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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八章 皇帝也无奈

    太极殿上,庄嘉在撒泼打滚:“陛下,臣好意去京苑总监指点一二,竟为小吏所辱!其后京苑总监更立下牌子,上书:庄嘉与狗不得入内!欺人太甚!臣请陛下重责!”

    “哈哈哈……”程咬金拍着大腿狂笑。

    庄嘉是神台猫屎,神憎鬼厌,一天到晚说一些蠢到极点的话,还颐指气使,萧瑀和他一比,真可当善人了。

    也不知道,他这是真蠢,还是故意恶心人。

    如果可以,李世民早就将庄嘉一刀斩之,问题还不行。

    这狗东西,资历比魏征还老,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少詹事,要不是顾着名声与收拢隐太子旧部,以李世民那恶劣的脾气,早让他坟头草三尺高了。

    比魏征还能叨叨,关键人魏征叨叨的多数正确,庄嘉叨叨的,是在辱人智慧。

    转念一想,李世民又释然了,隐太子或许正因为听信了庄嘉之言,才落得身死?

    所以嘛,心平气和,拿他当笑话看得了。

    “京苑总监,人家告你呢,有何话说?”内侍王波利吐声。

    范铮举笏:“陛下,臣对人有话说,对犬则无言。”

    程咬金笑得满地打滚,从来没人骂得那么狠。

    庄嘉厉声道:“陛下!此獠辱臣太甚,若不向臣请罪,臣将一头撞死太极殿!”

    李世民笑得无奈:“华容开国县男,且解释给朕听?”

    范铮举笏:“当日,暴风骤雨,京苑总监上下一心,冒雨疏通沟渠,终于熬到雨过天晴。”

    李世民一挑眉毛,微微惊讶:“你也去了?”

    范铮扬眉:“当日,臣走的是芳林门,值守队正是与臣赴鹑觚县那位。劳作过累,喝姜汤之后,臣倚石板歇息,却闻犬吠。”

    “满朝皆知,京苑总监原监丞沃垄,全力以赴改粟为麦,于五月收割,所得近倍于粟,乃大功一件。”

    “唯此犬狂吠,妄言祖宗之法不可改,对京苑总监上下的付出极度贬低。也就是当时臣实在没有力气了,否则当割此犬舌,以儆效尤。”

    长孙无忌轻笑:“此言不当,庄嘉供奉怎么说也是朝廷官员嘛。”

    范铮举笏:“以臣一命,灭此狂犬一门,就当是为朝廷除害了。”

    庄嘉指着范铮,手指哆嗦。

    他掀门帘,全凭一张嘴,怎么敢面对当殿直言灭门的狠人?

    程咬金大笑:“害怕了吧?知道不能瞎嘞嘞了吧?放心,这娃儿说要杀你,一定会有人杀你的。”

    “他家阿耶范老石,你也熟的,当年化名雷永吉!”

    庄嘉一屁股坐到地上。

    同为隐太子的旧部,他如何不知雷永吉这个凶戾的老军头?

    那是一言不合,就跟海陵剌郡王李元吉干架的凶人啊!

    武力都不是最让庄嘉忌惮的,雷永吉那一身江湖异术,才让人头疼,那叫防不胜防。

    好在归隐之后,范老石收敛了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以身作则,尽量想教正范铮这棵小树苗,奈何范铮早长成了歪脖子树,一肚子歪门邪道。

    灭门的话,当然是半真半假,真惹毛了,范铮也不介意往龙首西渠扔几具浮尸。

    别人扔得,我扔不得?

    程咬金乐得转圈圈:“娃儿,杀人放火那天,记得叫上老程给你望风,这活瓦岗人熟!”

    李世民都忍不住笑了,程咬金这原汁原味的响马啊,总是让人啼笑皆非。

    有堂堂国公去望风的吗?

    庄嘉闭嘴,不愿再与范铮这种凶人纠葛,万一人家凶性大发,真可以吃席了。

    对其他臣子可以倚老卖老,那是君子可欺之以方,遇到范铮这种凶人,保命吧。

    何况,庄嘉只是在蓄意恶心人,不傻,皇帝对范铮的回护之意他看得明明白白。

    真惹急了范铮,剁了自己,信不信除官爵之后,又会找机会起复?

    不信?

    丘行恭的起复,有没有说服力?

    当然,范铮若真灭门,那就没救了。

    十恶之五:谓杀一家非死罪三人,支解人,造畜蛊毒、厌魅。

    三人是底线。

    不涉及十恶,皇帝可以议功减罪。

    “陛下,臣觉得,大唐不能容供奉施展拳脚,甚憾。吐蕃为大唐婿国,赞普松赞干布雄才大略,正欲与大羊同角力,不若送供奉给吐蕃,为其出谋划策?”

    范铮的坏水汩汩直冒。

    庄嘉急了,从地上爬起,连连举笏:“陛下,臣为大唐鞍前马后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饿痨啊!陛下不可鸟尽弓藏啊!”

    吐蕃苦寒之地,生活习性大异,还得赭面防晒,冷又冷到全无别样心思,用刑还极其酷烈,无论是地牢还是握盐都叫人痛不欲生,庄嘉这臭嘴,怕是两样都得体会。

    吐蕃极重大唐的工农之艺,奈何求之不得,偏偏庄嘉除了会胡诌,一样都不通。

    李世民默不作声,朝堂也一片沉寂。

    范铮出这馊主意没事,皇帝若采用了就有事。

    名声啊!

    殊不知,李世民根本就没考虑庄嘉的破事,而是在琢磨,吐蕃若打败了大羊同会怎样。

    松赞干布的亲妹妹赛玛噶嫁大羊同,为聂叙(国主)李迷夏的赞蒙;

    李迷夏的妹妹萨勒托曼,早已嫁的松赞干布为赞蒙。

    或许有人就迷糊了,文成公主算啥?

    细解一下高原的王者之妻,没有名义上的王后,所有王妃都称为“赞蒙”,地位各有高低,实际上以为松赞干布留下子嗣的芒萨赤嘉为尊,文成公主只是礼遇,名义上等同而已。

    联姻只是一种暂时的手段,国与国之间还是得以利益为主,一山不容二虎,胜负早晚要分出来。

    序幕,正在缓缓拉开,赛玛噶与李迷夏失和就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

    吐蕃吞下大羊同的话,实力就会暴涨。

    贞观十二年的故事,将会重演,借口无非再换一个而已。

    再吞下白狗羌、西山八国、党项羌,势必对大唐与吐谷浑虎视眈眈,又是居高临下的地势,大唐纵然恼怒也没法打到逻些城去。

    当警惕之!

    问题是,范铮一个司农寺的,怎么会知道吐蕃与大羊同要角力了?

    哦,大唐的官员一向不务正业啊,那没事了。

    那么,要不要为吐蕃贡献庄嘉,以助其一臂之力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下车

    虽然,李世民对范铮的建言很感兴趣,非常想让庄嘉去高原上净化一下心灵、感受一下天心、与棕熊对舞、天天吃牦牛肉、体验一下二次葬、没事跳一把巴扎嘿。

    但是,现在朕是皇帝,是贞观天子,是天可汗,不是从前可以恣意妄为的秦王了,甚憾。

    要不然,非把他攥出尿来不可。

    “卿家于暴雨中做事,甚危,今后务必以安危为首选。”李世民感慨地叮嘱了一下。

    卿家这个词,是帝、后对臣子亲切的称呼,但一般是对侍郎、少卿以上级,用于五品官身上,委实不多。

    额外用于范铮身上,自然是向官员们表示:卖力点,朕自会青眼有加!

    范铮微笑:“京苑总监官吏都与蕃户一起面对风雨,臣也不能独善其身呀!”

    李世民大笑:“有朕年少时的军中之风!”

    贞观天子还是讲究人,“年少时”的注脚让人不能大作文章,算是厚道了。

    要是“有朕之风”,范铮赶紧称病辞官吧,免得哪天稀里糊涂就蹲大狱了。

    觉得抠字眼了?

    哪里哪里,比起“清风不识字”来,相差甚远、难望项背。

    一干武将对范铮的观感更好了几分。

    不愧是武将后代,除了武艺差点,行事没毛病,就十足的纠纠武夫嘛。

    司农卿李纬举笏:“陛下,寺中阙一少卿,京苑总监行事光明正大,且以身作则,为泾阳屯监协调了泾水碾硙,虽资历受限,臣以为可以本官摄检校少卿嘛。”

    给事中刘仁轨站了出来:“京苑总监之功虽高,然资历终究是硬伤,如此简拔,日后当如何?”

    虽然刘仁轨与范铮确实看不对眼,但这话真没说错。

    范铮的升迁速度,与他的年龄对比,确实是太快了。

    程咬金、牛进达、吴黑闼、梁建方、契苾何力、史忠、李思摩、姜行本、李道宗、李大亮等一干武将,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虽默不作声,支持之意尽显。

    看看,我们武人的后代,即便转文了,还是那么优秀。

    黄门侍郎唐临出班举笏、刑部侍郎张行成出班举笏、大理卿孙伏伽举笏、御史大夫李乾祐举笏……

    好家伙,都是御史台出来的官员。

    长孙无忌想了想,出班举笏:“臣以为,可。”

    范铮一步就由从五品下品秩,升迁到了从四品上——虽然是检校,是临时提升待遇。

    他才二十八岁呀!

    以此看来,他的未来,宰辅可期。

    “检校”二字,大约是大唐比较灵性的词了,可以让你干享受这个职司的待遇、成为类似加官的存在,也可以让你代理职司。

    于官场之外,检校还有查看检查、管理管教、行为检点之意。

    本官兼更高品秩的职司,术语为“摄”;

    本官兼更低品秩的职司,术语为“领”。

    范铮当然也知道升迁得太快的弊端,但老鼠见到食,哪怕面前是夹板,也只能硬着头皮冲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把财替换为权也是成立的。

    具体说起来,京苑总监也还在他手上,可整个司农寺就与他息息相关了。

    京苑总监里,喝彩不断,副监明坦面上的笑容更浓了。

    范铮上前了一大步,虽然还未完全脱离京苑总监,却只是早晚的事,自己离补位还遥远吗?

    唯有范铮在司农寺内晋升,才能保障得了他顺利补位,不被外来的和尚抢了念经的活。

    从京苑东面监徙平级的副监,除了实权、压力方面的因素,不就指望着补上去吗?

    京苑东面监沃垄叉手道贺:“恭贺少卿下车!”

    “下车”一词,在官场中指新到任,出自《后汉书·刘宠列传》。

    范铮笑眯眯地摆手:“检校,检校,只是暂摄而已。”

    京苑总监监丞汤仪典大笑:“就凭少卿与官吏患难与共,检校二字早晚要去掉。”

    自从范铮与他们同历风雨,汤仪典就明白,这一辈子,大约只能遇到这么一位让自己心服口服的上官了。

    虽未宣扬,现在的汤仪典,却以范铮的心腹自居。

    总监摄少卿,有我汤仪典一臂之力!

    南面监漆雕攀、西面监颛孙省我、北面监伏斗,笑容满面地提着一小筐桃、李、杏,赶到了京苑东面监公房。

    再怎么为人一般,上官下车之日是要表示一下的,连自己地头上产的水果都舍不得的话,真不配为六品官。

    范铮笑着指了指颛孙省我:“送李子,你怕不是想让我倒牙哟。”

    颛孙省我笑道:“酸点好,能开胃,也可以为吃醋做准备。”

    即便过往并不太亲密,此时也要附和着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以示上官的平易近人。

    吃醋一说,一是戏说梁国夫人卢氏的壮举,二是指郭景烹茶放醋。

    录事通菲烟笑道:“上官升迁,怎么也得敲一下竹杠,是不是?”

    哎,老婆娘放开了,说话做事自有一番风采。

    抛开后世泛滥成灾的职场隐患与她并不出众的相貌,公道地说,通菲烟至少比凤矗适合当官。

    明明是一个可以常接触上官、有大把机会展示能力的职位,却让他生生活成边缘人物,也是人才了。

    精通农时又怎么样?

    说一半藏一半,哪个上官有耐心陪你玩猜谜游戏?

    且抱着你满腹的才华,一边玩去,这年头有几人是无可替代的?

    范铮晋升少卿,你不说俗礼,说两句讨口彩的话不过分吧?

    板着个臭脸、叉个手就完事了,你的脸色给谁看呢?

    李纬大笑:“通录事之言有理!平康坊芳华阁,不痛宰一顿,哪对得起老夫举荐?”

    通菲烟面色微变:“好贵的!”

    李纬稍稍嫌弃:“看看,居家过日子的婆娘就这样,格局小了。范少卿的家底,就是在芳华阁连吃一个月都没事!”

    这话听得官吏们眼冒星星。

    能让司农卿公诸于众的钱财,肯定是能见人的,吃起来更没有心理负担。

    “我要吃鹿羹!”

    “三勒浆!”

    “葡萄酒!”

    “剑南烧春!”

    “西市腔酒!”

    “虾蟆陵清酒!”

    范铮乐呵呵地摆手:“要是芳华阁没有,可不能怪我啊!”

    小钱,不足道尔!

第三百三十章 耍小脾气的婆娘

    酒足饭饱,拎着泾阳屯监送的甑糕,范铮微酣地骑着驽马,在雷七、雷九、孙九的护送下回府。

    这三位自然是没有用膳的,范铮放松之际,正是他们紧张之时,若因此产生什么后果,自刎去吧,丢不起这个人。

    府中自留有他们的膳食,热一热就能享用,孙九还美滋滋地接过卫无忌递来的绿蚁酒,有滋有味地抿了起来,带色的小调又哼起来,惹得卫无忌扭了一下耳朵。

    雷七直笑。

    好嘛,知道“耙耳朵”一词的由来了,被婆娘扭多了么。

    “来一碗?”孙九笑眯眯地举起绿蚁酒。

    雷九忌惮地挪了挪草墩,离孙九更远一些。

    雷七轻轻摆手:“你我不一样啊!我们负责县男的安全,酒是不能喝的。”

    孙九笑着摇头:“瓜皮!还叫什么县男,要叫少卿!”

    这话是很有讲究的,称呼官爵的通行规则,是就高不就低,县男是个五品待遇,少卿是个四品官,当然得改口了。

    雷七精神一振:“这么说,少卿可以拥有更多防閤?”

    五品有防閤二十四人,一品九十六人,二品七十二人,三品三十八人,四品三十二人,范铮就可以多解救他们八名袍泽及家眷了。

    堂屋里,杜笙霞嘟着嘴,怎么也哄不好。

    “哼,你倒是四品少卿了,人家还是县君!”

    就不开心!

    钿钗礼衣不能由五钿变六钿,花钗翟衣不能由花钗五树、翟五等变为花钗六树、翟六等,哼!

    范铮无奈:“范百里,看看你阿娘,是不是跟娃儿一样?”

    这是范铮能说了算的吗?

    检校少卿,并不是正式的少卿,虽享受四品待遇,有些待遇是不能提升的,比如杜笙霞就不可能升为郡君,唯有范铮去了检校才行。

    但是嘛,吏部主爵司不是册封她为华容县君了么?

    就这,元鸾还嘟囔呢,为什么自己还是乡君。

    县君、乡君都是五品官母妻的待遇,区别是,县君对应的是五品职官,乡君对应的是爵位、散官、勋官。

    这下,知道人家为什么唱“没有老婆想老婆,有了老婆麻烦多”了吧?

    (配乐《外婆的澎湖湾》。)

    范百里认真看了看杜笙霞,笑嘻嘻地跑到门外,抓着门框道:“阿耶,阿娘的小脾气发了,膝盖上记得垫羊皮哦。”

    杜笙霞新月眉挑起,眼里泛起一丝危险的光芒。

    不对呀,以前的杜笙霞,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范铮抓耳挠腮的,想不出缘由,又不愿发脾气,难受。

    “莫不是……有喜了?”灵光一现,范铮一拍大腿。

    杜笙霞收起张牙舞爪的姿态,露出小虎牙,踮起脚尖,轻盈地转了个圈,满满的得意。

    什么郡君、县君的,才不是人家的真正目的呢。

    嘻嘻,给郎君一个惊喜,才是杜笙霞最终的目的。

    因为男女思考方式的不同,常常导致男人两眼茫然。

    你不开心是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人家为什么不开心,你都不知道,哼!

    像范铮这样真猜出来的,属实没几个。

    “轻点,轻点,别动着胎气。”

    范铮赶紧过去扶着。

    杜笙霞笑嘻嘻的:“哪有这么夸张,又不是第一次怀了。”

    范老石与元鸾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喜悦。

    大郎夫妇总算想通了,愿意开枝散叶。

    哎,不够,不够,权贵人家,怎么也得生三胎啊!

    三胎就是权贵人家必备的数量!

    范百里蹑手蹑脚走过来,轻轻摸了摸杜笙霞的肚皮,小声问道:“阿娘,我跟阿弟说话,他能听到吗?”

    这个问题,杜笙霞真的回答不了。

    范铮笑道:“正常说话,他能听到,只是他还小,不知道兄长的意思,但能明白兄长是不是喜欢他。”

    这当然有点夸张的成分,至少三个月的胎儿,才渐渐对外界的声音有点反应,六七个月则会胎动来回应了。

    但这样说,能增强范百里与二郎的互动,将来兄弟的感情应该很好。

    低爵、小产业,理论上的家业应该是一析为三,范百里占两份,二郎占一份,县男这个爵位好像还没承袭的说法。

    范百里嘻嘻一笑,声音恢复正常:“二郎,二郎,快快长大,兄长领你骑小驴、吃葫芦鸭。对了,姑母做的荷叶鸡,味道好极了。”

    “兄长还有小弓、小刀、小木马给你玩耍哟。谁要招惹二郎,兄长打哭他。”

    最后这句话,稍稍不合适,可范铮骨子里是个狠人,范老石杀人无数,谁在意这个破事?

    坊门内,陆甲生执枣木短棍,一颠一颠的,看向范铮的眼神满是艳羡。

    “啧啧,四品啊!敦化坊这从前朝起就没一个官员的死角,竟然也成为名坊,有一个四品大官了。”

    范铮摆手,让范百里找陆飞甲玩,开始回敬陆甲生:“呵呵,想炫耀你的宣义郎就直说。”

    陆甲生摆出一幅沧桑的模样:“哎,在少卿面前,炫不起来哟。”

    至于说抑郁,陆甲生能有这东西就见鬼了。

    吃得比别人多,叫得比别人响,放屁比别人臭,他精神不好,谁的精神好?

    陆甲生眉飞色舞,介绍起各作坊的变迁。

    如今纸坊一扩再扩,光靠本坊,人手已经吃紧,只能分出一些无关紧要的活计给青龙坊的劳力。

    青龙坊腾出的兽炭作坊位置,在高月娥的斡旋下,分给了立政坊的劳力,高月娥的阿弟还混了个小管事。

    唯一的遗憾,是秸秆再不能从京苑总监输送了,免得为人诟病。

    雍州附近,成规模种植的就是京苑总监、京苑四面监、诸屯监,想一次性收集足够的秸秆,还真得费点力。

    “等等,我好像看到,纸坊里囤积的秸秆数量不少?”

    范铮发现了一点细节。

    陆甲生面现得色:“这不是有水泥板的主顾吗?那天他们摆酒芳华阁,一时多喝了两樽,我就信口说,可以用秸秆换水泥板,且每车水泥板让利五文钱。”

    范铮默默地伸出了大拇指。

    陆甲生这厮,读书不成器,搞商业运作还有一套。

    这个套路自然可以换得更多的秸秆,而水泥板让利的钱,本就保障了成本的,无所谓了。

    两个娃儿嬉笑打闹着,渐渐靠近了坊门。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打拐

    坊门外,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妪,手执胶牙饧,笑眯眯地冲着范百里与陆飞甲招手。

    馋屁股陆飞甲瞬间口水直流,脚步不自觉地往外挪,范百里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拖住,急得脸红脖子粗的。

    阿娘教过了,坊内随便玩,不许出坊门,否则打屁股!

    阿婆威胁要打,不怕不怕啦,反正雷声大雨点小,就是真打下来也不痛;

    阿娘可是真打,一下手板心就得红!

    关键是,小小汉子,被打屁屁好丢脸的!

    范百里的力气不如陆飞甲,是因为陆飞甲大了他将近一岁。

    一边的两个大人聊得正起劲,似乎没注意到这场面。

    啊啊啊!

    范百里有生以来,首次感到有心无力。

    偏偏因为跟阿耶出门,孃孃卫无忌没有跟着出来!

    弱小,无助。

    好在陆飞甲并未完全丧失理智,双脚站在坊门内,眼馋地望着老妪:“阿婆,这是给我吃吗?”

    范百里拽着陆飞甲,大声嚷嚷:“阿耶说过,不许吃陌生人的东西,不然要吊起来打!要吃,到我府上去!”

    这些小零食,定远将军府上多的是,对范百里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其实以陆飞甲的家境,同样不乏糕点零食,但有些娃儿就是:家里的东西没有别人家的香。

    明明都是一个摊子上买来的好吧?

    老妪笑眯眯地点头,递出一块胶牙饧,另外一只粗壮的手臂执一块汗巾,飞快地照陆飞甲面门掩去!

    陆飞甲终于慌了,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人拐子!

    最遭人痛恨的职业之一!

    一根枣木短棍从天而降,砸到拐子手臂上,巨大的力道伴着“咔嚓”一声响,拐子在地上翻滚惨嚎,小臂半段向外反曲,瞬间肿如猪蹄,汗巾跌落于地。

    一名眉眼间带点戾气的防閤,铁塔似的堵在范百里与陆甲生前头。

    范铮有这许多防閤,要没一名护着范百里,就叫笑话了。

    要不然,范铮与陆甲生又没瞎,能任陆飞甲乱来么?

    “杀人了!”

    凄厉的叫声中,五名面色凶恶的壮汉从三面围了过来,两名明显外地口音的婆娘指指点点。

    “哦哟,这个敦化坊了不得嘛,莫名其妙就动手伤人。”

    很快,他们发现了不对。

    按常理,围上来指指点点、口诛笔伐的人应该不少,偏偏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自觉远离敦化坊,是哪里不对吗?

    两名坊丁持着枣木短棍,晃晃悠悠地出来;

    五名武候扬着横刀,面色不善地从武候铺出来,不经意的站位,却将所有退路堵死。

    “雷十三,干得漂亮,晚上整两樽。”雷霆似的声音响起。

    “耶耶!”范百里大声叫了起来。

    熊罴一般的范老石,右手横刀在日头下映着光芒,左手一薅,那老妪的头发直接被扯了下来,露出一个秃了大半的脑袋。

    假发?

    范老石提着老妪一只脚抖了抖,两个鲜红的柰果(沙果)掉了出来。

    范铮忍不住吐槽:“就算用果子吧,不用林檎(苹果),好歹也用梨吧?柰果也太敷衍了!”

    柰果才多大啊!

    连个鸡子都赶不上!

    陆甲生冷笑:“本官子嗣都敢掳掠,胆子不小哇!”

    当然是知道有防閤一直护着范百里,他才可以冷静钓鱼。

    当坊正的人,有几个不恨拐子?

    诸里(坊)正不觉脱漏增减者,一口笞四十。

    挨板子的可是他们!

    “冤枉!我只是喜欢装扮女人!”

    半秃的男子叫了起来。

    范老石一指飘落于地的汗巾:“要不要把这汗巾捂你鼻头?拍花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也敢在耶耶面前使!”

    男子瞬间闭嘴。

    撞到铁板上了,对方还是江湖前辈。

    “竟然是拐子,呸!”

    五名壮汉、两名婆娘眼里闪过一丝怯意,朝拐子呸了一口,转身欲走,才发现五名武候的横刀已经出鞘,说不得就是一刀。

    “官爷,我们就是路人,看热闹的路人啊!一切跟我们无关啊!”

    嚷归嚷,武候纹丝不动,他们也不敢动弹,眼神愈发慌乱。

    万年县一名司法佐、两名司法史带着八名白直,还有一名典狱,带着两辆马车,载着足足十套镣铐、木枷很快,狞笑着这八人上全套。

    多带两套,是有备无患之意。

    木枷不是原先二十斤的枷,是四十斤的枷,再加上镣铐的份量,几近百斤。

    其余七人,即便上枷了还在叫屈。

    司法佐冷笑:“没事,上了刑你们就会招了。呵呵,连关中口音都不是,凑到这偏僻的敦化坊,不是为了掳掠人拐卖么?拐子行事,从来都是合伙而为,就看看你们的嘴,能不能硬过刑杖了。”

    于情于理,范铮都应当出面。

    拐子惨叫:“给我找医工啊!痛死我了!”

    司法史冷笑:“没事,痛啊痛的,就习惯了,反正你也痛不了多久。”

    司法这一条线的人,恨拐子胜过恨杀人犯。

    没见过丢失子女的百姓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就不是一名阅历丰富的县衙法曹。

    要命的是,这个年代,离开本县并不容易,过所制度与并不宽裕的财产,约束了百姓不能四处寻找亲骨肉,那种悲痛,闻者落泪。

    即便官府愿意全力协助追查,往往因时效性而丧失了线索,能一家团圆的比例是真的不高。

    抓到了拐子,也不意味着能解救回被拐的娃儿、妹娃子,因为作孽太多,拐子都不一定能记住卖到哪里了。

    可恨的是,人被卖到荒凉之地,当地人为了保住这买来的子嗣,即便知道买者有罪,即便知道抵抗官府是死路一条,依旧挥舞粪叉、耙子,与持刀弓的官人对抗,导致不少人白死。

    司法佐叉手:“见过少卿!请少卿安排人走一趟县衙,定了拐子的罪。”

    一伙走路叮当作响的人犯,瞬间面色煞白。

    纵然不熟悉朝廷的官制,他们也知道,少卿是很大的官,捏死他们不比捏死一只蚂蚁费事。

    甚至,即便没有犯事,少卿也能轻易弄死他们。

    他们终于知道,这一次的目标,一个是宣义郎之子,一个是少卿之子。

    造孽呀!

    难怪武候、防閤与县衙的人,出动得那么迅速!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万年县断案

    万年县公堂。

    亓官植端坐上方,范铮与陆甲生分左右而坐。

    审理关于上官的案子,委实不是一件愉悦的事,倾向早就定了。

    只要上官没有丧心病狂,你就得预设立场,站在上官这一头。

    幸好,下面是人拐子,亓官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亓官植感慨,当年治下的小坊正,已经跃居少卿,品秩居己之上,还得倒过来喊他一声上官。

    惭愧,在他面前,自己当年侥幸检校万年令的事,完全没脸吹嘘。

    八名拐子,管你痛不痛,先来二十杖杀威棒。

    问事们下手,可一点余地没留,一计水火棍能让人痛得从地上弹起。

    二十杖下来,外表是看不出什么异色的,行家才知道,这八人半个月后,即便不死,一辈子也是瘫了。

    这就是问事这个特殊的行业,之所以多为祖传的原因。

    有时候,人犯的生死,不仅仅取决于上官之念,也可能取决于这些小小的问事。

    公门之内好修行,说的就是这个现象——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高一高手。

    “堂下人犯,掳掠人口,罪恶滔天。本官有好生之德,不判你们秋决,速速招供!”

    亓官植一拍惊堂木,人犯们哆嗦了一下。

    一名吊角眼汉子惨笑一声:“明府就莫诓小人了,《贞观律》我们虽不熟,却也知道,掠人最高为绞。”

    绞,不是斩首。

    虽然都是个死,但常人眼里,斩首是高于绞的。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二条:诸略人、略卖人不和为略。十岁以下,虽和,亦同略法。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人者,同强盗法。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三条:诸略奴婢者,以强盗论;和诱者,以窃盗论。各罪止流三千里。虽监临主守,亦同。即奴婢别赍财物者,自从强、窃法,不得累而科之。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四条:诸略卖期亲以下卑幼为奴婢者,并同斗殴杀法;无服之卑幼亦同。即和卖者,各减一等。其卖余亲者,各从凡人和略法。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五条:诸知略、和诱、和同相卖及略、和诱部曲奴婢而买之者,各减卖者罪一等。

    《唐律疏议》二百九十六条:诸知略、和诱及强盗、窃盗而受分者,各计所受赃,准窃盗论减一等。知盗赃而故买者,坐赃论减一等;知而为藏者,又减一等。

    后世所谓“唐朝拐卖人口,不论情节,首犯一律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明显没细读过唐律。

    奴婢、部曲,是按财物计算!

    此时的律令是《贞观律》,但与后来的《唐律疏议》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和”,在这里指的是平和的手段,没有强迫。

    “略”,通掠。

    掠良人去当奴婢、当部曲、当妻妾子孙,惩治尚且不一样,你指望完全如意,睡觉的时候枕头垫高一点,美美的想。

    “不过,我们也就是见娃儿可爱,想掳回去当亲子养。”吊角眼汉子多少还是懂一些《贞观律》的,马上钻了空子。

    绞、流三千里、徒三年,他瞬间往最低的刑罚靠。

    亓官植冷笑:“是不是掳为妻妾子孙,你说了不算,得由本官审判。”

    这话非常强硬,但谁也无法反驳。

    身为万年令,亓官植的判决,除非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联合,才能驳回。

    断案的主官,有一定的量刑自由,愿意往哪个罪名上靠,还真是他说了算。

    拐子一伙人,对落网早有预料,生死也置之度外,水火棍不断打在身上,一名婆娘甚至都痛晕了,却再无言。

    亓官植有点无奈。

    这就是亡命之徒,你可以打死他,想要他招供,门都没有。

    范铮笑了笑:“明府这刑罚,欠点新意。”

    亓官植摊手:“上官,黥、膑之类的刑罚,明令取缔了呀。”

    黥就是脸上刺字,代表人物就是西汉开国大将英布,又称黥布;

    膑就是挖膝盖骨,代表人物就是孙膑。

    范铮估计,孙膑的原名,绝对不是刑罚的“膑”字。

    “台狱绝技:仙人献果,听说过没?”范铮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何况这群拐子,针对的是他与陆甲生两家的娃儿!

    之所以不说玉女登梯,是因为其看上去没有仙人献果平和。

    亓官植听完范铮的介绍,将信将疑地让问事给他们上枷,然后一块一块地在枷上垒砖头。

    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痛的。

    人犯汗出如浆,浑身肌肉颤栗,骨骼“咯咯”作响,呼吸沉重得如喘月的吴牛,一个个身子撑不住倒了下去,砖块散落一地。

    遗憾的是有枷撑着颈部,他们连躺倒都做不到。

    司法佐木非宏面上带着一丝残酷的笑容,慢慢走到木桶前,一瓢水泼到晕倒的人犯脸上,人犯剧烈地咳嗽。

    无论是真晕还是假晕,这一瓢水足够呛到鼻孔了。

    录事廖腾腆着大肚腩,吃力地记录审讯状况,用刑的事,直接略过。

    若有人问责,廖腾必然回答:老了,记性不好。

    哎,就这肚子,顶得难受。

    有心致仕吧,又不忍心儿孙受罪,只能多帮衬几年了。

    即便不贪不占,廖腾在这位置上坐着,子孙依旧在读书、做事得了不少便利,职田什么的倒在其次了。

    若致仕——听说过人走茶凉么?

    万年县从九品下录事,职田有二顷五十亩呢。

    范铮的职田,已经高达五顷,若依着少卿算是十一顷。

    解说一下录事这个比较特殊的辅助职位,随部司不同而品秩不同,在流内与流外两头徘徊。

    人犯醒了,就继续仙人献果吧。

    如是者三,拐子都面如土色,即便是半秃的汉子也不再呼痛了——区区骨折而已,比得上仙人献果?

    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们招!给个痛快!”

    终于,连吊角眼都受不了这折磨,凄厉地叫了起来。

    不怕死的人很多,不怕折磨的人很少。

    廖腾带着录事佐、录事史、司法史,拼命摇动笔杆子,记录一桩桩触目惊心的案子。

    该死啊!

    仅仅是他们陈述的案子,就有五十余例,那些连他们都记不住的案子有多少?

    亓官植怒火中烧,想判他们千刀万剐,奈何《贞观律》定的最高刑罚就是绞。

    “判:三日后,东市口,绞!”

第三百三十三章 议吐蕃

    三日一朝其实已经很好了,有事能及时处理了,又不耽误臣工们处理衙门事务。

    每日一朝,看上去很勤奋,其实跟福报一样,除了害人,别无益处。

    李世民明白这道理,所以贞观的三日一朝是底线,不会去刻意彰显勤奋。

    有这功夫,不如陪后宫的武才人风花雪月一番,英姿飒爽的小娘子不比一群糙汉好看吗?

    就因为想在臣下面前彰显威风,而把臣工拖进去、把自己拖进去,让人陷入无穷无尽的拖延中,这是什么阴暗心理?

    兵部侍郎杨弘礼启奏:“职方司禀报,吐蕃赞普松赞干布遣臣子卜金赞芒穹往大羊同,安抚与聂叙李迷夏闹崩、搬离穹隆银堡、居于玛旁雍错湖的赞蒙赛玛噶。”

    闹崩是必然的。

    因为幼年丧父,松赞干布(全名:悉补野·弃宗弄赞)与妹妹赛玛噶必须刚强,以撑起风雨飘摇的吐蕃,于是性格极为强硬。

    李迷夏本无意娶赛玛噶,奈何对吐蕃落井下石,还被妹夫教训惨了,只能憋气当了妹夫。

    穹隆银堡中,赞蒙虚格妃才是李迷夏最宠爱的人,温柔似水,与赛玛噶的性子迥异,换个角度处之,多数男人也会喜欢虚格妃。

    所以,一场因夫妻矛盾引发的战争迫在眉睫了。

    李世民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微微叹息。

    特进李靖,连娃儿李德謇被流都未上朝求情,眼下更是称病不出,没法商议呀。

    兵部尚书李世勣,渐可为帅,奈何在目光还未能流连于陌生的吐蕃。

    “朕依稀记得,范铮卿家对吐蕃颇有见地?”

    称呼也是有讲究的,检校少卿,称少卿有点不严谨,称京苑总监则降格了,同样是五品待遇的华容开国县男也没法再叫,只能用这个词。

    范铮出班:“禀陛下,吐蕃与大羊同千里迢迢,卜金赞芒穹来回之后,即是诉诸武力之时。赞蒙赛玛噶与聂叙李迷夏失和,只是个起因,真正的原因还是一山不容二……大虫。”

    李世民听得浑身别扭,这个避讳,咋觉得那么怪呢?

    你丫就不能换个词?

    范铮这话倒是事实,纯粹为了教训妹夫兼大舅子而兴兵,松赞干布得多闲呐!

    吐蕃从匹播城蓬勃发展,吞工布、娘波、达波、苏毗、后藏,成为能与大羊同匹敌的庞然大物,为什么就不能把同根同源的大羊同纳入怀中呢?

    到时候,吐蕃雄踞高原,对四面虎视眈眈,成则谋略四方,败则退守高原,何其快意?

    “然后呢?”太子李治忍不住开口。

    范铮看了李治一眼:“高原一统,陛下戎马倥偬,在世自可震慑吐蕃,后人的压力就大了。”

    这是看不起谁呢?

    李治眯眼,稚气未退的面容竟现出一丝霸气:“他敢下来,大唐就敢打退他!”

    李世民眼里现出一丝欣慰,朕的血脉就是那么牛皮!

    范铮苦笑:“可是,吐蕃能上来打大唐,大唐能上去打吐蕃不?”

    不吹不黑,做不到。

    吐谷浑那里就有座山叫汉哭山,除了有辱中原之意,也侧面说明,多数中原人对于高海拔区域,还是不适应的。

    当然也不是绝对,否则文成公主还怎么嫁到逻些城?

    后世某支先遣队伍,断了补给的情况下登上高原,损失近半。

    大唐,舍得如此高昂的代价么?

    这就成了一个死结,你只能还手,没法主动攻击。

    这对一向攻击性十足的大唐而言,很难接受的。

    还有一点,范铮无法公诸于众,吐蕃与大羊同同源,原生族群为孟族,自汉以后渐渐有羌人入高原,相互融合,藏羌语系,你当是怎么来的?

    有了这一点优势,在两头皆大的情况下,什么白狗羌之类的,更容易接受吐蕃。

    李世民哼了一声:“吐蕃下高原之路,只有邻近松州一途么?”

    若只是这一条路,事情倒简单了,拨几千官奴过去,挖断道路,看他飞过来!

    哼哼,吐蕃也有热气球、滑翔机么?

    范铮伸出三根手指头。

    兵部侍郎柳奭立刻开口:“范铮少卿,在陛下面前,可不要满口胡柴哟,职方司的舆图上,可只有松州这一条。”

    李治恶狠狠地瞪了柳奭一眼。

    私怨,你尽可以在其他方面解决,在这时候跳出来,你是要当丑角么?

    不看太子妃颜面上,现在就踢你去当供奉!

    范铮没理会柳奭,只是摆手:“兵部职方司的舆图,应该是自马儿敢而下,过嘎达、道坞城、西山八国而至松州。”

    “事实上,这也是高原下来的常规道路,汉时贩茶到牦牛部,就是从雅州直指康定,康定的牦牛部再从这条道,转马儿敢诸部。”

    “第二条道,仍旧是马儿敢,斜指东南聿赍城(云南德钦),而后通铁桥城(云南中甸西南塔城关),入姚州都督府(云南楚雄大姚)所辖袖州(云南丽江),同样威胁剑南道。”

    武德四年,安抚大使李英以此州人多姓姚,故名姚州,管州三十二。

    李世民斟酌了一下,有点吃力了。

    大唐的疆界线够长,松州与姚州两地,在剑南道南北,纯守的话,确实费力。

    李世勣抚须,认可了这条道:“第三条道呢?”

    范铮朗声道:“苏毗故地,如今为吐蕃孙波如,其地有野马驿,翻越稍稍好走一些的唐古拉山口,过悉诺罗驿、沱沱河,穿零星羌人部族,抵达人烟稀少的格尔木,再转道伏俟城。”

    柳奭本能地想辩驳,话到嘴边才想起,这些地名,除了伏俟城,他一个都没听说过!

    李世民喃喃自语:“实力严重受损的吐谷浑,能挡住蒸蒸日上的吐蕃否?”

    吐谷浑也是个头疼的国度,宛如熊孩子,稍稍放松一点,立刻跟中原王朝捣蛋,惹得隋、唐两朝都征讨。

    其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精通转进之术,在杨广征讨时躲到了黑党项,谁知到了李靖他们的时候,愣是不讲武德,逃到沙漠里都穷追不舍,最后只好自缢了。

    李靖他们一帮狠人,生生犁了一遍吐谷浑,造成其实力大跌,现在的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乖得跟孙子似的。

    好处是,吐谷浑不能再威胁大唐疆界;

    坏处是,吐谷浑作为屏障的作用,大打折扣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汝何物哉

    范铮还有一条道没说,那就是大羊同日土到于阗的路。

    至少大羊同还活着,吐蕃目前不可能沿那条道下高原。

    跟大禹治水一样,靠堵是不行的。

    大羊同在贞观朝倒是来朝贡过,问题道路实在遥远且不便,大唐想伸出援手都鞭长莫及。

    “另外,大羊同聂叙李迷夏,虽非昏君,却也无力回天。”范铮认真想了想。“大羊同与他国不同,以苯教为尊,苯教辛饶的地位居于聂叙之上。”

    李世民头疼地抚额。

    有这种天生扯后腿的存在,就是换他上也难得翻盘。

    所以,莫听那些说书的,即便是国败身亡,君主也不一定是昏聩的,要知道很多时候,即便是明君也有心无力。

    李迷夏最终是个败局,与大羊同的衰落有关,与苯教分权也有关,但李迷夏绝对不是很差的君主,这一点的佐证是:李迷夏被俘后,大羊同各地在松赞干布的怀柔下,依旧陆陆续续反抗了数十年。

    苯教与李迷夏虽有利益诉求的冲突,却没有下绊子,原因在于,松赞干布因父亲囊日论赞之死,对苯教颇有戒心,自大唐与尼婆罗引入佛教,虽未亲自下场确定国教,但佛、苯之争开始在高原弥漫。

    最后的结果是,两家势均力敌,最后只能名义上融合了。

    苯教不可能为了不信奉他们的吐蕃,去损害根基大羊同的利益。

    总而言之,实力不如人。

    这就难办了啊,高原上将成长起一头雪豹,能攻击、扩张的主要地段还是大唐。

    如范铮所言,朕在,自当震慑得吐蕃不敢异动,可雉奴呢?孙辈呢?

    “陛下,臣以为,如雍州蓝田普化水会音乐、延州罢交县腰鼓、社火等,不登大雅之堂,请罢诸物。”被范铮狠狠削过一次面皮的庄嘉,再度跳了出来。

    蓝田普化水会音乐有八十多曲牌,记谱法为唐朝燕乐半字谱,多用于丧葬场合,由比丘僧与民间乐手传承,后世还有《八板》、《宫调》的曲目残存;

    罢交县,天宝元年改名延昌县,后世名为安塞县,安塞腰鼓之名,天下闻名;

    社火,不仅指民间的节日游乐,几乎可以泛指一切民间娱乐。

    嗯?

    “非朝廷昭准的《休和》、《政和》诸乐,《七德》、《九功》诸舞,都不应存于世!”庄嘉振振有词。

    李世民怫然不悦:“朕还没霸道到地步!假以时日,以供奉所言,是不是百姓每日吃喝几碗都要去管?”

    范铮出班,照庄嘉面上吐了一口二十年陈酿老痰:“民喜汝厌,汝何物哉?”

    举笏,范铮道:“臣范铮,殿中失仪,请殿中侍御史过后处罚。”

    程咬金大声道:“臣程咬金,附范铮少卿议!”

    一片的附议声。

    庄嘉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众怒。

    呵呵,汝等可知,老夫志不在此?

    再度举笏,庄嘉道:“臣听闻万年县捕一伙拐子,判绞。臣也拜读过《贞观律》,知掠人有三判,绞、流三千里、徒三年,以掠人为奴婢、部曲、妻妾子孙而判。”

    “问题来了,此次掳掠未成,万年县如何断定他就是掳为奴婢?臣记得自张蕴古之后,陛下有诏:凡决死者,命所司五覆奏。不知奏了没有?”

    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

    狗东西,连朕的短都揭?

    范铮呵呵冷笑:“弹劾有御史台,司法有御史台、大理寺、刑部,需要供奉越俎代庖?”

    “此次未成,呵呵,你可知道,审出来的案子,多达五十余起,万年县与刑部、民部正协调各地官府,解救被掠人口?”

    “供奉之意,这些拐子还要留给你家吗?”

    庄嘉咧嘴:“少卿莫仗着职司唬人,老夫不关心拐子,但其遗留的家小,难道不应关爱?”

    范铮气笑了:“呵呵,被拐家庭不应关爱,倒去关爱拐子家小,不愧是庄嘉!待回府,本官将此事说给防閤听听。”

    李世民的神色,瞬间变得古怪无比。

    范铮家的防閤,那都是人才呀……

    庄嘉最宠爱的重孙,在府门处被掠了!

    还是当着他的面掠的。

    拐子嚣张地夺过人,大笑道:“这位官人不是最怜惜我们了么?那就容我们将娃儿换点靡费吧!”

    庄嘉大叫,奈何府上本就没几个奴仆,能打的更没有。

    坊正与坊丁……呵呵,平日呼喝如斥狗一般,谁愿意多事?

    且躲入小铺子里,美滋滋地尝上一碗荞面搅团。

    路过的武候、县衙的白直倒是有,可全部视而不见、听若未闻。

    虽然他府上是在长安县之地,可长安、万年虽平日多有争斗,在庄嘉一事上,却是同仇敌忾。

    不能否认,大家或多或少有点毛病、贪那么一点叮当响的俗物,可大家的观念,还是基本正确的,没人会忍受庄嘉泼脏水。

    我们在底层兢兢业业做事,费心费力将拐子捉拿归案,你倒好,上下两片皮一叭叭,把我们的辛劳贬得一文不值!

    泥菩萨也有土脾气!

    待到庄嘉奴仆去长安县报案,长安县的司法史、白直慢慢腾腾,连穿个麻履都像千足虫似的,鬓上还要插朵花,走路一步三摇,水桶腰扭得比小娘子还婀娜,几乎一个时辰才赶到庄嘉府前。

    “老夫的重孙啊!你们一定要解救出来!要把拐子千刀万剐!”庄嘉一脸恨意。

    司法史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那可不成,万一拐子只是收为妻妾子孙呢?《贞观律》也写了,只徒三年啊!判重了,供奉会在御前告长安县的。”

    一名白直两眼迷糊:“上官,子孙二字好理解,妻妾咋说?”

    一片哄笑声。

    “纯洁,太纯洁了!想不到花花长安,还有那么纯洁的人。”

    庄嘉一时语塞了,司法史以他之盾,挡他之矛,竟让他无可奈何!

    那名白直的话,更让他揪心了。

    “再说,即便长安县将拐子绞了,不还得劳烦供奉关爱他们的家小,这又何必呢?”

    庄嘉角眼(怒目而视),向来只有他阴阳人的,想不到被区区司法史给阴阳了!

    细说起来,这还是庄嘉嘴贱惹出的事。

    “叫你再胡嘞嘞!还我重孙!”

    庄嘉那体重逾三百斤的老妻一跃,将庄嘉压在石板上,两只指甲如刀的手在庄嘉面上挠着,一路路皮肉绽放出鲜红的花朵。

第三百三十五章 无论多好笑

    朝会上,庄嘉涕泗滂沱,身子伏于殿上,如一条没有骨头的蛆虫。

    再没有之前的颐指气使,更没有胡言乱语,只有满满的恨意。

    “坊正不管坊中事务,武候不管坊中安定,长安县足足一个时辰才到案发地,臣以为,俱都该杀!”

    李世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贞观天子虽出身不凡,对民间诸事却非茫然无知,各底层官吏多数时候还是温顺的,却不代表没有逆鳞。

    若是做错了事,个体官吏会嚷嚷,群体却会默然。

    人有贪念,却不代表连最基本的是非的都罔顾了。

    能让平日间互不对眼的长安、万年两县同气连枝,蓄意整治庄嘉,可见他之前的话,令州县官吏何等愤怒了。

    王波利咳了一声,嗓子尖厉:“长安县早已递交奏折,言不敢为贵府捉拿拐子,因为拿了会被供奉弹劾,还得劳烦供奉照料拐子家小。”

    “坊正与武候,俱言当日生了目疾。”

    贞观的内侍,其实也蛮有权力的,而不是后人印象中的到高力士才权柄大。

    只不过,圣天子在上,内侍的言行举止是有规矩的,不想去守皇陵,就不要逾越规矩。

    所以,王波利现在开口,大可以视为皇帝之意。

    不可能为了你庄嘉的胡言乱语,就去问责底层。

    谁不知道,你口无遮拦惯了,说的话素来不能信?

    成天反智的胡言乱语,依李世民这脾气,能留存这颗头颅已经是时常到内宫佛光寺烧香的结果了。

    程咬金幸灾乐祸:“供奉放心,无论多好笑,我们都不会笑的,除非忍不住……呜哈哈哈!”

    虽说他家丢了娃儿,应该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嘴角的笑意怎么就忍不住呢?

    有程咬金打头,满朝大臣,除开生性较为严肃的,都在那里捂着肚皮嘻嘻哈哈。

    殿中侍御史在前……管不了咯,即便是罚俸一个月,也要好生嘲笑一番。

    当年隐太子落败,应是少不了这朵奇葩的功劳。

    庄嘉起身,满眼恨意,目光在一个一个的扫视,似乎要将这些恶人记住,带入棺椁里。

    程咬金指着面上一路路沟壑似伤痕的庄嘉,哈哈大笑:“供奉家的长豆角架,也倒了?”

    牛进达嘲讽程咬金一句:“老响马,告诉我们,‘也’字是什么意思?”

    程咬金嘟囔:“好像你不是瓦岗响马似的。咋,老程家长豆角架倒了,不成?”

    嘲笑人这种事,对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自己了。

    目光恶狠狠地盯在范铮脸上,庄嘉咆哮:“陛下,就是这恶贼,因与臣角嘴(斗嘴),引拐子掠臣重孙,请陛下严惩!”

    李世民懒得张嘴,王波利冷哼:“诬告反坐,供奉做好准备了吗?”

    为什么“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范铮认为,是缺少了诬告反坐的严惩。

    造谣逼死人,抓到也就几年,信不信人家出来继续造谣?

    不过嘛,范铮也不打算回避这问题。

    “当日在殿上,本官就说过,要将供奉对拐子的温暖告诉防閤。我家防閤嘛,陛下也是知道的,喜欢喝两口薄酒,酒后喜欢吹嘘,偏生又接触三教九流,供奉的温暖难免就传入拐子群体中。”

    “想来,拐子如此肆无忌惮,也是感受了供奉的温暖?不知道有没有为供奉高歌一曲《感恩的心》?”

    “猫鼠同乳,岂非祥瑞之兆?”

    最后这句话,极尽尖酸刻薄之事。

    猫鼠同乳,在此时被认为是祯祥、和睦之兆,与猫鼠同穴相同,出自《旧唐书·崔祐甫传》。

    庄嘉双目赤红,一声喊,丢了笏板,两手箕张,向范铮冲去,看那架势是要掐死他。

    范铮一声冷笑,手中角笏抡直了,腰身半旋,一笏打到庄嘉面颊上。

    如果是对上武将,换任何一个,范铮都不够看,可对付一个嘴掀门帘的庄嘉嘛,这就是吊打黄口小儿。

    别说庄嘉没武力了,就是有,不知道老不以筋骨为能吗?

    两颗黄牙伴着一口血水飞舞,落到石板上,还弹了两弹。

    庄嘉身子半旋,摔到了地上。

    没有空中转体两周半,差评。

    没有耗子尾汁的姿势,差评。

    程咬金俯身看了一眼:“啊呀,还是虫牙,都是虫眼了。供奉不得谢过少卿拔牙之恩?”

    “啧,这味道,太冲鼻子了,供奉这是吃了整整一马子吗?”

    吴黑闼笑喷了,指着程咬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夺笋呐!

    程咬金表示,秋天基本没笋,可不是夺完了吗?

    “陛下明鉴,供奉宣拳(捋袖出拳),臣不得已而出手。”

    得了便宜卖乖,说的就是范铮这号人。

    皇帝摆手,根本没心思理会。

    呵呵,本身就手无缚鸡之力,还要与人争斗,这不是求仁得仁了吗?

    李世民的目光移向大理寺,大理卿孙伏伽装聋作哑,大理正辛茂将出班:“此案,大理寺无能为力。非不能,实不敢尔。”

    为什么不敢,君臣都心知肚明。

    遇上那么一个脑壳里装金汁的人,能躲多远躲多远,免得被金汁喷到,一身臭味洗不掉。

    抓到拐子,即便司法官吏蓄意判重了,那也是人之常情,连刑部看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他庄嘉为拐子讲仁义道德。

    好了,事情轮到他身上了吧,他立刻疯狗似的,要官府抓住拐子,要严惩不贷,也不晓得剑南道日后的绝技变脸,能不能赶上他这速度。

    庄嘉还没醒悟,他抨击万年县绞拐子一事,得罪的不一两个人、某个衙门,而是整个司法体系。

    司法的官吏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人偶尔不太正,但打拐一事,是他们心目中最正义的职司,岂容他人往上泼金汁?

    庄嘉转头,奄土叉灰(匍匐于地行礼):“乞陛下念庄嘉一门随高祖太武皇帝征讨之功,救臣重孙!”

    李世民面有难色。

    庄家也是元从之一,确实不好寒了人心。

    但是,庄嘉的反智言论,伤了司法体系的心,也是事实。

    真要强令大理寺去查当然可以,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知道不?

    人赃俱获的案子,拖你个十年八年,你见过没?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不要熊脸

    李世民终于开口了:“供奉眼中,只有自己是正确的,别人都是蝇营狗苟之辈,都可以肆意污蔑。”

    “事到临头,别人也自还以颜色,滋味不好受吧?朕尚且得礼遇官吏,你何德何能,颐指气使地指使官吏做事?”

    “朕且问你,若易地而处,你会为如此羞辱你的人出力吗?朕,不觉得官吏们做错了什么。”

    皇帝开口,就是定性了。

    官吏无错,错的自然是庄嘉。

    程咬金击掌:“果然还得是陛下,深入浅出,几句话就让没读书的老程听明白了!”

    张亮一口老痰险些吐了出来!

    全天下都知道,你程咬金的出身虽然不算太高,好歹也有家世,只有我张亮才真是庄户出身,真没读过什么书!

    不要熊脸!

    “但是,诸卿呐,任朝廷命官子孙被掳掠,传出去也不好听听,是不是解决一下?”

    身为皇帝,即便再不待见庄嘉,有些话还是得说。

    孙伏伽想说话,辛茂将抢到头里:“陛下有命,大理寺不敢不从。不过嘛,还须抽调人手、安抚情绪,大约过个十天半个月能进入正轨吧。”

    这事,孙伏伽说了并不大管用,是底层官吏在办案,不是他大理卿亲自督办。

    想让孙伏伽亲自出马,你庄嘉有这个脸不?

    李世民唇角古怪地翘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啧啧,贞观朝的官员,都有小脾气啊!

    十天半个月,庄嘉的重孙,要么已经给哪个犄角旮旯的穷庄户当子嗣,要么已经被打断四肢上街乞讨了。

    运气再不好一些,遇上特殊喜好的,一辈子算是毁了。

    庄嘉伏地大哭:“但能救回重孙,臣即刻致仕!”

    总算有点自知之明了。

    李世民抬头看向范铮:“卿家防閤结交三教九流,当可为左右候卫引路,对吧?”

    范铮咧嘴一笑:“陛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臣不幸,正好是小人。”

    范铮说这话,直承知道拐子的下落,也就无须大理寺出动,左右候卫拿人更具效率。

    秘书少监颜师古哂笑:“哪有这么说自己的?诸公,我这小同乡胡言乱语,莫当真。”

    颜师古就是这么护短,青眼白眼极为分明。

    礼部尚书李道宗笑道:“真性情,不作伪!”

    一只耳的契苾何力竖起了大拇指。

    虽未能全面适应朝堂,可看谁恶心,契苾何力还是知道的。

    契苾何力对范铮好感满满,源于铁小壮的天外飞屎,生擒了乙失颉利苾,换回了自己,大唐不用以和亲之名低头,何其快哉!

    铁小壮可是范铮的弟子!

    庄嘉起身,面容扭曲,不情不愿地叉手赔罪:“老夫胡言乱语,辱及官吏,特向诸公赔罪。”

    气出了,范铮自然也无所谓了。

    毕竟,真不能因长辈间的恩怨,让一介娃儿真被拐走吧。

    这一伙拐子的聚集地,恰恰在万年县青龙坊内,有坊正侯莫陈羽盯着,跑不了的。

    为什么不出城?

    这不是诸门盘查突然严格起来了么,得手之后自然也无法出去,只能滞留。

    芙蓉园是没城墙,可惜普通人连夜间进门的资格都没有,日间盘查也相对严格。

    他们掠来的娃儿,当然不止庄嘉的重孙一人,可唯独他价值最高。

    逃到京郊,陆陆续续以这娃儿讹庄嘉的财物,是一条长远的财路,可比卖出去、打断手脚乞讨挣钱多了。

    危险?

    这个缺德营生,从踏入那天起,脑壳就别在裤腰带上了。

    不多的良心,偶尔会谴责一下自己,很快又被叮当作响的铜钱开解了。

    挣大钱的人,有几个不是良心泯灭的?

    别人在他们居住的宅院附近逗留,还会让他们警觉,可侯莫陈羽坊正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饰。

    侯莫陈羽还能跟拐子谈笑风生:“灞桥的丁丁汤饼,新丰的石傲饼,富平的太后饼,万年的葫芦鸭,同州的山煮羊,在我青龙坊都能尝到!”

    这不是在吹牛皮,青龙坊从前的条件要胜过敦化坊,各类吃食在坊内也数量不少,正宗不正宗两说。

    反正各坊有自己的特色,现在的敦化坊,因范铮而起,拖着全坊,朝万年县五十余坊的顶端,吃力地攀爬着,甩青龙坊老远。

    庆幸的是,青龙坊攀上了敦化坊的大象腿,那些无处安置的劳力,品行不差的,都能进入敦化坊的作坊谋生,挣的比从前还多。

    哦,还有尔朱成兄弟一直在外头苦哈哈地扛零工。

    没法,华容开国县男他老人家太记仇,谁让你们当初不长眼的?

    说错了,现在应该称呼司农少卿。

    这应该是司农寺第二级的官员吧?

    啧啧,七八年时间,一个与自己相当的年轻人,跃居此位,委实是一种奇迹。

    左候卫长史相里干带了一队人手,在孙九的带领下,从坊门进入。

    在坊丁的指引下,翊卫包围了那个宅院,侯莫陈羽拉着叙话的人瞬间脸色大变。

    逃是来不及了,反抗纯粹是找死。

    忘了,不反抗也是死。

    拐子的手臂往侯莫陈羽颈上一挟,正要挟持人质,冷不防某个不能描写的部位传来破碎感,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鼻涕一般瘫倒在地。

    侯莫陈羽微微一笑,扬起了手中的枣木短棍。

    原本不太常用的枣木短棍,因范铮而出名,现在是万年县五十余坊中坊正、坊丁的标配,硬度可能比石头差那么一点,但“以卵击石”这个成语,在此时此刻还是适用的。

    看着左候卫翊卫捆人,侯莫陈羽得意洋洋地吹起了口哨。

    哎呀,又立功了,将仕郎再往上升一升不太现实,今年的考课应该不错嘛,明府咋地也该减一点调吧?

    从中小小过手一把,捞半扇猪肉回家,给婆娘、大郎与二郎陈利俭吃,不过分吧?

    江湖传言,千里为官,只为吃穿。

    这个时代的翊卫,战斗力要强过府兵。

    准确一点说,翊府的翊卫,与折冲府的府兵,也可以统称府兵,因为都是以“府”为计量单位的。

    区区宅院,小小拐子,哪堪如狼似虎的翊卫一击?

    一间两厦的宅院,掠来的娃儿竟多达十余人,全部绑缚着手脚,袜子堵口,泪眼婆娑,有几个面上还有通红的巴掌印。

    畜生啊!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个庄嘉倒下去

    幸运的是,这些娃儿还没有遭受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至少四肢健全,拐子中也没有癖好奇特之人。

    庄嘉的重孙怂得很,面上挨了两巴掌就连哭都不敢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理寺辛茂将他们有得忙了。

    审讯拐子,尽可能多让一些人家团圆,还得安排人带这一群娃儿,光是那哭声就让大理寺鸡犬不宁了。

    造孽哟!

    京畿各县,耶娘到衙门报过娃儿失踪的,汉子婆娘基本都聚到大理寺,认领自家娃儿。

    见到自家娃儿,一家团聚,抱头痛哭一阵,给官吏们磕个头;

    没有自家娃儿,往地上一蹲,泪眼两行。

    “大郎,我的大郎!”

    一名葛衣婆娘眼含泪水,张臂要抱另一名婆娘怀中娃儿,娃儿畏惧地缩了缩。

    “怎么回事?”辛茂将眼中透着不悦。

    一名娃儿,只可能有一个生母,怎生出了二母争子的戏码?

    陪同而来的永阳坊正面带苦笑:“牛甜甜的娃儿被掳,忧虑过度,有些失常了,每见到一个娃儿都认作她的大郎。”

    “拐子该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大理寺都是愤怒的咆哮。

    太极殿上,领回了重孙的庄嘉上奏请致仕,李世民连三请三辞的过场都没走,直接准奏。

    伤自尊了,连挽留一下都不肯啊!

    庄嘉的离去,让太极殿内的气氛为之松弛,程咬金甚至扭着水桶腰嘚瑟了几下。

    只有范铮并未现出笑容。

    高兴得太早了!

    一个庄嘉倒下去,无数个庄嘉站起来。

    “勋国公张亮,即刻赴登、莱海域,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总掌舟师、操演行船,原妫州都督张金树为副总管。”

    张亮应声,随即面如土色。

    出身荥阳庄户,继而呼啸山林,连过通济渠都不乐意乘船,要去海上学青蛙!

    入舟师,他的哼哈二将公孙常、程公颖不能带,义子公孙节不能带,假子张慎几勋国夫人李氏不会给他带,五百义子绝大多数不能入舟师!

    哦,虽然张亮的义子,有不少是当年联络的豪强之后,但更多的是李氏推出的人选。

    事实上,连张亮都不太清楚,自己有多少个不同肤色、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抱着大腿叫阿耶。

    张亮的离朝,意味着征讨高句丽势在必行,水路甚至已经走在前头了。

    张金树在大唐的史书,出现的次数极少,却也是个狠人,当年杀高开道降唐可没丝毫犹豫。

    唐同人也遣去洛阳宫含嘉仓,配合太仆卿萧锐,以水陆并行方式,加快运送粮草。

    不得不说,从洛阳宫运到幽州蓟县,也是个很大的工程,加之朝廷不愿以广征徭役的方式征集民夫,就更难了。

    但是,征集民夫过度,势必再如当年杨广征高句丽一般,遍地狼烟。

    “太子,若广征民夫,运粮固然无忧,但民力使用过度,误了农时,百姓是要饿肚子的。”

    李世民重新扮起慈祥阿耶的形象,耐心地教导李治。

    不得不说,他还是有点惋惜的,若是大郎高明(李承乾字)无恙,此时早就能去汤泉宫避暑了吧?

    天气热得该死,八月了还邪乎得紧,长长的头发下都生了两个疔疮,触之即痛,又不想喝尚药局侍御医开的汤方,要命啊!

    别说娃儿会畏惧苦得要命的汤方,就是大人也未必能免俗。

    相对西医来说,中医药方的苦,确实让人望而却步。

    没经历过那种闻到汤药味都想呕的痛苦,是不会明白浓缩药丸便利的。

    不是说中医就不好,只是这一点,真的需要改进。

    太苦了喂!

    李治微微颔首:“民以食为天,饿肚子就会闹、会抢、会杀人,就会重现前朝末年景象。”

    一瞬间,文臣们热泪盈眶,感慨终于有贤明的储君,帝业无碍。

    范铮不晓得,李治都没监国呢,文臣们怎敢如此笃定?

    当年的李承乾,监国还无比顺畅呢,你们怎么就骂秦二世了?

    检校司农少卿范铮也没闲着,彻查太仓署就成了他的重任。

    太仓署令,并不如《唐六典》所载为三人,只是二人,是因为含嘉仓还没有随洛阳宫升格。

    二名从七品下太仓令引导范铮入仓廪之地,六名从八品下太仓丞一板一眼地让范铮与郭景经受检查,确保身上没有火种。

    郭景气笑了:“搞清楚,我们是上官,不是嫌犯!”

    一名太仓丞和颜悦色地回复:“下官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上下归上下,规矩不可废,即便是陛下亲临……”

    郭景扬眉:“你也敢查?”

    太仓丞回应:“敢查他身边所有人。”

    这个转折,还有点意思。

    范铮张开双臂,坦然自若:“查一查也好,去了嫌疑。”

    郭景终究是年轻了,不知道有些时候,根本不能在意颜面,能免了瓜田李下之嫌才是最稳妥的。

    大约他不知道,除了战乱年代,还可能会有烧仓廪的破事。

    范铮却忘了,郭景的年龄可比他大。

    步入仓区,十名从九品下监事叉手行礼:“见过上官!”

    独有一名监事叫法不同:“学生见过博士!”

    嗯,是盘长他们那批算学生,这个叫法更显亲近,不是极正式的场合,谁也不能说个啥。

    太仓史与太仓典事,还各有一名敦化坊学生,足见某人的影响力。

    太仓令禇缘滔滔不绝地介绍:“凿窖、筑屋,太仓署都在砖石上铭记仓储数目、领取官吏姓名、年月日。”

    在后世,洛阳含嘉仓还真就有这样的铭砖。

    还有一个比较奇怪的规定。

    储米、粟二斗,课槀一围;

    槀同槁字,在这里通假为蒿草。

    三斛,橛一枚;

    米二十斛,籧蒢(qúchú)一领;

    籧蒢有二意,一指竹、苇编织的粗席,二指有丑疾不能俯身之人。

    粟四十斛,苫一蕃;

    麦及杂种亦如之,以充仓窖所用。

    范铮对于征集这些辅助材料并不明了,想来也是储存手段吧。

    持钎筒,范铮狠狠地插入粟中,里外一样陈,没用杂物填充。

    禇缘笑道:“这是八年陈的粟,粟可以九年陈支用,米与杂粮可以三年支用。”

    主打一个问心无愧!

    粮食在唐朝的称量单位是体积,原因就在于,粮食堆积得太多的话,称重的器皿不够用。

    一番计算,份量的差异有点大。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是啥好人

    九月是农忙季节。

    唐朝官吏的大假期,五月给田假,九月授衣假,各十五天。

    原因在于,五月收麦,九月收粟等粮食,官吏们能回家帮忙的就去吧。

    朝会中的官员班次,位置稀稀拉拉的,一看就休了不少人。

    不是每个朝官都在长安有永业田的,但职田总有吧?

    即便帮不了家中,回去看一看也是好事吧?

    当然,司农寺基本没法休这两个假,最多是后面调休。

    特别是京苑总监、诸屯监这些负责粮食生产的诸司,咋休?

    任麦子、粟烂在地里吗?

    所以,范铮必须打起精神,对各监、署下了死命令,必须全力以赴,保证粮食干燥,及时上交太仓署。

    京苑总监的具体事务,除了必须自己做主的,多数都丢给了副监明坦。

    东面监没粮食,其他三面监有着丰富的经验,明坦也只需要引导一下业务生疏的监丞汤仪典。

    老天还是赏脸的,纵有细雨也都是夜间飘洒,不影响到晒谷物,可谓体贴了。

    “上官,京苑北面监跟上林署又掐起来了!”

    明坦马不停蹄地追到了玄武门外,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库丰与伏斗是不是八字不合?”

    范铮也恼火。

    咋说这一片都是司农寺的地儿,内部矛盾内部消化,啥事不能换个时候吵,非得赶农忙时刻?

    地点还得向北,在汉长安城遗址附近,范铮只能让人知会孙九,把驽马牵来,把雷七、雷九叫到身边。

    因为范铮今非昔比,身边的防閤,即便还是敏感的杂户,也允许配横刀了。

    三十里地,范铮大半个时辰赶到了。

    虽然没有三十个红绿灯,但马速就这样,别强求,这驽马甚至还没有雷九快。

    奔跑速度极快的乌孙天马,载重与速度兼顾的青海骢、乔科马、突厥马之类的细马,虽然范铮也不是买不起,可相当于明珠暗投好吗?

    他一不上战场,二不赛马,要细马来干嘛?

    听说青海骢是乔科马里的佼佼者,吃得倒是不挑剔,可对水源要求苛刻,非清泉不饮,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范铮只能拒绝了,自己都没有那份待遇呢。

    范铮对坐骑的要求,跟对后世的拖拉机差不多,要求皮实耐造,这就足够了。

    驴都没嫌弃过,会嫌弃驽马?

    雷七、雷九能跟上驽马,范铮一点不稀奇,可看着风吹就倒的孙九,也能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就让人深思了。

    范铮可以肯定,驽马这速度,他跟上五里就得吐舌头了。

    六十年时间,足够一座曾经风光无限的都城变成残垣断壁了,倒是那些老树,华盖如云,缺少了刻意的修剪,树枝虬曲得愈发有韵味。

    自从隋文帝迁离此地,曾经的坊区渐渐成为农庄、农田,甚至开始抛荒,一些果树也渐渐填补了空阙,归属却渐渐模糊。

    旧城及周边区域归司农寺管辖没错,可上林署与京苑北面监都能插上一脚,谁也不服谁。

    若是往年倒也罢了,大家得过且过,爱争不争。

    偏偏范铮以本官摄检校司农少卿,任谁都能看出,早晚范铮得把前面几个字去了,正式坐稳司农少卿的位置。

    京苑总监之位,可早晚要腾出来啊!

    啥,副监明坦?

    啥玩意,大家都是从六品下品秩,资历各有千秋,凭啥就你能指望补位?

    你与少卿亲近,我们也不是没有来历的人啊!

    业绩?

    明坦那厮能从鸟不拉屎的京苑东面监挣出来,我们难道还能差了?

    伏斗一琢磨,汉长安城里不是有好多地盘么?

    耕!

    今年熬一熬,明年大丰收,业绩不就来了吗?

    偏偏因为早些年的忽略,故城的区域大多长草、长树。

    敌退我进,上林署库丰顺势把汉长安城纳入署中,本来就是一桩功绩,现在你京苑北面监想拿回去,门都没有!

    未央宫前的空地,石板的缝隙间满是蓬勃的野草,即便是微凉的秋风也不能让它们萎缩。

    石板上,穿得跟庄户没多少区别的库丰与伏斗怒目而视,手中横刀出击,虽比不上翊卫、府兵,至少也是有模有样的。

    当然,底线还是要的,两柄横刀打得乒乒乓乓响,却根本没出鞘,就像婆娘汉子拎菜刀对砍,结果万刀下去,连汗毛都没掉一根。

    两边各自有几名僚属,根本不顾阵营的存在,相互攀谈起来,京苑北面监丞甚至管上林署监事要一筐果子。

    “老夫这一刀斩到你颈上,你已经死了!”

    “信口胡柴!老夫这一刀开膛破肚,你肠子都流出来了!”

    也难怪副监明坦紧张,都动刀子了!

    可谁知道动刀还有这打法?

    “伏斗你个贱人,偷袭本官的尊臀?”

    “库丰你不讲武德,掏裆?幸好老夫有防备!”

    不同于后世,唐朝的贱人指的是奴婢,不拘男女。

    匆匆赶到的范铮抚额,贞观朝的风气越来越奇怪,都是程咬金的锅啊!

    雷七与雷九从来不会主动提供意见,孙九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人,索性大家一起看热闹吧。

    嗯,你也可以确定,范铮不是啥好人。

    范铮也可以狡辩,是被程咬金传染了。

    没错,贞观年,但凡是乐子人,锅都可以甩给程咬金。

    好好一场持刀厮杀,竟然以互挖鼻孔而告平局,委实出人意料。

    两人相互呸了几口,嫌弃地划地,库丰让出一小段。

    “想要上林署全部退让,回去练练,别整天趴在小妾身上!身子都虚了!”库丰趾高气扬地抬头。

    “哼哼,本官夺回失地是实!败犬哀鸣!”伏斗的老脸上,竟现出将军得胜还朝的骄傲。

    啧,想不到Q氏精神,在大唐早有发扬。

    范铮击掌喝彩:“想不到二位竟有如此身手!哎呀,司农寺当以二位为荣呀!”

    伏斗难得地现出一丝羞赧:“上官就莫取笑了,我二人是多年的冤家对头,打惯了。”

    库丰嘿嘿笑道:“少卿莫在意,下官与这老儿从小打到大了。”

    明白,打出感情来了嘛。

    要不是性别不合适,你二位不得原地成婚?

    五一快乐!

第三百四十章 瘪犊子

    敦化酒坊内,越来越多的小酒坛静静地窖藏着,让坊正陆甲生心头不安。

    本该掌管酒坊的华容县君杜笙霞,自从怀了二胎,再也不踏入酒坊,说是怕酒味熏到二郎,重任就落到陆甲生头上。

    至于吗?

    那些民间酿酒为生的人,就不活了呗。

    二胎误事,三胎……

    好吧,酒坊的利润,陆甲生知道极大,即便一年不出货也全然无碍,但坛坛罐罐多了,看着心头总是不踏实啊!

    陆甲生不知道什么是滞销,却本能地感觉到,这不是好事。

    直到范铮带着太医署医监姜茯苓,身后跟着长长一路马车,右领军卫长史风莽带着一团翊卫护送,陆甲生才真松了口气。

    “坊中这酒精,真有用?”

    虽然知道范铮不会骗他,也不屑于骗他,陆甲生还是小声地问。

    真的有点心虚。

    原因在于,陆甲生没有亲眼见证过酒精的作用。

    姜茯苓轻笑:“将作监下辖绛州铸钱监,有三十口铸钱炉,是因为绛州盛产铜矿。矿山所在,突厥与吐谷浑俘虏互不对眼,狠狠干了一仗。”

    大唐九十九口铸钱炉,三十口在绛州,可想而知绛州的铜储量。

    “太医署挑了双方伤势大致相同的患者各十名,突厥人按旧法救治,吐谷浑人以酒精清创口之后再用药。”

    “当天,吐谷浑人哀嚎甚惨。三日后,突厥人五死五活,吐谷浑人一死九活。”

    酒精倒伤口上,没用麻醉的情况下,谁都免不了惨嚎。

    虽说俘虏的生死,不会有人太在意,能证明酒精的效用、还能延长人力的使用寿命,也没人阻拦。

    说俘虏惨的圣母,麻烦看看资料,详解一下当年为突厥、吐谷浑所掳掠百姓的惨状。

    当然,圣母的屁股要歪向外番,范铮也无话可说。

    太医署不会只因范铮的颜面,而贸然接下大批量不确定功效的酒精,皇帝也不可能不令他们去试用。

    所以,陆甲生的担忧,大可不必。

    大约,这也说明陆甲生良心未泯,不敢纯为钱而乱来吧。

    有底线、有敬畏,总是好事,怕的是肆无忌惮的人呐!

    酒精拉走,随后还有大群敦化坊养的长安鸭驱赶入太极宫,以满足皇帝心心念念的葫芦鸭。

    范百里呀,不是阿耶不想留几只鸭子给你打牙祭,实在是皇帝他太馋了。

    玩笑话归玩笑话,酒坊外头的池塘也应该清理一下,时不时能吃到酒糟的草鱼,且能在鸭群口中幸存的,体重大多四五斤,一尾巴抽到脸上的话,还是有些痛的。

    鱼的数量并不太多,除了留一些鱼苗外,鱼卵还是要保留的。

    真连鱼卵都清理了,才叫竭泽而渔。

    坊民们笑容满面,一家提了个木桶装两条草鱼回家。

    虽说鱼也不算肉吧,可胜在实惠。

    关键是,吃酒糟长大的草鱼,肉质更嫩一些,定远将军府做出来的味道,让范百里嘟着嘴干了两碗鱼,略解了不得食用葫芦鸭之气。

    外坊的人,唯有郦正义得享同等待遇,为免人闲话,范铮特意领着范百里登坊学,以范百里的名义送师父草鱼。

    没办法,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的通病,没有特殊理由的话,单独关照郦正义是会给他招恨的。

    至于鸭蛋,早纳入定远将军府,成为无铅皮蛋了,杜笙霞这婆娘每顿都要剥两个蘸了料吃,每次范百里都撅嘴掩鼻,抬着小碗远离阿娘。

    皮蛋的味道,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后世更有番人受不了皮蛋的攻击。

    “要不,这一次买一千只鸭苗吧。”

    看着范百里失落的样子,陆甲生于心不忍。

    再往深一层次说,范百里没有葫芦鸭吃,陆飞甲也同样没得吃!

    范铮摇头:“五百只鸭子,极限了。”

    不是敦化坊的极限,也不是池塘的极限,没听过“五百只鸭子”的典故是不了解这恶趣味的。

    再说,给太极宫里送鸭子,只是一次性行为,真以为李世民稀罕敦化坊的鸭子呐!

    范铮送鸭子去,不过是让李世民看到自己对朝廷的毫无保留,所以才一只鸭子没留。

    下次?

    你真当魏征薨了,就不会有人弹劾了?

    “买!”

    范百里喊了一声,旁边的细腰犬跟着吠一声为和。

    范铮伸出胳膊吊起范百里:“买。大郎又重了,长大不少了啊,最近跟师父学了什么?”

    范百里咯咯笑了:“练书法,师父说,比阿耶强。”

    范铮的笑容凝了一下,无奈地摇头。

    虽说当了几年官,书法还是没长进,虽然能横平竖直吧,却拙劣得跟甄行他们几年前的水准一样,匠气十足。

    哎,什么叫天负!

    又被郦正义戳了一下脊梁骨。

    算了,大郎强总比弱要好。

    “我想扎四平马,师父总说要过两年。哎,两年之后是不是又两年。”

    范百里老气横秋地叹息,满脸的无奈。

    “得了呗,你师父还不是怕你太年幼,容易伤到筋骨。”范铮很自然地解释道。

    范百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耶耶的武艺好像蛮厉害的,要不我跟他习武?”

    范铮哈了一声:“论武艺,你耶耶未必是大唐最厉害那几个,却也未逊色太多。问题在于,你耶耶全是在沙场搏命中练就的本领,厮杀是绝对没问题的,却较缺乏系统性,一些细节不注意,反而会伤身子。”

    风声起,范铮本能地前冲,头也不回地嚷道:“范百里你个瘪犊子,坑你阿耶!”

    范老石挥着鸡毛掸子,咆哮道:“犊子玩意,子不言耶过,你这犊子净在这里揭短。”

    什么叫“未必是最厉害的”,翻译翻译!

    范百里咯咯直笑,颇有奸计得逞的快感。

    这个大郎,父慈子孝呀!

    范老石持横刀,范百里持小木刀,一板一眼在内院出招,不时还伴着稚嫩的喝声,细腰犬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躲在柿树后头。

    现阶段的范百里,是最让人头疼的,出手没轻没重,连小驴子都吃了亏,细腰犬更得躲着了。

    好在面对杜笙霞时,范百里都会轻手轻脚,唯恐弄疼了阿弟,出来他不跟自己玩。

    即便在大唐,夸了就变强。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走马换灯笼

    世事总无常,相对话凄凉。

    范铮没想到,李纬口中的元日之后转职,来得那么快那么直接,九月还没过完就换去当民部尚书了。

    原兵部侍郎杨弘礼迁司农卿,又一个不务正业的。

    原民部尚书郭嗣本卒于官(任上),让朝廷一时颇为被动,只能选了李纬来补救。

    问题在于,李纬的才能,在司农寺尽可大展拳脚,在两眼一抹黑的民部,除了当吉祥物,啥也不是。

    民部侍郎高履行、卢承庆,哪个没点真本事,哪个没有希望顶上去当尚书?

    就算高履行的资历浅了点,卢承庆总没有问题吧?

    李世民向房玄龄征求意见,问及李纬时,房玄龄的评价唯有“美髭须”三个字。

    房玄龄说话算委婉的,这句话,让范铮这鬼才翻译翻译就是:“除了胡子漂亮,啥也不是。”

    李纬当然没有那么不堪。

    但是,你非得让一介厮杀汉扭扭捏捏地装斯文,本身就是个错。

    范铮带了副监与四面监,随郭景到皇城左侧万年县安兴坊,怀仁开国县公府上。

    郭嗣本爵为县公,谥号“静”,这个少见的字眼,范铮并不明白算上谥还是中谥。

    素幡飘扬,子孙齐恸。

    郭景换了一身孝服,指引诸同僚更衣,拜祭灵堂。

    这不是不尊重,是因为“凶服不入公门”的规定,诸同僚不可能在衙门内易服。

    怀仁夫人长孙四娘,携长子郭绍宗、次子郭齐宗还礼。

    “怀仁夫人莫多礼,身为怀仁开国县公旧僚属,当略尽寸心,若需出力,尽管开口。”

    范铮还得代僚属们撑个场面。

    “你这意思,朕不能安排好怀仁开国县公的后事呗。”

    人吓人,吓死人,谁晓得皇帝会在灵堂之内?

    即便是皇帝,也着一身细麻布的吊唁服,称为缌衰,谁能注意到啊!

    依制,皇帝临臣之葬,一品着锡衰,三品着缌衰,问题都是细麻布制的丧服,不是鸿胪寺司仪署这班专业的殡仪,谁分得清嘛。

    李世民亲临,除了君臣情分外,与怀仁夫人长孙四娘有关,谁让她是文德皇后的族人呢?

    后世发掘的《大唐故司农卿怀仁公夫人长孙氏墓志铭》,对此明确记录了,可惜网上没有原文。

    长孙四娘后来与郭嗣本合葬了。

    “回陛下,朝中体恤臣子,是陛下的恩典,臣所言是旧日同僚心意。”范铮一板一眼地回答。

    李世民长长地吐了口气:“怀仁开国县公有幸,遇到有情有义的僚属。”

    郭嗣本的身后事,还算隆重,毕竟他也不是魏征那号廉得自己难受的官员。

    设私斋三日,请太真观主悟真等四十九坤道施黄箓斋,也记为黄录斋,并为一切拔度先祖。

    当然了,悟真等人来不来无所谓,凤真道长李明达是一定要来的,哪怕只是露个面呢。

    冲着凤真道长的面,诸官设私斋时,偏向太真观请坤道的不少,连范铮都不能免俗,请了太真观九名坤道设自然斋,普为一切祈福,求杜笙霞一个母子平安,倒让凤真道长取笑了两句。

    没奈何,范铮就是个俗人,超凡脱俗从来与他无关。

    出人意料地,郭嗣本没有陪葬昭陵,而是葬万年县灞桥铜人原。

    三品以上官,及五品死于职司上的,司仪署于将葬时祭以少牢(猪羊祭品),司仪令率斋郎执俎豆前往。

    注意,俎在这里不是指砧板,是指盛祭品的容器。

    因郭嗣本职官正三品,县公为从二品,又赠送一捆五匹的帛为礼,称束帛。

    四鬲(lì),不是指炊具,是指四个葬礼用的瓦瓶;

    铭旌,即灵柩前的长幡,规格九尺,上书:“官、爵、名之枢”;

    轜(ér)车即专门运载灵柩的车辆,油漆涂拭帷幔,红色丝线编织为网,有边饰,两厢画龙,帷幔等各处允许垂六流苏。

    画龙似乎僭越了,其实不然,这是逝者的哀荣,允许抬一抬待遇,死后追封为王都是正常待遇。

    四引,为出殡时牵引棺椁的白布;

    四披,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披麻戴孝,音贲,《礼·檀弓》:孔子之丧设披:《注》披,柩行夹引棺者。

    六铎,铎为战国时代的政、军乐器,后弃,大铃,形如铙、钲而有舌;

    六翣(shà),翣为棺羽饰,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士二。

    挽歌六行,共三十六人。

    给营墓夫十日,五品二十人,四品四十人,三品六十人,二品八十人,一品百人,按郭嗣本的爵位算就是八百工。

    总而言之,极尽哀荣,范铮等几名司农寺官员还送轜车出了启夏门。

    铜人原的位置,就在灞桥以东、长安城东南,也葬了不少达官贵人,其中还有张公瑾的后人、比丘一行。

    新任司农卿杨弘礼对此不以为意。

    送呗,至少司农寺的僚属不是人走茶凉的无情人,谁不希望自己的僚属在多年以后,还能相对饮薄酒、笑谈旧是非?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徙官,看得人眼花缭乱。

    黄门侍郎刘洎右迁侍中;

    中书侍郎岑文本、中书侍郎马周并右迁中书令,这是马周正式为宰相了,中书令常设也是二人;

    谏议大夫褚遂良,迁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莱州舟师改称平壤道军,刑部尚书、勋国公张亮为行军总管,张金树为副总管,左领军将军、武水开国县伯常何为副总管,泸州都督左难当(又名左匡政)为副总管。

    看似张亮威风凛凛,一个总管三个副,实际上,他谁也使唤不动。

    打仗,从来不是他的强项好吗?

    一介旱鸭子跑来海上,你知道每天忍着不吐有多辛苦吗?

    兵部尚书、太子詹事、英国公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总管,礼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为副总管,令兵出营州柳城。

    接下来就是兵部,活儿无数,要从各府抽调府兵,要招募人手,忙得刚刚重掌兵部司、职方司的柳奭,舌头都快吐出来了。

    别说什么募兵是唐朝中后期才出现的,那不靠谱,是中后期以募兵制为主体。

    即便是府兵制为主的时期,同样会通过募兵来补充兵力,且招募还多是神憎鬼厌的——游侠儿。

    游侠儿被招募,恰如后世某些人上了岸。

    这个群体的存在,多数时候是指望募兵而活着。

第三百四十三章 游侠儿

    天下四大游侠儿产地,长安、洛阳、太原(并州)、幽州。

    幽并游侠儿有诗为证。

    “龙绕旌竿兽满旗,翻营乍似雪中移。中军一队三千骑,尽是并州游侠儿。”

    (唐朝戎昱《出军》。)

    还有“宁知燕赵娉婷子,翻嫁幽并游侠儿”为证。

    要说区别的话,长安、洛阳的游侠儿多,幽并的游侠儿猛。

    猛到什么田地?

    没有募集他们的话,边军出战,他们能私自入敌国境内厮杀,要钱不要命。

    当然了,因此送命的游侠儿不少,可游侠儿这个行当的特色,不就是轻贱生死吗?

    哈,你说“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伍”?

    募兵本就是打破一切规矩的,都要如府兵一般募集良家子,还有必要额外募兵吗?

    所有人都知道,连游侠儿自己都明白,他们上战场是九死一生,比府兵们轻贱多了。

    可是,这是唯一挣脱束缚上岸的机会啊!

    大唐的兵,并不指望免那点租庸调,而是杀敌的赏赐啊!

    死,便死了吧,二十一年又是一条好汉!

    之所以是这个时间,是因为二十一才成丁,才可以应募为兵。

    范铮偶然路过东市,却见东市外缘熙熙攘攘,无数身上有刺青的游侠儿,根本不顾天气转凉,半袒胸口,露出身上的大虫、长虫、鹰隼,还有兔子、老鼠、毛毛虫,甚至有刺美人的、刺毗沙门天王的。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能刺的,就连曹植的《白马篇》,正文一百四十字,都有人一字不漏地刺在身上,向同伴炫耀刺青。

    还有个憨憨,要刺青匠人在他背上刺上锦绣长安,结果痛到鬼哭狼嚎了,匠人告诉他,才刺了半个坊。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这一句我是不太满意的,要是改成长安游侠儿多好,可惜刺青匠人让我滚犊子。”

    “你怕是没给钱吧?”

    人艰不拆,游侠儿这个团体,虽然好打斗,却真没多少钱,养马、买横刀已经让他们囊中羞涩了,经常混点免费的、赖账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打东家伙计,入县衙也就是挨杖责而已,习惯了。

    甚至,游侠儿群体中盛行一句话:没挨过杖责的游侠儿,不是好的游侠儿。

    募兵,才是游侠儿最有希望的出路。

    耍横惯了的游侠儿,对于范铮的出现有那么几分不爽,看看范铮的绯色官服,以及持横刀的防閤,瞬间醒悟过来,这就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

    服色都还好,关键是,有防閤的必然是大夫以上实职官员,哼一声能让他们多挨几杖。

    孙九大摇大摆进了东市,带着敦化坊兽炭作坊负责售卖的伙计出来,向范铮行礼。

    兽炭作坊的劳作是交给青龙坊的人了,可售卖是掌握在本坊中,否则就是太阿倒持了。

    让他们出来,一是五品不得入市,二是要让诸多游侠儿看清楚,这是本官的人。

    别看应募的游侠儿摩肩接踵,实际上能被募上的,比例并不高,多数游侠儿还得在长安城厮混,范铮这是在告诫他们长点眼色呢。

    多数游侠儿都看懂这意思了,虽然有几分不爽,却也没奈何。

    招惹这些伙计,相当于招惹朝廷大官,这不自找麻烦吗?

    出来厮混,武力、大腿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眼力,没有那本事就不要强出头。

    当然了,脑壳打铁的游侠儿同样存在,如果身边同伴拉不住的话,就等着杖、徒、流吧,连个笞刑你都混不上。

    范铮要是带着兽炭作坊的伙计回坊,估计效果会更好,偏偏时间有差异。

    午膳之后下衙,东西二市是午时击三百鼓而入、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而散,时间对不上。

    孙九入东市,为范铮采买了一些柿饼、核桃、栗子、果蔬。

    哎,本不该让孙九掌财的,奈何陆乙生被遣去管敦化纸坊了,只能将就让这不靠谱的老货,代管数目不是太大的钱财。

    不知是孙九浪子回头了,不是耙耳朵效应,玩得花的孙九竟然改邪归正了,也就没打钱财的歪主意了。

    你知道暗娼拉孙九时,他咋说的不?

    “谢谢,家里有。”

    范铮乐呵呵地认为,还是板砖师太威名扬。

    倒是这老货采买物品,讨价还价不是格外厉害,可分辨品质却极为惊人,买个延州大枣还能分辨具体产地、味儿的缺陷在哪。

    这就是阅历丰富的结果,人家枣贩臊得差点把脑袋埋裆里了。

    相对精神振奋的各坊而言,敦化坊最平静。

    以前穷困潦倒,坊民只顾得淘生活,哪有闲工夫去当游侠儿?

    早被自家阿耶拎着藤条、抽去扛包了好吗?

    富了,啧,谁愿意跟吃点羊肉还要抡羊腿骨干仗、借机逃单的游侠儿厮混?

    没得掉了颜面。

    再说,敦化坊是游侠儿的禁区,隐潭游侠儿的铁隐一伙可就在这儿栽了大跟头,现在都在伊州,不晓得尝了多少甜头。

    乐呵呵抱着自家二郎出来坊中游荡的铁大壮,一脸的不屑:“一帮游侠儿,除了傻乎乎的厮杀能干嘛?我家大郎能从天而降!”

    虽然有点过头了,你还不能不承认,铁大壮的话确实有道理。

    范铮面色微改,才想起来,飞骑必然去辽东大展身手的。

    从定远将军府门前转向,范铮匆匆向铁大壮的宅院走去。

    五品以上官员的宅院设乌头门,才有资格称府,六品以下官员的宅院与庶人并无区别。

    铁小壮笑呵呵的吊着一只膀子,单手逗弄自家大郎,见到范铮才收回手来。

    “咋回事?又自己上滑翔机了?”

    每次看铁小壮的狼狈相,范铮就想兜屁股给他一脚。

    当阿耶的人了,一点不知道稳重,跟当年扯蛋的铁小壮有什么分别?

    铁小壮笑道:“要上辽东,不抓紧一点不成。”

    范铮沉默了一下,轻拍铁小壮肩头:“活着回来。另外,不许从板屋起飞。”

    现在说的板屋,是军中攻城瞭望所在,以巢车改成,以八轮车上树高竿,上安辘轳,以绳挽板屋上竿首,以窥敌城中。

    板屋高五尺,方四尺,有二孔,四面列布。

    范铮坚决不许上板屋,除了板屋狭窄得无论行动外,更因为不能让飞骑成规模飞行。

    单独一个滑翔机出动,万一交战,这就是送人头。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串辈了

    抱着二郎回转的铁大壮,面色首次严肃起来:“大郎,阿耶晓得年轻人想建功立业,你也想再堂堂正正立一功。可是,记得家里有你阿弟与娃儿等你回来照料,在伱阿娘神主前焚香发誓,绝对不会孤身出动。”

    只要铁小壮不孤身而出,凭借滑翔的优势,基本上不会陷入绝境。

    虽然铁小壮绝口不提故去的阿娘,但铁大壮心知肚明,只有在亡妻神主前发誓,才能约束这皮猴子。

    铁小壮嬉皮笑脸的:“阿耶你咋不相信人呢?伤自尊了,你看看你大孙儿都撇嘴了。”

    铁大壮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铁小壮。

    这个皮猴子,但凡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个染坊,稍稍松懈一点就会让他混过去了。

    拾香、引火,铁大壮将冒着袅袅青烟的香送到铁小壮手中。

    这个誓,铁小壮发也得发,不发也得发。

    铁小壮无奈地朝范铮咧嘴,转头到一侧的供桌前,对着神主躬身:“阿娘在上,孩儿可能上辽东去走一趟,你老保佑孩儿建功立业,给孙儿谋一个荫官。”

    “阿耶让孩儿当你面发誓,不单独出动,且请你为证。”

    香插炉中,香头明亮,似乎是亡母在回应着铁小壮。

    范铮指点铁小壮:“建功立业,不仅仅靠器械、力气,更要动脑子。城头厮杀激烈时,你神兵天降,是不是很厉害?”

    铁小壮点头,眼里闪烁着光芒。

    嘿嘿,舅父之言,正中我意!

    范铮一个弹指过去:“猪脑子!你下去厮杀,就是把最大的优势丢了!在天你就是凤凰,在地你连五端乌都不如!”

    铁大壮表示,虽然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们杀他们的,你飞进城里,一把火烧了粮仓,你看他再横?烧粮仓与城头厮杀相较,难度小、功劳大啊!”

    “想挣个荫官,这不就快多了吗?”

    范铮只能用铁小壮听得懂的利益去分析。

    什么战略,跟铁小壮说这,无异于对牛弹琴。

    从滑翔机诞生那一刻起,范铮就没指望他们与敌一刀一枪地厮杀,掉档次懂不?

    一说功劳,铁小壮立刻心领神会了:“舅父放心,我一定将高句丽人的粮仓烧得干干净净的,让他们饿得提不起刀!”

    呃,那是你没遇到狠人,张巡断粮多久了还在厮杀?

    当然,千年就出一个张巡。

    范铮呵呵笑道:“相对而言,你们以热气球飞临敌城粮仓上头,再以箭拭石脂水点燃射下,又快又安全。”

    火箭的打法,已经是常规了。

    连不靠谱的以鸟雀引火烧城中粮仓,都在《神机制敌太白阴经》里堂而皇之的记录,范铮这法子绝对管用多了。

    火禽,以胡桃剖令空,开两孔实艾,以火系野鸡足,针其尾而纵之,飞入草中,器败火发。

    《太白阴经》明确记录,应该是成功过,但成功率多少就不好说了,偶然性太大。

    范铮送了一面小鼓给铁小壮,铁小壮茫然接过:“舅父这是要给外孙礼物了吗?”

    范铮呸了一口:“不学无术!高侃没教过你知识吗?这叫空胡(上皿下鹿),以野猪皮蒙成,一帐中选觉少者为地听,枕空胡而眠,夜间有异动能提早发觉。”

    至于《神机制敌太白阴经》说的可听三十里外,那是夸张之辞,真那么厉害,世间就没有夜袭了。

    能够听个三五里外的响动,及时起身着衣甲、操兵刃,这就足够了。

    咋,你以为突厥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帐下,就一个地听都没有?

    铁小壮摸着后脑勺憨笑:“倒是听中郎将说过,只是飞骑的杂务,我一向不插手,总不能让中郎将认为我要夺权吧?”

    咦,不傻呀!

    范铮摆手:“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插手,是让你跟高侃学习!”

    “在军中,多学一样觉得无用的知识,或许能在未来解你一次灾厄。高侃能在短时间帮你处理庶务,未来你独当一面呢?遇上意外脱离了高侃呢?”

    铁大壮虚踢了铁小壮一脚:“瓜皮,还不好好学着!保命哩!”

    铁小壮嬉皮笑脸的:“谢过舅父教诲!手臂有伤,就不行礼了,日后给你磕一个!”

    范铮笑骂:“是不是还要带上香?手臂的伤,请太医署看过没?可不能留后患。”

    “嘿嘿,就是医监姜茯苓孃孃看的。”铁小壮的神色满是八卦。“舅父,我总觉得她与你也般配哟!”

    范铮忍无可忍,一脚踢到铁小壮屁股上:“耶耶的事,也是你能嚼谷的?”

    铁小壮蹦着闪开:“舅父,串辈了!”

    “别拿人家说事,毁人姻缘,你就罪过大了。”范铮知道,姜茯苓是成了亲的。

    “舅父竟然不知道,姜茯苓孃孃去年就和离了,好像是因为没有子嗣闹的。”铁小壮悠悠地开口。

    医者不自医,想不到姜茯苓还是没脱离这个怪圈。

    司农寺遣人急传,司农卿杨弘礼被诏入宫,令范铮入衙宿直。

    宿直倒无所谓,就是还要走十二里地,麻烦。

    长安城东西长十八里,南北长十五里,墙一丈八尺。

    其中,皇城东西五里,南北三里,故十二里直线路程是对的。

    东西一共是一百一十二坊之地,东西市共占了四坊,才有一百零八坊之说。

    从敦化坊算的话,还得加东西九里的路程,这就稳稳超二十里地了。

    就自己这驽马,不得磨蹭半个时辰?

    好在司农寺出动了备运车接范铮,倒也免得劳动防閤了。

    在净街鼓敲响之际,范铮赶到了皇城,在朱雀门验过随身鱼符之后,入衙,找宿直处,杂役生火于炉子,范铮烧水烹茶。

    主簿郭景,在请丧假,不可能来陪伴。

    小功亲,服丧五个月,假十五日,葬二日,除服一日。

    这个假宁之日,很人性化,即便是未必能完全享受到,心头也舒畅得很。

    哪像福报,亲人死了都不准请假?

    这水,可不是哪个渠的水,是从龙首原运过来的,水质甘甜,深合《茶经》“新泉涓涓然酌之”的要求。

    一沸加盐,二沸加茶,舀水面黑膜弃之,再淡洒葱姜秋菊,香味渐逸。

    不是不想饮炒茶,只是此时的炒茶技艺才萌芽,还不如烹茶汤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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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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