范铮表明,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控制热气球了。

    但这个高度,安全性不足啊!

    三箭中一,铁小壮脸都绿了。

    一帮混账,这是在舅父面前不给颜面啊!

    平日,都是三箭中二的!

    这是肉吃多了么?

    看着草垛燃起火头,浓烟翻滚而上,范铮颔首:“不错,下了一番功夫的。”

    至于铁小壮精益求精的要求,范铮只能说,精神是好的,但别强求。

    除了角度的问题,风力什么的,都能影响箭矢的轨迹。

    “但是,这高度……中郎将,草原上的射雕手,能射到多少丈高?”

    涉及范铮的知识盲区了,只能向高侃请教。

    “理论上,射雕手可以射到六十丈以上。因为是仰射,大约至少三十丈以上高度才安全。”

    虽然不愿意打击飞骑的积极性,高侃还是坦言。

    草原上的皂雕,飞行高度能到二三百丈以上,射雕手射的,往往是准备俯冲擒羊的皂雕,否则够不着。

    哎,弊端还是免不了的。

    如果拉到三十丈以上高度,弩箭的威力不减,精度却比较感人。

    别的不说,看人就是蚂蚁大小,咋保证必中?

    所以,总要出现两难局面。

    降低飞行高度,就有可能被射雕手射杀,更可能射穿热气球!

    从来就没有高枕无忧。

    诺真水一战,达度莫贺咄叶护乙失颉利苾若不是仓皇而逃,说不定还能威胁到铁小壮。

    铁小壮笑道:“从青山之战起,飞骑就知道,再持有利器,也不能保证绝无伤亡,我也做好立衣冠冢的准备。”

    “固然热气球难逃射雕手箭矢,可热气球够多、弩箭够密呢?怕是射雕手都只能逃命!”

    咦,士别三日,非吴下阿蒙,铁小壮都讲得出有深度的话了。

    是否可行,范铮是不懂的,目光只能移向高侃。

    一个外行、一个半吊子,指望一个内行解说了。

    高侃沉吟片刻:“依旧免不了伤亡,却有八成希望。”

    铁小壮狂呼:“儿郎们,怕死不?”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三百飞骑呼啸。

    好嘛,这《木兰诗》肯定是高侃教的,铁小壮就没这能力。

    飞骑有这向死求生的决心,自然是好的。

    战场是个很奇怪的地方,真不怕死,或许还能活下来,怕死的反倒多数死了。

    铁小壮嘚瑟了一下:“因为我阿耶——将作监中校署监事铁大壮,全力以赴保障飞骑器械,飞骑已操练得每一伙都能操纵热气球飞行,且相互间不会撞击。”

    一般情况下,是子不言父名讳,但表功时绝对例外。

    铁小壮这说法,意味着飞骑倾巢而出,三十个热气球铺天盖地,绝对能压得敌军人心惶惶。

    只有如此,才对得起他前段时间吊膀子的付出。

    检阅之后,范铮随高侃在飞骑驻地里走动,听高侃讲解军中常识。

    比如说,每伙必须备六驮,可以是马、骡、驴、牛任意一种。

    精擅骑射的团,称为越骑团,不通骑射的团叫步兵团。

    一人日支粟三升三合三勺三抄三圭三粒,一月一石。

    盐,一人日支半合,一月一升五合。

    一马日支粟一斗,一月三石。

    一马日支盐三合,一月九升。

    盐当然是粗盐,精盐那是在做梦。

    即便如此,也比开国时期用醋布当盐使强多了。

    奇门遁甲、阵图、占卜、祭文,奇奇怪怪的。

    祭文里有祭毗沙门天王文篇,也即多闻天王,可见佛教在大唐的根深蒂固。

    迷路时,按月份寻找对应的星位定方向,可见唐朝对天文的普及程度。

    阴雨时迷路,就用老马识途这一招。

    军中必备物资:幕(帐篷)、锅、干粮、麸袋、马盂(槽)、刀子、锉子、钳子、钻子、药袋、火石袋、盐袋、解结锥、砺石等。

    至于什么定铺、游奕,不需要解说,以飞骑的特殊性,出征时必然是被拱卫的。

    范铮津津有味地听了半天,许多内容还只限于文字,根本理解不了。

    比方说火攻常见,就是火禽之法不一定管用,至少能理解吧。

    可是,“月在箕、壁、翼、轸之夕”是个什么鬼,放火烧敌营还得跟迎亲似的,挑个吉日?

    要不要再吹奏一曲啊?

    脑壳痛,听不懂啊!

    范铮仔细想了想,自己能为飞骑争取的便利是什么。

    嗯,铁小壮愿意以密集的弩箭开道,那就成全他,向朝廷要求全员去弓,换一人二角弓弩、四倍的弩箭、相应的构件。

    弓的射程始终不如弩箭,且较费臂力。

    范铮突然想起,在高空中往下来射弩箭,要是一时手滑,弩弓掉下去咋办?

    “铁小壮,告诉你阿耶,在吊篮边缘结好绳网,务必保证能承接住每一具角弓弩,且不能影响弩箭的发射。”

    范铮信口安排。

    高侃微微点头,认可了这位忠武将军。

    不懂的事不乱插手,懂的则当仁不让,很契合飞骑的特殊性。

    “中郎将,我是这样认为,基于飞骑的特点,角弓都没必要再使,全员替换为角弓弩吧。”

    热气球上当然是用角弓弩方便,滑翔机上嘛,也只能用弩,且应设计好弩的支架,可以小范围调整射击角度。

    高侃击掌:“不愧是设计出滑翔机与热气球的忠武将军,这些改进,听上去很简单,却实用。”

    军中,实用第一,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会让儿郎们送命。

第三百四十九章 贞观十八年,出征

    元日过后,皇帝亲征。

    忠武将军范铮与家人道别,身边还是三名防閤,孙九、雷七、雷九。

    看孙九脸上倒长豆角架的痕迹就知道,耙耳朵又挨收拾了。

    孙九不情愿去营州受罪。

    那地方,冷且不说,离长安三千五百八十九里,就是日行百里也要一个多月好吗?

    再加上天子亲征,行军速度更慢,一来一回,至少在路上耽误四个月,加上打仗的时间,半年是要有的。

    好在这年头,权贵虽然关系混乱,民间多少还是有几分质朴的,倒不用担心回来时喜当阿耶。

    卫无忌之所以逼着孙九随行,理由只有一个,范铮有个三长两短,孙九去哪里厮混?

    指望给侍丁?

    别说,这个梦想还是可以实现的,年八十以上或笃疾。

    年八十,孙九还得好好熬二十余年。

    笃疾,就是不治之症,卫无忌表示她可以帮忙,是想板砖还是想喝药都可以。

    范老石负着手,嘴皮蠕动几下,只说了一句:“活着回来。”

    这个老汉,平时惯常扎心,今儿成闷葫芦了。

    元鸾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说好了让娃儿永离兵事的,怎么又上阵了呢?

    我们不厮杀,他也上战场;

    我们拼命厮杀,他还是得上战场。

    这不白厮杀了吗?

    “在外头要记得点艾草,有事让孙九出出主意……”元鸾絮絮叨叨地说。

    嗯?

    范铮意外地扫了孙九一眼,这老货还藏了多少私?

    杜笙霞抚着隆起的肚皮,柔声说:“平安归来,我与大郎、二郎等你。”

    范百里扬起木刀:“阿耶出征,寸草不生!阿耶只管放心,我会守护府里,保护耶耶、阿婆、阿娘与阿弟!”

    范铮开口:“另外几个防閤的名额,交给阿耶发放。坊中之事,且劳耶娘用心了。”

    防閤的名头,可以让雷七他们的家眷、袍泽脱离困苦的生活,虽然杂户的身份不能去除,日子却好过许多。

    交给范老石,意味着那些为保护府中出力的防閤,亲人能脱离苦海。

    陆甲生咧嘴:“上官远征,下官心头没底!若有人趁机行巧取豪夺之事,下官未必能保住作坊啊!”

    这还是个清醒的。

    “付之一炬。”

    范铮的应对之法很简单。

    当然了,付之一炬还是有点责任的,延烧人舍宅及财物者,杖八十;赃重者,坐赃论减三等。

    范铮斜睨着有些胆怯的陆甲生:“傻不是?就是你放火烧了作坊,也一口咬定是对方干的!不认?让明府审审,他们无缘无故来敦化坊干嘛啊!”

    咋,别人能指鹿为马,我范铮就不行?

    诸故烧官府廨舍及私家舍宅,若财物者,徒三年;赃满五匹,流二千里;十匹,绞。

    什么叫从重,晓得不?

    反正敦化坊的家底足够折腾,谁想趁火打劫就来呗!

    陆甲生咬牙点头。

    真豁出去了,长安城中浓烟滚滚,可就谁也别想好过。

    “了不起撑到我回来,倒要看看是哪个敢太岁头上动土。”

    牛气是真牛气,就是旁边铁大壮悄悄抹眼泪,有点煞风景。

    铁小壮神气活现:“阿耶也真是的,你得替别人担心吧?万一再擒一个敌将回来,你娃我的大名可就远扬了!”

    高月娥抱着娃儿,苦贞贞抱着铁小壮的阿弟,轻声叮嘱他小心行事,铁小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放心,天上是我的地盘,除非他们变成青雕。”

    卫国公李靖请求随军出征,但李世民亲临卫国公府,带冯一纸给李靖诊断之后,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李靖随军,一定会死在半路上。

    所以……

    “朕亲征高句丽,需要老成持重的重臣在长安坐镇,其人须在军中威望极高。朕以为,卫国公与卢国公堪当重任。”

    李世民可不想未战先亡大将,这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

    再说,李靖这个模样了,也必不可能当司马懿。

    留下程咬金,也是对李靖的制约,就是让程咬金嘟囔了许久,直到李世民许他去良酝署取一百坛酒才没闹情绪。

    六军随天子、太子走朱雀大街,出明德门,一路的庶民都振臂狂呼,狂热的模样让人恍惚。

    太子也出征?

    当然不是,二千九百零六里外的定州治所安喜县,才是李世民安排太子监国之地。

    定州是后汉中山国,后世保定定州(县级)市,为九州咽喉,战略要地,原设都督府,贞观五年废。

    定州北接河东道,西倚恒州,南临深州、赵州,东承易州、莫州、瀛州,是一个关键点,这时候放其他人镇守,李世民也未必放心。

    关键在于,即便大唐立国二十七年,河北道依旧有些桀骜不驯,李渊斩杀窦建德的后患实在太大了。

    太子镇守,除了施威,也有施恩之意。

    看看,当朝太子都坐镇定州了,朝廷对河北道还是器重的。

    开府仪同三司、申国公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侍中刘洎、中书令马周、太子少詹事张行成、太子右庶子高季辅五人同掌机务;以吏部尚书、安德郡公杨师道为中书令。

    赠商朝比干为太师,谥忠烈,令有关衙门修缮比干墓、修葺祠堂,李世民亲书祭文拜祭。

    这个举动,政治意义浓厚,李世民这是在表明,大唐看重忠义之士,对附窦建德、刘黑闼的旧部既往不咎,也向燕赵之士表达了招揽之意。

    几十年了,即便窦建德旧部再有怨气,也该消了,人总是要生活的,要往前看。

    实际上,这一次出征,也有大唐主帅交接的用意。

    毕竟李世民的身体损伤过甚了,在他之后,总得有个人能撑住大唐的用兵。

    一军是二到三万人,六军,也就是十二到十五万的兵力,加上辅兵大约就是二十万人。

    虽然是天子御驾亲征,但六军从属于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是李世勣,已经先行到营州探查敌情了。

    六军是陆路,张亮的平壤道军走水路,也是六万人马,两边加起来二十余万人,比起前朝百万大军,可真是少之又少。

    二月,御驾率六军从定州出发,司徒、太子太师兼检校侍中、赵国公长孙无忌,中书令岑文本、杨师道从驾。

第三百五十章 媚强,不寒碜

    幽州,治所蓟县。

    南郊之地,六军齐聚,

    军鼓三通,共计九百九十槌。

    六军肃立,聆听刚刚从营州赶回的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勣誓众军令。

    “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勣,告尔六军将吏士伍等:圣人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不庭兼弱攻昧,取乱侮亡。”

    “今戎夷不庭式,干王命,皇帝授我斧钺,肃将天威,有进死之荣,无退生之辱,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军无二令,将无二言,勉尔,乃诚,以从王事,无干典刑。”

    漏军事者,斩;

    背军走者,斩;

    不战而降敌者,斩;

    共计二十一斩,规矩森严。

    有些军令,似乎不那么合理,但人在军中,只有服从的份。

    失主将者,斩——万一主将那个铁憨憨非要往敌军中间钻呢?

    哭呗,副将除了抡着横刀追上去厮杀,然后死在此地,有选择么?

    普通的军士倒没事。

    最狠的是这条:失旌旗节钺者,连队斩。

    任何一个时代,对旌旗都分外看重,所以,执旌旗节钺的翊卫府兵,死也不能丢了吃饭的家伙。

    新罗上大等毗昙在侧,为天可汗李世民载歌载舞,唱的是《秦王破阵乐》,跳的是《七德》,亦名《破阵乐舞图》,极尽谄媚之事。

    嗯,白居易还为纪念李世民功绩,作了一首叙事诗《七德舞》。

    媚强,不寒碜,新罗传统了。

    毗昙此人,与廉宗齐名,二人名字合并可为少林寺一武僧名:昙宗。

    谄媚是因为,新罗两面挨揍,扛不住了。

    三家之间相互有仇,可维持平衡局面,可新罗背信弃义占了汉江平原之后,挡住了百济与高句丽之间的武力交流,当然只能两面挨刀子了。

    总算新罗有个花郎制度,在挨揍之余,偶尔能还一下手。

    宿将阏川、大将金庾信,能在局部占优势,但对于总体的势态还是杯水车薪。

    大唐出兵,委实是救新罗于水火之中。

    李世民得意地看了侍立在旁的范铮,意思很明显,朕都让你当忠武将军了,你不意思两句,让朕爽一爽?

    范铮撇嘴,声音略低:“新罗一隅小国,居弹丸之地,为自保,即便是让国主来载歌载舞都是常事,有啥好炫耀的?倒是要防着新罗两面三刀。”

    总有那么些人,记吃不记打,被这些弹丸小国哄两句,就忘了人家的可恨之处,继续割肉喂狼呢。

    李世民的老脸都黑了。

    不就是把你抓来辽东,你至于这么损朕,一点颜面不给么?

    要不是看铁小壮面上,信不信今晚让你吊板屋?

    毗昙旁边,是薛延陀沙钵罗泥敦策斤,面色有些苍白。

    李世民抚着心爱的大弓,漫不经心地开口:“带话给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我父子俱东征,想寇边尽可出手。”

    沙钵罗泥敦策斤奄土叉灰,战战兢兢:“下邦不敢!”

    更旁边,昂然挺立的是高句丽太大使者钱净土。

    钱净土为什么是不上不下的太大使者,而不是太大兄、耨萨等高官,原因就一个:需要么?

    只要钱盖苏文握紧权柄,哪怕他钱净土是庶人,也没哪个高句丽人敢轻视。

    “奉我王与莫离支之命,外臣向大唐递交国书。自大唐立国以来,高句丽时时约束部属,且助大唐收回前朝将士骨骼,自问未曾忤逆上邦,缘何征讨?”

    李世民不屑答话。

    朕,就是因为前朝恩怨来了又如何?

    隋炀帝杨广,朕好歹可以称一声岳父,女婿为岳父报仇出气,不是理所当然吗?

    工具人范某只能暂充歪嘴喉舌:“武德七年,我朝高祖太武皇帝遣刑部尚书沈叔安往平壤,册高建武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并讲《老子》。”

    “我朝的辽东郡王为逆臣所弑,朝廷为其复仇,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钱净土默然。

    这个理由很敷衍,一看就是把自己当娃儿糊弄,偏偏理论上是说得过去的。

    但是,林邑国主范镇龙为臣子摩诃漫多伽独所杀,你大唐也没见动静啊!

    (注:此事载于《旧唐书》,记录时间为贞观十九年。)

    高句丽要想堵了大唐的嘴也容易,把五刀将洗白白,来个龟甲缚,送到大唐阵前,我看你还打?

    李世民可能要脸,范铮不会,大不了打一场澡豆之战呗。

    再说,钱盖苏文是钱净土的倚仗,不谈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做到此事,只要脑壳里不装豆渣就不会应承。

    高句丽虽直承战斗力不如大唐,辽东之地也颇多山脉,诸城多筑于山上,虽然对发展壮大什么的很不利,但易守难攻,杨广当年也没少吃这个苦头。

    如果大唐出百万大军就好了!

    指挥兵马,特别是所属各异的人马,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韩信就牛皮哄哄地说“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评刘邦能将十万兵。

    公正地说,确实很有道理,多数时候,将领能指挥的兵马是有一个限度的,十万几乎是多数将领的极限。

    可惜啊!

    大唐只出了六军,李世勣与李世民分领,则每人只领三军,无论如何,一路都不超十万人,不会轻易玩脱。

    这一天,上千游侠儿跪于营外,请求准私装(尾)从军,被皇帝拒绝了。

    别逗,游侠儿中能征善战之士,早被招募军中了,剩下的多半达不到募兵要求。

    尾随大军,事先不打招呼的话,极可能为大军视为敌人。

    零散的游侠儿,素来无法无天,难约束着呢。

    李世民与李世勣,率长孙无忌、牛进达、李思摩、契苾何力、薛万备、张士贵、范铮、杨师道、褚遂良、许敬宗、杨弘礼等人,领大军出幽州、过平州、达营州,尘埃如龙,旌旗飞扬。

    熟知历史地理的人,必然要问,蓟州呢?被吃了?

    蓟州此时还没有出世,开元十八年,李隆基分幽州渔阳县、三河县(开元四年初置)、玉田县(汉无终县)置蓟州。

    嘿,幽州治所在蓟县,蓟州倒反没有蓟县。

    稍稍意外的是,岑文本在幽州暴病而亡。

    说到张士贵呢,就不免提到薛仁贵,此时的小兵薛仁贵刚刚入他帐下。

    张士贵心胸宽广,绝不是后人演义抹黑的模样,甚至他还是薛仁贵的伯乐。

    薛万备是薛万彻的幼弟,兄弟四人俱为名将。

    (两唐书都是四兄弟,墓碑却多出了一个薛万述。)

第三百五十一章 钱净土游说

    碛北,郁督军山。

    风依旧透着寒气,零星的绿芽刚刚从泥土里探头,沙褐色的留鸟沙雀在泥土上来回跳跃。

    薛延陀王帐,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两鬓霜白,高居大椅,椅上垫一张斑子(老虎)皮。

    其侧,嫡子肆叶护可汗乙失拔灼目光闪烁。

    与乙失拔灼对坐的,是高句丽太大使者钱净土。

    下方,是战战兢兢的沙钵罗泥敦策斤,正一字一句地转述天可汗的口谕。

    一个银盏砸到了沙钵罗泥敦策斤脚下,乙失拔灼怒发冲冠:“若非看在你是我叔祖份上,凭这窝囊相,就该宰了你!”

    沙钵罗泥敦策斤对乙失夷男倒没有多怕,毕竟真珠毗伽可汗虽然至高无上,却较克制性子,可乙失拔灼这个侄孙脾气不是一般的暴烈!

    狗东西!

    你还知道我是你叔祖啊!

    乙失夷男微微摆手,制止了乙失拔灼的发作,不大的眼睛闪着倦色与忌惮。

    现在的薛延陀,不是刚刚立国之时,摊子大了,处处捉襟见肘,要顾着方方面面。

    如果诺真水一役,乙失颉利苾没有输得那么惨,没有引起回鹘诸部背叛,没有被生擒,大约乙失夷男还有一点底气跟大唐掰一下腕子。

    二十万人呐,就一役全废!

    倒是乙失颉利苾当时的狼狈不足为奇,人呐,谁没个狼狈的时候?

    当年的乙失夷男,被西突厥赶到突厥时,一样身如野狗。

    人丁都不是问题,反正薛延陀的男儿,如同开春的野草,割了一茬,春风一吹又长出来了。

    可是士气这东西,一旦伤了,就很难提起来。

    就很奇怪,当年薛延陀弱小无助,被西突厥与突厥轮番踹时,士气都没低落过啊!

    “天可汗敢这样说,自然是有信心应对薛延陀的挑衅。”

    乙失夷男饮了一碗滚烫的马奶。

    二月的薛延陀啊,依旧冷得刺骨。

    老了,换当年,莫说是二月,就是大雪天也敢赤膊厮杀的。

    “真珠毗伽可汗言下之意,竟不打算趁虚而入?”钱净土满面惊讶。

    按常理,大唐的皇帝、太子倾巢而出,西北不是空虚吗?

    游牧民族,不都以掳掠为好?

    看乙失夷男这架势,钱净土竟有种看到吃人的恶狼批袈裟、敲木鱼、颂佛经的荒谬感。

    乙失夷男呵呵一笑:“是啊,天可汗及太子东出,可你是不是忘了,长安还坐镇着李靖?”

    钱净土强行辩驳:“李靖老迈多病,若是出战,得死在军中。”

    乙失拔灼接口:“倒莫小看了李靖,当年征吐谷浑,他已过花甲了吧?结果呢?”

    这倒是,当时的李靖垂垂老朽,又一身病痛,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支撑着把吐谷浑犁了一遍,逼死慕容伏允。

    乙失夷男笑笑:“薛延陀立国时日尚短,还无力对抗大唐,更不想再来一次燕然勒石。”

    《后汉书·窦融传》记载,东汉车骑将军窦宪击北匈奴,大胜而还,于燕然山勒石(刻石碑)记功。

    燕然山,就是现在的郁督军山,后世的蒙古杭爱山。

    燕然一词,在燕然勒石之后,还引申出“战争”之意,如:“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请缨不系越,且向燕然山”等。

    《后汉书》还记载了《封燕然山铭》全文,后世还发掘出原勒石碑。

    “高句丽愿许百年山参十支、上等貂皮衣百领、两只幼年玉爪海东青,并奉上铁甲千领、铜矛千支。”

    钱净土不动声色地开出价码。

    玉爪,可是海东青里的极品,幼年状态更利于调教。

    乙失夷男虽然不贪婪,奈何钱净土给的,实在太多了啊!

    可是,乙失颉利苾已经试出了大唐阿耶的成色,巴掌那是又狠又准!

    左右为难,心思晃荡。

    乙失拔灼摇头:“时节不当。大唐有个词叫防秋,什么意思呢?只有秋天收获了,各族才会去劫掠,他们才需要防。”

    意思,春日你去劫个鬼?

    大家肚里都没食!

    “我觉得,大唐是不能动的,我薛延陀勇士也不善攻城。”乙失拔灼冷笑。“但是么,回鹘、拔野古诸部,可以借机收拾了。”

    刚刚越冬的牛马,虽然掉膘,可那是轻易捞到手的啊!

    乙失夷男放下银碗:“傻不是?回鹘诸部,比我们还穷,鹭鸶腿上能刮几两油?非要打,当然是打突厥!”

    乙失拔灼桀桀怪笑。

    突厥现在是最软的柿子,四分五裂,好不容易大唐遣李思摩来当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吧,他们倒嫌弃李思摩类似胡人的相貌,把人逼走了。

    现在的突厥,没有可汗,或者说处处是可汗,连个千余人的小酋长都敢自称可汗了。

    碛南的突厥各部遭了殃,本来就各自为政,现在又突遇强敌,完犊子!

    “看看,这就是你们造的孽!好好哄着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不行,非要把他挤走!”

    “可汗在时,至不济,可以求大唐出手救助,诺真水一役就是明证。”

    “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史那车鼻,你也是阿史那一族,担起可汗重任吧!”

    阿史那车鼻嗤之以鼻。

    车鼻部位于突厥极西的金山之北,即便是薛延陀大肆劫掠,也未必能及金山。

    西面的西突厥,更是乱哄哄一片。

    所以,为什么要图这个虚名,替你们挡灾?

    车鼻部的勇士虽然很彪悍,可人数是个硬伤,胜兵万人是无法与薛延陀一较高下的。

    “别闹,我阿史那车鼻兵不过万,当不起可汗大任。别指望大唐或者西突厥,大唐在看我们笑话,西突厥忙于内讧。”

    “倒是可以指点你们一条生路,打不过,就降于薛延陀啊!我们的祖先不都这么干的么?”

    这话很真实,突厥早年,不是柔然的锻奴么?

    祖先的荣光……呵呵,你先得保证自己活着吧?

    各酋长对着狼头大纛捶胸顿足了十息,做出了艰难的选择——降薛延陀。

    虽然被刮了许多牛马,甚至女子也被抢了不少,好歹当顺民没死几个人。

    掳人者,人恒掳之,突厥人尝到了当年被他们祸害的滋味。

    就是那么讽刺。

第三百五十二章 新城

    新罗一改守势,由迊餐金庾信率五万军,攻下了高句丽水口。

    金庾信这个人在新罗也留下了浓墨重彩,他与伊尺餐金春秋是坚定不移的盟友,我喊你妹夫、你喊我女婿那种关系。

    重要的是,他们都是骨品制中,站在第二阶层的真骨。

    王族、准王族称圣骨,原有朴、昔、金三家。

    因为奇怪的“各骨品不通婚”制度,圣骨越来越少,朴、昔两家尽灭,金家仅存两个女人,离真骨上台已经不远了。

    早晚要到嘴里的肉,尽可以优雅一些,不必恶形恶色。

    趁人之危的事,新罗早就熟稔了,对于隋炀帝他们一向感恩戴德,要不是他拖住了高句丽多数人马,新罗还没有机会发展壮大。

    那一嘴,可啃了五百里地啊!

    新罗日夜焚香祷告,乞求中原再出一个杨广,奈何杨广这种败家子是千年不遇的。

    是真的千年不遇,不是那种天天“百年不遇”。

    但是,新罗抓住高句丽的空档,自己的要害何尝不为百济攥着?

    大唐带方郡王、百济义慈王扶余义慈,趁机自倭国借兵,与大将阶伯分兵,大力攻打新罗,连夺四十余城,党项城等要塞易帜。

    扶余义慈的能力还是相当不错,且百济与倭国的关系一向密切,别的不说,遣唐使的船队走对马岛之后,就是沿百济内海赴登莱。

    新罗则与倭国交恶,所以百济灭国之后,倭国遣唐使的航行路线只能改外海,平添了许多风险。

    三月,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勣自通定渡辽水,副总管李道宗分兵数千,兵压新城。

    折冲都尉曹三良,率一伙越骑纵马新城外,挥漆枪耀武扬威:“高句丽小儿,可敢与耶耶一战!”

    真不敢,别看高句丽的装备与大唐相差无几,战斗力可相差太多了。

    早几年,能趁着营州军兵力不足,去汝罗守捉的地盘上挑衅一番,可真打起来,不是对手啊!

    高句丽人彪悍,却敌不了汝罗守捉花样百出的打法,即便借了更凶悍的靺鞨人来,也办不到一换一。

    大唐的打法,依托隋朝,李靖加以改良之后,战斗力直线上升,一汉战五胡不是传说。

    别看李道宗只有数千人,可胜兵二万的新城硬不敢脱离城池与他们打,曹三良的飞扬跋扈他们也只能视而不见。

    只要把眼睛闭上、耳朵掩上,对面就没有敌人。

    依托西南的山势,固守新城,大唐真要打上来,还是得付出代价的。

    大唐会守城的技艺,高句丽也有,最多就是效果没那么好而已。

    增城,增修楼橹(瞭望的无顶高台);

    悬门,悬木板为重门(门闸);

    暗门,自城门内部某处凿余五六寸不穿的门洞,于夜间或敌军立足未稳,破暗门而出,杀他个措手不及;

    涂门,以泥涂门后五寸,防敌火烧城门;

    转关桥,因为城池地势原因,新城没有;

    凿门孔,趁敌不备,以弩箭、长矛攻击;

    灰杂糠,撒出迷攻城之敌双目。

    守城同样有地听,主要是听敌军挖掘地道,不过以新城这山势,就免了吧。

    李道宗摆手。

    板屋升起,观察敌情;

    炮(抛)车三具,都有四轮推动,大木为床,上有双臂,中间横括,横括中有独竿,竿首如桔槔(吊杆),竿首以窠盛石,人挽之而投,于一里之外,一次可抛三百斤石头,在这个时代,堪称重器。

    一轮齐抛,城头的高句丽军士鬼哭狼嚎,多少人被砸成了肉泥,更惨的是伤而不死的人。

    经验丰富的老卒,则滚于女墙下避难。

    虽说也不是百分百的安全,却比毫无遮拦的强多了。

    在马面上、马道上的高句丽军士,死伤了数十人。

    战场上,“生不如死”真不是一句形容词。

    唯一的遗憾,是炮车准备的时间太长了。

    炮车威力虽大,炮石的数量终究太少,震慑可以,凭此攻城不行。

    其实李道宗的任务,就是牵制新城之敌的,攻城不在计划之中,你看看这人数,还有没出现飞云梯、轒轀车、尖头轳等器具就知道,根本没打算攀登城头。

    “还击!炮石还击!”

    处闾近支(也称道使)孙贲咆哮。

    一轮炮石攻击,死的人数并没有超出孙贲的预料,可这士气明显低了下去啊!

    城头上,还是有固定底座的炮车,军士们喊着号子,拽下竿,往窠里装填了炮石,还击!

    尴尬的是,唐军的炮车、人马在一里开外,城头的炮车,最大射程是二百七十步,够不着!

    一里可是约三百步呀!

    炮石落地,连翻带滚,刚好到唐军炮车脚下。

    孙贲气急败坏,这不是赶着给敌军送炮石么!

    曹三良打马回来,叫道:“车弩发射!”

    五具车弩,位于炮车之后,可以轴转,车上定十二石弩弓,铁钩连轴,车行、轴转的动力可拉动弩弓满弦,弦挂牙上,放置弩箭,一具车弩分七路,中路大弩箭,左右各三路的弩箭依次变小,松开牙,七箭出车弩,射程七百步!

    三十五支弩箭呼啸破空,在马面上咆哮的孙贲突然心头一寒,仓促转面,大弩箭从他面颊掠过,轻而易举地刮开一路血槽,将身后的部曲牢牢钉在城楼上,尾羽不断震颤!

    射雕手弓箭精准,人尽皆知,可孙贲不知道,什么时候弩也射得那么精确了?

    但凡自己反应慢了一点,弩箭就正中鼻梁,穿脑而过了!

    退,退出马面,至少马道才能多一点活命的希望。

    车弩旁边,曹三良骂道:“就不能准一点吗?射死敌将,我们就立大功了!瘪犊子!”

    弩兵叹气:“瓜皮脑袋缩得太快了,应该是龟精转世。都尉,要不要放火箭?”

    火箭是要放的。

    箭镝引火,呼啸射出,城楼首先遭殃,石脂水的燃烧虽不如后世提炼过的那么猛烈,奈何它经烧啊!

    木质结构的城楼,并不耐烧,且这不是主因。

    主因是,城楼里同样储存了石脂水,烧敌军轒轀车、尖头轳之类的燕尾炬,就是以苇草扎如燕状、灌石脂水点火投放的。

    储存的石脂水遇上火箭,这不就糟了么?

    火势冲天,浓烟滚滚,灰烬飞扬,孙贲骂骂咧咧地退出了马道。

第三百五十三章 铁小壮,干活了!

    李道宗的唇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即便不带飞云梯又怎样?

    小小新城,照样让你险象环生!

    真以为先帝称赞再世曹彰是假的?

    本副总管的威风啊,咋就没人捧场呢?

    目光左移,李道宗盯着坐在胡床上的范铮,难掩的失望。

    瓜娃子,在朝堂上,老夫几次三番的为你撑腰,这点颜面都不给?

    范铮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副总管,响动小了点啊!”

    李道宗才想起来,这瓜皮根本就不懂打仗,指望他看懂?

    对牛弹琴,是人的错,还是牛的错?

    “牛”开口了:“频率再高一点,车弩再狠一点才有看头嘛。”

    李道宗踢了曹三良一脚:“没听到飞骑的忠武将军发话么?让儿郎们卖力点儿,别一个个跟没用膳似的。”

    曹三良嘿嘿直笑:“这不快到午膳时分了么?肚里没食,打起来不得劲。”

    听这对话就知道,曹三良曾经是李道宗的部将。

    李道宗摸了摸肚皮,咬咬牙:“还有大半个时辰呢!先打!”

    不是他不想偷懒,只是时机太合适了,不搞一手不甘心。

    城头烈焰、浓烟,极适合遮掩飞骑的行动。

    范铮扭头:“铁小壮,干活了!”

    一字并肩,五个气囊渐渐膨胀,队正邓稳挥手,眉宇间压抑不住的得意:“甲队,给飞骑的袍泽打个样!”

    铁小壮脚痒痒,想跳上吊篮出战,奈何扭头看了看胡床上的范铮,不敢。

    高侃说话,他会选择性的听一听,但范铮的话,他不敢不听。

    原因就一个,范铮是真敢打他啊!

    不扯什么天地君亲师,就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范铮为他谋求来的,便是范铮当众踹了他又怎样?

    随甄行他们叫的舅父,叫久了,居然真有种亲舅父的感觉。

    天上的雷公,地上的舅公,哎!

    高侃在一旁窃笑,皇帝真是太睿智了,知道自己压不住铁小壮,给范铮冠一个忠武将军的杂号,让他来制裁铁小壮。

    哈哈,铁小壮,你也有今天!

    热气球腾起,固定的绳索解开,冉冉升起,在日头与浓烟的遮掩下,悄悄往新城上头飞去。

    曹三良嘀咕:“总共才一队人手,就算他们个个是好手,也不能指望他们夺城吧?”

    李道宗哼了一声:“活该你一辈子就是个都尉,连将军都混不上!”

    你都知道的事,飞骑能不知道,遣这点人手去送人头吗?

    这脑子里,装的都是肌肉吗?

    新城马道上,孙贲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泪眼婆娑,

    不是心疼损失,是烟熏的,再吸入不少灰烬而已。

    后撤是不敢的,谁晓得唐军会不会趁机夺城?

    “处闾近支,天上!”

    一名部曲紧张地叫了起来。

    天上有什么?

    用烟熏火燎的袖子拭了一把眼睛,顾不上花得骇人的面容,孙贲眯眼朝天上看去。

    滚滚的浓烟,刺眼的日头,还有几个若有若无的黑点。

    不像海东青,海东青的飞行轨迹必然带一点弧度,部曲也绝对不敢以海东青来说事。

    近了,更近了!

    隐约可以看到,古怪的物件上,站着几个人!

    在战场,第一反应就是:敌人!

    至于说拿热气球当神灵膜拜,得多愚昧才干得出这事?

    “全体引弓,朝天上射!”

    孙贲急促地下令。

    千余箭矢腾空,但大半的胡乱射出的,与热气球的方向南辕北辙。

    但是,能怪军士么?

    明明是孙贲的号令有问题好吧?

    孙贲平日就有个坏毛病,说话说半截,然后待部众去猜,到现在就尝到恶果了?

    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阿耶,愿意陪你猜谜啊!

    没有准确的号令,当然是孙贲的问题,你能说那些军士没朝天上射箭啊!

    但是,即便朝热气球射了,也够不着!

    孙贲心头狂跳,这要是热气球落城头,不得是癞蛤蟆吃江豆——悬吊吊的?

    “上城头!”

    即便城头还在烟熏火燎的,孙贲也顾不得了,拉了五千人冲上城头,再放了五千人在城门甬道内外。

    但凡焚烧过垃圾的人都知道,即便火势真的熄了,余烟依旧够受的。

    五千人上城头,瞬间迎来了炮石与弩箭的爱抚,烟气熏眼的状态下,连闪避都做不到。

    孙贲看了眼天上的热气球,发现自己想多了,热气球根本就没有降落之意。

    呼,虚惊一场。

    晃了晃被熏得有些迟钝的脑壳,孙贲突然大叫:“粮仓!”

    飞到粮仓上头的邓稳,将角弓弩弦挂上,箭镝涂满石脂水,放入弩中,点火,举角弓弩,透过绳网向下发射。

    “看看耶耶的准头!”

    弩箭飞出,落到仓廪旁边的屋顶上,火势渐渐生起。

    吊篮上,狂笑声一片。

    “队正这准头不行啊!”

    邓稳无奈地骂道:“一群兔崽子,不知道给耶耶留点颜面!赶紧干活,要是高句丽人反应过来,遣射雕手来粮仓,我们就得往高里飞。”

    飞高了,就更没准头。

    五个吊篮上,五十支火箭倾泄而下,准头再受风力等影响,总归有几支落到粮仓上。

    粮仓实际上也有一定的防火功能,可哪禁得住石脂水的助燃啊!

    三轮火箭下来,浓烟腾起,镇守粮仓的高句丽军士心急火燎地倒上一桶桶水,奈何石脂水它根本就不怕水啊!

    实际上,这也是应对错误了,对付石脂水引起的火势,沙土的效果更好一些。

    一支箭矢呼啸破空,邓稳一歪头,面颊上火辣辣的,热乎乎的黏稠血液涌出。

    幸亏箭矢最终是破空而去,没有影响到气囊。

    “娘哩,我这俊俏的面容啊!”

    抱怨归抱怨,邓稳连血流下都顾不上,操着一玄一绯的旗帜摆动,所有热气球立即加大火力,向上飞腾,射雕手随后的箭矢也只能无力地触及吊篮底。

    两名飞骑迅速给邓稳上药、包扎,顺带嘲笑:“队正这面容,就是去捉鬼都比和尚道士强。”

    邓稳的面容,确实跟俊俏无关,倒带了三分凶气。

    之所以觉得自己俊俏,无非是缺啥补啥的心理。

    城头上,回首见到浓烟、火势的孙贲,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滚烫的城头上。

    完犊子,军不可一日无粮,这新城守不住了。

    搜集富商?

    因为高句丽依山而建的城,基本就是个大兵营,商贾们才不愿进驻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当死则死尔

    李道宗也看到新城内部的浓烟,估量着应该成事了。

    热气球首次在战场上亮相,对手茫然无知是肯定的,针对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保护粮仓的措施,自然跟不上飞骑的打法。

    瞅了一眼范铮,李道宗叹道:“本以为飞骑就是侦缉、辅助夺城的,想不到还有这一手。”

    范铮起身,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顺带的,不值一提。中郎将,午膳好了没?饿了!”

    高侃从一侧回话:“已经好了,可以用膳了。”

    五个热气球划着弧度飞行,在飞骑的空地上降落,邓稳包扎着的面孔现出得意的笑容,又扯到面颊上的伤口,忍不住吸气。

    “飞骑甲队,幸不辱命,烧毁新城粮仓!”

    声音就是得大,不仅要让忠武将军听到,更要让副总管听见,让飞骑之外的袍泽听见。

    斗功,是军中一项不用明言的规矩,几支队伍合并时,谁的功劳大,自然占据了上风,其他人不服也得服。

    “以少击多为上阵,烧敌粮草可为……下获。”

    录事参军犹豫地看了看李道宗的脸色,斟酌着记录。

    上阵是绝对没问题的,任谁在千军万马中趟过,哪怕只杀了一名敌人,那也稳稳的上阵。

    上中下获嘛,就不好界定了。

    杀敌四成为上获,杀敌二成为中获,杀敌一成为下获。

    前提是破城、破阵,不破都是一场空。

    难界定在于,飞骑重心是烧粮草,不是杀伤,斩获人头肯定是没有的,这就凭总管及记功的录事参军灵活掌握了。

    定上阵下获,得军功十二转之三转,日后报兵部核实,转吏部司勋司,应是飞骑尉,比从六品。

    就是只享受从六品的待遇,没有实职。

    至于破格的跳荡功与降功,还是不适合授与飞骑。

    临阵对敌时,率先挺入破军队伍,导致敌军被破,是跳荡功。

    为先锋受降的,是降功。

    勋官是接受吏部与兵部双重管理的。

    李道宗大声宣读录事参军记功,目光所向,连曹三良都表示无异议。

    唐朝喜气洋洋地轮番用午膳,城头上的高句丽新城军也沉着脸,食用带着糊味的午膳。

    在烈火下,侥幸抢下的粮食也就只够一顿,糊不糊的,就不要奢求了。

    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嘴麦饭,孙贲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抓住铁长刀,环顾着面容凄苦的将士。

    “孙贲世受高句丽富贵,无粮,则出城死战,当死则死尔。尔等愿战愿降,绝不强求。”

    多数高句丽军士,无声无息地站在孙贲身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七百人退出马道,与孙贲保持了一定距离。

    “处闾近支,容我斩杀这些叛逆!”

    孙贲的部曲勃然大怒。

    生死之交,竟然还有人妄想投敌!

    孙贲制止了部曲:“我家受高句丽富贵,殉国理所当然,诸将士已然尽力,无法挽救必败之局,愿意随我赴死,足见盛情。”

    “不愿意的,不能强求,不能苛责。更何况,他们七百人本是加尸城的援军,不必与新城共存亡。”

    城门洞开,万余新城军士随着孙贲,带着慷慨赴死的决绝,持矛盾出击。

    完全放弃了城池之利,面对唐军,几无幸理。

    曹三良来了精神,持漆枪上马,李道宗下令发一轮炮石与车弩,又灭了不少高句丽人。

    虽然有成语哀兵必胜,却须建在实力差距不大的前提下。

    新城军人数虽多,武备也不算差,整体实力偏偏低了不止一档。

    曹三良带着一折冲府的兵马,步骑偕同,正面撞了过去。

    高句丽的铠甲,在具有破甲功能的枪刃面前,跟薄纸没有什么区别,铁矛的长度偏偏稍逊于漆枪,府兵们的配合又默契无比。

    “五亩!”

    每刺出一枪,府兵们大喝一声,已经匮乏的力气似乎又补满了。

    曹三良挑飞了一名又一名高句丽人,奈何又有心存死志的军士补上,高句丽队形竟是寸步不让。

    李道宗微带无奈。

    当年的李道宗,猛如大虫,连带着旧部多有这毛病,勇则勇矣,少用谋略。

    哎,这纷乱的沙场,终究少不了本副总管啊!

    李道宗挥动马槊,自率一府攻击新城军左翼,由裨将攻击右翼。

    三面夹攻,新城军再哀兵也扛不住,有人弃了兵刃逃回新城,有人伏地乞降。

    孙贲挑飞一名府兵,怒吼着策马迎向曹三良。

    哪怕明知道自己的武艺不是其对手,哪怕知道必然一死,也挡不住心头熊熊烈火。

    “杀!”

    两人同时喝了一声,漆枪与铁矛交集,曹三良手腕一翻,漆枪卸开铁矛的力度,毒蛇一般扎入孙贲腹中。

    腹中血流如注,孙贲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用尽余力举起铁矛准备还击,却闻曹三良一声暴喝,漆枪上扬,生生将孙贲挑起,那铁矛也无力地落地。

    “守将已死,降者不杀!”

    哈哈,跳荡功是耶耶的!

    新城军崩溃了。

    冷兵器时代,影响士气的两大要点是主将、旌旗,二者损失其一,士气立马崩溃。

    如热兵器时代层层顶上?

    拜托,那是经过了多少改进才有可能昙花一现的?

    再说,其他人顶上去,军士们认识你吗?

    俘虏收押完毕,略为整齐的脚步声,让李道宗缩紧了眸子,曹三良则斜举漆枪,准备再战——哪怕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七百名手无寸铁的高句丽军士出现,为首一名壮汉上前拱手:“我等加尸城军士,为大唐雄风倾倒,愿入大唐军中效力,为马前驱。”

    哪怕是久经沙场的李道宗,也很少遇到这种事,当即表示,需要请示陛下。

    范铮听到了,也只能干笑。

    即便加尸城的军士真投过来了,大唐敢肆无忌惮地用么?

    “副总管,好几千俘虏呢,让他们干吃饭不行,让他们给征高句丽的隋军收拾骸骨,拆了京观吧。”

    京观,并不是什么好词,是指以敌军尸骨垒成的大坟,白起坑四十万赵军是京观,项羽坑秦卒也是京观,可不是番邦的专利。

    即便是贞观五年遣广州都督府司马长孙师收了一次骸骨,依旧是杯水车薪,前隋战亡的将士实在太多了!

    九泉之下的荣留王根本没想到,他因防大唐,从扶余城至海修建的长城,在大唐雄师面前,一点用没有,妥妥的劳民伤财。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络腮胡子大象腿

    三月,李世勣率三军临盖牟城。

    六万余人扎营,营地都是好大的一片,让人看得眼晕。

    因为不是背对山岗,不能扎偃月营,只能扎相对正常的太白营。

    设地主门、和德门、四维门等十门,外置牙旗游队,四维门设铺,偏将居垒内,左右各五将领五帜。

    中营二千人为左右决胜军,主将卫有五百人。

    布局平平淡淡、堂堂正正,偏偏最无懈可击,对得起皇帝的评语“李世勣(纵)不能大胜,亦不大败”。

    李靖用兵,味同嚼蜡;

    李世勣用兵,稳重之极;

    李道宗用兵,如下山大虫;

    薛万彻用兵,好弄险。

    盖牟城入眼一片幕,眼睛都花了。

    处闾近支高惠美都快哭了,整个盖牟城,守军带百姓都才三万余人好么,你带六万人来,不讲武德!

    高惠美,实不美,络腮胡子大象腿。

    这不是后世,男人用“美”字当名字,一点不违和,到北宋还有潘美呢。

    夜色中,高惠美的裨将率五千人马,悄悄出城偷营,却被满地的铁蒺莉、陷马坑、拒马枪弄得损失惨重,还没有接近大营外围就全部暴露了,只得灰溜溜地转身。

    偷营的精髓就在“偷”字,被发现就成送菜的了。

    嗬嗬,陷马坑与拒马枪,本应该是守城方的利器呀!

    李世勣辰时一刻用膳,辰时三刻吩咐排兵布阵,黑压压的人头让高惠美直接傻眼。

    板屋高悬,炮车抛出炮石,车弩甩着弩箭,压制得马面一侧直接抬不起头来。

    四轮、绳脊、蒙犀牛皮、可藏十人的轒轀车,掩护着辅兵担土向前。

    犀牛皮这词,听听就得了,别当真,得允许人吹牛皮——假装不知道春秋战国之后,中原王朝的犀牛少得可怜吧。

    倒是说轒轀车防金木火石,牛皮应该是经过特制的。

    以木为脊、长一丈、径一尺五寸、高七尺、六脚、蒙湿牛皮的是尖头轳,一次可运六人。

    攀登的主工具飞云梯没有上,李世勣似乎只属意担土为山,丝毫不急。

    高惠美急促地调兵遣将,城头上的积石不住地往城下抛,时不时砸中轒轀车、尖头轳,却被牛皮弹开。

    燕尾炬落到轒轀车上,不知为何,竟真不能引燃牛皮。

    这牛皮,真牛皮!

    终于有一辆尖头轳没承受住冲击,木脊断裂,下方的辅兵翻滚着逃生,终究有二人被盖牟军射杀了。

    李世勣的面容没有丝毫异色,征战多了,生死也看淡了,保证麾下没有大量不应出现的伤亡,就是身为主将最大的“仁”。

    慈不掌兵,动不动为一两个儿郎抹眼泪的,抛开作秀成分,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将领的情绪,往往能带动儿郎们的情绪。

    这两名辅兵被射杀的时间,炮石、弩箭已经收割了盖牟军数十条性命。

    “上火箭。”

    相对不太靠谱的火禽,火箭的效率是最高的。

    有府兵从北面而来,将新城战况禀报。

    李世勣眼皮低垂,细细地分析飞骑的功用,发现除了哨探之外,飞骑最合适的果然还是烧粮仓。

    只可惜,盖牟城这头,李世勣是不会用飞骑的,谁让他看中了盖牟城十万石存粮呢?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身为辽东道行军总管,李世勣除了要管打仗,柴米油盐这些破事也要过问的,可不只是仓曹参军的事。

    大军远征三千里外,虽然早就屯粮于幽州,要尽快转到前线还是有一定压力的。

    这事,所有人都可以不在乎,但皇帝、行军总管必须在乎。

    火箭上城楼,浓烟滚滚,火势惊人。

    但高惠美也不是废物,城头上早备了充足的沙土,灭火很有一套,就是去长安混个武候也绰绰有余。

    就是马面下的堆土越来越高,已经有三尺了,城墙高度都不到两丈!

    炮石、弩箭在板屋的指引下,往马面集中攻击,高惠美不得不安排军士补上位置。

    前赴后继,明知道必死,高句丽军士依旧不曾退却,彪悍之姿尽显无遗。

    纵然炮车再凶猛,能稍稍损伤盖牟城的墙体,却无法击塌城墙。

    冷兵器时代,破城就是那么麻烦,攻城一方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要是热兵器时代,大炮响兮轰他娘,看你城墙能挺多久。

    右卫大将军李思摩奉命,率一府人马,在盖牟城一里处耀武扬威,向高惠美挑衅。

    放弃了原本就不该落在身上的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之位,李思摩觉得浑身轻松,自由得想要飞。

    大唐没人在意他的相貌,不像突厥那般排斥,李思摩隐约有如鱼得水之感。

    “兀那高句丽小儿,可敢出来与耶耶大战三百回合?”

    除了口音略怪,李思摩说话与大唐人没有太大区别。

    高惠美冷笑:“哟,这不是突厥夹毕特勒吗?怎么,彻底投唐了?你觉得我蠢,有城池不用,出去跟伱厮杀?”

    李思摩大怒,大唐话、突厥话夹杂着,亲切问候高惠美祖宗十八代。

    骂无好口,打无好手,两人唾沫飞溅,可惜翻来覆去就是重复那几句,就是随意挑一个市井老婆娘都比他们强。

    风势骤然急促。

    车弩、伏远弩全部上了火箭,频繁地向城楼射去,风助火势,纵然城头备有沙土,也有杯水车薪之嫌。

    火势、炮石、弩箭齐至,马面上几乎站不住盖牟军,高耸入云的飞云梯迅速推了过去。

    堆土,只是吸引盖牟军注意力、消耗他们炮石的手段,李世勣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慢慢消磨。

    飞云梯以大木为床,下立六轮,上有双牙(挂钩),栝(kuò,箭末扣弦处)梯一丈二尺,四棁(zhuō,短柱)相距三尺可伸缩,最上端是抓钩、两个辘轳。

    此处的辘轳,不是指水井上头的起重设施,而是指绞盘。

    电视上那种简易梯子加长就攻城的状况,无力吐槽,除了一穷二白的饥民造反以外,正规军打仗,早就有更好的云梯了好吗?

    春秋鲁班与墨子论攻守城头时,就已经有云梯的存在,部件有绞车、轮、抓钩、防盾。

    即便是高惠美发现了飞云梯,也无力阻止。

    炮石与弩箭,将马面打成了无人区,谁能阻拦飞云梯?

第三百五十六章 王文度登场

    一架飞云梯挂上女墙,如狼似……换个词,雄狮一般的府兵们,在各自折冲都尉、果毅都尉的带领下,灵猿似的在飞云梯上跳跃攀爬,木枪、横刀、盾牌护身。

    炮石与弩箭,在府兵要攀上城头时,默契地转向,为府兵登城创造有利条件。

    果毅都尉傅伏爱大声疾呼,右手木枪挑起半具尸身,砸向冲来的盖牟军,左手团排(牌)挡住一支铁矛,身子微旋,步兵甲滑开一支箭矢,黄袍荡起些许风势。

    这不是赵大起家的时代,黄袍只是军中五色袍之一,不拘身份,更重要的是依袍色归队,不至于乱了建制。

    青袍、绯袍、黄袍、白袍、素布袍,是为军中五袍,即便是后来李治定黄色为皇室所用也未改过。

    当然,整个唐朝对于黄色不是那么执着,又不是帮阿弟挣家业的赵匡胤。

    府兵们的口号是“五亩”,傅伏爱所求是得跳荡功,有望晋升折冲都尉,成为一府之主。

    别的不说,上府果毅都尉的职田是四顷,折冲都尉的职田是六顷,这还不值得搏命么?

    大总管还是兵部尚书,只要功绩入眼,升迁指日可待。

    高惠美顶着炮石,带着军士冲到了马面,意图把傅伏爱逼退。

    身后,高句丽军士持着两刃叉竿,奋不顾身地冲来,将两名府兵叉下城头,又被府兵的木枪扎了个串串。

    不吹不黑,双刃叉竿还真是对付攀爬飞云梯府兵的利器。

    傅伏爱狂呼一声,团排摁在一名盖牟军士脸上,将人推下城去,右手木枪如游龙,挑开两支叉竿——城头上立足的府兵又多了两人。

    府兵越来越多,飞云梯次第挂上女墙,辽东军渐渐占据了整个马面。

    东汉刘颐《释名》里提到: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墙,言其卑小比之于城。

    马面,亦称墩台、墙台、敌台,为城墙向外凸出墙体部分、用以三面防敌的建筑。

    不时有府兵从城头摔下,彪悍一些的还抱着盖牟军士一起摔,城头上的尸首渐渐多了起来,黏稠的血液让人拔脚都有些阻力。

    傅伏爱与高惠美不知道厮杀了多久,身上早已遍染血污,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以马面为依托,辽东军的人数越来越多,渐渐占据了一半的城头。

    一声巨响,被烧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城楼,檐墙轰然倒塌,激起一地灰烬,呛得傅伏爱与高惠美咳嗽连连。

    傅伏爱手中的木枪,本能地往高惠美方向刺出,虽不能见,傅伏爱却明确地感受到了阻力。

    同样,矛尖也扎到傅伏爱肩头,纵然高惠美因此丧生,傅伏爱也不好受。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指望着一身白袍不染血,杀入敌营不受伤,那是做梦,枕头须垫高。

    此时此刻,无数的府兵蜂拥而上,将战果再行巩固,彻底占据了城头。

    城头拿下了,城门还会远吗?

    万余盖牟军、万余百姓,成了唐军的俘虏,押往幽州,十万石粮食也成了辽东军的囊中之物。

    此战,损千余。

    能够以少量损失夺下正对营州的盖牟城,李世勣觉得,不亏。

    卑沙城。

    大唐舟师趁夜登岸,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刑部尚书、勋国公张亮再度吐了个稀里哗啦,副总管张金树满眼的无奈。

    搞得好像谁是天生的海上人家似的。

    副总管、泸州都督左难当开口:“大总管,卑沙城就丁点大,施展不开,我率本部去积利城开开利市得。”

    一不小心,方言的缀音露了出来。

    张亮除了点头,话都不敢说,唯恐一张嘴又听取蛙声一片。

    副总管、左领军将军、武水开国县伯常何,早带着丘孝忠部屯兵鸭绿水,威慑泊灼城,并阻挡平壤方向可能的援军。

    钱盖苏文应该抽不出南部的兵力来救援,毕竟新罗又撕下了水口城,冬比乎、冬音乎危在旦夕,大同江出海口长口城也可能会受威胁。

    但是,万一呢?

    张亮根本约束不了常何,凭借玄武门之功,常何不造反就富贵无虞,至少可保子孙三代,贞观天子心腹中的心腹,不是张亮能比拟的。

    平壤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东郡公程名振统军前行,以副总管王文度为先锋,向高句丽卑沙城发动了试探攻击。

    王文度为太原王氏祁县房,与太子妃是同族,在一些典籍中记载为王大度。

    能为副总管,王文度自有一番本事,虽然不能如晚辈王方翼一般叱咤风云,好歹也对得起副总管的位置。

    “总管,大总管说要速夺卑沙城,为舟师前行打下补给点。”

    王文度最喜欢狐假鸱张(同狐假虎威),仗着曲意奉承张亮,想以势压一压程名振。

    虽是太子妃同族,奈何身为旁支,只能到处招摇撞骗,至今积习难改。

    程名振从容地扫了一眼王文度:“昔年刘黑闼杀某母、妻,后为隐太子所擒,某自请亲斩刘黑闼,以其首级祭奠母、妻。”

    当然,这也是以前的程名振不得入中枢之故,谁让他身上贴着隐太子的标签呢?

    从营州都督府长史累迁洺州刺史,要不是这次面圣应对出色,还捞不到转右骁卫出战的机会。

    王文度瞬间偃旗息鼓。

    这号狠人,惹不起。

    出来混,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谁是君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

    太原王氏的名头,在军中并不好使,所以王文度才刻意在楼船上照顾张亮,结果在程名振面前完全无用。

    这不白侍候了么?

    炮车、车弩,有气无力地朝卑沙城攻击,仗着射程的优势,打得叫一个有恃无恐。

    反正卑沙城守军又不敢出战,是吧?

    卑沙城的守军心很慌,谁能想到,如此偏僻的半岛都能受到唐军的攻击?

    位于辽东半岛尖端的卑沙城,守军也就象征性地放了一万人,怎么打?

    这不欺负人么?

    倒霉的是,卑沙城不像盖牟城有充足的存粮,他们也就够支撑个十天半个月的,本想着过两天再从石城调粮呢,拖延症害死人呐!

    手中无粮,心头发慌,卑沙城的应对,完全丧失了彪悍的风格,只是在女墙之外以布幔、木板隔绝炮石的攻击,能捱过几天是几天吧!

    哎,隋朝时候都没这事,人家舟师都是直取平壤的好么,关小小卑沙城什么事。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本性难移

    李世民渡过辽水,三大喜讯让他眉飞色舞。

    李道宗吃下新城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飞骑火烧仓廪之举。

    胜利确实来得更快,但烧毁的粮草……还是免不了肉疼,奈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倒是范铮提议让俘虏收隋军骸骨,让李世民心头震动了许久,亲下诏书:“昔日隋军渡过辽水,老天不给便利,从军士卒骸骨相望,遍布原野,可悲可叹。掩埋骸骨的高义,是奉行了古代典籍,当令收回掩埋。”

    李道宗同时还将加尸城七百降卒送至御驾前,请贞观天子定夺。

    李世民当面回复:“谁不愿尔等效力呢?尔等家在加尸城,因为转投大唐而导致家眷被屠戮,得一人而毁一家,朕于心不忍啊!”

    七百加尸城降卒,当即被放归。

    三军齐呼:“陛下仁义!”

    李世民的放归,还真不是摆角度,高句丽用法严峻是出了名的。

    大致如下:

    有谋反叛者,则集众持火炬竞烧灼之,燋烂备体,然后斩首,家悉籍没;

    守城降敌,临阵败北,杀人行劫者,斩;

    盗物者,十二倍酬赃;

    杀牛马者,没身为奴婢。

    大体用法严峻,少有犯者,乃至路不拾遗。

    看看,路不拾遗的新解,杀得狠了,自然不敢乱来。

    按这律法,降卒回去能不能活下来两说,至少是不会牵连家眷。

    这是在千金市骨,有没有成效不好说。

    这世上,从来不是每一项投入都有回报的。

    李道宗率四千骑,打败了国内城来的二万高句丽援军。

    已无用武之地的飞骑,只能转身来迎接圣驾了。

    “卿收前朝骸骨之义,朕已铭记,给事中当记载。”

    许敬宗牙都酸了。

    为什么偏偏是范铮呢?

    自己与范铮不对付,偏偏还得在《起居注》上为范铮记功,别提多恶心了。

    用春秋笔法是行不通的,褚遂良拒绝皇帝看《起居注》,这个规矩偏偏被许敬宗打破了,现在想挟杂点私货都不敢——万一哪天皇帝看到呢?

    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盖牟城被李世勣拿下,倒是在李世民预料之中,倒是十万石粮草能稍稍缓解运粮的压力。

    哪怕是从幽州押解到辽东,也需要时间与人力的。

    平壤道军轻取卑沙城,得口八千,倒是略出乎李世民的意料,张亮懂打仗吗?

    细看露布,指挥征战的是平壤道行军总管程名振,哦,那没事了,他可是在刘黑闼势力最顶端的时候都拼死相抗的。

    朕要不看他是个人才,能让他一辈子蹲在洺州。

    常何、丘孝忠的行动,才让李世民微微颔首。

    不愧是朕的心腹,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驻守鸭绿水或许不见战功,却能为辽东军减少一半的压力。

    倒是《旧唐书》在这里有一段,十分不可信。

    “帝渡辽水,诏撤桥梁,以坚士卒志。”

    写这一句的人,大约是看《史记·项羽本纪》看多了,意思也来一个破釜沉舟,

    谁都相信李世民不会打败仗,不需要留退路,可你撤桥梁,后续粮草不要了是吧?

    史官的笔歪上一歪,事情就变得荒诞了。

    这写的是脑壳进水的人吧?

    辽东城下,依旧是李世勣的老规矩,炮车、车弩掩护,辅兵负土堆山。

    李世民骑在马上,见一名辅兵担负的泥土过重,分了一部分在马上担着,亲送至城下。

    范铮撇嘴,换了一身山文甲,假模假样地分了点泥土,趁城头被炮石压得抬不起头之际,送到了土堆旁边,然后打着驽马飞奔。

    这要是跑得慢一点,没准就成了《地道战》里的汤司令。

    皇帝都亲自送土了,随侍的文武能无动于衷吗?

    什么叫上行下效啊!

    即便是老奸佞许敬宗,也咬牙担着二十斤土,歪歪扭扭地向土堆跑去。

    范铮忍不住暗赞,老许,实力派啊!

    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排除有恙,五十斤是能轻松承载的,二十斤都能玩出如此卖力的模样,不愧是江都宫变都能活下来的人物。

    城头上,一块块木板于女墙上搭出斜坡,以阻挡炮石的冲击。

    这也是无奈了,总不能任唐军的炮石逞威,辽东城连军士都站不住脚吧?

    效果当然是有的,但杯水车薪,一轮轮炮石最终把木板砸得粉碎,带火的弩箭钉在木板上,也迅速引燃木板。

    即便如此,辽东城的处闾近支也顽强抵抗,明知道是徒劳,城头的抛车也一次又一次地抛出炮石,箭矢零落地朝下射击。

    唐军的板屋上,府兵挥舞着小旗,指引着炮车调整角度,又一轮炮石攻击,城头的抛车直接被砸了个稀巴烂。

    射程远,就可以为所欲为,谁让你撒尿滴湿鞋呢?

    纵然如此,城头的高句丽军士依旧前赴后继,不曾后退。

    李世勣眼皮低垂:“放火!”

    无数的火箭离弦,迅速将城头烧成了一片火海。

    范铮抬了抬眼皮:“铁小壮,出战。”

    早就跃跃欲试的铁小壮一个起跳,翻身跃入吊篮中,带着乙队、丙队飞骑腾空,留下邓稳满眼怨念,还有另外三队的眼巴巴。

    这是在光明正大的徇私,让铁小壮在皇帝面前挣个表现,方便日后晋升。

    范铮是暂管飞骑的忠武将军,又与铁小壮有师徒之谊,照顾他合情合理。

    虽然范铮也不明白,自己跟铁小壮的关系,怎么就从师生变为师徒了。

    李世民瞅了范铮一眼,眸子里带着点笑意。

    贞观天子对下情熟悉得很,范铮的目的自然一目了然,偏偏他还不遮遮掩掩,就有意思了啊!

    虽然飞骑在新城确实立功了,可李世民也想亲眼目睹,自己耗费的巨额钱粮养出来的飞骑,值不值当!

    热气球飞起时,辽东城的高句丽军士便已经注意到了,奈何城头被轰得坍塌了一部分,得赶紧用土石补上!

    即便发木弩以射之,依旧无济于事,可怜的射程根本威胁不了精确掌握高度的热气球。

    “看你们被火烧,耶耶大发慈悲,赐点甘霖给你!”

    腰上系了绳索的铁小壮,打开吊篮门,扯下裤儿,顺风撒了一泼尿。

    范铮抚额。

    皮猴子,本性难移,你又不是童子了,早没童子尿我东西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铁小壮还是不改当年风采!”

第三百五十八章 画龙点睛

    被烧得头昏脑胀的处闾近支,突然面上有一点湿意。

    难道,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普降甘霖救我辽东城?

    但是,火烧火燎的,这几滴雨,根本无济于事。

    虽然烟尘滚滚,日光还是隐约照着城头的,证明天色并没有改变啊!

    目光上移,隐约能见到吊篮上系裤腰带的铁小壮,处闾近支的脸色,瞬间比烧过城楼还黑。

    抓起三石弓,搭上箭矢,处闾近支一箭向吊篮射去。

    奈何铁小壮是个鸡贼人物,早就热气球调整到射雕手都抓瞎的高度,箭矢连篮底都没擦到就无力地坠落了。

    被范铮打骂出来的铁小壮,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实则精似鬼。

    关上吊篮口,乙队、丙队持续前进,在城内的高地上见到了粮仓,默契地拿起角弓弩,弩箭安放好,引火,朝下头射去。

    铁小壮拿起角弓弩,照瓢画葫芦地举弩,扣牙、松弦,运作一气呵成。

    “耶耶就是个天才!”

    铁小壮得意洋洋地炫耀。

    队正憋不住笑了。

    铁小壮低头,傻眼了——弩箭射出,间隔几百步远的官衙起火了,这是什么准头?

    面颊到耳根都是滚烫的,铁小壮强行辩解:“你个瓜皮懂个毬!耶耶就是要射官衙!再笑,再笑贬你去当伙长!”

    吊篮上的一伙人全都笑了。

    铁小壮的弩术不行,那是众所周知的。

    年龄不到,身体发育不全,承载不起角弓弩的重量,稳定性不足,简而言之就是臂力不足。

    加之铁小壮的主要精力在飞行上,弩术……呵呵,比范铮强得有限。

    飞骑中,互嘲也是常事,只要分寸掌握好,倒也无所谓。

    一个过于严肃的飞骑,难以应对铁小壮想一出是一出的弊病。

    贬为伙长是不可能的,也就是铁小壮过一下嘴瘾而已。

    恼羞成怒的铁小壮举动角弓弩,对着下方胡乱射出,下令:“吊篮内的弩箭,给我全射了!”

    飞骑应声,火箭四下乱射,反正那个破粮仓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三支箭矢呼啸而上,朝吊篮底部射来,虽来势汹汹,却终究无力而坠。

    吊篮上这一伙人立刻吹捧起铁小壮来:“要不是校尉操练有方,搞不好就有袍泽要吃席咯。”

    铁小壮亲自出马有一个好处,他对高度的把握胜过邓稳他们,绝不会出现为箭矢所伤的破事,丢不起这人。

    铁小壮怒吼:“有人敢挑衅了,还不给耶耶射回去?再废话,回去三天饿九顿!”

    队正操起角弓弩,怒气冲冲:“就是,敢在校尉面前动箭,这不摸大虫屁股吗?儿郎们,射他!”

    十个热气球,百余弩箭,全部带着火往那在街道上疾奔的射雕手射去。

    对手滑得像泥鳅,一轮火箭未伤其分毫,可辽东城内的屋子,许多都受了池鱼之殃,大大小小的火势在升腾。

    辽东城名为城,实际上是个大军镇,里头就没有百姓的存在,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抵抗中原王朝。

    火势中,不时有人惨叫着冲出、或为倒塌的房梁屋檐所伤,当真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铁小壮这皮猴子才不管这样,反正下方的哭嚎声他又听不见。

    “射不死他,膳食没肉!”

    铁小壮怒了,发出最有力的威胁。

    别看飞骑平日嘻嘻哈哈的,却最怕这一招,谁让铁小壮操练得狠,导致他们特别需要油水补充?

    一顿不吃肉,心头就发慌啊!

    乙队正发了狠,角弓弩在手,盯了许久,终于跟上射雕手的节奏,并大致估出他下一步的位置,弩箭预先拦截。

    射雕手发现被拦截时,冲向檐角的步子已经停不下来,只来得及扭了一下身子,本可以开膛破肚的弩箭,狠狠地扎到他屁股上。

    铁小壮得意地扭了两下,要不是因为身处吊篮,他会蹦起来的。

    “乙队,今晚加肉!”

    队正哈哈大笑,接着安排人继续追杀射雕手,并将自己预先拦截的经验分享了。

    一瘸一拐的射雕手,再也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只能借着屋檐、墙角,闪避着带火焰呼啸而来的弩箭。

    到处是火焰,纷乱的军士豖突狼奔,闪避到极致的射雕手生生被撞到了街上,肚子被一个身上着了火的军士踩了一脚,痛得曲起身子。

    射雕手还没缓一口气,又被一匹惊马踏在胸口,胸骨断裂,一口污血喷出,身躯抽搐几下,死不瞑目。

    要是被弩箭射死,或许他不会觉得那么憋屈。

    辽东城内一片火海,连热气球上都觉得味道不对,铁小壮只能不甘地返航。

    哎,那么多弩箭还没射完呢,辽东城也太小了吧。

    丫拿辽东城跟长安城比,能是一个级别么?

    热气球落地,李世民击掌。

    “朕果然慧眼独具,耗费钱粮打造的飞骑非同凡响。”

    看看,这皇帝真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嗯,不对,这话好像是说给暂代起居郎的许敬宗听的,应该是让老奸佞载入史册的。

    不过,许敬宗写史,和北齐的魏收一样,有才无德,肆意妄为。

    “今日之内,辽东城心败。”

    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勣仔细观察了一阵,笃定地开口。

    铁小壮得意地表功:“陛下,飞骑除了烧粮仓,还烧了城内不少屋子,逼死一名射雕手。”

    范铮瞪眼斥责:“就你话多!战功如何,须监军、录事参军等人验证,是你个中男红口白牙说的么?”

    范铮的话,其实是在为铁小壮开脱,毕竟邀功在官场上虽常见,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好,容易影响升迁。

    “中男”二字,才是画龙点睛之词。

    李世民大笑:“卿都说他是中男了,朕难道还要吹胡子瞪眼的讲规矩?无妨,铁小壮无须拘谨,莫听你师父的。”

    许敬宗张嘴想说些什么,辽东城紧闭的大门却打开了,不用细看,仅凭那喷涌出来的热浪,都能断定,铁小壮绝无虚言。

    万余高句丽人丢盔弃甲、赤手空拳奔逃而出,一头直发变得如昆仑奴一般卷曲,只片刻就扑倒在地,长长地吐气。

    终于从炼狱里逃出来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神级阅读理解

    辽东城的失陷,让暴躁的钱盖苏文沉默下来。

    大唐的森森恶意,不禁令他深思,当年把荣留王高建武一家老小给噶了,是不是一个错误。

    或者,留一个半身不遂的荣留王,再以顺奴部的人监视,会不会更好一些?

    然而,骄傲的五刀将,哪怕明知道这种方式更有利于自己,却也依旧会选择快意恩仇。

    万一,留下的荣留王学汉献帝,玩个衣带诏呢?

    虽然不怕,那也嫌烦啊!

    “令:北部耨萨高延寿率本部、领靺鞨,凑十至十五万大军,增援安市城!”

    不是他不想让温沙门、豆方娄他们挥军西进增援,只是困难比较大。

    无论如何,平壤得保持二十万兵力,要是唐军再如隋朝来护儿一般杀入平壤,那可是天大的灾难,钱氏对高句丽的掌控,可能如迎上海浪的沙堆,顷刻便消失了。

    杀高建武的后患还是有的,钱盖苏文镇守平壤,完全是依靠强悍的兵力支撑,才让暗流平息下去。

    顺奴部的兵马,绝对不能离开高句丽的腹地。

    南部、东部的兵马?

    过不去啊!

    泊灼城处闾近支所夫孙禀告,大唐舟师已驻扎鸭绿水西岸,将平壤以南、以东的增援路途给堵住了。

    从海面上过去?

    别闹,整个半岛,高句丽在海上是最弱的,无论是新罗还是百济都足以吊打,敢跟大唐对对碰吗?

    可惜,钱净土没能说动薛延陀入寇大唐,逼得天可汗撤军,倒是让薛延陀痛打落水狗,好好宰了仇人突厥一把。

    对此,大唐边军表示喜闻乐见,反正大唐委任的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已经被突厥人抛弃了,突厥遭灾,好像跟大唐没有什么关系了。

    既然没关系,还可以想一想旧恨,然后以这一幕下酒。

    薛延陀是在诺真水一役学乖了,突厥这边穷追猛打,就是坚决不踏入大唐的地界,不给大唐一丝发难的机会。

    因为,掌薛延陀兵马的人,不是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而是脾气暴烈的肆叶护可汗乙失拔灼,那厮是真会杀部将的。

    乙失拔灼脾气虽差,脑子却不笨,生生斩了两名意图率部入大唐劫掠的俟斤,把队伍控制在大唐边境外,让钱净土扼腕叹息。

    不用怀疑,那两名俟斤是钱净土收买了的,并承诺事成之后,他们可以全家移居平壤,并保证至少太大使者以上官职。

    无论在哪个国度,背叛的人层出不穷,区别只在于你给的价钱够不够高。

    至于那种连价钱都不要就倒向番邦的,连番邦都看不起你。

    就是暗娼吧,好歹也得要几文钱呢。

    “兄长,新罗夺我水口,委实可恨。要不然,我与温沙门将军走一趟?”

    钱净土腰板挺得笔直,没有一丝松懈。

    除了家教之外,还与钱盖苏文本身轻微的强迫症有关系。

    高建武之所以非要与钱盖苏文来一场生死对决,也是实在受不了强迫症发作、处处指手画脚的钱盖苏文。

    当然,顺势从顺奴部夺回权柄也是主要原因。

    钱盖苏文摆了摆手:“有那工夫,你不如领侄儿钱男生骑马去。水口城,伱真以为新罗能轻易夺回?告诉你一个秘密,新罗的大臣廉宗,是我钱氏的人。”

    新罗,金城。

    新罗王圣祖皇姑金德曼从噩梦中惊醒,听到侍女的禀告,面上满是酸楚。

    整个新罗的圣骨,只有自己与堂妹金胜曼硕果仅存,真骨上位势不可挡,但至于那么急不可耐吗?

    “是谁领军?”

    任由侍女给自己穿戴上沉重的衮冕,金德曼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

    “西门毗昙,北门廉宗,私兵过万。”

    这可就糟糕了,因为打水口,金庾信带出的五万人,几乎是新罗最后的机动兵力,整个金城的兵力只有五千,应对日常巡逻绰绰有余,应对反贼实在是有心无力。

    宫城这一千守卫,金德曼无力吐槽,都是官员子嗣,花架子一群,连花郎都不如。

    至少,花郎武艺未必纯熟,却敢于搏命。

    廉宗与高句丽交好,金德曼是知道的,哪个国度没有吃里爬外的畜生?

    畜生,那是杀不绝的。

    看来,金庾信夺了水口,是真让高句丽受创了,狗急跳墙了。

    “毗昙又是为什么造反?”

    答案让人震惊。

    因为参拜天可汗时,李世民小声嘀咕了一句“牝鸡司晨”,导致毗昙认为天可汗对新罗王不满,有意干涉王位。

    再加上新罗求援,大唐几乎是隔了两年才出兵,明显新罗不招待见。

    所以,夺位不是理所当然了么?

    李世民要是知道了,得为毗昙“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还是枣树”的神级阅读理解能力点赞。

    李世民的嘀咕很正常,因为堂堂中原王朝,即便是当年的吕雉只手遮天也没坐上皇位。

    父系氏族社会,男子掌权很正常,唐朝还算是比较开放的,毕竟平阳昭公主贡献在前,谁也没法轻易否决了女子,朝廷、官府一些佐官的位置上同样有少量女性。

    至于干涉新罗王位,吃饱了撑的,没听说过“远交近攻”么?

    不算太大的金城,厮杀声、呐喊声渐渐入金德曼之耳。

    “圣祖皇姑,快走吧!乱臣贼子要杀进来了!”

    上大等乙祭匆匆入宫催促。

    真骨替代圣骨是必然之势,有必要把吃相搞得那么难看吗?

    再说,你们两家动手,是将其他真骨置于何地?

    就是要换人上位,分赃,它也得雨露均沾吧?

    “保护圣祖皇姑!”

    呐喊声在宫城外响起,金德曼精神一振。

    “金庾信迊餐?”

    乙祭都觉得意外,金庾信不应该驻守水口城么?

    这倒是他想多了,新罗一向奸猾,即便是奉大唐之命助攻高句丽,也不会在高句丽顺奴部、东部、南部兵力未动的情况下全力以赴。

    所以,金庾信留了两万人驻扎水口,自己率三万兵马返回金城,是合情合理的,倒是撞上毗昙、廉宗作乱实属意外。

    论打仗吧,新罗国内,除了阏川,还真没人压得住金庾信,毗昙与廉宗很快成为金庾信的垫脚石。

    金庾信便由迊餐晋升为伊尺餐,也是意外之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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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