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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笑而过

    公房内,除了范铮,人人都急风急火的,除了主簿汤仪典在耐心记录黄卷、为总监烹茶,连亭长、掌固都步履匆匆。

    “这是怎么了?”

    范铮不解。

    汤仪典轻笑:“心气提起来了呗。温泉汤监郦正直才来求总监多久,骊山汤就升为汤泉宫了,可见上官是何等的圣眷,大家卖力些,说不定就入上官法眼了呢。”

    范铮吃了一口茶汤,一股浓郁的江米香气在口腔内回荡。

    “嗯?主簿是南方人?”

    范铮挑眉。

    汤仪典眉开眼笑:“下官是潭州人,这茶也是以潭州的法子所制,以油茶籽炼的油,在铛上炸江米饭,加上酥好的菽,研磨为粉,再加葱、姜、芝麻,还加了一点尼婆罗献来的菠莜。就是怕上官不太适应,没敢加猪肝、粉肠。”

    欧阳询的同乡啊!

    油茶籽炼油,南方早就有了,就是产量不太如意。

    油茶树是小乔木,炼油之后的茶饼,甚至被僚人当成药物,治牙病、皮肤病。

    菠莜,就是菠菜的别名,尼婆罗于贞观年传入的是刺粒菠菜,于后世传入的是欧洲圆粒菠菜。

    范铮笑道:“潭州还有一道外婆菜不是?”

    汤仪典愣了一下:“上官博闻广识!”

    博闻广识……个屁。

    外婆菜,是江南道黔州都督府下辖辰州卢溪县一带的菜肴,虽辰州与潭州接壤,距离却远得很,望山跑死马。

    不过,这东西本身不值什么钱,算是当地的一道特色穷人菜。

    雪里蕻制的梅干菜、莱菔干、长豆角(豇豆)干、菘菜干,晒干加料后入坛腌制而成。

    豇豆这物种,汉朝就从骠国、天竺引进了。

    至于为什么是菘菜,抱歉,包菜差不多得明朝才传入呢。

    腌制成后捞出来,加点食茱萸、秦椒、姜、葱、蒜炒一炒,喷香。

    如果加上肥得流油的猪肉,最好是扣肉,那味道更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下饭的菜肴啊!

    闻弦歌知雅意,汤仪典笑道:“正好下官族弟要从潭州来,上官若不弃,带一点来尝个鲜?”

    正好才怪,不过是飞鸽传书,让潭州的家人从辰州弄两坛,再出钱托驿所带上来而已。

    虽说有豆腐盘成肉价钱之嫌,但能攀上官这条线,从九品上的品秩,未必就不能再蹦一蹦。

    而且,上官这种雅好,就是御史台当面,汤仪典也丝毫不惧——不信你们可以查嘛,一坛外婆菜值几个钱?

    “对了,温泉汤监郦正直还送了一筐新鲜蔬菜过来,请上官品鉴一番,提点建议呢。”

    一个个的,都学精了啊!

    “郦正直让下官禀告,近日间,司竹监、太仓署、钩盾署、上林署、导官署,诸令、监有意拜谒上官。”

    咦,郦正直还真跟雍州地面上这些同僚吹嘘了么?

    钩盾署,那谁,阚苫不是钩盾令么?

    不过,未必是阚苫来,钩盾令之位有二呢。

    同僚往来嘛,范铮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尤其是司竹监的往来,更不可能推了,敦化纸坊翻年可需要司竹监的竹子支持呢。

    范铮的品秩是比他们高,本质上却是同僚而已,自然也没拿什么腔调,而其他人有心交往,然后便相谈甚欢。

    比较意外的是,钩盾令阚苫,畏畏缩缩地跟在同僚身后,目光总在闪烁。

    待汤仪典上茶汤后,范铮轻笑:“钩盾令不必介怀,往事随风。”

    范铮的气量并没有多大,只是在换了位置以后,以前那些芝麻绿豆大的过节,自然可以一笑而过。

    这是属于上位者的释怀与怜悯。

    毕竟阚苫当年的小动作,没有真正伤害到范铮,否则就不是这结果了。

    “司竹监,本官明年可要仰仗你了。”

    范铮直言不讳。

    司竹监巫马竹叉手:“上官言重了,司竹监每年除固定数目的帘、笼、筐、箧、笋之外,大量的新旧竹子更替,常因无用武之地而化为薪火,巫马代司竹监谢过上官,为竹子找到了更有价值的用处。”

    巫马竹复姓巫马,祖上是周朝的马医官,时称巫马,指官为姓,后人多数简姓巫,依旧有人坚持姓巫马。

    至于说敦化纸坊一定会付钱,司竹监也因此开辟一条财路,这些俗气的话就心照不宣行了。

    阿堵物的事,司竹监丞自会交涉。

    或许是司竹监品秩的缘故,监内居然没有主簿。

    范铮轻笑:“司竹监客气了,日后有用到本官之处,但非违律,自当义不容辞。”

    巫马竹喜笑颜开,觉得汤仪典烹制的茶汤,味道也没那么奇怪了。

    上林署的问题,却比较棘手,在其辖内的昆明池,引沣水而成,如今却因沣水河道的变迁,隐隐有干涸的危险。

    “这就不是司农寺一家的事。都水监的职司:凡京畿之内渠堰陂池之坏决,则下于所由,而后修之。”

    “工部水部司,掌斗门关闭。所以,非三家一起不能解决。”

    明白各衙门之间蹴鞠的原因了吧?

    各家都管着一点点,谁也不愿意尽全力,于是到唐文宗时,昆明池干涸成了陆地。

    “本官自会向朝廷禀明缘由,但结果如何,真不敢保证。别信郦正直的牛皮,那不过是恰好遇上陛下有心修汤泉宫而已。”

    范铮可不敢瞎吹牛。

    上林令库丰连连叉手,向范铮表示谢意。

    库这个罕见姓氏,在此时有三个源流。

    其一是周朝到汉朝有守库大夫官职,指官为姓,成为库氏先祖;

    其二是鲜卑库褥官氏,于北魏改姓库;

    其三是南北朝时期,北周羌族厍(shè)狄氏,隋时改姓库氏。

    库丰祖上姓库褥官。

    范铮的信誉,在司农寺正为坚挺,虽然他一再声称是正合圣意,可大家不也正希望迎合圣意,顺便把部门的问题解决了吗?

    大唐不禁佛道,大家多少信一点运道之说的,谁不指望沾一点范铮的运气呢?

    范铮的目光移向阚苫,阚苫泪眼婆娑:“上官救命啊!钩盾署实在承担不了重责啊!”

    钩盾署令掌供邦固薪刍之事,鹅、鸭、蒲蔺、陂池、薮泽之物。

    邦固,通假一下,邦国。

    也就是说,朝廷与太极宫所需的柴草,由钩盾署供应,阚苫是在哀叹供不上足够的柴草。

    “以石炭补上。”

    范铮啼笑皆非。

    大约是阚苫的前任故意不交代清楚,本朝的职司中又比较隐晦,阚苫才上了这恶当。

    前朝的职司中,是明确记录有炭的,而本朝又是沿袭前朝的,交炭绝对没问题。

第二百八十四章 哼哼哈嘿

    敦化坊。

    给事郎范百里拖着泡桐木做的小横刀,左边跟着半大的细腰犬,身后是卫无忌牵着小驴驹,在敦化坊街道上,走出六亲不认的姿势。

    “呀!”

    瞅准一只兴州乌鸡,范百里挥刀斜劈,雄鸡仓皇飞开,落树杈上,咯咯地叫唤,仿佛在骂范百里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自己一只三岁的老鸡。

    “来呀!来啄我呀!”

    范百里扬刀,奶凶奶凶的。

    刚才从坊学回府,这只雄鸡气势汹汹地扑向范百里,小范百里握拳欲打,幸亏卫无忌出手赶走雄鸡。

    所以,带着气的范百里,提刀来找场子了。

    兴州乌鸡体躯偏长,胸部较宽,近于方形,乌冠、乌舌、乌喙、乌皮、乌趾,被称为“五端乌”,体形大、耐粗饲、适应性强、产肉多、肉质优良、肉药兼用,适宜放养。

    关中还有黑垚乌鸡,终南山一带的原产,胆小、野性强,夜不归宿,栖息于树梢枝头,难侍弄呢。

    范百里脾气大、胆子大,跟着郦正义学了点拳脚,就觉得自己很行了。

    “咦,范百里,这是要杀鸡呢?”

    樊大娘好笑地蹲下,逗弄着范百里。

    范百里撅起嘴,很不开心:“姑母,杀鸡!”

    樊大娘笑了一声,开口道:“这谁家的五端乌呢,我三十五文买了啊!”

    立刻有看戏的街坊,笑眯眯地接话:“街坊邻居的,这多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倒是白送啊!

    樊大娘多给五文钱,街坊自然卖得特别快。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五文钱已经可以买二升五合粮了好吗?

    樊大娘从路边捡了块石子,手腕一抖,石子击在雄鸡颈上,五端乌从树杈上摔了下来,眼里满是恐惧。

    完犊子,我不想成为荷叶鸡!

    范百里蹦起一点点:“姑母厉害!要吃它!”

    樊大娘伸手提着五端乌:“好,姑母提回去杀了,弄干净,蒸了给范百里吃!”

    从酒坊出来的杜笙霞,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轻轻摇头:“姐姐莫宠坏了他。小小年纪,气性就那么大,长大了还得了?”

    樊大娘哈哈大笑:“没事,范百里是个好娃儿,知道不能随意欺负人,对不对?”

    “对!”

    范百里收起木刀,脆生生地回答。

    左手拍一下细腰犬,右手拍一下驴驹,范百里转身溜进了坊学,寻到郦正义,大声嚷嚷:“师父,到府上,吃鸡!”

    小家伙滑头得很,知道郦正义当面,阿娘不会再絮叨他。

    郦正义笑眯眯地答应了。

    师徒如父子,在这个年代是没有多少隔阂的,何况这个徒弟,是可造之材啊!

    《急就篇》的字,范百里能跟读小半了,这就是天赋异禀!

    遥想当年,自己是六岁才识字的吧?

    看范百里挥拳脚,哼哼哈嘿的样子,就天然招人欢喜。

    可惜,范百里实在年幼,四平马还不能练,现在的拳脚,只能称为花架子。

    不能揠苗助长啊!

    郦正义的武艺,是肯定不如范老石的,但他们这种有传承的功夫,比起范老石这种厮杀中成长的野路子,更益于养生。

    这才是范老石乐见其成的原因。

    范铮回府,看到满堂的宾客,范百里笑嘻嘻地招呼着郦正义、陆飞甲、甄行、甄邦,俨然当家做主的姿态。

    范老石与元鸾,两个丝毫没有原则的老人,喜笑颜开地坐着,任由范百里指手画脚地安排家宴。

    “瓜娃儿,是你请客吗?”

    范铮笑道。

    范百里重重点头:“范百里,杀鸡,请师父、陆飞甲、甄行兄长、甄邦兄长。”

    虽然范百里还不能连续说太长的话,意思却基本表达得清楚。

    “请客是要出钱的,范百里有钱没?”

    范铮逗道。

    范百里掏出一个小衣兜抖了抖,空的;

    再翻一个衣兜,空的。

    哦豁。

    郦正义都被逗笑了。

    范百里伸手:“阿耶,俸禄。”

    杜笙霞掩口而笑:“郎君,你就招了吧,这些年范百里的俸禄,伱用去哪里了?”

    “瓜婆娘!”范铮翻了个白眼。“范百里的俸禄,阿耶拿着养鸭鸭了。”

    范百里顿时高兴了。

    哎,聪慧归聪慧,对吃念念不忘,才是娃儿的本性。

    孙九抬着一小筐箭谷梨进来,众人分而食之。

    这个时代可没有“不要分梨”之类牵强附会的陋习。

    广都梨还重达六斤一个呢,不分食,谁啃得完?

    “咦,新丰箭谷梨,甜而多汁。”

    郦正义评价道。

    范铮笑道:“郦先生可错了一半。箭谷梨是不假,可不是新丰所产,是京苑东面监嫁接于杜梨之上的。”

    郦正义恍然大悟:“《齐民要术》所载嫁接吗?县男,打个商量,明年京苑东面监嫁接的时候,让坊学生去见识一下呗。”

    郦正义虽然精于杂学,却也不是什么项目都会,至少嫁接他就没接触过,他也没地方去试嫁接。

    范铮一口应下了。

    京苑东面监翻年肯定是要嫁接的,明坦又一心靠拢,让娃儿们去学一学,根本就不是事。

    荷叶鸡、葫芦鸭上桌,范铮撇嘴:“范百里,没得肉呀!”

    范百里急了,指着鸡鸭嚷嚷:“这不是肉?”

    杜笙霞逗趣道:“你阿耶没说错哦,在大唐,鸡鸭之类的,可不算肉哦。”

    范百里气得跺脚。

    元鸾不忍心:“范百里,不理你臭阿耶、阿娘。阿婆告诉你,有羊肉呢,范百里请客怎么能没有肉?”

    范百里瞬间神气了,冲着范铮、杜笙霞做鬼脸。

    羊肉上桌,郦正义点头:“汤清香、肉酥烂,这是同州朝邑县的山煮羊。”

    这一道菜,历史源远流长,商周时代叫“羊臐”,秦汉时称为“羊肉臐”,唐宋时又叫“山煮羊”,后世称“水盆羊肉”,又名“羊肉泡馍”,在大荔、蒲城、澄城最盛行。

    “吃,吃!”

    范百里眉开眼笑地挥箸。

    正常来说,范百里这个年纪应该用调羹比较合适,问题这娃儿心高气傲的,根本看不上调羹这东西,一心与大人一样用调羹,总是搞得饭菜洒落不少。

    幸亏家中有细腰犬,会舔食落地的饭菜,才不至于浪费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用膳完毕,郦正义对范铮叉手:“县男,给事郎如今颇识一些字,我想,是不是开始教他运笔练字。”

    范铮老脸一红。

    字嘛,是范铮终生弥补不了的缺点了。

    “郦先生,你是范百里的师父,以后不宜称他官职,直呼其名即可,无须忌讳。练字的话,我倒没什么意见,先生决定就好。”

    “最好是先练楷书。”

    飞白体什么的,是艺术品,楷书才是官场的日用品。

    杜笙霞轻笑:“就怕他没什么长性。”

    范百里立刻气鼓鼓地盯着杜笙霞。

    杜笙霞失笑:“哟,你这小小人儿,还嫌弃阿娘说你坏话了?”

    范百里撅嘴:“写字!”

    写就写呗,反正敦化纸坊是自家的,也不用心疼纸。

    倒是范百里能不能耐住那寂寞,横平竖直地持续下去,还未可知。

    陆飞甲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仰面看向范铮:“叔父,我能一起写吗?”

    终究是大一点的娃儿,有自己的想法了,让陆甲生都觉得意外。

    本来嘛,陆甲生是打算让娃儿六岁再入坊学的,哪晓得陆飞甲会自找台阶而上。

    范铮轻笑:“郦先生以为如何?”

    虽然范铮愿意,也得看人郦正义的意思,免得尴尬。

    郦正义轻笑:“教他倒无妨,只是没有师徒名分。”

    陆甲生大喜:“大郎伱个瓜怂,还不赶紧谢过先生。”

    陆飞甲对郦正义、范铮叉手,看上去还像模像样的:“陆飞甲谢过先生、叔父。”

    范铮轻拍陆飞甲肩头:“不错,比你阿耶那瓜皮强多了。”

    陆甲生翻了个白眼,懒得接话。

    便宜占到就行了,斗嘴,从来就不分胜负。

    “我家大郎,明年想让他从坊学出去,县男可能让他进县学?”

    郦正义憋了半天,终于开口。

    哎,要他这号性子方正的人,开口说求人的话,委实为难,要不是为自家娃儿,都拉不下这脸面。

    范铮轻笑:“县学、州学,有什么好去的?国子监里,虽然孔祭酒致仕了,可敦化坊也不是说不上话啊!下三学随便挑,上三学嘛,国子学与太学必需是官宦子弟才能进去,四门学嘛,俊士可入。”

    在此时,俊士是指录入国子监的俊杰之士。

    在《新唐书》里,俊士也是科举的一项。

    但《唐六典》里,科举的项目只有六个:一为秀才(试方略策五条,此科取人稍峻,贞观以后遂绝);二为明经;三为进士;四为明法;五为书;六为算。

    四门学的学生五百,俊士八百,以范铮的颜面,要弄进去,委实比律学、书学、算学容易得多。

    国子监生出来,可以直接任官吏,是什么职司不好说,朝廷的饭碗是端得牢牢的。

    而且,国子监生基本无须家里供养,司农寺太仓署供给:丁男日给米二升、盐二勺五撮,国子监生未成丁亦依丁例。

    要不是搭上范铮这条线,凭郦正义的颜面,挣扎到死也不能让他家大郎进国子监。

    郦正义一叉手,不再说话。

    要他这性子,能说出铭感五内之类的话,才叫稀奇事。

    能尽心竭力教导范百里、认真教授坊学生,就是郦正义最大能力的报答了。

    再不食人间烟火,你也有家人要照顾,这就是现实。

    生活没逼得郦正义低下身子、点头哈腰,这是他的大幸。

    送走郦正义,反应过来的陆甲生一拍大腿:“着呀!我家大郎日后也应该能进国子监,是吧?”

    范铮戏谑地看着陆甲生:“我现在是五品官,范百里日后可以直接为国子监太学生;四门学除了俊士,就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嗣;只有下三学的律学、书学、算学,八品以下官员子嗣可以直接入学。”

    当然,更刺激人的真相是,范百里已经有了给事郎的官身,甚至不用去国子监厮混都可以直接为官了。

    陆甲生懊恼地一拍脑门。

    还是官小啊!

    娘哩,为什么混到一个文散官的官身,只是从九品下的将仕郎?

    “耶耶要升官!哪怕是散官,也要混到七品!”

    陆甲生喃喃念叨。

    要是不知道官员子嗣可以进国子监,陆甲生都无所谓,可让他见过黎明的风景了,哪能安心于黑夜?

    不奢望跟范百里一样进太学,至少四门学要混吧?

    虽然不太懂其中的区别,但陆甲生本能地觉得,上三学出来就能混个官身,下三学出来,最多是个流外官。

    换一个人这么想,范铮会叫他洗洗睡,偏偏陆甲生的运道真算是不错,除了范铮之外,长安一百零八坊,他是第一个拿下弥勒教徒、从而得官身的人,谁敢保证他就不能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安心,该到你时,怎么也跑不了。”范铮拍着陆甲生肩头。“听说,某人膨胀了,连平康坊都敢去了?”

    陆甲生胀红着脸,打开范铮的手臂:“怎可凭空污人清白?耶耶是去芳华阁谈买卖,水泥板的买卖!你知道水泥板的买卖又好起来了吗?”

    哈哈,再怎样也掩饰不了陆甲生上烟花柳巷的事实。

    “耶耶告诉你,说不定因为去了芳华阁,耶耶的七品官就有着落了。”

    陆甲生骄傲地开口。

    范铮点头:“水泥板的事,耶耶知道,京苑南面监都采买了去当晒场嘛。倒是这芳华阁,你什么意思?”

    陆甲生怪笑:“芳华阁有个玲珑凸凹的剑舞萧二娘,听说过没?”

    范铮呸了一口:“正经人谁去那地方?你也是,不怕家里婆娘闹腾啊!”

    “她敢!”陆甲生骄傲地挺胸,马上又泄气了。“就算你不称呼嫂嫂吧,也得称将仕郎娘子。”

    “说正经事,那个萧二娘,我看着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嘿,送耶耶将仕郎官身的弥勒教徒,不是与她说过话么?”

    范铮立刻叫了起来:“雷七,立刻安排两个身手好的,隐蔽地保护陆甲生一段时间。”

    其实范铮想说不准陆甲生上平康坊的,奈何陆甲生对七品官身已经有了执念,根本拦不住的。

    所以,只能调两个防閤护卫了。

    “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在坊外,不比平康坊,千万要慎重,小命第一。”范铮絮絮叨叨地叮嘱。

第二百八十六章 长豆角架易倒

    洛阳宫,含嘉仓。

    司农少卿唐同人努力核对着上漕船的粮草数目,一阵头晕眼花。

    数目对不上,相差一石有余。

    这不是粮草的正常折耗,不算清楚,含嘉仓令就有难了。

    司农卿李纬摇头:“这种事,有什么为难的?”

    一名年幼的书令史,手持十二寸的算盘走了过来,接过记录的数据,噼里啪啦地拨拉着算盘珠子,速度让唐同人叹为观止。

    一刻钟之后,书令史停手,自信地禀报:“数目没有问题,是第六拨装船时,多装载了一石五斗。”

    唐同人吐了口大气。

    粮草没问题,那就是好事,否则得有人扛责任了。

    “这就是敦化坊出来的学生?”

    唐同人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厉害,难怪范铮在司农寺地位超然,带出那么一帮学生,撒入各衙中,承担着核算的重任,谁能不给几分颜面?

    “上官,你我都在洛阳宫,长安的司农寺怎么办?”闲下来,唐同人才有心情想这个问题。

    李纬呵呵一笑:“本官离衙前,已经下了文牒,司农寺事务暂委京苑总监范铮负责。”

    唐同人愣了一下。

    范铮的品秩,在少卿之下,只有九成宫总监与之并肩,在诸署、监排行第一,总领寺中事务也说得过去。

    “但是,其他令、监会认同吗?”唐同人有点怀疑。

    范铮的本事,他倒是知道一些,可终究太年轻了吧?

    何况,这是个底层出身的人物,没有背景啊。

    李纬笑道:“知道为什么司农寺少卿之位有二,却只有你一人顶上来了吗?”

    唐同人默默点头。

    只要脑子没问题,都能看得出,出缺不补的少卿之位,明显是给范铮预备的,也就是他资历是个硬伤,要不然现在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寺丞相里玄奖禀报,范铮接手了温泉汤监郦正直的请求,向朝廷奏请修缮骊山汤,陛下顺手将骊山汤升格为汤泉宫,令左屯卫大将军姜行本、将作大匠阎立德修建宫室。”

    李纬的话说完,唐同人立刻惊讶了。

    之前也多番听说骊山汤请求修缮,朝廷一直不予答复,想不到范铮一出手就得如此结果。

    运道真强啊!

    谁都知道,赶个正好而已,可这事,是谁都能碰上的么?

    这样一来,范铮在司农寺的威信蒸蒸日上,谁不渴望搭这股运道?

    从六品下九成宫副监阎玄邃就不指望,他就老老实实呆在麟游县地盘上,连长安都不想回。

    妹婿之败,是阎玄邃早有预料之事,奈何无力回天。

    从头到尾,夺嫡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倒是妹子阎婉,做事果断得很,迅速将延康坊魏王府改立西明寺。

    呵呵,李泰的府邸,谁也别想据为己有,李泰虽败,却不是全无脾气的,宁愿便宜佛门也不容他人觊觎。

    李泰抵达均州郧乡县,便窝在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中诸事皆由顺阳王妃阎婉做主,谢绝一切访客。

    敦化坊正陆甲生飘了,飘到家中的长豆角架子倒了,面上隐隐有点儿印子。

    没法,关中特色,长豆角架子易倒。

    郁闷的陆甲生,被泾阳县的主顾相邀,又去了平康坊芳华阁借酒浇愁。

    “啧,三勒浆啊,不容易醉。”

    陆甲生喝了一角酒,身子微晃。

    泾阳县的主顾小心翼翼地开口:“将仕郎,水泥板,每块多开五文钱的单据,没问题吧?”

    陆甲生吃了一口鹿肉,眼神迷离:“多开……就多开,反正别短了我敦化坊的钱。咦,台上那萧二娘,怎么持双剑?”

    萧二娘的剑舞,从来只是单剑,陆甲生明显是喝多了。

    真话、假话、屁话、醉话,在酒桌上轮番上演,陆甲生的身子左摇右晃,面颊变青,眼见要醉倒了,偏偏还有那么一丝清醒。

    “将仕郎,你们这个水泥,难造吧?”主顾半真半假地开口。

    “怎么不难呢?要不然……伱们也不肯出钱……买,我跟你说……坏了,人有三急。”

    陆甲生踉踉跄跄地起身,在伙计的指引下打到茅房放水,倒让那主顾无语。

    哎,你要么不说,要么全说,这么吊人胃口很缺德的!

    酣畅淋漓地释放了库存,陆甲生歪歪倒倒地绕行,隐隐约约听到“法王”二字,嘴角忍不住一歪。

    芳华阁的伙计找到了靠柱而眠的陆甲生,几个人合力将他送到一间干净的屋子里,抬上床铺、盖上被褥,任陆甲生鼾声如雷。

    泾阳县的主顾过来看了一眼,无奈地摇头。

    得,三勒浆都喝成这样,陆甲生也特娘的算是人才。

    这买卖,今天是没法敲定了,乖乖付账吧。

    房门掩上,陆甲生鼾声依旧,时不时还磨牙、放屁。

    别人喝酒脸红,陆甲生喝酒脸青。

    别人喝酒有量,陆甲生可以一直喝。

    装醉,无非是感觉到危险,又无法脱身时的策略。

    芳华阁别的不多,喝醉的主顾时常有,陆甲生的招还是很管用的。

    然而,躺在铺上的陆甲生,依旧能察觉到,至少有两道目光不时从身上掠过,只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范铮家防閤。

    足足睡了两个时辰,陆甲生才挣扎着起身。

    “婆娘,水!口渴!”

    陆甲生揉着太阳穴叫嚷。

    很快,有伙计持着一壶凉水过来,陆甲生一把夺了过来,一饮而尽,重重地吐了口大气。

    “这是哪里?”

    伙计身子微躬,赔笑道:“客官,这是芳华阁呀!”

    陆甲生用力揉了一把脸:“芳华阁……不是有人请我喝酒?”

    伙计笑道:“正是。客官一时借酒浇愁,有点上头了,小人便与同伙扶进来歇息,靡费那位客官已经付了。”

    “好,赏!”陆甲生伸手进褡裢,掏出一枚开元通宝,用力摁在伙计手心。“娘哩,什么时辰了?再不回去,家里的长豆角架又要倒了。”

    伙计看着手里这一文钱,哭笑不得。

    大概,这是他在芳华阁做事以来,得到的最小赏钱。

    “看到这名坊正了吗?他将仕郎的官身,就是用教中信徒的血肉换得的。”

    “得了呗,你们大肆宣扬枨枨,不被这个坊正抓,就得为那个坊正抓,真以为人家马上天子是善男信女呐。”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宣义郎

    据说,敦化坊正家的长豆角架又倒了一次,陆甲生颈上,隐约有五道划痕。

    两天之后,左监门卫大将军樊世兴,率左监门卫翊府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平康坊芳华阁,付出三名翊卫轻伤的代价,捕获了近百人。

    樊世兴对此极为不满,将翊府中郎将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付一些余孽还能受伤,可见翊府平日操演是何等的松懈!若是上阵杀敌,得枉死多少人!”

    襄城郡开国公、左监门卫大将军樊世兴,可是玄武门之变的功臣之一,因事削爵、免官,还能东山再起,自非常人可比。

    再说,军中上官对伤亡的不满,本就是常事。

    樊世兴的话,也自有其道理,或是操演强度再高一些、配合再默契一些,未必不能免除伤害。

    真的,别看萧二娘的剑舞似乎很厉害,单独对战一名翊卫或许还能取胜,可对上三名以上的翊卫,只能被压着打。

    所以,樊世兴有理由不满。

    十六卫,在贞观朝可不只是长安城的看门狗,放出去是能征战的大虫!

    门下省传制再临敦化坊时,坊中热闹起来。

    芝麻绿豆大的敦化坊正、将仕郎陆甲生,又走了狗屎运,居然立了一大功,让朝廷将弥勒教在长安的据点芳华阁端了,法王萧二娘落网!

    旨授陆甲生为从七品下宣义郎,这可是破格的待遇了。

    贞观朝的官员,即便算上文武散官,数量也不太多,陆甲生拿一个正八品上的给事郎,也无话可说,能再破格入七品,范铮的情面也少不了。

    敦化坊,可真是一块福地啊!

    陆甲生的婆娘,牵着陆飞甲,呆呆地在一旁傻笑。

    哎呀,一下就从将仕郎娘子变成宣义郎娘子,多不适应啊!

    不晓得这一辈子,有没有机会成为外命妇?

    汉子……郎君前面说的话,居然是真的,他不是去贪花好色,是真在为大郎挣一个国子监生的前程。

    错怪他了呀!

    “郎君……”陆甲生婆娘扭着腰肢,捏着嗓子,拖着步履上前。

    陆甲生一个寒战,怒视着婆娘:“好好说话,说人话!”

    婆娘叉腰,一手拎着陆甲生耳朵,声音带几分脆气:“咋?当个宣义郎了不得?赶紧回去拌鸡食!误了大郎吃五端乌,搓衣板跪不死你!”

    陆甲生揉了揉耳朵,面不改色:“这样就正常多了。”

    范铮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陆甲生哼哼:“笑啥?当你家长豆角架不会倒咋地?”

    范铮想牛皮哄哄地回应,目光一转,看到露出两颗小虎牙的杜笙霞,当即打了个哈哈:“当然不会,因为定远将军府就没种长豆角!”

    杜笙霞眼里流露出一丝得意。

    哼哼,莫以为当个总监就牛皮了。

    坊民大笑。

    这个答复,就很接地气。

    定远将军府内,岳丈杜侃一脸别扭,岳母与元鸾拉了几句家常,目光转到范铮身上,隐约为难。

    “女婿啊!如今你是正儿八经的五品官,霞儿也是乡君了,纳媵一事,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了?”

    岳家来说给女婿纳媵妾,怎么都有点别扭,却是这时代的特色。

    依制,五品官媵三人,视从八品,五品以下就没有媵这一说了。

    媵与妾是有区别的。

    妾是纯属交易性质,不受朝廷保护,就是拿出去买卖也无人置喙,且不许补妻之位成为续弦;

    媵却受吏部主爵司保护,地位次于正妻,却有一定的权力,甚至在正妻亡故后可以升为续弦。

    唐德宗、唐顺宗、唐宪宗三朝宰相,万年县人杜佑,撰写《通典》,为杜牧的祖父,够风光吧?

    《旧唐书》对他的评价是:“性敦厚强力,尤精吏职,虽外示宽和,而持身有术。为政弘易,不尚皦察,掌计治民,物便而济,驭戎应变,即非所长。性嗜学,该涉古今,以富国安人之术为己任。”

    “始终言行,无所玷缺,唯在淮南时,妻梁氏亡后,升嬖妾李氏为正室,封密国夫人,亲族子弟言之不从,时论非之。”

    这就是逾越了礼制。

    妾是否就不能成为正妻了呢?

    当然没那么绝对,但首先,妾得升为媵。

    但是呢,“媵”这个字,首先指的是陪嫁的人,然后才引申为媵妾。

    于情于理,正室的娘家,有权安排家族的其他女子为媵,甚至出现姐为妻、妹为媵的现象。

    保障正妻家的权益嘛,就是正妻亡故,这个位置宁愿空着,也不许外姓夺走。

    范铮瞪大了眼睛,想了一下,果断摇头:“岳家的意思,小婿明白,但现在小婿没有纳媵妾之意。”

    总而言之,范铮对现在的生活比较满意,可不想在府中折腾出XX传来,闹心。

    再说,一夫一妻制,才是家庭和睦的保障。

    范老石闷头半天,突然开口:“问题是,只有范百里一根独苗,我们担心啊!”

    不是啥矫情的话,这个年代,连皇帝的儿子都能夭折,李世民的二子楚王李宽就是代表,其他人又怎敢保证,自家娃儿一定能传承香火?

    天大地大,香火最大。

    虽然连范老石都不知道自家祖坟面朝哪头,却不妨碍他朴实的想法,要把范家的香火传下去。

    范铮轻咳了一声:“放心,明年会考虑生个二郎。”

    范铮与杜笙霞的身体又没问题,只要愿意,跟程咬金家一样,生六个是没问题的。

    官员纳媵妾常有,但不纳媵妾的也有,夫人卢氏吃醋抗皇命的房玄龄就是典型嘛。

    杜笙霞嘟了嘟嘴,没说话。

    生是想生的,可分娩时的痛楚,让她记忆犹新。

    倒是郎君不愿意纳媵,让她心头舒坦了不少。

    平心而论,谁愿意将自家郎君与人共享?

    别说是族妹,就是亲妹,心头也不舒坦!

    看到自家耶娘上门来说纳媵之事,心头更不舒坦。

    真好!

    杜笙霞的脚步飘飘,身子蹦了蹦,一个旋转,襦裙轻扬,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

    范百里嚷嚷:“阿娘跳得好看!”

    范铮微微恍惚,杜笙霞有多久没显露这真性情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相见欢

    樊大娘的嘴,笑得合不拢了。

    范铮向皇帝求情,居然真得了慈旨,准甄行提早成婚!

    哈哈哈!

    死鬼在天有灵,应该能满意了吧?

    甄氏的香火有望了!

    万年县民曹官媒乌氏,再次闪亮登场。

    “哎哟,你们敦化坊,自从华容开国县男当坊正起,真是风生水起,连你家大郎这小人儿,都是录事,二郎也是将仕郎,出息了。”

    乌氏的嘴抹了蜜似的,好话一句接一句。

    偏偏乌氏的话,还没有一句假话,这就让樊大娘更舒心了。

    “放心,巫闷山虽对甄行小有看法,不过是因为疼爱妹娃子罢了,本心还是认同这桩亲事的。”

    乌氏轻笑,信心十足。

    说到对各坊民情的熟悉,县衙里的其他官吏未必强得过她。

    东家长,西家短,乌氏可是了如指掌。

    走出樊大娘荷叶鸡铺子,乌氏扭着腰走向巫闷山家,路上见到干笑的孙九,鼻孔里轻哼一声。

    老东西!

    露水姻缘,毕竟只是露水而已,过日子是绝对指望不上的。

    一时的欢愉,终究抵不过柴米油盐。

    相见欢,难抗相互伤。

    孙九的目光,随着乌氏的肥臀移动,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液。

    “怎么,舍不得老相好啊?”

    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孙九打了个哆嗦:“娘子,莫要胡说哩,世间有哪个女子能如娘子一般贴心啊!”

    卫无忌轻笑一声。

    老家伙,人老心不老,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要不是卫无忌知道他的本性,说不定还真能被蒙混过关。

    嘿嘿,卫无忌还只是隐约知道孙九勾三搭四,不晓得还有卫君子这样特殊的爱好,否则,说不准孙九是啥下场。

    卫无忌体贴归体贴,板砖师太的战绩太逆天了,孙九怕啥时候也挨上一板砖。

    这婆娘,可是真敢下手的!

    巫闷山听到乌氏的话,虽然十分不痛快,可看看巫桑满眼的期待,也只能应下了。

    哎,虽然横竖看甄行不顺眼,可自家妹娃子与甄行亲密成啥样了,能不嫁么?

    不嫁甄行,还能嫁谁?

    再拖下去,万一天雷勾地火,来个未婚先孕,不害死人么?

    再说,甄行本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可嫌弃之处,即便有了官身,依旧愿意娶巫桑,而不是另觅新欢,这品性已经强过不少人了。

    “哈哈,以后甄行这厮,见我要尊称舅兄了。”巫亹的着眼点与众不同。

    巫桑呸了一口,小脸却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哎,待自己出嫁了,家里可再没个女子,待巫亹娶妻还有好几年,要不要给阿耶续个弦?

    本坊人家,知根知底,大雁一对,酒水几坛,粮食几石,什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都进行得飞快。

    唯一带争议的,就是请期,倒也不是大问题,主要是秋末冬初,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现在还好,到哪天河面都冻上了,才叫一个冷。

    就连大雁都是家养的,野生大雁跑剑南道避寒去了。

    樊大娘的意思,是开春办迎亲酒,天气渐渐转暖。

    巫闷山却固执地要求,迎亲必须在初冬给办了,否则宁愿退婚。

    没有几个人明白巫闷山的意图,范铮知道,却不方便开口,只能帮着劝樊大娘提前迎亲。

    闷葫芦巫闷山之所以如此固执,还不是怕甄行与自家妹娃子行差踏错,到时候毁了名声?

    早嫁早好。

    咦,说起来倒让人觉得,巫闷山在尽力高攀。

    要不是为了巫桑,巫闷山能受这委屈?

    “没事,坊中负责操持,一定不让录事的婚事带遗憾。”

    坊正、宣义郎陆甲生大包大揽。

    不用坊中出钱,反正这两家都是不差钱的主儿。

    坊中多养有五端乌鸡,酒坊外养有本地的鸭种,再去东市吆喝几声,自有宰好的羊与猪送来坊中。

    敦化坊的婆娘们,在樊大娘的指挥下,打蛋和面粉,加少许盐,调到黏稠的时候裹上薄薄一片五花肉,放入铛中炸一炸,就是酥肉了。

    别说,以蛋和面,在这个时代算是一种奢侈,要不是樊大娘家境好,未必舍得这花销。

    以水和面不是不行,只是味道稍差,且入滚油会炸锅,一不小心会溅到人。

    焦香的味道让甄邦垂涎三尺,拿着个小碗、提着一双箸,捞了几团外表金黄的酥肉,迫不及待地挟起一团往嘴里塞。

    “小祖宗哟!烫!你就不能等等吗?”樊大娘叫道。

    甄邦“哈哧”地吐着热气,即便被烫得大呼小叫,依旧舍不得吐出那块酥肉。

    待得热气退去一些,甄邦细细咀嚼,对樊大娘竖起一根大拇指。

    阿娘的手艺,就是不一般!

    范百里在一旁大呼小叫:“甄邦兄长,我也要吃!”

    甄邦掰开一团酥肉,待里头热气散着差不多了,才挟到范百里嘴里,兄长的风范十足。

    范百里“叭叭”地咀嚼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直到完全咽下去,才对杜笙霞道:“阿娘,好吃!伱也吃!”

    杜笙霞眉开眼笑:“哎呀,范百里最乖了,有好吃的会想着阿娘。甄邦,挟一团给我。”

    杜笙霞的吃相,自然要优雅得多。

    杜家怎么也有规矩,杜笙霞从小受过严格的教育,除了偶尔流露本性,多数时候还是得遵从规矩,吃相自然是其中之一。

    “姐姐的手艺,果然是全坊第一!”

    杜笙霞用汗巾擦手、拭嘴,称赞道。

    樊大娘的菜肴,味道从来不差,酥肉更是勾得人食指大动。

    虽然是同坊,礼仪还是得要的,甄行着爵弁服,鼓乐齐鸣,在一众同窗的簇拥下,到巫闷山宅子,然后被嘴角噙笑的巫亹挥着秸秆扎成的棒子打了两下。

    巫桑着花钗礼衣,金色钗,自制的青裳、青腰带、袜、皮履,向巫闷山辞行,上了彩车。

    不知道为何,巫闷山总感觉空落落的,哪怕明知道妹娃子没有嫁出坊也还是觉得堵心。

    酒宴大摆,到热闹时,御史大夫李乾祐遣防閤送礼,治书侍御史韦悰遣子弟道贺,盘长、刘谙、华鸣等人到场为贺。

    甄行心头明白,这些上官、同僚前来,多半还是看在舅父的颜面上。

    范铮是一棵渐渐长成的大树,他们是被大树庇护的幼苗。

第二百八十九章 腊月

    腊月时节,河面终于上冻了,洛阳宫以北的漕运停了下来。

    含嘉仓总算得到休息,司农卿李纬、司农少卿唐同人也折返长安城,范铮立即交回权柄。

    李纬轻拍凭几,啜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汤:“干得不错!郦正直之事,虽说有侥幸成分,但你不开口,这个别宫,就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范铮赧然:“上林署之托,下官就无能为力了。”

    李纬轻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昆明池的问题也非一日所成,更不可能一日解决了。事涉工部、都水监,你的品秩还是低了,没法协商。”

    李纬没说的是,即便是他去协调,也未必能成事,否则又何至于拖到现在!

    昆明池的水位,一天比一天低,沣水从斗门补进越来越难,这事,朝廷清楚,陛下也清楚。

    问题总是无限多,钱粮总是有限的,补得上这边的窟窿,就得露出那边的窟窿。

    相对改沣水进昆明池的水道,汤泉宫的靡费不值一提。

    钱粮,这是个无解的难题,即便到了盛世也同样会有缺口,无非是缺口大小的区别。

    钩盾署阚苫的尴尬,谁也没有提及。

    阚苫在御史台察院的时候就得罪过人,被人坑那么一下也正常,谁让他人缘不佳呢?

    反正,他若向李纬诉苦了、求援,李纬会指点一下,闷头不说嘛,李纬凭什么教他?

    估计是实在撑不下去了,阚苫才舍下老脸,向范铮求援的,万万没想到,答案竟如此简单。

    不要拿范铮类比,要知道,范铮的徒子徒孙在各个衙门里,慢慢站稳脚跟,谁非要跟他过不去,会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丘神勣现在还带着老监察史,慢慢扒拉着算盘呢。

    “上官,阎玄邃怎么跑九成宫总监了?”范铮慢慢品着茶汤,随意问道。

    好歹也是个熟人了,问一声不为过。

    李纬笑了一声:“明哲保身呗,难道还要因妹夫的折腾而陷入泥沼?”

    也是,阎玄邃毕竟是长子,一举一动代表了阎立德一家,搞不好就能把全家拖下水。

    襄城宫一事,阎立德被罢官,敏感的阎玄邃立刻请调九成宫,顺带为自己涨了点品秩。

    唐同人好奇地问:“总监,曲辕犁可都下发诸屯监了,明年的地,无论如何都会深耕,可真会增产么?”

    范铮笑道:“如果只是深耕到六寸,八成把握能增产。可傻乎乎的深耕到四五尺,就过犹不及了。”

    这样的例子,还真有。

    不过,挖到那么深,你是想盗墓么?

    过深的土地,即便不是砂质土壤,那也是生土,结构紧密,质地纯净,没有耨熟、施肥,耕种起来事倍功半。

    凡事都得有个度啊!

    范铮也没敢就深耕熟耨打包票,只敢说八成。

    原因很简单,万一遇上砂土底,深耕倒反是个坏事。

    交接完事务,范铮随着监丞沃垄、凤矗,去了玄武门外的总监地里,看看那些出头寸余的麦苗。

    倒不是范铮变得勤快了,而是天上洒下雪花,地上也堆积了半个指节的积雪,范铮心头没底。

    一脚下去,皑皑雪地就留下一个黑糊糊的窟窿,乌靴底混合了雪水与泥土,看上去很肮脏。

    在雪地中的麦苗,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叶子偶有枯黄,占的比例也极低。

    事实上,下雪天真的不怎么冷,倒是化雪才让人哆嗦。

    沃垄絮絮叨叨地表功:“这一大片,全部是麦苗,总监内所有的蕃户、官奴,下官都抽出来耕作,方及时耕种完毕。”

    “地里脏,是因为每一垄都施足了肥,雪水这么一浸嘛,自然难免。”

    真没必要说最后一句,坏人心情的。

    道理很简单,人有三急,可谁要总在伱耳边屎尿屁,你能不烦?

    遇上吃东西的时候,谁在那里屎尿屁的叨叨,怕是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过去。

    凤矗嘿嘿一笑:“就这点雪,屁事没有。”

    范铮扭头看向凤矗,期待他的解释。

    毕竟,范铮对冬小麦的了解,还是相当不足,没底气。

    凤矗笑道:“现今的凤氏,三大源流,一个是源于风姓,一个是源于姬姓,最古老的是源于黄帝时期的高辛氏,时任凤鸟氏,为历正官,指导农时与耕种,遂指官为姓。”

    “下官不才,济州凤氏出身,先祖凤鸟氏,对于麦子还是有发言权的。”

    范铮无语叉手,还真失敬了,居然不知道治下有祖传的专业人氏啊!

    “据下官所测,最多明天就要出日头,这一点雪,也权当是灌溉了。”凤矗吐露点有用的消息。“有雪也是好事,很多虫卵会被冻死。”

    范铮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啊么,要不是曲辕犁与深耕熟耨这两项支撑,范铮在凤矗面前都没说话的资格。

    京苑总监,藏龙卧大虫啊!

    难怪凤矗一向不怎么说话,敢情是看不上别人。

    “那么,凤监丞以为,今年是否会严寒?”

    范铮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凤矗捋了一把山羊须,淡定地回答:“整个贞观十六年,也就这模样了,倒是小心明年的倒春寒。”

    范铮顿时松了口大气。

    冬天能挺过去了,还怕倒春寒么?

    没事!

    范铮却没注意,沃垄眼皮跳了几下,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麦苗未必怕冬雪,却真的怕春霜。

    正常情况下,焚烧秸秆化解霜情,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今年的秸秆大多拉到敦化纸坊了啊!

    沃垄心头,念头急转。

    京苑南面监指望不上,方面完全相反,哪怕有秸秆,自己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拉。

    京苑西面监,颛孙省我不太好说话;

    京苑北面监,伏斗就与沃垄关系恶劣;

    何况,以上三面监,同样需要焚烧秸秆除霜。

    倒是京苑东面监,听说明坦那厮把茅草全部刨了,要不要打个商量,把那些干枯的杂草再拉过来?

    哎,拍上官的马屁,委实不容易,搞得自己担惊受怕的。

    没辙,沃垄知道自己的水平,真没法与凤矗相比,不靠马屁怎么升迁?

    要是老实干活的人都得到升迁,沃垄自然也不用想这些歪门邪道了。

    感谢书友20190322214426844再度打赏,破费了。

第二百九十章 我不做响马好多年

    腊月十六,晴,风略寒。

    相对往年,今年真是个暖冬了,据说万年县今年赈济的人数大大降低,冻毙、饿毙的人数,不足十人。

    这不是抹黑,凭你怎地圣天子在世,都免不了死人,就算你赈济再如何及时,还不许人心存死意么?

    在中衣缝制了夹层、夹上白叠,再戴上有白叠的尉,范铮身上的寒意去了许多。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奇迹,杜笙霞这个婆娘居然会亲手为范铮缝夹层了,虽然针脚时疏时密,歪歪扭扭,好似蜈蚣爬,架不住暖和啊!

    好在,婆娘的手艺糙得有限,没有肩膀一高一低、袖子一长一短,知足吧。

    针脚问题,中衣可以忽略,反正别人又不能善解人衣。

    连手炉都不用,范铮站在司农寺班内,身子笔挺。

    哎,上朝最不方便的一点,是不能随意喝水,否则人有三急,脸就丢大了。

    “乌罗浑使节入大唐朝贡,献貂皮。”

    通事舍人来报。

    乌罗浑,北魏时叫乌洛侯,别名乌罗护,在长安东北六千三百里,东接靺鞨,西接突厥,南接契丹,北接乌丸,风俗接近靺鞨。

    也有乌罗护与乌罗浑不是一个种族的说法。

    乌罗浑在唐朝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后来成为室韦的一部分。

    进献貂皮的原因,除了想保留乌罗浑的国名,也有借机换一点麦子回去的意思。

    没法,乌罗浑苦寒,一年最多栽种一季,收获本来就少,族人日益增多,也无法负担。

    他们不是游牧,是农耕与渔猎并重,但地方实在太冷了,产出有限。

    通过战争扩大领地?

    想啥呢,除了更冷的乌丸,其他三个国度,哪个是他们惹得起的?

    夹缝中生存的滋味并不好受,导致他们最后还是选边站了。

    靺鞨此时与大唐相距甚远,唯一有交集的,是靺鞨的酋帅突地稽,于隋朝内附,居营州,武德年居燕州,刘黑闼叛乱时突地稽率部击之,得以率部居幽州昌平城。

    高开道引突厥人攻幽州,突地稽率部邀击,大破突厥,因而在贞观初拜右卫将军,赐姓李,娃儿李谨行,武力也过人。

    “契丹首领窟哥,贡名马貂衣。”

    契丹,胜兵四万三千人,分八部,原臣服于突厥,好与奚族相斗。

    “奚族首领可度者,以良马百匹、奚车五十乘进贡,求大唐相助讨伐契丹。”

    奚族,《旧唐书》有记载为奚国,南北朝时称库莫奚,“沙”、“沙漠”之意,匈奴别种,居原鲜卑之地,胜兵三万余,设五部俟斤,游牧,好与契丹斗。

    到辽国时,相爱相杀的两部才正式合力一处。

    室韦亦遣人来朝贡,有意思的是,《旧唐书》说,室韦是契丹别部。

    总的来说,在唐朝,室韦几乎没有什么冒犯之处,这也与地缘隔绝有关。

    居于乌罗浑之南、潢水北的霫族,也遣使来朝。

    最有意思的是,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贼心不死,遣从子突利设献马五万匹、牛驼一万、羊十万以请婚。

    倒不是乙失夷男对一树梨花压海棠有什么执念,只是薛延陀的地位已经不太稳当,回纥、同罗、仆骨诸部的反抗此起彼伏,薛延陀立国时短,底蕴自然是没有的,也只能打大唐阿耶的主意了。

    阿耶阿耶,我给你当女婿也行!

    “众卿家议一议吧。”

    李世民是看不上乙失夷男的,但人家给得实在太多了。

    其他的可以忽略,唯独马不行啊!

    别说是良马了,就是驽马,大唐的缺口也大得不行,太仆寺各牧监的马匹,根本没法弥补挽马、耕马的需求。

    特别是耕马,即便有曲辕犁,依旧有不少地方得人力拉犁。

    范铮出班举笏:“陛下,臣以为,薛延陀的诚意,有待商榷。乙失夷男的年纪大了,真娶了大唐如花似玉的公主,他若薨了,我大唐的公主,岂能如前隋义成公主一般,接受烝婚之辱?”

    烝报婚,外番又称收继婚,细分为上烝下报。

    简单地说,娶继母、嫂嫂为烝,纳弟媳、儿媳为报。

    先秦时,诸侯国也出现过烝报婚,《左传》中常有记载,如夷姜与卫宣公、宣姜和卫顽视为合法,但极重礼法的鲁国没有这记录;

    儒学兴盛后,烝报婚制度被视为淫行,渐渐消失在历史中,甚至到明朝时,烝报婚可以处死。

    而在突厥等国度,这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也与他们生育的困境有关。

    礼法,对于草原国度来说,还是比较奢侈的——守不起!

    咳咳,范铮这话,有点危险,李世民纳海陵剌郡王妃杨氏入宫,本质就是报婚,有影射之嫌哦。

    殿外的监察御史丘神勣精神一振,正准备入殿弹劾范铮,却听得秘书少监颜师古开口:“华容开国县男所言甚是,大唐的公主,正如大唐的颜面,岂可容人践踏?”

    颜师古护短,看不上的人,他会论出身;看得上的人,他也极力回护。

    丘神勣只能泄气。

    别说是他,就是他阿耶丘行恭,也惹不起万年颜氏。

    突利设急了:“外臣出薛延陀时,真珠毗伽可汗有交待,求娶公主,一切礼法依大唐规矩,绝不敢以草原陋习强求!”

    李世民无声地笑了。

    虽然范铮有点冒犯,但这个理由,正好抻一抻志得意满的薛延陀,稍微矜持一下。

    要是君臣异口同声的赞同,感觉倒像是大唐要上杆子嫁公主似的。

    “使节退下,待朝议之后再告知结果。”

    张阿难挑眉,代李世民开口。

    公主是要嫁的,那么丰厚的聘礼,不吃下来怎么可能呢?

    “陛下,要不老程带人将突利设宰了,将牛马全部夺过来,就说没见过薛延陀使节。”

    程咬金一肚子坏水汩汩直冒。

    范铮都想笑,这还真是老响马干得出来的事。

    程咬金还可以高歌一曲:我不做响马好多年。

    李世民笑了:“知节的建言,再议。”

    无非是再挑一个不招待见的宗室女,封为公主嫁出去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是李道明那种搅屎棍居中胡说八道,大家脸一蒙,自然就混过去了。

    真的,犯不上让程咬金重操旧业。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三文御史

    “监察御史臣丘神勣,弹劾京苑总监范铮损公肥私,以一文钱价格购买京苑总监的一车秸秆。”

    丘神勣按捺不住,还是上殿弹劾了。

    御座上,李世民抚额。

    丘行恭家的小崽子,报复心之强,当真是世所罕见,逮着机会就要咬一口,完全不顾是否会迸了满嘴牙。

    即便李世民三番五次告诫丘神勣,不可因私怨而滥用公权,丘神勣依旧无比执着。

    头疼。

    殿中侍御史刘仁轨微微摇头。

    丘神勣这是急了,不管不顾地下嘴,你知道具体一车秸秆应该值几文钱么,你知道秸秆在京苑总监也就是烧了肥田么?

    如果范铮一文钱没出,这弹劾,或许还真能让范铮罚俸。

    是的,最多罚俸而已,本来就没多高的价值,连进察院立卷宗的资格都不足啊!

    一文钱,虽然是象征性质,却表明这是在交易,不是白送!

    “京苑总监,可有辩解?”中书侍郎马周询问。

    “敦化纸坊采买京苑总监秸秆是实,一文钱一车是实。”范铮没推诿到沃垄身上,这种没品的事他干不出来。“敦化纸坊采买秸秆,俱有账簿记录,每一车皆当场付开元通宝。”

    然后,范铮满眼的疑惑:“本官不明白,是朝廷不许采买秸秆,还是不应该付钱?”

    丘神勣暴跳如雷:“哪家的秸秆是一文钱一车?你这是占司农寺的便宜!”

    范铮满面认真:“请监察御史教本官,一车秸秆应该是几文钱?”

    我特娘的知道是几文钱!

    丘神勣猛然愣住了。

    不知道一车秸秆价值几何,而去弹劾范铮一文钱一车买得便宜了,这弹劾岂非空中楼阁?

    “身为御史台察院的前辈,本官教伱个乖,不可将私忿带入公事,要弹劾人时,须将功课做扎实了。”范铮叹息。“幸亏台狱不掌握在你手中,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人冤死。”

    丘神勣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站在那里,进退失据。

    司农卿李纬举象牙笏:“此事,是司农寺内部事务,臣自处置,请陛下恩准。”

    李世民看看这场闹剧,心头也有些不痛快,轻轻哼了一声,以示同意。

    李纬出声:“京苑总监以一文钱一车出售秸秆,略为欠妥,应每车补三文钱。范铮,可有异议?”

    范铮咧嘴一笑,目光挑衅地扫过丘神勣:“上官断事,公道异常,下官自会责令敦化纸坊三日内补足差额。”

    “不知三文御史满意否?”

    程咬金拍着牛进达肩头狂笑,一身阜绢甲拼命抖动:“三文御史!哈哈,哪天见到丘行恭那厮,老程要好生取笑他一番!丘家的眼里,就只有三文钱!”

    丘行恭的为人本就不行,与兄弟、同僚、上官、下官都恶劣,也难怪程咬金落井下石。

    秸秆的价值本就不高,凭他沃垄送了多少车过去,差额也达不到十贯钱。

    在朝堂上,为十贯钱弹劾,御史大夫李乾祐都觉得丢脸。

    李乾祐鼻孔里哼了一声,治书侍御史韦悰出班:“京苑总监提醒有关台狱一事,御史台自会严加掌控,居心叵测之徒不得接触台狱,以免成为祸害。”

    丘神勣面如土色。

    娘哩,打击报复失败,还把自己的名声搭了进去。

    “居心叵测之徒”是谁,上官你适合展开说说吗?

    被治书侍御史公开定性,丘神勣以后在御史台的日子,难熬了。

    可惜,丘神勣虽然暗恼,却没胆子对韦悰展开报复。

    韦曲的权柄根深蒂固,不是他一丘氏旁支能对抗的。

    “京苑总监,改粟为麦,今冬的天气,可有把握度过?”李世民挥手斥退丘神勣,耐心询问。

    下雪天,李世民同样到京苑总监的麦地里巡视了一遍,只是地方太大,未与范铮照面而已。

    别说每亩多一两石粮,就是多一捧粮,都能多活不少人呐!

    李世民之前,只是担心尽数改麦会出现问题而已,对产量从未怀疑。

    范铮举笏:“据京苑总监测算,整个冬天不会太冷,唯须防倒春寒。”

    李世民哼了一声,太史令出班举笏:“太史局司历预造十七年历,与京苑总监预测相同。”

    顺嘴歪一句,现在的历法还是武德初年,太史令、道士傅仁均所造戊寅历,现太常博士李淳风提出十八条反对意见,李世民只采纳了其中七条修订戊寅历。

    当然了,李淳风造的《麟德历》,同样为后人所诟病。

    毕竟,一个时期的气候变化,与另一个时期是不同的,历法也得与时俱进。

    “臣昨天去麦田看过,九成以上长势良好,便是有一些枯黄的,也应该能顺利入春。”范铮侃侃而谈。“京苑总监全体官吏合力,当保麦苗平安生长。”

    没必要把功劳安自己一个人头上,那种尽揽全功的官员,不是脑子进了黄河水,就是遇到急功近利的环境了。

    集体的功劳,自有正堂官的一份,尽揽只会遭他人鄙夷。

    李世民轻轻哼了一声,神色略为放松。

    如果属实,大规模推广下去,大唐又可以多养至少百万人吧?

    按照各王朝纯朴的观念,人口越多越好,最好是能有万万人,可以随意征补兵员,税赋也将是无穷多。

    实际上,看看历史,有几个朝代不是人口超负荷了,才导致强盛的王朝崩溃?

    什么土地兼并、公平因素,那只是辅因,主因就是有限的土地养不了无限的人,其他因素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

    即便是贞观朝,一丁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也只停留在理论阶段。

    老男、笃疾、废疾以四十亩;

    寡妻妾以三十亩;

    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冠二十亩,僧、尼亦如之。

    但是啊,州、县界内所部受田悉足者为宽乡,不足者为狭乡。

    京畿之地,多为狭乡。

    不过,人口这种大事,轮不到区区五品的范铮置喙。

    贞观年的人口,距离隋末的盛况也有一定差距,还能高速发展个几十年,范铮也不必杞人忧天。

    说不定,还没到土地紧张那一天,范铮就闭眼了呢?

    操心这玩意儿,跟后世某些人操心太阳几亿年后会熄灭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九十二章 贞观十七年, 黔之驴

    霜起。

    元日才过,理应在假宁之中,范铮却着一身常服,撅着腚在麦田中观测麦苗长势。

    沃垄也没敢瞒范铮,将困境说了出来,范铮直接从京苑东面监调了那些枯草过来焚烧,额外从敦化坊兽炭作坊调了些石炭末子来,以防万一。

    沃垄挠头,只是想拍个马屁而已,怎么就成这模样了?

    范铮倒没有责怪沃垄的意思,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你怪罪于他,日后谁能与你亲近?

    那些说“公生明、廉生威”的,口号喊喊就行了,别全部当真。

    公、廉当然是必要的,但在一定尺度范围,你不关照亲近伱的人,不是自找疏离吗?

    明明白白地说,如果沃垄、凤矗的成绩与能力相当,拔擢的时候,范铮必然先考虑沃垄。

    考虑凤矗的人,公则公矣,日后有人愿意为你效力不?

    在公正的尺度内,关照愿意向自己靠拢的人,这才是官场的正确打开方式。

    “总监,下官……”

    沃垄如鲠在喉,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丘神勣的弹劾他也有所耳闻,扪心自问,如果换成他,早将卖秸秆的责任推卸了。

    哪怕范铮当时将他推出来,他也无话可说,毕竟当时真的没征求过范铮的意见。

    但范铮寸步不让,一个人把事情全部挡了,补交一车三文的秸秆钱,还硬生生把丘神勣堵了回去。

    得此上官,夫复何求!

    范铮微笑:“无论如何,你是在为本官做事,即便是错了也自有本官处置。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侍弄好这片地,你有功劳,我有颜面。”

    沃垄吞吞吐吐:“上官……这点野草与石炭末,恐怕还不够。”

    范铮挑眉:“不是说今日霜降,明日就没了吗?”

    “上官,凤矗精通历法、气候,可至今却与下官平起平坐,是因为他习惯说话只说一半。”沃垄无奈地解释。“他是说了倒春寒,可他没说什么时候倒春寒,也没说倒春寒有几次啊!”

    范铮表示无语了。

    说话说半截,比不说还可恨,活该他一辈子混不上六品。

    “本官会让人送来兽炭。”

    长安南三千一百九十三里,黔州下都督府,黔州治所彭水县,有山名玉山。

    玉山不产玉,产盐,有濮人(苗民)发现了流于地表的玉山伏牛山盐泉而闻名。

    到明朝景泰年间,因避讳,玉山更名郁山。

    彭水县四面环山,山高坡陡,水流湍急,平地不多,养牛、羊、猪、鸡,偏生很不养驴,于是后来的柳宗元就写了《黔之驴》,“黔无驴”这一句是写实。

    身子摇摇晃晃的庶人李承乾,骑在驴背上,面色枯槁。

    一个风病患者,三千里远行,车、船、驴来回折腾,还活着就是个奇迹了。

    路窄、坡急,驴车都得弃了,驴子都骑废了几头,只能天天吃驴肉羹了。

    在驴背上颠簸得想吐的李承乾,终于明白他以前想“策马奔腾”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从长安出来,李承乾便一言不发,即便与苏氏、李厥、李象也保持距离。

    成王败寇,李承乾落到眼下这地步,倒也不冤,就是可怜李厥、李象,小小年纪跟着跑这山旮旯里受罪。

    苏氏宠辱不惊,每日歇脚时,依旧拿出随身书籍,教导李厥、李象识字,充分展示了武功苏氏的良好教养。

    玉山脚下,宅院不阔,开门见山,护卫终日守护这一家子。

    事实上,全无必要,就李承乾走路先画圈圈的模样,凭他再怎地,也走不出彭水县的大山,倒是有可能栽进河水中。

    不知道什么原因,入住宅院之后,李承乾仅存的几头驴子次第死亡,倒让他好生消化了驴肉。

    即便是贬为庶人,也不可能让李承乾扛犁去耕田,一应日用俱由黔州都督府承担,生活也有人照应,只是档次降低了。

    所以,莫看戏落泪,为古人担忧,人家再落难,也比绝大多数人家强。

    当然,心理落差肯定是巨大,李承乾每天眺望着遥远的山头,目光落在一处山坡上。

    “皇子,这是何意?”护卫首领、行军都督马炟,面现不解。

    马炟等十八人,负责护送、看押李承乾,且多有防响马之意。

    即便李承乾再如何贬为庶人,金玉之器还是不少的。

    当然,苏氏携带的书籍更多。

    马炟面容凶恶,心地却不坏,何况李承乾的身份也不是他惹得起的。

    事实上,马炟心里,颇为忐忑,看押废太子的活儿,轻不得、重不得,只能每日恭恭敬敬,跟在长安时侍候太子一样。

    一个涉嫌造反的太子,还能活着离开长安,自然说明其在贞观天子心中颇有份量。

    不说复登东宫,哪怕是重封为王,也足够捏死一些对他不敬的人。

    李承乾口齿不清:“此地,风水极好,吾当葬此。”

    马炟骤然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皇子,请多想想两位皇孙!”

    李承乾竟然生出死意,他们这些护卫能逃得了干系吗?

    李承乾笑容微微扭曲:“一路相随,委屈了。只是,李承乾本来就命不久矣,死后劳烦相葬,背对长安即可。”

    别人死后要面向故乡,李承乾特意叮嘱背对长安,这是死也不肯低头。

    让马炟惊惧的是,三日之后,即便有黔州都督府的医学博士与黔州土医在侧,李承乾依旧撒手人寰,手指却固执地指向南方。

    马炟将李承乾的遗言说与苏氏之后,苏氏眼中无泪,请黔州都督府将李承乾葬于玉山,面向南方。

    马炟带着护卫,趁着葬礼举办,匆匆向西北逃遁,进入山南道忠州丰都县,到玉龙天坑的溶洞藏身,只趁月夜出来大潭洗澡。

    因为马炟面容凶恶,能止小儿夜啼,大人常以马炟唬娃儿入睡。

    后来,马炟洗澡之处被命名马炟洞,当地人甚至为马炟建了一座马炟庙,到后世,此地因马炟曾任的官职,命名为都督乡。

    消息传回长安,李世民罢朝三日,葬以国公之礼。

    到李承乾之孙、李象之子李适之为相时,请求将祖、父归葬昭陵,玉山徒留衣冠冢。

    李适之酒鬼,是与李白齐名的酒中八仙,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写道:“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旧唐书》记载,李承乾的死亡时间有十八年十二月、十九年。)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最无情是帝王家

    东宫,显德殿。

    司徒、赵国公、太子太师、太子嫡亲娘舅长孙无忌稳居高座,品着茶汤,大袖一摆:“其他人,出去!”

    太子李治的眼角跳了两下,无声地挥手,所有东宫千牛、太子左内率、太子右内率、内给使陆续退出殿。

    作为亲舅父加太子太师,长孙无忌并未觉得言行有任何不妥,却不知自己已经喧宾夺主了。

    李治脾气再好,那也是储君,他的麾下,不应是长孙无忌直接命令的。

    短时间内,舅甥关系牢不可破,即便有任何嫌隙也能迅速抹平了,可时间长了呢?

    长孙无忌搁下茶碗,敲了敲凭几:“殿下虽入主东宫,却非稳如泰山。”

    李治眼现惊讶:“舅父何出此言?大兄已故,应再无人可觊觎孤之位了吧?”

    长孙无忌冷笑:“承乾,就是个笑话,狠不能狠,忍不能忍,做事拖泥带水。他要是果断兴兵,弄死瞎蹦跶的李泰,说不定我还能支持他一把,可惜天天在那里算计这、算计那,最终只是纸上谈兵。”

    “李泰,从来不是什么储君之相,他的宿命就是砺石,刀断,砺石自然该弃了。”

    “你真正的威胁,是吴王李恪。”

    李治惊讶了:“三兄?”

    长孙无忌冷笑:“他也配为你兄么?知道什么叫嫡庶有别?”

    李治还是不太敢相信。

    李恪的出身,就是一个污点,前朝血脉天然招致臣子反对。

    长孙无忌冷笑:“年轻了不是?再等个二十年,我们这些老臣子致仕或薨毙了,还有多少人记恨前朝的暴政?”

    李治瞬间毛骨悚然。

    说得没错,人呐,是最容易忘记过去、背叛立场的,搞不好还会出来一些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为前朝洗白。

    到时候,被蛊惑也好、别有用心也罢,会有那么一群人围着前朝血脉转,俗称:遗老遗少!

    能把前朝复辟了,他们有从龙之功;

    即便不能,他们也能给本朝添乱!

    长孙无忌悠悠开口:“知道在你被立为太子前,陛下最属意谁吗?吴王李恪!陛下称:类己。”

    “若非伱舅父我以嫡庶有别死谏,坐在显德殿的人,还真不一定是你。”

    这句话,一点水分没有,长孙无忌的态度之激烈,差一点就与妹夫翻脸了。

    长孙无忌可以接受任何一个外甥继位,却不许外人染指!

    李治起身叉手:“雉奴谢舅父关爱。”

    长孙无忌一口吞尽了茶汤:“帝王之位,心不狠,坐不稳,明白?”

    李治一笑。

    狠,李治从来不缺,只不过隐藏得很好罢了。

    吴王李恪,既然能威胁到孤的宝座,说不得日后请你东市口走一遭了。

    目光隐晦地在长孙无忌身上扫过,李治心头暗暗嘀咕,什么时候对舅父也狠上一把?

    不得不说,最无情是帝王家。

    从这个角度看,李世民说的类己,会不会让人毛骨悚然?

    范铮再抽调了一批兽炭给沃垄,京苑总监的麦苗,当能顺利地度过倒春寒。

    陆甲生嘀咕:“收这个秸秆,本宣义郎感觉亏了啊!这兽炭不比秸秆值钱么?”

    范铮呸了一声:“当个从七品下的文散官了不起啊!天天在这念叨。我这从五品下京苑总监说什么了吗?”

    两个幼稚鬼,搁这比大小呢。

    其实,陆甲生也心知肚明,这事不能只以钱来衡量。

    敦化纸坊所需的秸秆,数量还真是不少,只靠零星采买的话,未必够用,沃垄的鲁莽之举,还真破解了这个难题。

    兽炭,看似价值不低,可倒算成本,也没多少钱。

    范铮此举,收拢了人心,保证了改麦的功绩,不说大赚吧,至少不亏。

    “前日明府召集各坊、里、村、保议事,近百号人,二堂都坐不下了,不少人站到了天井里,独有我与明府分上下而坐。”

    陆甲生洋洋得意。

    怎么说他也是七品官了,优待一点,不是很正常么?

    “明府说了,让诸坊向敦化坊看齐,敦化坊在抓捕弥勒教徒的过程中,居功至伟。哈哈,崇仁坊、务本坊两个坊正,一向牛皮哄哄的,这次也只能低头了!”

    说到自己的得意之作,陆甲生更是鼻孔朝天。

    敦化坊是诸坊之末对吧,你们再说一遍啊!

    崇仁坊、务本坊,有钱了不起啊!

    范铮收敛了笑容:“青龙坊的人,还老实吧?”

    陆甲生仰面一笑:“能不老实吗?芙蓉园从魏王手中收回宫里,凋敝了许多,受影响最大的就是曲池坊、青龙坊。”

    虽说芙蓉园是皇室产业,曲池坊、青龙坊不可能直接输出劳动力,但相关的零星事务,也能养不少人的。

    芙蓉园凋敝,青龙坊的人找活更难,在敦化香坊与敦化兽炭作坊做事,每日十五文是稳稳当当的啊!

    别看青龙坊人嘴上还有牢骚,可做事却很卖力,连去东市收集石炭末子都主动跟随。

    敦化坊还没恶毒到连牢骚都不许发的地步。

    别的不说,陆甲生就时常在范铮面前发牢骚,影响他为敦化坊出力了吗?

    陆甲生微微顿了一下:“范铮,青龙坊把兽炭作坊的所有过程都学会了,他们要是自己办兽炭作坊,敦化坊不亏了吗?”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屡见不鲜,所以各种传承总习惯留一手,留来留去又导致一些绝技失传了。

    人生总是两难。

    范铮哈哈一笑:“本来兽炭作坊就是为了消化敦化坊的劳力,赚不赚钱的倒在其次。”

    谁愿意挣那份辛苦钱,只管去。

    陆甲生瞬间脸黑了:“你是不是忘了,兽炭作坊还有你许我的半成份子?”

    啊这……

    真是忘了呢,兽炭作坊要让青龙坊给竞争了,陆甲生就没那么肥了啊!

    “安心,多大点事,大不了从敦化纸坊匀点给你。”

    范铮无所谓了。

    开玩笑,任何事都有利有弊,兽炭作坊最大的弊端,除了粉尘之外,就是费土。

    挖了养鸭的池子、漂塘,泥土都哪里去了?

    当然是制兽炭去了。

    兽炭制多了,容易天高三尺。

    虽然敦化坊的地势,相对整个长安城要显得高一点,也经不住持续不断地开挖。

    准确地说,论可持续性,兽炭作坊还不如香坊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神憎鬼厌

    特进、太子太保、宋国公萧瑀还朝了,指手画脚、倚老卖老的性子丝毫不变,整天在朝堂上指责这个、斥责那个。

    前面就提过,萧瑀这个人,太大恶意是没有,倚老卖老是真讨人厌,要不然也不至于多番罢相。

    因为萧瑀好佛,李世民特意赐他一幅绣佛像,并绣萧瑀形象于佛旁,以为供奉。

    同时,赐萧瑀袈裟,赐王褒手书《大品般若经》一部。

    李世民的意思很明白,亲家,你老了,脾气没必要那么臭,诵一诵佛经,消一消你身上的戾气吧。

    老实说,这个待遇的官员可真没几个。

    王褒这个名字,重复的也很多,明朝官员就不必说了,西汉文学家这个选项抛除了,当时佛教还没入中原呢;西汉时的清虚真人王褒,就更不可能抄录佛经了。

    唯一的选项,就是南北朝时期,经历了南梁、北周的文学家王褒。

    然而,倚老卖老惯了的人,修身养性纯粹是哄鬼。

    萧瑀在朝堂上,肆无忌惮地开喷了:“房玄龄朋党勾结,对朝廷不忠!”

    即便涵养再好,被扣一屎盆子,房玄龄也不舒坦。

    皮笑肉不笑地,房玄龄回了一句:“宋国公之意,当官,都得如你这般神憎鬼厌才行?”

    这回连长孙无忌都忍不住笑了。

    “神憎鬼厌”扣上萧瑀头上,那是恰如其分。

    碰了壁的萧瑀,转头看到范铮,忍不住开喷:“京苑总监改粟为麦,纯粹是瞎胡闹!若是麦能在京畿广种,需要京苑总监来多事?”

    范铮可不惯着他:“宋国公之言,有理!朝廷就应该把司农寺撤了,反正百姓自己会种地;再把都水监撤了,百姓自己不会驾船咋地?顺便把工部也撤了,工匠自己不会干活、山民不会自己打猎、庄民不会自己灌溉咋地?”

    “就是不知道,宋国公亲自耕种过几亩地,制造过几种农具,为增产做过哪些具体措施?”

    萧瑀瞪大了眼睛,看向范铮。

    这屁大的五品官,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就萧瑀的出身,一生几乎没沾过田地,范铮的反问,萧瑀一样都答不上来。

    有点羞赧?

    不,只要老夫不羞赧,羞赧的就是别人!

    就是这声音,咋有点耳熟?

    想起来了,大兴善寺,这是这小东西顶撞了自己,然后是自家晚辈万年令罗棠基整治他进宫,给长孙皇后诊治,害得罗棠基与自己被贬。

    算了,本官大人有大量,不与这能当孙子的后辈吵!

    矛头一转,萧瑀扎向张亮:“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伱!五百义子,你是打算用义子起家造反咋地?还让义子与自家婆娘勾勾搭搭,你是不是还在一旁喝彩啊!”

    无辜中箭的张亮,拳头硬了。

    造反的想法,你揭穿也就算了,可打人不打脸啊!

    “哟,忘了宋国公还是前朝国舅。咋,不替你姐夫迁坟呐?”

    别说,庄户出身的张亮,也会扎心。

    隋炀帝之坟,除了江都宫到吴公台这两个墓葬确认无误外,还有四个墓葬真假难辨,连武功县西塬的墓葬都还有争议呢。

    萧瑀可以不在乎杨广埋尸何处,可他姐姐在乎啊!

    萧瑀怒气冲冲,张亮斜扬笏板,可不在乎他萧瑀老不老。

    为老不尊的人,揍起来更有手感!

    张亮是没什么武艺,可好歹也是瓦岗出身的,别说打架,杀人都亲手干过,揍一个自幼养尊处优的萧瑀,轻松得如教训路边的娃儿,

    只可惜,李世民的咳嗽声,让两人冷静下来。

    殿中侍御史刘仁轨的声音响起:“臣刘仁轨,弹劾特进、宋国公君前失仪,于朝堂喧哗,有失臣礼。”

    萧瑀大怒,咆哮道:“黄口小儿,竟敢辱我!臣萧瑀,请求出家!”

    李世民叹息,对这个脾气死硬死硬的亲家兼表姑父彻底无奈了。

    四次罢相,他还不肯吸取一点教训呐!

    “宋国公素来爱桑门(沙门),朕也不能阻拦,祠部司发度牒吧。”受够了的李世民,直接开口。

    祠部郎中沃鯌举笏应声:“退朝之后,臣亲自去办度牒。”

    萧瑀傻眼了。

    咋,老夫牢骚两声,皇帝你还真想让我去吃菘菜豆腐啊?

    你好歹挽留一声,给个台阶下呀!

    殊不知李世民是真受够他了,有机会送他入空门,那也比看他倚老卖老强。

    某些人,早该送进院墙里了。

    虽然虔诚信佛,虽然送了三个女儿为比丘尼,可萧瑀他六根不净,不愿出家啊!

    举目四望,满太极殿,一个愿意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哎,人心不古哟!

    萧瑀厚颜举笏,自行开口:“臣想了想,还是不能出家。”

    程咬金拍着大腿,怪笑连连,萧瑀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虽说程咬金也有失仪之嫌,可刘仁轨绝不会去弹劾的。

    程咬金他们闹,是在为帝王分忧;

    萧瑀闹,是给李世民添堵。

    再让萧瑀呆下去,太极殿天天上演全武行吧,程咬金肯定在一旁煽风点火。

    李世民手诏。

    “……太子太保、宋国公瑀践覆车之余轨,袭亡国之遗风。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身俗口道,莫辩邪正之心。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云:‘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乃端然自应,请先入道,朕即许之,寻复不用。一回一惑,在于瞬息之间;自可自否,变于帷扆之所。乖栋梁之大体,岂具瞻之量乎?朕犹隐忍至今,瑀尚全无悛改。宜即去兹朝阙,出牧小籓,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于是,重新为相的萧瑀,遭遇了人生第五次罢相,在大唐罢相史上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实,萧瑀也知道自己这脾气,早晚要惹事,奈何他控制不住自己啊!

    不张口闭口“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不随意抨击朝臣,就不能彰显他的优越感啊!

    李世民的诏书里,最狠的评价就是“身俗口道”,可把萧瑀的犊鼻裈都扯丢了。

    商州,治上洛县,离长安二百八十一里,真个不远。

    眼不见心不烦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贴心的下官

    兵部侍郎崔敦礼,外放为灵州都督。

    中书舍人柳奭,身为太子妃王氏舅父,拔擢为兵部侍郎,也算是为太子掌握了一个要害衙门。

    李承乾地下有知,当涕泗横流,他为太子时,怎生无此待遇?

    对范铮而言,影响不大,也就是敦化纸在兵部的采买,受到了那么一点阻碍。

    无所谓了,相对敦化纸庞大的预订数量,兵部弃了也就弃了。

    柳奭倒有些不知所措。

    只要在官场混过几天的人,都知道受阻碍时“沟通”一下,哪怕不付啥代价,平康坊的楼子里混一顿酒食、相互拉拢关系,然后成为酒肉兄弟,那也是应该的吧?

    偏偏忙于往地里跑的范铮,就直接断了兵部这头的念想,还照不照官场游戏玩下去了?

    信不信在太子面前捅你一刀?

    问题在于,柳奭的权柄是提升了,他在太子面前的宠信却丝毫不变——根本就没有好吧!

    李治这个人,疑心本就重,对太子妃迟迟没有身孕,心头已经生出了无数念想。

    东宫的宫女刘氏,肚子都大起来了呀!

    柳奭都急了,延请殿中省尚药局奉御、侍御医及太常寺太医署令、主药、医监、医正会诊,最后由冯一纸下了结论,太子妃王氏的身子有碍,终身不孕!

    王氏几乎崩溃了,于东宫内宫以泪洗面,初入东宫的萧良娣却无声无息地笑了。

    谁会甘心一辈子伏低做小?

    南兰陵萧氏出身,未必就弱过你太原王氏!

    李治对此并不在意,只要他自身没问题,女人能多到他怕,想生育多少便生育多少。

    是谁所生,对他而言,不重要。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渣男本男。

    只是,王氏不能生育,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范铮没时间管那些狗屁倒灶的事,麦苗长势良好,就是最好的消息。

    人人只看到了沃垄拍马,可有几人看到沃垄几乎把时间都花费在麦田里?

    真正想往上走的人,付出的代价,往往超出别人的想像。

    呃,这话,味道有点奇怪,钙里钙气的。

    但是,你看看沃垄那起了厚厚老茧的手掌,就能够估得出,他的努力应该不逊于明坦。

    至于漆雕攀、颛孙省我、伏斗,尽职尽责而已,没有太过努力。

    龙闵,纯粹是在熬时间,等着致仕那一天。

    这无可厚非,没有能力更进一步、年龄还不小的官吏,基本是这算盘珠子的模样,伱推一下,他动一下。

    上官之令,是绝对不违抗的,但职司之外,你想让他多尽一分力,抱歉,下官抱恙。

    反正人家对未来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就是明摆着混日子,连皇帝都头疼。

    倒反是凤矗这样的官员,让人暗自恼火。

    他要是真不懂行,倒也无所谓。

    问题他懂了,说话只扔半截,照着做一定出事,这是想让上官出乖露丑吗?

    所以,从七品下监丞,大约就是凤矗这一生的顶点了。

    “二月了,应该不会再冷了吧?”

    绿油油的麦苗格外喜人,范铮佝腰拔了几根刚刚露头的野草,腰有点酸。

    嗞,回去得把枸杞加茶汤里了。

    只娶了正室就如此操劳,纳什么媵妾?

    又不是纪大烟袋那种无女不欢的货色,且珍惜身体吧。

    沃垄看似悠闲,却在很短的时间内,拔干净了半垄地里的野草,背后盛野草的箩筐都堆了一层。

    毕竟只是仲春,野草也只出头一点点,能铺一层已经很多了。

    “上官你不是农家出身的,无须事必躬亲,在旁边给下官与吏员指点一二便是。”

    看看,这样的下官,多贴心,换成是你,有一个机会,是会简拔沃垄还是凤矗?

    即便是拔草这样轻松的活,不通农事的人仍旧会觉得很疲惫。

    当然,如果是游玩的性质,另说。

    “下官悄悄问过太史局司历,应该不会再有倒春寒了。”沃垄的面上现出一丝快活,几个月的辛苦,应该初见成效了。

    你永远无法猜测,一个人为了升官发财,能发挥怎样的主观能动性。

    只要不是害人,这样的升官发财,越多越好。

    范铮想了想:“如果你是明坦,会怎么办?”

    沃垄大喜过望,颤抖着叉手躬身:“谢上官赏识!下官若到了京苑东面监,嫁接的规模会再扩大,散碎土地尽量种植菽、蔬菜,闲暇时还可以养养新丰鸡。”

    新丰鸡扬名是南北朝时期,吴均的《饼说》提到了新丰鸡馅,后世随此饼法失传,新丰鸡也渐泯然于众。

    提到明坦,当然是范铮有意拔擢沃垄为从六品下京苑东面监,这一步就是四级啊!

    要是熬资历,沃垄都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熬过这四级。

    京苑东面监的处境尴尬,这是一定的,其他三面监的好地方,凭什么腾给你?

    范铮倒是有权强令四面监腾挪位置,可这就过于蛮不讲理了,对日后掌控不利。

    沃垄突然想起,他去了东面监,明坦又何往?

    明坦去年的表现,便是沃垄都得称赞一声,以踏犁强行撅茅草根,这是狠人行径,不说右迁吧,调换肥差是一定的,副监也不是不能觊觎。

    龙闵?

    这种有志于养老的官员,升一级为从六品上司农丞,也是很合适的。

    司农丞之位有六,怎么也能腾一个给龙闵。

    前途一片光明呀!

    要不是相貌太普通,肚子也不够突出,沃垄都想来一个胡旋舞表达激动的心情。

    不要提锅庄舞,因为距离与高原隔绝的缘故,“巴扎嘿”之风还没有流行,胡旋舞才是大唐流行的胡风,安禄山那个死胖子跳的就是胡旋舞。

    哎呀,沃垄在麦苗间行走,身姿都有些飘飘然了。

    “都仔细侍弄了!今岁丰产了,你们家中能分的粮食,就会更多些,婆娘、娃儿就能多吃一口!”

    虽然侍弄京苑总监土地的,都是官奴、蕃户,但他们也同样分享京苑总监的收获,就是比例大大低于良人、杂户。

    蕃户所得,较官奴还是多那么一丁点。

    毕竟,获罪为官奴,或被俘为奴,一赦才为蕃户,二赦才成为杂户或太常寺乐工,三赦才完全脱罪为良人。

第二百九十六章 问天下谁是英雄

    忙忙碌碌大半天,范铮下衙,孙九牵马,雷七、雷九护卫。

    敦化坊的娃儿们,上了韦氏车马行的车子,甄行一如既往地稳重,甄邦还是那么活跃。

    马车中,隐隐有抽泣声。

    马背上,范铮的眉毛挑起,眼带怒意。

    敦化坊的娃儿,大都皮实,偶尔被上官喝斥也正常,回来多半还跟同伴吹嘘一下,少有忍气吞声的。

    “是谁?”

    甄邦掀开车帘,嚷嚷道:“舅父,是延益。”

    延益,这个名字,让范铮想了一下才确定下来。

    没法子,他们这一班一百五十三人,即便是范铮,也优先记忆成绩最好的、最调皮捣蛋的,那些比较老实的多半要想一下。

    幸好不是按学生家长送礼的多少来记忆。

    延益是延氏小娘子的胞弟,延喜之子,在敦化坊是个老实性子,算盘技艺不好不坏,几乎是扔进人群找不出来的。

    多好一娃儿,能惹出什么事?

    “我记得,延益是进了兵部库部司?”

    范铮挑眉。

    甄邦撇嘴:“就是库部司嘛。延益干得好好的,那个柳侍郎去巡察,特意找茬训斥了他一顿,这才觉得委屈嘛。”

    “要是真没干好分内之事,敦化坊的汉子,就是掉了脑袋也不吭一声。”

    范铮笑骂:“滚犊子!连中男都不是,你好意思称汉子!柳侍郎,柳奭?”

    真是一朝权在手,就将令来行,顺昌逆亡啊!

    “问问延益,兵部是不是只有三人。嗯,如果他们三个都去城外做事,愿意不?”

    好在敦化坊的娃儿数量是有限的,往各个衙门一撒,恰如细盐融入雪花。

    甄邦问了一声,延益三人的答复也很果断。

    既然上官不待见,换一个衙门又何妨?

    城内与城外,差别当然是有点,可与不顺心相比,可以忽略了。

    柳奭踱到兵部公廨,处理了公务文牒,品过茶汤,得意地哼着小调。

    某人再如何炙手可热,依旧得为本官拿捏。

    我站在,猎猎风中,权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侍郎杨弘礼走来,面色不善:“柳侍郎好大官威!本官还不知道,驾部司与库部司,什么时候纳入柳侍郎掌中!”

    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柳奭分管前二司,后二司是杨弘礼的地盘。

    柳奭不打招呼,就往库部司蹿,已经逾越了规矩。

    在库部司拿书令史延益撒气,更是让人鄙夷!

    柳奭干笑两声:“杨侍郎不要太计较了,昨日是本官冲动了。”

    杨弘礼横眉怒目,一言不发,一拳打在柳奭眼眶上,瞬间成了乌眼青。

    柳奭捂着眼睛,泪水长流。

    杨弘礼你枉为文官,竟然动手动脚!

    左右看了一下,杨弘礼觉得,左右不对称,又补上一拳,心满意足地走了。

    强迫症就是这个样子滴。

    莫说柳奭理亏,就是真让他出手,照样不是杨素侄儿的对手。

    别看杨弘礼是文官,他照样可以捉刀上阵,柳奭行不?

    两名侍郎的殴斗,必然惊动兵部尚书李世勣。

    李世勣把两名侍郎叫来,看看成花熊的柳奭,不由摇头。

    杨弘礼也是的,你非要讲什么对称,这下出去说撞到眼眶都蒙不了人。

    “杨侍郎,为什么要动手呢?同僚之间,有话好好说嘛。”李世勣说话,主打一个稳重,四平八稳。

    杨弘礼咬牙:“尚书伱是不知道哇!柳侍郎去了下官主管的库部司,对着一名年幼的书令史逞威,把人家骂哭!”

    柳奭嘀咕:“不就是骂了两声么?又不会少一块肉。”

    李世勣神色微变:“不会是敦化坊出来的书令史吧?”

    敦化坊出来的书令史,可不是孤零零没有背景的孤儿,司农寺京苑总监、华容开国县男范铮就是他们最大的背景。

    范铮这人,脾气不好,即便是在朝堂上,也敢逮着宋国公萧瑀硬怼,没学会低头。

    柳奭的脸色微微一变,想不到连尚书都知道敦化坊之事。

    杨弘礼咬牙切齿:“可不就是敦化坊出来的!欺辱幼童,柳侍郎好大的颜面!太子妃的舅父,真可以为所欲为了!”

    “要不,柳侍郎去司农寺,好生道歉?”李世勣和颜悦色地开口,说的却是让柳奭无法接受的话。

    杨弘礼冷笑:“迟了!吏部司已经行移牒,将兵部三名敦化坊出身的书令史迁司农寺!顺便说一声,是京苑总监范铮亲自出面交涉的!”

    敦化坊出身的书令史,平时不觉得特别管用,可真的离开了,就感觉特别不顺畅了。

    当然,仅仅是算账慢半拍、账簿理不清而已,多花点时间还是可以的。

    范铮的雷霆还击,固然无法让兵部损失什么,却能让他们浑身不舒服。

    可以肯定,柳奭在兵部一天,兵部就休想要到一名敦化坊的学生。

    还有国子监算学生,也是一样的。

    范铮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

    李世勣眨眼:“既然柳侍郎喜欢库部司,二位不妨将职司对调一下。”

    柳奭哭死。

    虽然都是正四品下侍郎,职司却是天壤之别,柳奭执掌的权柄,武选、兵备、番第、军功、武散官、勋官,六品以下军官可直接任免,那么大的职司,换外驾部司与库部司,亏死了!

    杨弘礼鼻孔里哼了一声,表示默认李世勣的方案。

    若不能令他满意,他也会奏请吏部,迁司农寺为少卿。

    柳奭长叹,偷鸡不着蚀把米啊!

    三名书令史,范铮撒到南面监、西面监、北面监为史,漆雕攀、颛孙省我、伏斗一点意见没有。

    虽然小家伙们干农活是不行,可核算是一把好手,让他们省了趴在账簿上找错处之苦。

    四面监各有三名监府、六名监史,腾一个位置而已,不是轻而易举么?

    最多腾出的监史,往雍州范围内的司农寺诸屯监放就是。

    关于诸屯监,司农寺直接管辖的就是雍州之内的屯监,其余屯监归各州管辖。

    细说下来,司农寺是朝廷九寺里,管辖人数最多的衙门。

    延益三人入衙,连司农卿李纬都没惊动,司农少卿唐同人直接处置的。

    又不是多大的事,唐同人犯不着跟范铮过不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踢他屁股

    踏青时节,范铮顾不上风花雪月,往玄武门外的麦田里钻。

    改粟为麦,范铮还是承担了一定的风险,如今初见成效,自当巩固成果,方不负沃垄一番辛苦。

    长开了的麦苗,看上去格外喜人,就是范铮这种不精通农事的人也大致知道,今年的收成基本稳了。

    “咦,沃监丞,那边堆积的,是从太极宫里淘出来的粪水吗?”

    范铮看向下风口那一堆黑糊糊的东西。

    沃垄咧嘴:“上官好眼力,这些肥,不能直接浇灌,得发酵一段时日,免得烧苗。”

    沃垄这厮,还是有几分机巧的,安置发酵点于下风口,就是一个聪明的举措。

    否则,让范铮时时沉浸在农家肥的芬芳中,范铮会骂人的。

    浇水、除草,范铮只能随意搞一小片区域,大致也就起个带头作用,跟天子亲籍田那九推,效果是一样的。

    咳咳,指望上官跟个农夫似的亲自种地,怕是想多了吧?

    能动一铲子都很给颜面了好吗?

    没有指鹿为马,说麦子不用种,自己会长出来,已经是良心官员了。

    别说,范铮就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整个京苑总监的官吏,效率还真提高了……一成。

    没有上官监督,偷懒是人之常情。

    “哎呀,从五品下京苑总监,竟如庄户一般劳作。”不知是谁在风言风语。

    “呸,知道个屁,本官这叫身先士卒!”范铮努力拔了一株杂草。

    身子僵住了呀。

    这声音,太耳熟了。

    哭丧着脸,范铮起身、转向,叉手行礼:“臣不知陛下驾临,出言不逊,请陛下海涵。”

    着常服的李世民,满不在乎地摆手:“朕的气量,还不至于狭隘到那份上。咋,踏青了,不带婆娘、娃儿去耍,跑地里侍弄庄稼?朕记得你也不怎么懂农事吧?”

    范铮嘿嘿直笑:“婆娘、娃儿嘛,错过了今天,以后再补就是了,庄稼却不能错过。这是第一年改粟为麦,不容有失。”

    一指两丈外给麦苗小心浇水的沃垄,范铮笑道:“陛下能想像,这满身泥土、猴子似的人物,竟然是堂堂从七品下监丞沃垄吗?他几乎全身心扑在麦田上,臣就是动动嘴,他可是跑断腿。”

    麦苗需要浇灌的水量不多,但开春以来,雨水稀少,只能人工浇灌。

    京苑总监的地,当然有水渠,但渠到地头,还是稍微有点距离的。

    “沃垄监丞,过来,给陛下讲讲种植小麦,有什么难处。毕竟,你才真懂。”

    范铮把身上溅了不少泥点的沃垄叫了过来。

    沃垄满心激动。

    凭心而论,他这种低级官员,是很少有机会面圣的,范铮这是在抬举他。

    “参见陛下。司农寺京苑总监丞臣沃垄,斗胆在陛下面前放肆胡言,麦之一物,较之于粟,产量更高,也更需要足够的肥料……”

    “麦苗能平安过冬,与种植时节有关,但地里施了无数肥料,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目前,京苑总监的肥料,皆取自掖庭。”

    沃垄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讲解,知识点很零散。

    李世民听得直皱眉,掖庭有什么肥,朕怎么不知?

    范铮轻笑:“排泄物罢了。说起来,也是一个循环,庄稼生长,以供人食用,人之遗物,又供庄稼生长。”

    呸,这解说……

    李世民无力吐槽。

    若不是朕当年戎马倥偬,早没那么矫情,非让你这话弄得两天没有胃口。

    李世民身后,文雅的充容徐惠轻叹一声:“原来,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竟是如此疲惫。官尚如此,民当如何?”

    英气毕现的才人武照冷笑:“这不是臣子本分么?身为臣子,自当为朝廷尽心竭力。”

    李世民摆手:“才人之言,偏颇了。满朝文武,有几人如他们一般尽力?奖勤罚懒,说得倒是容易,可真实施下来,伱才知道臣子的刁滑。”

    “所以,如京苑总监这些兢兢业业的臣子,才更应重用,以为标杆。”

    范铮听到“标杆”一词,忍不住口诵“阿弥陀佛”,惹得李世民指着他笑骂,轻轻飞起一脚踢他屁股。

    没办法,御赐出家大兴善寺的原长安令杜善贤,法号就是“标杆”。

    武照的星眸闪过一丝异彩。

    五品官也只是中级官员,能接触到皇帝,距离却有些远,即便不是战战兢兢吧,也相对没那么好说话。

    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的京苑总监,却敢在皇帝面前搞怪,偏偏李世民的回应也耐人寻味。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武照还真就应了这句话。

    朝堂上,武照见过的官员,要么相貌堂堂,要么俊美无俦,要么上墙辟邪,偏偏范铮这容貌如鸡立鹤群,不招武照待见自然正常。

    顺便,武照耳中,自动屏蔽了有关范铮的消息,也就不知道,范铮的份量远比她所知道的重得多。

    凭什么?

    就凭这麦子吗?

    武照可不认为,真是因为勤勉。

    说勤勉,在烈日中耕作的庄户不勤勉,还是累得直接死去的匠人不勤勉?

    你且看一看,皇帝正眼瞧过他们没!

    武照母族,可是前朝血脉……旁支,帝王心术多少了解一点,帝王眼里的人,只分有用与无用!

    李世民对范铮如此纵容,当是有用,极有用!

    细细回想了一下收集到范铮的信息,武照吐了口气。

    看走眼了,这种相貌普通的货色,竟可称俊杰,曲辕犁一出,能让众臣为之让路。

    飞骑因他而设,实际掌控飞骑操练、实战的校尉是他弟子,生擒过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乙失颉利苾;

    负责制作飞骑所需器具的将作监中校署监事,则是那校尉的阿耶。

    这可真是环环相扣啊!

    这一手,直接杜绝了他人在器具上做手脚的可能,校尉的性命无忧。

    至于说谁会在器具在做假,呵呵,能问出这话的人,是幸福的,没见识过人心的丑恶。

    信不信,因为贪婪,连御辇都敢偷工减料!

    人心无尽,即便是严苛的律法也不能阻止臣下的贪婪,何况《贞观律》还相对宽松一些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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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