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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罪孽9999     贞观长安小坊正txt下载     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九章 舔盘子引发的战争

    “兵家有云:怒不兴兵。道理,诸多将帅都知晓,可为何仍旧有人前赴后继地中招呢?”

    肘搭凭几,身子微贴靠背,李世勣换了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姿势。

    “原因很简单,看书明理,人人都知道要制怒,可真正做到的人不多啊!”

    “前隋末年,突厥之祸,河北刘黑闼、朔方梁师都等人也倚突厥为祸中原,再加上渭水之恨。天下,苦突厥久矣!”

    “臣虽不才,愿为大唐竭力削弱突厥实力,以免日后死灰复燃,再度祸害大好河山!”

    细究下来,李勣这话,代表的势力可极庞大啊!

    谁又敢说,那一位,就一定不是这意思呢?

    李承乾笑了一下,声音嘶哑:“孤是觉得,无人为大唐牧马。”

    李世勣点头。

    这倒不是在说假话,太仆寺的马匹,逐批在退化。

    这是中原王朝的骑兵,无法长久的主要原因。

    无论是引进乌孙天马、突厥马、汗血宝马还是乔科马,仍旧存在品种退化的无解难题。

    要不然,以大唐将士的骁勇,为何骑兵只有三成不到?

    “杀是杀不绝的,但越是杂乱无章,对大唐越有利。”

    李世勣也无奈。

    在没有进入连发射击的火药枪时代之前,游牧民族一直是农耕民族无法尽除的劲敌。

    鬼方、林胡、匈奴、鲜卑、柔然、高车、突厥,依旧是那片土地,你方唱罢我登场,要是分化瓦解,倒构不成威胁,可一旦合力成匈奴、突厥这种大势力,中原王朝就头疼了。

    可惜,即便能打得草原为之一空,占不住,依旧没得用。

    草原的土质、降水,导致不太适合耕种,多数地方依旧是鸡肋,最后还是黯然放弃了。

    李承乾吃了口茶汤:“遥想大草原,孤若能肆意纵马奔驰,当是何等快活!”

    倒不是想屈居人下,纯粹是行动不便者对奔马的神往而已。

    李世勣笑了笑:“待殿下亲临,亲力亲为,就不会再这么想了。《魏书》所载蠕蠕(柔然的蔑称),不浣衣、不洗手、不绊发,舌舔器物,除了习惯之外,缺水也是原因之一。”

    难怪北魏会鄙视与他们同源的穷亲戚柔然,除了厌恶他们做事胡来,生活习性也是一大问题。

    李承乾笑了:“孤每阅《魏书》,看到悦般国为匈奴之后,清洁于胡,甚是惊讶。胡人中,也有‘剪发齐眉,以醍醐涂之,昱昱然光泽,日三澡漱,然后饮食’的国度啊!神往之。”

    然后就发生了有趣的事,互为盟友的悦般国王进柔然,看到舌舔器物,洁癖大发,拨马就走,大骂随行官吏:“你们骗我进狗国!”

    于是,两家翻脸,大战小战无数,号称“舔盘子引发的战争”。

    李世勣微微点头:“胡人中,如蠕蠕这般邋遢的少见,如悦般国这般酷爱洁净的更少见。相对而言,沐浴什么的,肯定比大唐各地都困难些。”

    “另外,策马奔腾,听上去倒是惬意了,可不戴羃篱,一个时辰之后,面皮就处处微痛,甚至虫豸入眼睑了。”

    明白吐谷浑为什么是男子,戴这纱帽一般的羃篱了吧?

    美不美观,在草原上基本可以抛开不谈,实用性才是最重要的。

    策马奔腾还能嘤嘤嘤的,你是没尝过飞虫入口的感觉。

    可肆意策马,才是李承乾的梦想啊!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

    台院中,范铮指点了一番刘谙、华鸣的算盘,微微一笑。

    对这种半道上车的,要求莫高,能有提高就行。

    兵部侍郎杨弘礼入台院,与唐临、范铮见礼之后,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目的:兵部尚书、英国公李世勣,有事请华容开国县男协助。

    范铮诧异了。

    虽说自己也折腾出点东西,可基本与战争无关,兵家的事,自己也不懂啊!

    再说,核算兵部的家当,呵呵,背后得有多少人伸手?

    范铮并不觉得,自己能胜此重任。

    兵部衙门清静得很,偶见官吏也是步履匆匆。

    “兵部四司,兵部司、驾部司、职方司、库部司。兵部司承担武选、宿卫、轮番、勋官、武散官、验军功等职司,伱阿耶的定远将军,就归兵部司管辖。”

    品茗,李世勣侃侃而谈。

    “职方司负责各地舆图及烽燧、戌堡数目,及番邦地图,管州县城门及仓库门,是兵部伤亡最大的司。”

    范铮忍不住打断了李世勣的话:“英国公等等,下官有点疑惑,职方司管城门,这一点听上去,似乎与刑部司门司的职司重叠了。”

    李世勣笑道:“确实如此,所以有时候,大家争着做事,有时候又忙于推诿。”

    理解,一个媳妇两个婆婆,令出多门嘛。

    然后出了事,两个婆婆扯皮,异口同声地回答:“我没说过!”

    “驾部司掌邦国舆乘、车驾、驿所及其牛马、加急、备运车。”

    范铮苦大仇深地放下茶碗:“说到驾部司,下官就有话要说了。御史台就这么不招待见,一辆备运车都不配用?”

    李世勣大笑。

    备运车的配额,不是兵部说了算的,范铮有意见很正常。

    毕竟,一辆都不给御史台,有点欺负人了。

    “库部司掌诸军的兵甲仪仗,是从卫尉寺中领取,然后下发各卫府。”

    说白了,承上启下。

    “听说华容开国县男的角度一向清奇,本官想看看,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逼近白道一事你有何看法。”

    李世勣让掌固重新上茶,和风细雨地开口。

    哦,不是李世勣对征战没有把握,只是想多听取意见,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事先声明,下官不通兵事,若有说错,概不负责。”

    范铮也没必要掖着。

    李世勣颔首:“那是自然,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一应责任都是兵部的。”

    “任突厥与乙失颉利苾血拼,哪怕李思摩杀不了多少薛延陀人,也要尽量耗了突厥的人马。”

    “心气尽失的突厥,当然不会是心气高涨的薛延陀之敌,败阵在所难免。”

    “那时候,我大唐的兵马,当从朔方、凉州、灵州、营州合围。”

    李勣微微失望,这也没啥特别的啊!

    重新介绍《我撞破了皇兄的女儿身》,作者笔力很强,很不正经,我看了之后,无法直视破壁机了。

第二百一十章 好事成双

    李世勣点了点范铮:“范老石给你取错名了,你就该叫范慎!那么年轻一人,说话老气横秋,怕我害你咋地?”

    范铮一笑:“别,英国公是不知道,我家取名,他别有效果。下官叫范铮,恰恰是从坊正起步,这不巧了吗?”

    李世勣笑了。

    这小滑头,不主动跟他提起,他能装一天呢。

    “如今卫国公年迈,征战之事不适合他。对付薛延陀,九成可能会落到本官头上。”

    “打仗本官是不惧的,从瓦岗到现在,大小也算身经百战了。本官是在想,能不能多借外力,让大唐的好儿郎多存活一些。”

    “听陛下提及左屯卫屯营之事,本官就在想,若是真能成事,将如……得一臂助。”

    范铮点头。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

    偏偏要绕半天弯子。

    “这么说吧,从铁小壮进入左屯卫屯营起,下官与他便轻易不提飞骑之事。瓜田李下之嫌须避,朋党之祸自要防。”

    “具体飞骑操练得如何,下官也不清楚。建言的话,倒可以胡言乱语几句。”

    “左屯卫屯营飞骑的分拆,是陛下有意以仿鸟滑行的飞骑,登城夺关,成为一支奇兵,对付薛延陀就不存在抢关,但他们的用途是可以改的。”

    “游奕(斥候)探不到的地方,他们可以居高临下而视之,转眼能将敌军的布置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知道敌军主将的具体位置。”

    李世勣手指头在凭几在敲击,揣摩此事的可行性。

    滑翔机初次登场,想来薛延陀也只当大鸟看,可射雕手的本事也不可小觑。

    嗯,须建言让射雕手在旁边射箭,使飞骑明白在敌军头上应保持多少的高度,才可以不为箭矢所害。

    当游奕使,真是个好主意。

    地面有游奕牵制的话,确实少有人注意到头上,顶多看到阴影,觉得是鹰隼之类的大鸟。

    “倒是指望他们杀敌,还不现实,就是登城落地,敌人也未必肯给伱解开束缚、拿兵刃的时间。”

    实话实说,滑翔机确实有用处,但未必如想像中厉害。

    “就是伤亡率有点高,尚书善待他们吧。”

    “还有一点,回纥俟利发药罗葛·菩萨已死,其子药罗葛·吐迷度继承俟利发,回纥的势力,渐渐成长为薛延陀之下第一大势力。”

    着绯袍的兵部侍郎崔敦礼踱了进来:“本官也才收到这消息,正可在其中图谋一番。”

    崔敦礼这个兵部侍郎极有意思,出身博陵崔氏,对具体战事没有太大造诣,强于后勤补给、四番形势,于贞观元年就坐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多番出使突厥。

    萧灞毗一案,累及兵部侍郎一人被免,崔敦礼稳坐钓鱼台。

    回纥势力渐大,同罗、仆骨、阿跌等部,自然会去靠拢,这本就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敦化坊,气急败坏的铁大壮,操起一截藤条,满院子追杀活蹦乱跳的铁小壮。

    有没有放水不知道,反正范铮估计到天黑也打不着。

    “哎呀,你个小小的监事,想造反了,胆敢追杀本陪戎副尉!”铁小壮三两下蹿树上,冲着铁大壮吐舌头、做鬼脸。

    “我的监事是职事官,你的是武散官,比我的低,叫唤个毬!”铁大壮藤条抽树干上。“再说,我不当官,就不能抽你个皮猴子了?”

    铁小壮皱眉:“阿耶你这么说可没意思了啊!就不明白了,我这才回宅院,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要抽人是个什么意思?”

    铁大壮扭头看着倚门框、微显怀的高月娥,一言不发。

    范铮怀里的范百里,遥指铁小壮,咿咿呀呀地说话。

    铁小壮滑下树干,耷拉着脑袋:“好吧,我知道不该去飞,可我听说要打仗了,我们飞骑可能有用,想着给将要出生的娃儿谋个散官么。除了会飞一下,我干别的又不行,书都读不好。”

    铁大壮弃了藤条,蹲到地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范铮抱着范百里走过去,范百里的小手拍了拍铁小壮的肩头,给了他一个笑脸。

    高月娥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沉声道:“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不会同意你飞。可如果是打番邦,我们母子等你平安归来。”

    呃,你才显怀多久,就是害羞超也验不出性别来,现在靠诊脉断出性别,没得那么厉害吧?

    铁小壮的头颅慢慢抬起,渐渐长出稀疏碎须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

    其实,铁小壮对成家还是有点抵触的,一切只是为了留苗裔,与高月娥其实没多少共同语言。

    别说铁小壮,其实到了后世,同样有无数夫妻是同床异梦的。

    铁小壮只是没有认同感而已。

    倒是高月娥这一句话,让一向没心没肺的铁小壮觉得,生活,仿佛与从前不一样了。

    范铮轻轻推了一把铁小壮肩头,铁小壮臊眉耷眼地往高月娥身边凑。

    范百里指着铁小壮,咿咿呀呀地评说。

    半岁多了,哪怕是说听不懂的婴语,意思也基本能流畅地表达出来。

    铁小壮咧嘴,显然明白了小师弟的话:耙耳朵!

    苦贞贞从厨房里捞出几个煮鸡子,眉开眼笑地放在院中的水泥桌上。

    “哎哟,这不是范百里吗?还记得我呀,要抱抱不?”

    苦贞贞的身份,不能再去当庶仆,这一家老小也够她忙乎的。

    之前还好些,高月娥能帮着操劳一下。

    可高月娥被诊了喜脉之后,苦贞贞赶紧让她歇着,别耽误铁家血脉传承。

    哎,谁让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

    范百里眉开眼笑地伸手,让苦贞贞抱了一阵,然后才回到范铮怀中。

    苦贞贞笑眯眯地准备说话,面容突然一变,疾步走到柿子树下,一个弓腰,哕如泉涌,涕泗纵横。

    范铮面色奇异:“汗巾、温水、漱口瓢!铁小壮,你去把医工请来。”

    铁大壮战战兢兢地侍候着婆娘,铁小壮风风火火地带着医工进宅院。

    探指、把脉,医工面容诧异:“贵府这是好事成双啊!”

    铁大壮手都在哆嗦。

    这是又要当阿耶的意思?

    想想左手抱娃儿、右手抱孙儿,那不得天天浸蜜罐里?

    一向比较手紧的铁大壮,破天荒地拿出一百文酬谢医工。

    苦贞贞坐着,伏水泥桌子嚎啕大哭。

    在乐喜家十年,就因为没有娃儿,才一直受苦,还只能忍气吞声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喜讯

    苦贞贞的喜讯不胫而走。

    敦化坊中,碎嘴婆娘们开始八卦了。

    “真的假的?十年没下一个儿的苦贞贞,竟然有身孕了?”

    “不是,她可以生,为什么在乐喜家不生?”

    叽叽喳喳的话语,带着快活的气氛在坊中荡漾。

    有羡慕的、有酸溜溜的、也有恶意揣测的。

    下衙的甄行,着绛戺衣,自坊学门口接到巫桑,听到这些话语,忍不住笑了:“各位阿婆、婶子,地再肥,你不往里面撒种子,撒一堆秕谷,它能长粮食不?”

    婆娘们愣了一下,一拍大腿:“要不说坊学出文曲星呢?有道理啊!是我们见识浅了!”

    范铮倒是没想到,什么X、Y之类的复杂术语,让甄行简单的话语解开了。

    坊间的风向大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是乐喜不行。

    院门闩死,乐林氏独自缩在黑乎乎的屋子里,老泪从干涩的面容上滚下。

    一肚子的气无处发,看着苦贞贞日子舒坦,比让她蹲大狱还痛苦。

    能生,为什么不跟乐喜生!

    这个贱人,她就是故意的!

    至于什么谷啊种的,那就是编出来骗老媪的话!

    心头,总是有一把火在烧啊!

    乐喜从外头回来,看到乐林氏憔悴的面容,不禁问了一声。

    “大郎啊!他们都在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那个小贱人,在乐家她不生,跑去高攀了就有身孕!”

    乐喜的声音低沉:“阿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苦贞贞,她现在不是任由你打骂欺辱的儿媳妇,她是官人娘子!”

    “伱是觉得,儿在外面奔波还不够,想加上镣铐吗?”

    官民有别,平日自然是一团和气,但你要蹬鼻子上脸,就会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

    “我们家有亏于苦贞贞,她在乐家受够了罪。闭嘴吧,免得人家想起来,一个白直就能让乐家疲惫不堪。”

    别忘了,乐喜这些年的岁役,都是以庸相抵。

    如果某一天,万年县的民曹不肯再收乐喜的庸,非要他出丁役,怎么办?

    服了二十天役,再加三十日,累计五十日,你干还是不干?

    长期服役,你猜东主那一头会不会找人替代?

    乐喜点着了火塘,火苗的光芒,映得他的眼睛,满满的忧伤。

    “当初花了十贯……”乐林氏不服气地嘟囔。

    乐喜打开一个木箱,露出十贯铜钱。

    “铁大壮这个抠门的,生生拿出十贯钱给我们家,意思是什么你明白吧?”

    “苦贞贞不欠乐家,是乐家欠苦贞贞的,明白么?”

    “你当我最近总不露面是为什么?我在请托东主,走门路将乐家迁到长安县!”

    乐林氏愣了,嘴唇蠕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阿耶的坟……”

    乐喜在火塘边上垒了三块大致高度差不多的石头,持装着一半水的小镬摆上去,两个碗里放了大约两成制熟的臊子。

    “迁!要走就走个干干净净的。说到底,是乐家亏欠了她……”

    乐喜虽没直承其事,乐林氏却已经听出来,他似乎在默认坊中的流言。

    乐林氏并不知道,如果她能让苦贞贞多留一年,或许乐喜的治疗就结束、她就能抱孙子了。

    汤饼下镬,在汤中来回翻滚,散发着浓郁的麦香,偏偏这对母子挟起来,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定远将军府。

    陆甲生自觉地抓了一个糜子蒸饼,咀嚼了几嘴。

    “哎,味道也不错,可就是没苦贞贞做的那味儿。”

    范铮一脚虚踹:“得了便宜卖乖!有吃就不错了!苦贞贞也是你能叫的吗?那是监事娘子!”

    嘻嘻哈哈笑闹一阵,陆甲生正色:“我家二郎要告假一个月。”

    范铮挑眉:“咋?终于舍得给他说婆娘了?”

    陆乙生跟了范铮几年,早就该成亲了。

    陆甲生呸了一口:“他早就有相好的了,只是人家年龄不到及笄,等呗。”

    范铮表示,人不可貌相,看上去忠厚老实、面容腼腆的陆乙生,居然也很刑!

    想跟铁小壮比?

    抱歉,他是官身,还是皇帝特批的,就是《贞观律》也管不了这种特例。

    以陆甲生现在的身家,要给二郎风光大办稍微有难度,要正常办么,轻轻松松。

    元鸾与杜笙霞从府外走来,嘴角还残留着石傲饼的香味。

    “又是去找苦贞贞蹭吃喝了。”

    范铮表示无奈,这两个馋嘴的婆娘,不是去苦贞贞家蹭吃喝,就是去樊大娘那边蹭。

    范百里的阿沄,手艺的色香味其实没问题,偏偏众人就想着苦贞贞的手艺,还真奇怪了。

    “今天,万年县录事廖翁带着民曹的司户史,要迁走乐喜家的户籍和坟茔。”

    陆甲生顺便歪了一嘴。

    范铮呵呵一笑:“早在苦贞贞出嫁那天,就已经决定了这个结局。”

    铁大壮与苦贞贞未必会找乐喜家的麻烦,架不住乐喜母子不自在,根本就没法留的。

    眼不见为净,挺好的。

    反正乐喜虽说不上富足,这点靡费还是承担得起。

    “水泥板的收益,全面取代兽炭,成为本坊的顶梁柱。就是啊,还得去买十匹马,年末才够使用。”

    陆甲生骄傲地炫耀。

    范铮呵呵。

    “要马,你告诉铁小壮,要乘马、挽马、耕马的哪一类,到时候坊中出靡费,一定让你满意。”

    这种事,范铮才不会出面,最多跟崔敦礼通一声气。

    一点小人情,谁也不会拒绝。

    从突厥处得到的马匹,至少价格比长安东市低一半。

    陆甲生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范铮一脚踢醒他:“别想那美事!你以为拿那几匹马不用人情的?就算给你一百骑马,你怎么带回来、如何入籍?没有人家点头,马你得生生烂在手里,骑不敢骑、用不敢用。”

    “那些上好的马匹,你就莫看了,轮也轮不到敦化坊!”

    你信不信,范铮敢跟崔敦礼说要好马,能被叉出兵部衙门?

    连乘马都只能是驽马!

    挽马、耕马倒是无妨,相对价值不高,也能让兵部看明白这是为了生产,不是为了牟利。

    除了利益之外,敦化坊还不能给人留下贪婪的印象,免得坏了名头。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封禅诏

    两道诏书,从洛阳宫发出。

    《详定封禅仪诏》、《求访贤良限来年二月集泰山诏》,都有这一句:“来年二月总集泰山”。

    诏书一出,石破天惊。

    诸宰辅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贞观年战功赫赫。

    破突厥、擒颉利;

    犁吐谷浑,逼死慕容伏允;

    荡平高昌,增添西州。

    原本动荡不安的中原王朝,迅速成为天下霸主,论起来,皇帝也够资格封禅。

    “封”为临泰山顶筑圆坛祭天,“禅”为在泰山脚下的小丘筑方坛报地。

    大致意思,老天我阿耶,大地我阿娘,皇帝某某干成了啥大事,国泰民安,你们保佑我朝再顺利延续万万年。

    很有一种考双百分,拿试卷给家长看的意思。

    至于卷子是百分制、还是一百五十分制,看各人。

    除了神权之类玄乎的事,封禅的用意是震慑四海,看看本朝是多强大,你们再决定是否与我为敌吧。

    靡费是不小的,仅仅是修复、拓宽泰山的路,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洛阳到泰山之间的路,该拓宽、铺黄土吧?

    一路上的行宫,该准备吧?

    地方官府,要产生靡费吧?

    门下省侍中魏征,快马赶赴洛阳宫,恳请收回成命。

    又是这扫兴的老顽固!

    李世民避而不见,魏征这老倔头硬是跪在宫城的应天门外不起来。

    只能在殿内一见了。

    奉御史台台院之命,来洛阳宫东推的范铮,正好在殿内翻阅卷宗。

    洛阳宫也有皇城及各司衙门,只不过李世民召范铮入殿,正好询问一些长安的变化。

    范铮这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一向与众不同嘛。

    见礼之后,魏征直截了当举笏:“臣请陛下暂缓封禅。”

    李世民很恼火。

    现在朕还能爬得动泰山封禅,暂缓,是要朕快驾崩了再上泰山,然后学秦始皇吗?

    “朕想着爱卿的极力规劝,很不明白。是朕功劳不够高吗?德政施行得不够吗?各诸侯国没治理好吗?番邦不尊崇朕的仁义吗?没有祥瑞吗?年成不够丰收吗?为什么不行?”

    换了别人,面对这夺命连环问,还真可能乱了手脚。

    魏征这老道士,怼皇帝习惯了。

    “陛下自然功高,但老百姓没有受惠;德政当然是有,还不够涌流;诸侯国虽然治理好了,职责还没有履行到位;番邦尊崇仁义了,朝廷却无法满足其(合理的)需求;祥瑞是到了,法网还很严密;去年的粮食是丰收了,各大仓还空虚。所以,臣以为时机未到。”

    “打个比方,有人重病十年,刚刚痊愈,让他背一石米、日行百里,能做到吗?前隋之乱,又何止十年啊!”

    后面还有一大串范铮都没听懂的之乎者也。

    李世民怫然不悦。

    他半生戎马,身上的明伤暗伤无数,集合所有名医都只能暂缓那种。

    自己的事,自己知晓,十五年的皇帝,已经很难得了啊!

    真以为有人喊几声“万岁”,就真能活到万岁?那史万岁怎么说?

    李世民冷冷地扫了范铮一眼,范铮只能别扭地起身:“郑国公高谈雄辩,下官见猎心喜,努力辩一辩,权当班门弄斧。”

    “法网还很严密,这一句话,恕下官不敢苟同。法网的存在,本意是约束恶霸、庇护良善,而以‘仁义’之名,轻释恶人,良善何辜?”

    “譬如恶人甲,殴伤良善乙,依律流三千里。然后,因为要‘仁义’的名声,改徒一年,出去之后甲继续残害乙。”

    “请问,这时候的‘仁’,对乙来说,真的仁吗?”

    “换而言之,律法,它庇护的,是恶人甲,还是良善乙?”

    魏征摇头:“这是法家之言了。治理天下,需靠儒家,以仁政为本。”

    “对乙而言,律令能为他惩治甲,就已经是仁了。”

    范铮轻笑:“再然后,乙因不堪欺辱,刺死甲,被判绞。请问,仁不仁?”

    杀人偿命,是基本的原则,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卫无忌的。

    律法,不能轻改;

    罪人,不能轻赦。

    当然,那些小罪小过,不在范铮的讨论范围。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看着范铮争辩。

    魏征的职司广,范铮的见识有限,全面挑刺当然是不可能的,从本行入手,就挑法网一点,还是很明智的。

    本来范铮的举例,就很有代表性,连魏征都不能否认其合理性。

    前面还可以强行用“仁”来争辩,可范铮一反转到乙刺死甲,“仁”就成了一块四面漏风的犊鼻裈。

    对甲仁,则对乙不仁。

    “有一句话下官是万分赞同的,不枉不纵。不枉即是仁,刻意施加‘仁’,反倒是对其他人不仁,成为纵容。”

    李世民看着魏征不太好看的脸色,大笑道:“好了,不过是理念不合,慢慢磋磨就是。且泛舟积翠池,君臣斗诗如何?郑国公,可许久未作诗了!”

    积翠池是宫池,次于凝碧池,风景却甚好,池边郁郁葱葱,故后人取别名积草池。

    难得看到魏征吃瘪,李世民连被阻止封禅的怒气都消了,觉得满心欢喜。

    “阿翁,又要去吃酒!”

    李欣从一旁走了出来。

    李世民笑着抚摸李欣后背:“阿翁要请郑国公饮酒、作诗,你也一起去吧。伱阿娘与阿弟呢?”

    李欣撇嘴:“阿娘说要看看食邑中的百姓过得如何,带阿弟去了,欣儿只能找耶耶玩耍了。”

    范铮暗赞一声,好厉害的魏王妃。

    这一手,天下无人能指摘。

    舟行池上,平稳之极。

    食,自然是极精的。

    饮,是洛阳的荻粱酒。

    酒过三巡,李世民击节作诗。

    《尚书》:“……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鲜。灭身资累恶,成名由积善。”

    听听,这自恋的。

    魏征《赋西汉》:“受降临轵道,争长趣鸿门。驱传渭桥上,观兵细柳屯。夜宴经柏谷,朝游出杜原。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

    说得很好听,可意思就一个,皇帝该向汉高祖、文帝、景帝、武帝学习,不能太逾越规矩了啊!

    范铮若无其事地饮酒,李世民叫道:“华容开国县男,朕知道,你能作诗,莫藏拙!否则朕治你罪!”

    得,跟酒蒙子你也别讲道理。

    “臣且赋一首《出塞》:忽闻天上将,关塞重横行。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

    【唐·陈子昂《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上了贼船

    李世民大笑拍案:“好一个天上将,这不就说朕吗?马,兵,阵,营,角,旌,可把军营的事说了个透!”

    皇帝的误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谁让他当年被封天策上将呢?

    范铮表示,我是无辜的,我没想拍皇帝的马屁。

    魏征稍加沉思。

    诗中提到两个地方,楼兰国与朔行城。

    楼兰,现称鄯善,为已故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太子慕容尊王所盘踞,在西州刚刚吃下来、需要巩固的时期,应该不会对其用兵。

    朔行城,是汉武时期在塞外筑的城,遗址在突厥坊内。

    嘶,这指向,是要对突厥用兵?

    不,不是对突厥,目标应该是态度还算谦卑的薛延陀。

    思维一发散,魏征突然发现,封禅,也许不纯粹是为了封禅!

    李欣眉开眼笑地为范铮加了一樽酒:“县男这诗,好!”

    魏征乜斜着眼睛:“你这娃儿!难道老夫的诗就不好吗?”

    李世民略为不悦:“臭道士,莫吓到朕的爱孙!”

    李欣小手乱摆,苦思冥想了一阵才回答:“郑国公的诗,自然是极好的,如高山仰止,仰之弥高,可惜后辈晚生阅历不足,不能尽悟其中奥义。”

    通俗一点说,魏征的诗雅了,可对于李欣这种年纪,即便全部了解到释义,也欣赏不来。

    “县男的诗,没有高妙之语,每一句都极自然,如常人对话,偏偏装、集、开、列、吹、耀,让整个军营都活了起来,而不纯粹是静止的画卷。”

    “阿翁,欣儿斗胆妄言,可能拜县男为师?”

    舟上瞬间安静。

    范铮暗暗叫苦,这才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李世民抚掌:“欣儿,自从汝州回来,你就过于谨慎了。华容开国县男,除了一手臭字不堪入目,其他才学还是好的,每每能出人意表。”

    “来人,奉上帛一篚、酒一壶、脩一案,今日要为欣儿行拜师礼!”

    拒是拒不了的,无论是圣命、与李泰的交集、两家婆娘之间的交情,都让范铮无法退避。

    但是啊,李泰的位置,就像歌里唱的: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破船……

    好不容易等出头了,结果皇帝一句话,就让他圆润润地离开了触手可及的椅子。

    前面的拼命争取,看上去就是个笑话。

    为谁辛苦为谁忙?

    为他人作嫁衣裳!

    李泰还只是远离权利中心而已,跟随他的大臣,其他人倒好说,文刘洎、武张亮,虽各自有取死之道,却终归是死了。

    看着李欣恳切的目光,范铮一咬牙,还是点头了。

    魏征正色:“抛开华容开国县男的诗才不谈,他行事虽有些莽撞,持身却正,倒也配为皇孙师。”

    魏征是在明目张胆地嘲笑范铮,拿他在安业城的事取笑。

    范铮呵呵一笑:“总得有些人,做一些不后悔的事。”

    李世民奇怪地斜睨着范铮:“朕有些不明白,有时候伱滑得鬼似的,有时候又愣得根本不顾后果,到底哪个才是你?”

    范铮笑道:“明哲保身,自然是臣保命之道。可臣终究年轻么,有时候血往脑子里一涌,就不管不顾了,也幸好终究不违大义。”

    李世民大笑。

    这话说的,跟他当年拉起人马、赴雁门关救隋炀帝杨广,又有多少差别?

    难道他不知道可能有去无回?

    “陛下,臣请废乡长。”

    范铮的话让李世民诧异。

    设乡,是贞观九年三月,鉴于各县所属里坊村保太多,特意增设了架构,李世民还引以为傲呢。

    “乡,不好吗?”

    范铮摇头:“不管是里坊村保,还是乡,制度都是好的,即便有不足,随时调整也就是了。”

    李世民不解:“那你还请废乡?”

    范铮的请求,当然不是抽风,而是因为,乡这个制度,与原有的里坊村保格格不入,仿佛两条背道而驰的道路,怎么也没法融合。

    (臆测。)

    李世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得意之作,竟是鸡肋!

    “可是,从贞观九年到如今,六年了吧?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乡有问题呢?”

    范铮轻叹:“下乡的官吏没资格上表,上表的官员他不下乡。”

    公文格式里,不是还有平民进言的“辞”吗?

    确实有辞,可按这个时代的识字率,能写辞的人,家境就不会太差。

    家境好的人,乡起不起作用,对他没有什么影响,谁愿意越了不知多少级,直接与皇帝对话?

    这还是李世民这种洞悉民情的皇帝了,换一个从小在深宫长大的皇帝,更得眼瞎耳聋。

    “你上奏到尚书省,朕斟酌一下。”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改动政令,需要与三省共议。

    当然,李世民的主张,占的权重肯定更大些。

    “朕一直不明白,你为何独独对吐蕃防范甚重,令狐德棻的建言,也应出自你的主张吧?”

    李世民招手,双九年华的才人,娥眉轻扫,俏面英丽,捧着酒壶过来,为李世民倒上酴醵酒。

    “吐蕃一国,地处高原,我汉家子弟初上,如不得法,将为气候、地理所害,平白伤亡不少,不是愿意付出极大代价,恐难得之。”

    “故吐蕃近乎占据地利,无外敌之忧,可肆意扩张。败了,无非是退回高原。”

    范铮侃侃而谈,李世民默然斟酌。

    才人挑眉:“国朝大事,妾本不应多嘴,可雪域之上,不是还有大羊同制衡吗?”

    李世民诧异地打量才人几眼,才缓缓道:“这是朕于洛阳宫收的才人,武照。”

    别以为皇帝会轻易纳民女为嫔妃什么的,那是小说家之言,真实情况是,即便是嫔妃之末、七名才人之一,那也是有出身的。

    以前那些电影电视里,要征民女入宫——那是为女官、宫女!

    武照的阿耶,是故应国公武士彟,入宫的资格是够的。

    范铮脑子有点乱。

    本以为,自己的出现,把武照给扇没了,没想到只是耽误了几年。

    清了清嗓子,范铮垂下眼皮:“大羊同是高原之前的霸主,因与大唐疆界甚远,了解的人并不多。”

    “不过,吐蕃蒸蒸日上,大羊同垂垂老朽,不敌是必然之势。”

    “因为上一任赞普囊日论赞之死,吐蕃虽依旧信奉苯教,却不许苯教触及权力核心。大羊同正好相反,苯教辛饶的地位,甚至在国主李迷夏之上。”

    “此消彼长,对比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酸不酸

    “吐蕃与大羊同,系出同源,双方渊源极深。吐蕃大论琼波·邦色,与大羊同大论琼保·热桑杰,本就是同出一族。”

    “因此,双方虽然敌对,融合的可能性也极大。老态龙钟的大羊同,必然不是血气方刚的吐蕃之敌。”

    “一旦合并,势力暴涨,且无后顾之忧,下山就难免了嘛。”

    “陛下英明神武,麾下猛将如云,当然不惧吐蕃。可后世子孙,面对这样一个只能挨打、不能出击的局面,只能疲于奔命。”

    范铮简单地介绍完毕。

    至于更多的,不能当着武才人的面讲。

    武才人不甘地问:“就不能以兵甲之类的手段,帮助大羊同平衡下来?”

    范铮苦笑:“一是高原难上,二是路途遥远。不走松州、吐蕃路线,就得走于阗而上,历千里之难,方到大羊同,兵甲根本行不通。”

    李世民轻笑:“朕记得,你提过一个关键的地名,马儿敢。”

    范铮详解:“马儿敢是苏毗国故地,因国中大小女王争权而乱,娘氏、农氏等索性投了吐蕃的囊日论赞,也为娘·芒布杰尚囊只舌平苏毗奠定了基础。大小女王先后死去,王子芒波杰孙波投奔了突厥,到突厥为朝中所灭,又转投了东女国。”

    苏毗国与东女国,渊源深厚,可称姊妹之邦,都是母系氏族社会。

    听到“王子”二字,李世民挑眉,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投奔突厥”四字一出,李世民怫然不悦。

    论地缘,你应该找大唐的,看不上咋地?

    芒波杰孙波的名字,后缀中的孙波,与苏毗发音接近,苏毗更是被吐蕃改为孙波如。

    至于芒波杰孙波出逃的年头,可能是战乱年代,贞观天子直接忽略了。

    武才人玉颈微扬:“那好办,找到芒波杰孙波,想法让他再上高原,重建苏毗国,至不济把马儿敢占了!”

    说得倒是轻松。

    “别忘了,民间有话,上赶着不是买卖。大唐主动找上芒波杰孙波,与芒波杰孙波主动求大唐帮助复国,是两码子事。”

    范铮摇头。

    武才人倔强地开口:“那就让人辗转提醒他!”

    李世民乐呵呵地抿着酴醵酒,任他二人争辩。

    这一番景象,在规矩森严的长安是不可能看到了,嫔妃与外臣公然讨论政事,还争执不下,就很欢乐。

    毕竟,这不是议事所在的乾元殿,而是在仁寿殿中。

    殿名出自“仁者寿”一语,是皇帝的休闲场所,自然也无谓规矩。

    一个是区区六品官,一个是小小才人,就是谁争赢了,也丝毫不影响大局。

    洛阳宫的通事舍人趋步入宫:“陛下,并州父老、僧道,共三十人,于宫城兴教门外上表,恳请陛下封禅之后,临幸并州。”

    李世民瞬间精神焕发:“王德福应该来了吧?武才人自去做女红,范铮随朕上武成殿,令燕飨!”

    燕飨二字,通假一下,宴享,赐宴的另一个说法。

    虽是设宴,皇帝依旧独自一席,要不怎么叫孤家寡人呢?

    “举秋清酒,为陛下寿!”

    一身胡女布裁制的圆领袍,胖乎乎的王德福吆喝一声,所有人举樽称贺。

    李世民笑容满面地满饮,连连虚按:“坐下,坐下,在太原的时候,你们可没跟朕客气过,赢朕的钱从来不手软。王德福,伱是越来越胖了呀!照这样下去,婆娘不得把你踹下床啊!”

    哄笑声中,王德福无奈地摸着肚皮:“陛下是不知道,从当年和你一起博陆过后,这个肚皮怎么也消不下去,喝凉水也长肉啊!”

    旁人立刻起哄:“去年,王德福就被他婆娘踹下去两次!他只能灰溜溜去小妾那里睡!”

    “哟,都纳妾了啊!朕瞅瞅,这一身布料,是石州的胡女布啊!阔气了!”李世民大笑。

    石州,治离石县,当地胡女织的布匹精美,是著名的贡品。

    所以,王德福的日子,肯定很滋润。

    陪席上的范铮撇嘴。

    废话,过得不好,就轮不到他来洛阳宫了。

    再说,就凭他当年与皇帝的交情,即便再庸庸碌碌,最多也就让他不是太富足,谁还敢让他过得不好了?

    真那么缺心眼,还是尽早致仕吧,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世民悠然神往:“是啊!都三十年没和你们一起闹腾了,手艺都生了,骰子也掷不出六点了。”

    骰子这东西,在战国到秦汉是十四面或十八面,上面全是汉字,称“焭(qióng)”,直到从德阳的汉墓里出土了六面圆窝灰陶骰子,才让这一观点改变。

    东晋古墓出土的六面骰子,则像是个陀螺,柄上加装有六面点数。

    所以,李世民玩六面骰子,很合理。

    王德福挤眉弄眼:“陛下还记得当年坊内最柔美的小娘子菊花不?”

    李世民笑道:“记得,当年你还说,以后有钱娶她。到手了没?”

    王德福叹息:“哪还敢呐!她成了屠夫娘子,一把杀猪刀舞得霍霍,腰如水桶粗,腿比大象肥,一臀就能坐死人,我见了得跑啊!”

    一群不正经的人哈哈直笑。

    岁月这把杀猪刀……

    李世民收敛了笑容:“自从坐上这位置,朕好久没听到真话了,至少是没听到不加修饰的真话。王德福你们是朕多年的老友,应该能让朕听到实话,这几年的政令,对百姓怎样?人间还有疾苦吗?”

    前面的话都对,后面一句让范铮直翻白眼。

    自恋!

    你觉得王德福能回答不好吗?

    真能回答不好的人,并州的州县衙门,连过所都不会开具。

    “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是陛下的功绩啊!小民等余年无多,贪恋不去,是因为眷念天子的教化,不知道疾苦啊!”

    (注:《旧唐书》这段自称臣,是不合适的。官民的自称,不能混淆了。)

    于是,王德福等人再三请求,陛下回并州看看,再呷一口老醋,看看酸不酸。

    李世民回应:“飞鸟过故乡,犹徘徊眷念;朕从太原起兵,平定天下,从小又是在那里长大,自然忘不了故地。封禅之后,或许能与诸位再见。”

    于是,赏赐不等,礼送还乡。

第二百一十五章 带方郡王

    大唐带方郡王、百济武王扶余璋薨了。

    肯定不会是五月才薨的,百济泗沘城传消息到洛阳,最快也得一个多月。

    洛阳宫,集贤殿。

    李世民将百济的国书阅了一遍,迅速下诏:“令百济世子扶余义慈嗣位,仍封带方郡王。”

    随行的门下省符玺郎打开匣子,取出天子之宝,递交李世民手中。

    唐朝天子印玺,号称八宝。

    前面二宝,是隋取得的真伪传国玉玺,伪传国玉玺改称神玺,二宝留于长安门下省,其余六宝随行。

    天子之宝是第七宝,用于慰抚蛮夷。

    李世民执玺于手,微微犹豫:“华容开国县男,你觉得此诏如何?”

    范铮瞅了一眼,大概明白了缘由。

    “分毫不差。”范铮一眼就扫完了内容。“大约,陛下是想起臣与马周御史、韦悰御史的话?”

    李世民狠狠地瞪了范铮一眼。

    知道你还说,朕不要颜面的?

    “百济与倭国,一海之隔,中间还有对马岛为补给点,且两国往来几百年,关系密切,甚至到了可以相互托孤的地步。”

    “直接从大唐到倭国,须走外海,风浪太大,平底的楼船是扛不住的。走内缘,百济是一个绕不开的拦路……石。”

    还好反应快,把险些触及讳字的话圆了回来。

    还是李世民大方,“世民”二字不是连用,无须避单字讳。

    也就是说,要想法拿下百济,或者割裂百济与倭国的关系,才能对倭国动手,初步实现靡费自由啊!

    否则,百济切断你的补给线,哪怕仅仅是不提供淡水,也足够让大唐水师狼狈不堪了。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平底船它就是没法经受大风浪的侵蚀。

    李世民怅然若失,天子之宝盖下,然后交回符玺郎保管。

    “可是,朕也没有对倭国出手的理由啊!”

    范铮笑了:“高表仁。”

    高表仁要倭国舒明大王跪拜受诏,遭拒后愤不宣诏而回,虽有朝臣议论纷纷,却甚合李世民之意。

    咋,伱番邦小国,国主的膝盖是被打断了,还是根本就没膝盖?

    就那么一哆嗦的事,舒明国主硬是要争。

    那么,大唐想对付倭国,就师出有名了嘛。

    指定出使百济的使臣,是司农丞相里玄奖。

    官员不务正业,净干别家衙门的差事,也是大唐一大特色了。

    白道川,李思摩咆哮着,驱赶心无斗志的突厥控弦之士,强攻善阳岭。

    天杀的,思结部背叛了突厥,背叛了天可汗,让乙失颉利苾占据了险要位置!

    眼见控弦之士比没牙的老太婆还软,只差没有嘤嘤嘤,兵刃瞎挥舞两下就当是出战了,射箭连五十步都没射出,李思摩咆哮一声,长矛如毒蛇吐信,杀了几名纯粹在敷衍的突厥兵。

    “为了狼祖的荣耀!”

    李思摩打马,向达度莫贺咄叶护乙失颉利苾杀去,却被年轻力壮的回纥俟斤药罗葛·吐迷度招架住,一个胜在经验丰富,一个胜在身强力壮,来回厮杀几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

    乙失颉利苾轻笑:“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还想打下去吗?你不妨回头看看。”

    借着眼角的余光,李思摩已经发现了,身后的三万人马,连一个都没有留下,四散而逃!

    无力的感觉涌遍全身。

    突厥这帮狗东西,耶耶也是突厥人,只不过高鼻深目、类似胡人。

    处罗可汗不待见我,颉利可汗也不待见我,兢兢业业、打死打生,依旧是夹特勒,连独领一设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耶耶当可汗了,你们也敢抛弃耶耶!

    罢了,天地可鉴,是突厥抛弃了李思摩!

    从今往后,只有大唐人李思摩,没有突厥人阿史那思摩!

    拨转马头,李思摩不紧不慢地离去,根本不惧薛延陀擒他甚至杀他。

    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会畏惧生死么?

    甚至,李思摩巴不得乙失颉利苾下令杀了自己,以此激怒大唐,然后大唐展开凌厉的报复。

    想法很可笑,很可悲,在穷途末路时却很正常。

    单人,匹马,破袍,残甲。

    孤苦伶仃。

    直到朔方,李思摩才见到严阵以待的朔方军。

    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英国公李世勣,安抚了李思摩几句,让一队翊卫送灰心丧气的李思摩回长安。

    三万朔方军拔营北上,副总管、蒲州刺史薛万彻赶到;

    二万营州军在大都督张俭统率下,兵陈薛延陀东部;

    三万灵州军,在行军大总管、右卫大将军、武阳县公李大亮率领下,右翼奔袭白道川;

    三万凉州军,由凉州都督郭孝恪率领,左翼奇袭善阳岭。

    李世民曾经这样评价:“当世(还在征战)的大将,唯李世勣、李道宗、薛万彻三人出众。李世勣与李道宗,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薛万彻,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直白一点说,薛万彻喜欢弄险。

    且薛万彻与李世勣大致为同级才能,谁又愿意屈居人下?

    何况,薛万彻的性子极傲,倚仗才能,时常任性使气,傲视、欺凌他人,一不小心鞭笞校尉,被李世勣数落几句,便自带着五百蒲州府兵脱离朔方军,向前方疾行。

    “瓦岗响马,也配与我咸阳薛万彻相提并论!”

    他家是敦煌移居咸阳的,跟河东薛氏没有关系,与薛仁贵扯不到一起。

    咒骂、斗气可以,临阵脱逃不行,不说军法,就是薛万彻自身的骄傲也不允许啊!

    “刺史,前方有数千薛延陀人!”

    游奕打马来报。

    “杀!”

    怒气上头的薛万彻,打马前冲,蒲州府兵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薛万彻也并未失去理智,以他的勇猛,自然能凿开敌军的阵势,获胜也不是不可能,就是有些行险。

    所以,李世民的评价,是相当客观的。

    马槊如龙,挑起一名薛延陀人,重重地摔飞出去,砸飞另一名端坐在马背上、疾驰而来的同伴,两人落地都只有惨呼声,却是一声比一声低,眼见都活不成了。

    仓促迎敌的薛延陀人,匆匆举盾招架,却被这人形怪兽一槊干扫了飞出马背。

    另外一名薛延陀人,趁着同伴牵制了薛万彻,悄然逼近薛万彻,正要一矛刺出,却被其一声雄狮般的咆哮震得发愣,薛万彻反手一槊锋贯穿了他的腹部。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读书人的事

    朔方军大帐。

    李世勣对薛万彻的胡来颇为恼怒,真想用军法弄死这货。

    但是,不行啊!

    不谈薛万彻还不该死,就是真要杀他这种级别的,也需要朝廷的旨意。

    何况,薛万彻的武力、忠诚,也是皇帝格外欣赏——虽然那忠诚是给息隐王的。

    “铁小壮,命你部设法起飞,盯住薛万彻,不能让他有闪失!”

    李世勣恼火归恼火,还是知晓轻重。

    如果正式开战前,己方折扣了一名大将,对士气多少是个打击。

    临时拔擢为旅帅的铁小壮拱手:“属下领命!”

    不看稚嫩的面容,倒是没人觉得铁小壮太年幼。

    一伙人在铁小壮的吆喝下,快马登临小山丘,滑翔机套上,绳索绑紧,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动、忐忑。

    虽然不是亲手杀敌,这却是他们左屯卫屯营——飞骑的首战,干得漂亮了,日后自能升官发财!

    大义固然是不能丢的,小惠也不可少,这才是贞观年翊卫、府兵,一打仗就嗷嗷叫着、前赴后继的原因。

    光喊大口号,不给实惠,谁能长久?

    “多的不说,找到并观察副总管薛万彻的行踪,平安折返,你们就是飞骑的首战之士!日后本官写书,会把你们每个人写进去的。”

    铁小壮郑重承诺。

    一名飞骑摸着鼻梁,嘿嘿怪笑:“旅帅伱相信自己的话吗?”

    山丘上响起快活的笑声。

    即便是飞骑,也知道铁小壮读书,成绩一言难尽。

    写书,嘿嘿……

    铁小壮恼火地飞起一脚:“邓稳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就算耶耶写不好,还不能请同窗写啊!大不了最后挂我名字!”

    邓稳纹丝不动地承受了这一脚,嬉皮笑脸地回答:“旅帅,这就不要脸了啊!这是偷啊!”

    铁小壮呸了一口:“读书人的事,能叫偷么?这叫窃!”

    空气里荡漾着快活的气息,飞骑们心头那一丝紧张不翼而飞。

    风起,飞骑随之跃下,凭着风力在空中悠闲地飘荡,只知道大致去向是北方,能不能跟上薛万彻,则是个玄学问题。

    “杀!”

    主将如此凶悍,府兵们顿觉精神百倍,如猛虎入羊群。

    不知是哪个府兵开的头,现在府兵出战,什么“必胜”、“万胜”之类的口号不好使了,统一改为“五亩”。

    一听“五亩”,府兵们瞬间如老光棍见到千娇百媚的婆娘,精神来了,腰不酸、腿不痛,一口气能砍五颗人头了。

    斩首一级,记功,大约能得五亩永业田。

    第二级的功劳,人头是需要递增的,可丝毫不影响府兵们往家里搂永业田的热情。

    实际上,军功的计算,比这复杂多了。

    军功主要负责人是兵部司员外郎,监察御史负责审辨斩获,破城、破阵,以少击多为上阵,斩获之数居敌四成为上获、二成为中获、一成为下获。

    上阵上获,酬勋功五转;

    上阵中获,酬勋功四转;

    上阵下获,酬勋功三转。

    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人,贼徒因而破者为跳荡,是军中第一等功劳;

    先锋受降者为降功。

    跳荡与降功,不受阵、获的局限。

    勋功,本人及子孙,优先授实职,只这一点好处就能让人趋之若鹜。

    对于普通府兵来说,太复杂,不懂,还是五亩永业田来得熨帖人心。

    薛延陀的将领也不是菜鸡,眼见中路被断已经无法逆转,果断让人吹响牛角号,人马向两翼散开,一头与薛万彻缠斗,一头下马,准备步战。

    这个打法是不是很怪异,看上去隐约有中原的风格?

    没错,薛延陀在草原中,论打法是独树一帜,以骑战、步战组合,其主力甚至是步兵。

    五人一组,最有经验的那个人收拢马匹,其余四人向前搏命,胜则引马追击。

    别说,就这打法,当年生生在突厥颉利可汗的重压下,打出了一片天。

    “呸!在草原上,不利用他们骑战的先天优势,反而改步战!”薛万彻狂笑着策马挥槊。“儿郎们,永业田送到了!”

    “五亩!”

    “五亩!”

    令人胆寒的呐喊声中,府兵们随着薛万彻,冲向了缠斗的一翼。

    你敢送人头,耶耶就敢收!

    半空中,飘飘荡荡的邓稳,眼睛眯起,仔细盯着地面。

    平时练习没发现问题,真正飞起来,问题还是不少的。

    比方说,风灌得鼻子难受、阳光照得眼睛迷离、身上有点冷、脸皮有点僵。

    幸亏手上是戴了尉的。

    前方正打得火热,没人理会邓稳,也就容得他细细观察。

    兵甲是没法看的,可大唐兵马的五色袍,那是一目了然。

    薛万彻带领的蒲州府兵,一水的青袍,冰冷地刺入薛延陀的战阵中,漆枪挥舞,角弓弦张,兵箭纵横,在战鼓的指引下破阵。

    薛延陀同样以矛、箭还击。

    矛就不用说了,在杀红了眼的府兵面前,明明人数更多的他们,仿佛是黄口小儿一般,几无还手之力。

    箭,说起来就比较伤感了。

    薛延陀是两成铁甲、八成皮甲,蒲州府兵是五成山文甲、五成皮甲,防御能力要强悍许多,伤亡固然有,却不多。

    薛延陀这一翼被杀得溃不成军,另一翼的步兵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迎了上来。

    蒲州府兵喘着粗气,渐渐归拢在薛万彻身后。

    刚才的搏命,府兵还是折损了近百人手,现在只有四百可战之兵。

    重要的是,府兵的体力,已经消耗了很多,而敌军还存半。

    但薛延陀军的阵亡数量,已然过千。

    “风飞兮旌旗扬……”薛万彻打马,从侧翼绕击。

    “大角吹兮砺刀枪……”府兵们唱下去,觉得身上似乎有了力气,跟着薛万彻,开始往侧翼奔驰。

    身为沙场老将,尤其是大唐的名将,薛万彻深深明白,步兵最可怕的,就是其正面力量!

    薛万彻动,薛延陀步兵也必须跟着动,可短时间内,谁能与战马比速度?

    你以为人人是隋朝的麦铁杖呢?

    驰骋不战,耗费马力,但府兵的体力却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杀!”

    薛万彻率人一个急转,杀向薛延陀那些执马人,迅速换乘薛延陀马匹。

    之后,蒲州府兵在薛万彻的带领下,杀向薛延陀步兵阵的后方,转向不及的薛延陀军大乱!

第二百一十七章 父子连心

    长安,将作监,中校署。

    监事铁大壮,胡乱挥着木杖,歪歪斜斜地打在两名匠人身上。

    “耶耶让你们偷工减料、让你们偷奸耍滑!打不死你们!”

    两名匠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署令,救命啊!监事他要杀人了!”

    铁大壮鼻息粗重,当眼前的署令不存在,直到署令喝止才停杖,眼睛兀自要喷火。

    “本官就想问问,监事这般是为何?”

    哼哼,不知道其中一人,是本官的便宜舅兄么?

    铁大壮一手扯过两个滑翔机,掷到署令面前。

    扇面细麻布变粗麻布,该涂抹的胶没涂,藤骨的弯曲度不足,麻布绑缚的敷衍,让人看不下去。

    署令的脸色渐渐难看,咆哮着喝斥:“伱们两个混账,竟敢如此敷衍了事!拿回去重做!”

    铁大壮冷笑:“别,耶耶的作坊,庙小,供不起这两尊大佛。连人,带着他们的烂货,有多远,滚多远!”

    “再敢靠近作坊,腿打折!”

    这话,很敦化坊。

    署令面容沉了下来:“监事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谁的地界上吧?本官说了,让他们重做!”

    铁大壮咆哮:“你个狗官!你知道作坊里造出来的滑翔机,是给谁用的吗?大唐的飞骑!他们在天上,但凡有一点意外就得去死!”

    署令书斜睨着铁大壮,一声冷笑:“死了,就是他们命不好。咋,大唐哪场仗不死人?别人死得,他们就死不得?”

    “狗官!耶耶的娃儿就在飞骑!”目眦欲裂的铁大壮,抡着木杖,向署令扑去。

    拼却这条老命,也不能让狗官祸害大郎!

    署令冷笑,反手要抽横刀,给这个桀骜不驯的监事一个深刻的教训,却听到一个微微别扭的声音。

    “站着,老老实实挨一杖,免得全家去东市口走一遭。”

    署令心中凄凉,左肩吃了铁大壮一杖,悲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承乾的小舆落地,人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面上带着略显诡异的笑容。

    “飞骑,便是铁大壮父子的次功。陛下亲许,没有铁大壮亲自留下的印记,滑翔机不准出将作监;同样,铁小壮不见印记,直接拒收滑翔机。”

    署令恍然大悟:“臣这就将刺杀本部官长的铁大壮拿下,往死里打,不信审不出印记!”

    十恶不赦第九,不义:杀本属府主、刺史、县令、见受业师,吏、卒杀本部五品以上官长;及闻夫丧匿不举哀,若作乐,释服从吉及改嫁。

    李承乾怪笑:“有趣啊,区区从八品下署令而已,也敢当五品以上官长?孤看,你就是不想看到大唐的滑翔机上天,是吧?”

    “将作大匠阎立德才被免了官,将作监就乌烟瘴气了。监事铁大壮,告诉孤,是谁偷奸耍滑?”

    铁大壮叉手,一指那两名匠人。

    “封师进,干净一点。”李承乾眼皮垂下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孤这身躯吧,还不晓得能撑多少年。”

    着一身细鳞甲的左卫副率封师进,轻快地走到两名匠人面前,左手抚须、右手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刀、归鞘、转身,动作一气呵成,看得纥干承基酸溜溜的。

    封师进走了三步,两名匠人的咽喉,突然出现了细细的血线,继而血如泉涌,匠人的眼里现出不可思议之色,眸子渐渐黯淡下去,身子抽搐了两下。

    铁大壮身子哆嗦。

    也对,他们见过了滑翔机的制造全程,就是出去,也只能是躺着出去。

    署令浑身颤栗,差点站不住了。

    太子下手,真狠啊!

    这还是那个只会享乐的太子?

    封师进拱手交差,李承乾却根本没搭理。

    想了一下,封师进转身挥刀,署令的人头掉落地上,兀自稍稍弹了一下。

    “孤知道,署令背后还有人指使。奉劝一句,痴心妄想赶紧收起来,否则休怪大唐屠了你全家。”

    “监事铁大壮,守飞骑将士的性命,也是守你家大郎铁小壮的性命,所以你甘愿以性命搏之。父子连心,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被融化了。”

    “孤希望,你以后能如今日一般,守护着飞骑将士的性命。将作少匠,洗地!”

    营地中,铁小壮看到一伙飞骑平安归来,只有一个倒霉的崴了脚,不由大乐。

    功不功的倒在其次,主要是证明了飞骑确实能发挥作用,阿耶的手艺过关,自己的传授没白费。

    “谁发现了薛副总管?”

    李世勣快步走了过来。

    邓稳肃然拱手:“左屯卫屯营飞骑伙长邓稳,在百里外见到薛副总管,率五百府兵遭遇数千薛延陀军。”

    周围的飞骑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这不糟了吗?

    “副总管挥军强攻,大破薛延陀军,斩获三千,得马万余。”

    邓稳这话,如冷水倒入沸油锅里,让军纪还算不错的左屯卫屯营议论纷纷。

    五百击败一千、两千,对于心气渐高的大唐将士来说,还是比较正常的。

    打败三千,有点难度,可与斩获三千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李世勣知道,以薛万彻的怪力,带着府兵以一战十不是不可能的。

    胜仗总是好的,就是看着这个性子极差的人立功,老觉得不舒服。

    “录事参军,给左屯卫屯营飞骑记上首功!”

    你不是凭借点武力恶心耶耶吗?

    耶耶把首功给飞骑,恶心死你!

    待李世勣走后,邓稳开始絮叨:“旅帅你是不知道,飞的时候长一点,阳光刺目、冷风吹鼻、面颊僵硬,身上还没热乎劲……”

    铁小壮咧嘴:“阳光的事,得找舅父。热乎不热乎,下次你们去飞,多穿一点。”

    其他两个问题,铁小壮不屑解释,从怀里掏出一个有白叠夹层的口罩,往面上一戴,轻松地系稳了。

    邓稳两眼放光:“好东西!给我两个!”

    “你们觉得,滑翔机怎么样?”铁小壮掏出几个口罩,在手里抛着。

    “那还用说?旅帅的阿耶为我们精心打造,恩同再造呀!皇天后土共鉴,以后旅帅的阿耶……”

    几名飞骑半真半假地开口。

    “就是你们阿耶?”邓稳取笑道。

    “就是我们叔父!”

    “去!”

    铁小壮点头:“所以,记住了,不经我与我阿耶认可的滑翔机,不要去飞。”

    “遵旅帅令!”

第二百一十八章 你也配?

    “大总管,旅帅铁小壮,恳请在战后,准许优先从缴获的马匹中,采买十匹挽马。”

    铁小壮胆儿也肥,敢在一向比较注重规矩的李世勣面前提要求。

    李世勣置笔,停止书写药方,淡淡颔首:“此事,华容开国县男与兵部提过,兵部允了,自然不会欺你。倒是你们小小一个敦化坊,口不过五千,要那么多挽马干嘛?”

    铁小壮絮絮叨叨的:“水泥板要运、兽炭要拉,信香还得专门一车拉到玄都观售卖,坊学还得学射御……”

    李世勣点头:“如果让飞骑四面扩大搜寻范围,能做到吗?”

    铁小壮回应:“做到是没有问题,就是在天上冷,大总管得多拨衣物。”

    附带一句,李世勣是真懂医,《唐本草》的编撰者,有他与许敬宗的名字。

    飞骑由铁小壮带头,向四面八方飞去。

    悠哉闲哉地在天上飞着,风向忽然转成了北风。

    滑翔机最大的缺点就在这里,飞向哪头,很多时候自己说了不算。

    哎,这不是走回头路了么?

    风力有点大,铁小壮想回营都停不下来,无奈只能随风而去。

    后方牛羊逾万,人头粗略一看有二三千,装扮应该是突厥人。

    要不是腾不出手,铁小壮都想尿一泡淋下,赏他们点甘霖。

    看看李思摩的狼狈样,就知道整个突厥已经抛弃了他、背叛了大唐。

    嗯?

    突厥人?

    好像哪里不对?

    铁小壮努力操控着滑翔机,从侧面脱离了气流,摇摇晃晃向大营飞去,缓缓降落于左屯卫屯营的驻地。

    才解开绳索,铁小壮连水都没顾得上放,一路往李世勣大营跑。

    好在,李世勣早就下了命令,不许阻拦飞骑,铁小壮才顺利入营。

    “大总管,不好了!后方三十里,有突厥人二三千,驱赶牛马而来!”

    李世勣那张严肃的面孔,绽放出笑意:“干得不错!本总管还以为,你们只顾头不顾腚呢。思结部嘛,我等了两天了。”

    铁小壮憨笑,他能说是被突变的风力干扰,误打误撞碰上的么?

    思结部在突厥战战兢兢应对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时,狠狠给了李思摩一刀,带部加入敌方阵营,让突厥崩溃得更加迅速。

    这种投敌的叛徒,李世勣要不防着,就不是合格的大总管了。

    慢慢逼近朔方军大营的思结部,突然加快了马速,长矛、弯刀、角弓挥舞着,冲进全不设防的营地,随即人仰马翻。

    倒没有挖什么坑,也懒得费那劲,李世勣就是在地面上撒了点制式的铁蒺莉而已。

    军中器物,卫尉寺执掌、分发的有八种:一(大)角二纛(dào)三钺斧,四铁蒺莉,五捧(仪仗所用物品),六钩(水军用),七铁盂(锅),八水斗(取水器物)。

    一般铁蒺莉用于防追兵或防夜袭,李世勣偏偏大明大亮地摆在明处,偏偏思结部急于向新主人献礼,这不就巧了吗?

    “原来,早有埋伏!”

    思结部俟斤一拨马头,转身要跑。

    至于那些伤了的人马,顾不得了,反正思结部的男子,如同野草,割了一刀,下一茬仍旧会长得极为茂盛。

    四面八方,都有朔方军出现,就连他们刚才冲过来的道路边,干涸的沟壑里都钻出手持擘张弩的军士。

    就那个一眼能望到边的小沟壑,他们是怎么藏身的?

    没有侥幸,没有求饶,思结部俟斤率着千余部众,催马、张弓、放箭、提矛,动作一气呵成。

    这个时候,思结部是没有投降余地的。

    自己作恶自己扛,背叛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李思摩时,后果,其实早有预料。

    不服就是不服,死也不服!

    朔方军前排竖起膝盾挡住箭矢,后排的步兵长弓抛射,箭矢如雨,根本不用刻意瞄准。

    这么富裕的仗,很少有人打过。

    箭矢浪费了?

    没事,捡回来即可再用。

    面对密集的箭矢,思结俟斤面颊上中了一箭,怒吼着拔出,顿时血流如注。

    “卑劣的唐将,可敢与我一决生死?”

    李世勣征战多年,早就不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了。

    却听见铁小壮眉开眼笑地指挥飞骑:“射他马匹、左腿、右臂!”

    李世勣本想数落铁小壮两句,转念一想,这本就是他发现的敌情,让他有个斩获也挺好的,索性闭嘴了。

    飞骑虽然基本脱离了厮杀,却不代表没有箭术高手。

    两箭下去,思结俟斤右腿蹦着、左手执刀,一手一脚已经废了。

    李世勣难得地开口:“铁小壮小心。”

    不是李世勣不善良,慈不掌兵,不练出铁石心肠,伤亡惨重的时候,伱主将难道要当众哭么?

    “小小思结部,就只配与我这种童子一战。将军,你也配?”

    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铁小壮确实连中男都不是。

    铁小壮这皮猴子,一手横刀、一手障刀,劈头盖脸地对思结俟斤斩去,那路数一看就没正经练过几天。

    障刀仅仅是比横刀短一些的战刀,这一点可以参照后世倭国二刀流的二刀。

    区别在于,大唐的障刀,极少与横刀同时使,只有铁小壮这种野路子才会这么玩。

    因为,同时用双刀,分心且分力,刀这兵刃是极需要力度的。

    双刀玩得好的,那基本是高手。

    即便是左手持刀,思结俟斤的力气,依旧不是铁小壮能比拟的,双刀一磕,横刀差点脱手而出。

    “厉害!看我绝招!”

    铁小壮蹦跶着,绕他身后,横刀斩向思结俟斤的后背。

    思结俟斤回刀一扫,却发现根本就是虚招,铁小壮真正的招数是障刀划臀部。

    正应了民间俗语: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思结俟斤及时往前一蹦,才让伤害最小化,那火辣辣的滋味,让他的脸变得血红。

    奈何,本来行动就不便,铁小壮这皮猴子又太能蹦跶,思结俟斤最后体力耗尽,只能屈辱地倒下,成了铁小壮的斩获。

    虽然铁小壮纯粹是在捡便宜,却无人不满。

    捡便宜怎么了?

    思结部的踪迹是铁小壮发现的,飞骑是铁小壮带着冒险的,铁小壮是整个朔方军里最小的。

    他才虚岁十四!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新主簿

    范铮回长安了。

    洛阳虽好,终非家乡。

    在草席上爬得飞快的范百里,脸上露出一丝嫌弃。

    哎,黑了呀!

    范铮笑笑,抱起满心不情愿的范百里,在他左右面颊上香了一口,才将他放下。

    杜笙霞叹息:“你是不知道,自从他能爬,追都追不上啊!陆乙生养的细腰犬,生生被他薅了一把毛,从此不敢来府上了。”

    范百里嘴里吐了个泡泡,目光不屑。

    未来的百里侯、当下的给事郎抓一把狗毛,怎么了?

    就是要吃狗肉,那也是小事一桩!

    啥,还不能?

    等我努力戒个奶!

    草席上,还有一个光腚胖娃儿,比范百里略大,却是陆甲生的大郎,陆飞甲。

    好家伙,陆甲生还用上了少见的父子连名法,这法子一般是西南百濮在用吧?

    陆飞甲不时正常吐上几个字,不时来点婴语,很有胖翻译的既视感。

    “嗬,这是要搞成世交了啊!”范铮逗弄了一下陆飞甲。

    “咋,嫌弃我这坊正小啊!告诉你,敦化坊这一圈地,都是本坊正的地盘!”陆甲生随口抖了几句。

    范铮尬笑。

    这话,是刚刚当上坊正时,意气风发的范铮,张口吐出的中二宣言,回头看看,竟隐约有点羞耻感。

    现在杀人灭口,来得及吗?

    “坊里有什么异常吗?”

    范铮瘫坐到圈椅上,连腿都不想抖。

    长时间外出的人,回到家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完全不想动弹——哪怕身躯没多累。

    “各作坊正常,延三顺也老实了,顺带说了一个青龙坊的小娘子。”

    “倒是不哼不哈的铁大壮,听说在衙门里打死了人,还搞死了上官。据说是因为匠人交差的物件,它不合格?”

    铁大壮表示,请勿以讹传讹!

    那是太子干的!

    范铮懒得纠正陆甲生的谬误:“铁大壮在署内造的滑翔机,就是给铁小壮他们用的,他不得担心摔坏自家娃儿?”

    陆甲生一拍大腿:“这就是了!铁大壮这个护犊子的,别人想坑铁小壮,他肯定会拼命!”

    “说正事,坊东南角,那一块不靠坟茔,也没正经用起来。你找人圈起,平整、建作坊、挖排水沟渠、备仓储。”范铮也没客气,直接吩咐。

    陆甲生面色一喜:“这是要整活了?”

    范铮点头:“家里婆娘,闲不住嘛。”

    这个真没辙,因为范百里的缘故,杜笙霞已经两年没接品酒的活了,现在是华容乡君,更不合适自降身份,去挣外快了。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建酒坊吧!

    在一旁守护范百里的杜笙霞,微微惊讶:“郎君可得想好了,不说横插一杠子会不会招各家排挤,就于酿酒而言,我阿耶的传承尽出,除了宫中的四大酒,也只有普普通通的方子,没有特别的味道。”

    没有特色的东西,泯然众人,是杀不出一片天的。

    范铮连手都懒得摆:“我家乡君说得没错!不过,我要的,就是没特色,本来也不是要去市面上,与各类酒一争长短。”

    杜笙霞沉思:“没有特色,更不可能争御酒之名,那酿了有什么用?”

    范铮嘿嘿一笑:“当然不是饮用。过两天再去玄都观上炷香,见见监斋陈矩年道长。”

    杜笙霞撇嘴:“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人家现在是观主!”

    范铮尴尬一笑。

    谁让他就没去过玄都观几次呢?

    哎,蓝矾、蒸馏器,可还得指望玄都观帮忙呢!

    至于说火药,距离范铮太过遥远,就是真能弄出来他也不敢接。

    没有足够的背景,玩火药就是给自己送催命符。

    别以为所有好东西都能往家里搂。

    比如说现在的酒坊,范铮足足许了三成净利给李世民,才敢着手准备。

    堕落了一天之后,侍御史范铮还是得带着孙九、陆乙生,还有甄行、甄邦、巫亹点卯去,雷七、雷九时隐时现。

    甄行沉稳地向范铮禀告了最近几个月内,御史台的所有动静,顺便将自己所学的本事小小显露一番。

    别的不说,公文格式、行文标准,甄行是真学到位了,刘谙承认有自己七成的火候。

    也就是说,甄行安于刀笔吏的话,已经足够了。

    “上官没有差遣的时候,伱可以去察院,与你盘长师弟亲近一下,顺便跟他们学学,察院的职司范围、行事手段。”

    李义府任察院次席之后,手脚越来越放得开,虽说有点小逾越,总体还在规则范围之内。

    更让李义府干劲十足的原因是,首席柳范,据说在察院呆不了多久,很可能会右迁到台院了!

    我,李义府,独当一面的时机要到了!

    主簿、亭长、掌固,为各桌供应早膳。

    “红豆馅糜子软馍,鄜州风味。”

    主簿那略为耳熟的声音在范铮耳畔响起,转头看一个蹴鞠精。

    眼熟啊!

    蹴鞠身材、绿豆小眼、一袭绿袍,眼睛还眨得格外销魂。

    “哈哈,这不是鄜州司仓参军尤朔楚吗?恭喜了!”

    范铮迅速想起来了。

    主要是这身材和名字都太有个性了,过目不忘啊!

    从七品下鄜州司仓参军,迁御史台从七品下主簿,品秩貌似一样。

    但从地方进皇城,实则算是右迁了。

    别的不说,诸如俸料、赏赐之类的东西,地方上是拍马也赶不上的,要不然大家削尖脑袋往长安钻干嘛呢?

    “托上官的福,下官在鄜州安生了几年,终于得进皇城,有机会得睹圣颜了。”

    尤朔楚的话,还是那么圆滑油腻。

    不要以为,市侩的尤朔楚就真的人畜无害,前鄜州录事参军贺琼楼,在望乡台表示有话要说。

    治书侍御史马周在另一桌开口:“本官查了范铮御史办案的卷宗,发现了主簿这样一个妙人,便建言迁他入御史台了。”

    李乾祐也好,韦悰也罢,即便平日与马周会因观念不同而有分歧,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拂他颜面。

    马周的人生也好、官运也罢,都如烈火烹油,何必闹不愉快呢?

    “范御史,郑国公劝谏停止封禅,为何没有下文了?”

    马周眼窝更深了,两条大眼袋越发黑,身体怕真熬不了几年咯。

    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完美,该死的人总不死,不该死的人总不寿。

    “泰山封禅,本就是一个局,一个引薛延陀动手的局。”范铮笑眯眯地回答。“既然开打了,自然就无须再装了嘛。”

    不管皇帝本心是不是这么想的,他现在都必须是!

第二百二十章 停封禅诏

    《停封禅诏》到长安,仅仅比范铮晚了两天。

    诏书的理由冠冕堂皇,彗星出于西方嘛,当有征伐,恐是时机不当,宜省黎庶之力,故停之。

    百姓对此倒是一片欢腾,毕竟封禅要服劳役,抽出的,可都是他们家的丁男,主要劳动力呢。

    虽说大唐的女子,耕种也多数是好把式,可终究是吃力了些呀。

    至于朝臣们,彗星的说法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可范铮抛出的设局之话,瞬间将整个半途而废的封禅,捧上了一个新的战略高度。

    看不懂,只是因为你们水平低!

    程咬金表示:“没错!陛下本就有意教训一下薛延陀!顺便赏老程牛肉!”

    李世民表示,谢谢啊。

    兵部侍郎崔敦礼,说话、走路都带风,一改往日温吞吞的模样,在显德殿咆哮:“司农寺粮草延迟、卫尉寺补充箭矢不足!”

    司农卿郭嗣本、卫尉卿刘弘基,没有找任何理由,表示立即补上缺口。

    夔(kuí)国公刘弘基,早年盗马为生,投高祖之后,交好当今,到了“出则连骑,卧则同起”的地步,屡立战功,浅水原之败为薛举所俘,五个月后李世民打败薛仁杲才救了出来。

    因入花甲,自称年迈,皇帝特许他朝朔望(初一、十五必须到朝会),无事可不入朝。

    论单纯的军事能力,他是不如李靖,可恩宠却远超李靖。

    兵部尚书,李世民可以让侯君集去当,可侯君集敢觊觎卫尉寺试试?

    这么说吧,撒泼打滚的程咬金,在刘弘基面前都得稍稍收敛一点。

    天大地大,胜仗最大,即便现在崔敦礼再怎么不讲规矩,殿中侍御史张行成都只能闭嘴。

    事实上,崔敦礼的要求,有一点点过分。

    四路兵马的兵甲、粮草,都按定额给足了,可兵部仍旧担心,战争旷日持久,后勤补给不足,才另外附加了补充份额。

    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别说刘弘基,就连郭嗣本都会喷回去。

    刑部尚书刘德威出班举笏:“臣闻殿下处死将作监中校署二名匠人,及中校令,窃以为殿下不可越俎代庖。纵然官吏该死,朝中有三法司可代劳,不必污了殿下的手。”

    话很讲究,意思也很明确,太子就不该擅杀。

    李承乾嗬嗬直笑:“刘公怕是不明白,中校署意味着什么。夔国公,要不你解说一下?”

    刘弘基呵呵一笑:“臣遵命。中校署与其他署大不相同,掌舟车、兵仗。”

    这一点,其实与少府监弩坊署、甲坊署类似。

    当然,分工不同。

    一句话说完,兵备重地,未经许可,能出去的,只能是躺着的。

    李承乾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带走中校署的人,他的诛杀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刘德威倒是一时疏漏,没想到跟兵仗有关,毕竟中校署还有其他职司呢。

    “是臣妄言了,请殿下恕罪。”

    李承乾突然觉得飘飘然,以前哪有臣子跟他认错?

    建个曲室,能被批奢侈;

    与内给使蹴鞠,能被骂为秦二世。

    果然,还是杀得不够多啊!

    张玄素、于志宁这种无德匹夫,就该千刀万剐!

    哎,要是大权在握多好,斩尽这些匹夫,世界就清静了。

    御史台内,所有人看范铮的目光都满带羡慕。

    诏书比范铮晚出,范铮能肯定地判断出陛下的心思,定然是额外的圣眷啊!

    李乾祐倒是更关注另外一件事:“从贞观九年起,正式施用的乡,废除了?”

    加乡这一级,其实大臣们并无意见,只是地方运转时总感觉格格不入。

    但是,利弊如何,三年才能分说,又碍于这是当今的得意之作,迟迟无人直言,导致三年又三年。

    按正常规律,这种虽不便利、却无大害的敝政,通常是下一位天子来修改,想不到在现在就革除了。

    范铮轻描淡写地回应:“哦,就是在协助东推的时候,下官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事实证明,陛下还是肯纳谏的。”

    前提,是不要涉及他的子女,以及态度莫激烈。

    如果都是和风细雨地劝谏,摆事实、讲道理,皇帝不是太昏庸的话,多半是能接纳。

    如果都是张玄素、于志宁这样,态度激烈、一言不合就咆哮着骂昏君,甚至是骂亡国之君,你觉得有几成纳谏的可能?

    范铮都隐约怀疑,李世民给东宫配的属官,是否都为李泰一系的。

    唐临举茶碗:“诸位同僚,唐某于御史台多年,承蒙诸位见容。此次暂别,日后当把酒言欢。”

    范铮讶然:“这是要右迁了呀?”

    唐临抚须而笑:“门下省做事而已,不值一提。”

    “黄门侍郎,位于中枢,就是与本官也能分庭抗礼了。”李乾祐抚掌大笑。

    正四品上黄门侍郎,不可纯粹以品秩权衡。

    除了为侍中佐贰,黄门侍郎几乎可以参议任何政事。

    黄门侍郎,祭祀要陪皇帝身边,皇帝洗手递汗巾,皇帝擦手之后,汗巾收入篚中,改递祭祀专用酒爵。

    这是天子近臣呀!

    然而,范铮是看不透,唐临为何直上黄门侍郎的。

    现任的二位黄门侍郎,刘洎、韦挺都是李泰一党,这让李世民感到了不安。

    所以,必须换!

    刘洎的才华不错,留。

    韦挺的资历不错,右迁太常卿,管管陵墓啊、吹吹打打啊、太医玄乎的理念啊,还是挺好的嘛!

    论品秩,太常卿是正三品,在九卿里都是唯一的,还不满意么?

    范铮倒是没指望自己成为侍御史之首,毕竟资历委实不足,不能揠苗助长,可也没想到是柳范接了唐临的位置。

    御史台的好处,就是升迁不太注重论资排辈。

    幸好,范铮到了台院,也没有回察院使嘴脸,也就额外推了李义府一把,让他坐到了次席。

    范铮得夸一夸自己,没有狗眼看人低的毛病,没得罪柳范。

    不然,以后的日子,有得难受。

    然后,李猫这厮,顺势变成了察院首席,真是造化弄人。

    李义府见到范铮,那习惯假笑的面容,终于露出真挚的笑意。

第二百二十一章 羊羊那么可爱

    白道川,听到残兵败将禀告的消息,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没有暴怒,而是低头沉思。

    良久,乙失颉利苾抬头:“也就是说,你们五千人马,遇上五百大唐兵马,就狼狈逃窜了?”

    “叶护饶命!不是我部不用命,实在是唐将太骁勇善战,无人是他一合之敌,就连围攻都办不到啊!”听到乙失颉利苾的话,带队的小将连声叫屈。

    “五千人马,被他斩获三千,千余失散,能跟随我回来的,就是这六百骑啊!”

    乙失颉利苾摆手,斥退了小将。

    在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的子嗣里,乙失颉利苾算是脾气好的,奈何不是嫡子。

    不要奇怪,草原的嫡庶之分,虽然未必管用,但是真有。

    五千对五百,大败亏输,可见当年的突厥,输得不冤啊!

    也就是说,自己的二十万之众,正面撞上李世勣的三万人马,必败!

    那么简单的算术题,当我达度莫贺咄叶护不会算吗?

    乙失颉利苾这次可真算错了,唐军彪悍,号称“一汉战五胡”,也没薛万彻那么夸张。

    这就是个特例。

    当然,把李大亮的灵州军、郭孝恪的凉州军算上,结果还是打不过。

    装备上、战术上,都有显著的代差。

    这么说吧,薛延陀的步战,依旧是隋朝的打法,唐朝的打法却是经过李靖改良的升级版。

    “令,各部分散而行,经青山,目的地:诺真水!”

    乙失颉利苾决定,按草原的习惯,避战、转进。

    达度莫贺咄叶护却不知道,他这命令一出,各部都隐隐起了点心思。

    还想着薛延陀对抗大唐,大家跟着分一杯羹呢。

    就走?

    这叫望风而逃吧?

    别人怎么想的,回纥颉利发药罗葛·吐迷度管不了,只是客气地悄然将一名戴着羃篱的汉子送出白道川。

    乙失颉利苾却没想到,无论他搞什么真真假假的迷惑动作,三路唐军依旧执着地跟随着他。

    “唐人是如何发现我们的?”

    青山上,乙失颉利苾百思不解。

    酋长梯真达官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天空。

    乙失颉利苾举目,大骇:“人竟能飞于天上,怕不是神灵!”

    梯真达官重重吐息,取出三石弓,搭箭,射出。

    “不可!”

    乙失颉利苾惊叫。

    晚了。

    箭出如流星,竟真的击中悬浮于空中的飞骑,只见他连人带滑翔机,一头栽了下去。

    飞在后头的铁小壮,目有悲色。

    麻痹大意了啊!

    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让飞骑渐渐成了骄兵,郦正义先生可不是教过“骄兵必败”么,怎么自己这猪脑子就是记不住?

    铁小壮提升了飞行高度,身后的飞骑伙长邓稳,也紧紧跟随。

    血的教训,让飞骑记忆深刻。

    这不是操练中失事,这是真为射雕手射杀!

    回营之后,铁小壮在左屯卫屯营里深刻总结了教训,然后到大总管大帐请罪。

    李世勣鼻孔里哼了一声:“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乎死伤?想当年,我瓦岗大败,也未曾如此伤春悲秋。”

    “觉得有愧了,操练好飞骑,争取在决战时建功立业!”

    尽管如此,铁小壮还是觉得心头难受,吃起膳食,真是食不知味。

    直到……

    邓稳操着大片的烤羊肉,置到铁小壮碗中,金黄的羊皮滋滋冒油,一点粗盐、一点秦椒、一点食茱萸为蘸,虽简陋却令人食指大动。

    “羊羊那么可爱,你怎么忍心……不多烤几只?”

    在羊肉面前,铁小壮恢复了吃货本性,让邓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飞骑有伤亡,早在加入之前就已经被明确告知,甚至每人家里给了五亩永业田,即便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那是提前支付的抚恤。

    再说,能不能活下来,问题并不在铁小壮身上,铁小壮已经笨嘴拙舌地将技艺倾囊相授,没按预定高度飞行,沉甸甸的责任,委实不当落到铁小壮稚嫩的肩头。

    经过一次教训,铁小壮在每次出发前,都会细细检查,滑翔机有没有损坏、绳索绑缚是否到位,再三叮嘱绝不允许低飞。

    青山虽有些地利,却实在挡不住唐军犀利的攻击,炮车、车弩、伏远弩、角弓弩、擘张弩,让薛延陀吃尽了苦头,一天时间就损失了近万人。

    恶心的是,飞骑居高临下的探查,让所有埋伏之类的手段根本无从施展,北地数量少且躯干笔直的高耸树木,连遮挡飞骑的视线都做不到。

    乙失颉利苾只能率兵,退到了诺真水,与回纥、同罗、仆骨诸部汇合,结阵对抗三路唐军。

    因为,营州大都督张俭,是率兵逼近薛延陀东部,以此施压,让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不能增援达度莫贺咄叶护。

    炮车、车弩对轰,薛延陀虽有这些器具,射程却略逊,数量也不足,很快被凉州军、灵州军、凉州军打得狼狈不堪,器具尽毁,人马损失逾万。

    忙于指挥人马布阵的乙失颉利苾,根本就没注意到一个问题,截止目前,伤亡的全是他的人马,回纥诸部几乎没有损失。

    唐军三千骑,从朔方军中冲了出来。

    “放箭!”

    乙失颉利苾大叫。

    长弓齐射,箭矢如雨。

    三千骑举盾,挡开了多数箭矢,少数落到山文甲上,也起不了多大伤害,可战马就不行了。

    唐十三甲里面有专门的马甲,可那不是轻骑的马匹承载得起的。

    要不然,从南北朝时期流传下来的具装骑兵,为什么不大肆扩张?

    三千匹马陆续倒下,还好骑手都有准备,绝大多数都跳下了马背。

    三路大军,踏着沉重的步伐,向薛延陀发动致命一击。

    “迎战!”

    薛延陀步兵踏了出来。

    天下最强的两支步兵交战,且看鹿死谁手?

    诺真水畔,薛万彻带着三千骑冒了出来,杀散薛延陀的守马人,夺取了大量的马匹,打乱了薛延陀固有的战斗模式。

    乙失颉利苾突然反应过来了,前面那三千骑,只是个诱饵,难怪马匹轻易中箭!

    驽马,那都是驽马!

    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薛万彻夺马!

    狡猾的唐军!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从天而降的攻击

    双方的激烈碰撞,如惊涛骇浪撞上了中流砥柱,每一息都有人倒下,血浸染了野草,又被踏进泥土里。

    “杀!”

    朔方军三枪一组,分三路奔袭薛延陀控弦之士的咽喉、心口、腹部,配合得天衣无缝。

    挡得住一枪、两枪,挡不住第三枪,木枪扎入腹部的剧烈疼痛,是多勇敢的战士都忍不住惨叫的。

    密集阵形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步兵们相互配合,每一个敌人要同时迎战三名唐军,就是武艺再好也没有用。

    除开将领率军冲阵之外,个人武勇在如今的步战中已经被弱化了。

    密集的阵形中,有再好的武艺也没用,你还能有空间腾挪闪避啊!

    战损恒定在五比一,一个很合理的数字,但乙失颉利苾知道,中原兵马最可怕的,并不是他们的战斗力,而是那股要命的韧性!

    薛万彻分出一千骑守护马匹,自己带二千骑,从河畔杀入薛延陀阵营。

    对于薛万彻,乙失颉利苾倒不意外,毕竟前面已经有五千人栽在他手里。

    一挥手,一万薛延陀步兵列出密集的方阵,要正面硬撼大唐猛将。

    薛万彻虽勇,却不傻,率军从斜面攻击,充分利用了骑兵的优势,一触即走,每一次都卷走少量薛延陀步兵,己方却几乎没有伤亡。

    也不知道薛延陀是抽什么风,好好的草原国度,不加以发挥他们的优势,反倒扬长避短,玩步兵!

    薛万彻笑得很灿烂。

    再这么下去,娶公主有望了。

    他这号粗人,才不在乎娶与尚的区别。

    反正,是续弦了,明白吗?

    唐朝初期的公主、县主,好多都是当续弦的。

    郡主?

    其他朝代不知道,唐朝的郡主,只有太子的女儿才是,李承乾可没女儿。

    乙失颉利苾终于看到,回纥、同罗、仆骨等部动了。

    哼,这些卑贱的二等部族,待赶走唐军,要清算他们的小心思!

    乙失颉利苾万万没想到,在药罗葛·吐迷度的带领下,诸部族没有冲向唐军,反而狠狠切入薛延陀腰部,将前后的阵形生生斩断!

    “逆贼!”

    乙失颉利苾牙都快咬碎了。

    本来对上唐军,结果都是必败,无非是支撑多久、给对方造成多大伤亡的问题,谁能想到,回纥诸部的背叛,直接让薛延陀军崩溃。

    再散乱的阵形,它也要接收将领的指令,然后按照将令去厮杀。

    将令是高明也好、昏聩也罢,至少让军士有一个卖命的方向。

    被拦腰一刀,前方的薛延陀控弦之士收不到指令,不能及时调整,难免乱了起来。

    李世勣、李大亮、郭孝恪都是沙场老将,敏锐地抓住机会,两翼包抄,正面强攻,直杀得人头滚滚。

    乙失颉利苾看着已经无法挽救的前军,再看看被薛万彻杀得如小鸡似的后军,一声暗叹,打马奔逃,身后的附离也跟着逃跑。

    除了打法与突厥不同,突厥的其他制度,几乎被薛延陀全盘继承下来,包括颉利发、俟斤、附离、控弦之士等制度。

    薛万彻怪叫一声,挥槊追了过去,身后瞬间分出千骑相随。

    杀控弦之士,能跟捉达度莫贺咄叶护相提并论吗?

    上阵上获,它也不能跟跳荡比啊!

    追逃双方都不再顾惜马力,乙失颉利苾的花马甚至口吐白沫,眼见要不行了。

    一咬牙,乙失颉利苾解开身上的甲,纵身一跃,跳入滚滚诺真水。

    (画外音:纵身投进滚滚长江,再也不见我的郎,啊……)

    薛万彻呸了一口,满眼的失望,恼怒之下,将这些跟随乙失颉利苾的附离全部斩杀了。

    别说薛万彻不擅水战,就是精擅,也不能只身跳河,好歹得有船吧?

    哎,可惜了达度莫贺咄叶护这大好人头哟,不知道会成为谁的战功。

    天空中,铁小壮带着邓稳等人在诺真水上下游来回巡视,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从青山起,飞骑上下憋了一股气,要为死难的袍泽报仇!

    真正的复仇,除了在战前侦知薛延陀的布置外,就只能盯着乙失颉利苾这个人不放了。

    至于梯真达官,还真没人注意到。

    铁小壮的目光,落到一处略为隐蔽的河弯。

    不得不说,居高临下,视角就是广袤啊!

    乙失颉利苾抹去脸上的水珠,狠狠吐了几口水,身子瘫在草地上,任由炽热的阳光照射,似乎想等待烘干衣物。

    南船北马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乙失颉利苾的水性,其实并不好,能侥幸脱身是因为薛万彻的水性也不好。

    真狼狈啊!

    二十万大军,遇上八万唐军,硬是像幼童被阿耶教训,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回纥的狼子野心已经昭显,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取代薛延陀,成为草原霸主!

    目光一闪,乙失颉利苾一骨碌爬起来,张开罗圈腿,在夕阳下奔跑。

    该死的,忘了这阴魂不散的飞骑!

    要报仇雪恨,你们找梯真达官啊!跟着我是怎么回事!

    又不是本叶护射的!

    要不是角弓不在,真想射死你们!

    乙失颉利苾选择性地忘了,即便角弓在手,被河水这么一泡,也根本不能用的。

    铁小壮眼见乙失颉利苾,似乎没有能威胁到自己的能力,率飞骑压低了飞行高度。

    坦白说,这是很危险的举动,谁也没法预料,会不会摔下去。

    对于乙失颉利苾来说,就很恶心,无论往哪头跑,都避不开飞骑。

    得意洋洋的铁小壮面色骤然一变,肚子翻江倒海。

    这是他自作自受。

    自从邓稳给他烤了羊肉之后,铁小壮觉醒了吃货本能,连续两天只吃羊肉,肠胃总有负担不起的时候。

    伱不见那些草原人、高原人,还需要以茶解腻吗?

    闹肚子难免,可现在是飞在天上啊!

    “啊……啊!”

    铁小壮面红耳赤地挣扎了一阵,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

    湿热的感觉,充斥了犊鼻裈,顺着袴,飞流直下,巧合地糊了乙失颉利苾一脸。

    乙失颉利苾被这从天而降的攻击打倒了,不,是臭倒了。

    有生以来,乙失颉利苾从未闻过如此恶臭之味!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上邦大将

    敦化坊内,铁小壮得意洋洋地赶着十八匹马进来。

    毛色很杂,十匹挽马,其余八匹乘马也是驽马。

    在坊学生惊讶的目光中,铁小壮将十匹挽马交给坊正陆甲生,大声地嚷嚷:“这是我生擒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的功劳,所得的赏赐赠予坊中,当是感激坊中对我父子的容忍了。”

    咦,铁小壮当了官,说话、做事也很长进了啊!

    挽马是值钱,四到十贯一匹呢,可从突厥草原拿来,绝对没那么高的价。

    赏赐的意思,是铁小壮一文本钱没出,多半还是范铮之前向兵部接洽过的缘故。

    借着赠马的由头,把铁大壮这些年,在坊中贪小便宜结下的恩怨了结,也是个聪明的做法。

    顺便,擒敌酋之功,铁小壮也在同窗面前显摆了。

    “阿耶,送你一匹乘马,以后骑马去点卯。朝廷命官了,骑驴有点失颜面。”

    铁小壮分过去一匹杂色马。

    铁大壮接过缰绳,面皮颤抖,老眼含泪,反复絮叨:“大郎长大了……”

    走到糜斐面前,铁小壮笑道:“自从我离开,山长与先生应该清静了不少吧?这些年捣蛋,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一匹乘马,让郦先生好教骑术吧。”

    糜斐与郦正义相视而笑,郦正义接过缰绳:“别说,你走了之后,坊学没那么热闹了。”

    同窗们哄堂大笑。

    像铁小壮那么皮实的人,哪能随便见到?

    “甄行、甄邦、巫亹,各领一匹,好歹是做官的人了,别天天蹭舅父的车,害得舅父有好车都不能乘。”

    “两匹送给范耶耶,定远将军,出门没马怎么行?最后一匹谁也别打主意,我要骑着点卯呢。”

    甄邦比较好奇:“不是,铁小壮你是在天上飞啊,怎么能生擒敌酋?”

    铁小壮牛皮吹起来:“是啊!伱想啊,敌酋狼狈逃窜,我们在天上跟着,他能逃哪里去!累不死他!”

    坊学生眼中,满满的羡慕。

    这么传奇的经历,可以吹一辈子!

    范铮轻笑,努力控制着不去揭穿铁小壮。

    所有的官面文章上,铁小壮建功立业的过程,都如他所吹嘘。

    真正的全程记录,就那么三五个人得见。

    满满的黑历史啊!

    但是,两匹驽马的封口费,足够让范铮闭嘴了。

    小家伙,越来越会做人了,搞不好坊学最后竟是他异军突起。

    至少,现在的铁小壮,是正经的校尉了。

    左屯卫屯营正式更名飞骑,脱离左屯卫的管辖,由原右骁卫翊府右郎将高侃统领,高侃右迁中郎将,日常事务由他负责,具体操练、验收滑翔机、日常检查,都是铁小壮的职司。

    在功绩面前,所有的规矩都得让路。

    原先的从九品下武散官陪戎副尉,被慈旨赐与铁小壮未出世的娃儿,这一条让挺着肚子的高月娥倍感满意。

    校尉的品秩并不高,但这是实职,与原先的武散官可谓天壤之别。

    “阿娘、娘子,这是从草原上缴获的皮毛,你们看着做两件裘衣穿。”铁小壮豪横地挥手。

    别说有夹袄可以御寒,格调,格调懂吗?

    也不知道铁小壮从哪里听到这些话。

    败了的薛延陀,老实了。

    大唐阿耶的巴掌,还是那个味,有劲。

    该称臣纳贡,还得继续不是?

    哎呀,活捉了达度莫贺咄叶护,得换多少牛马呀!

    铁小壮个胆肥的,跟兵部尚书李世勣提了个建言,赎回乙失颉利苾可以,要多给驽马、驴。

    倒不是铁小壮矫情,而是他出身卑微,知道底层缺大牲口。

    为什么不提牛?

    得了呗,从小不穿鼻环,那牛能当劳力使啊!

    至于建言管不管用,就不在没心没肺的铁小壮考虑范围了。

    细马或能得上千,换驽马,不得上万?

    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为铁勒契苾部大俟利发,贞观六年与母及弟契苾沙门率部归唐,部族被安置在甘州、凉州之间。

    契苾何力入长安为将,母被封姑臧夫人,弟契苾沙门被封贺兰州都督。

    贺兰州、蹛林州、金水州等八州,无县,为吐谷浑部、契苾部、思结部,寄居在凉州界内。

    契苾何力随李靖出战吐谷浑,率千骑袭击慕容伏允藏身的突沦川,斩首过千,得牛羊二十万,获吐谷浑可敦。

    以功,契苾何力为北门宿卫,尚临洮县主。

    贞观十三年,契苾何力随侯君集攻打高昌,于今年奉诏回沙州省亲,并安抚部落。

    安抚二字一出,便可明白,契苾部多少是有些不稳了。

    契苾何力抵达部落时,正好赶上乙失颉利苾陈兵白道川、打败突厥之日,原铁勒各部为之癫狂,姑臧夫人、契苾沙门率大部北迁。

    得知此事,契苾何力大惊:“大唐对部落有容纳之恩,对我有器重之情,为何要行叛逆之事!”

    各小首领道:“可敦(姑臧夫人)与都督已经到了薛延陀,我们铁勒人本为一家,为什么不能去?”

    契苾何力叹息:“我弟契苾沙门,一向孝顺,能好生赡养母亲,我便安心了。我心存大唐,以身许国,必然不能去。”

    在繁华的长安,有无限前途,有县主娇妻,有娃契苾明、契苾光、契苾贞,放着上好日子不过,去草原上吹冷风?

    当年四处漂泊的苦日子,没受够么?

    好不容易抵达下一个草场,被人驱野狗似的逐开啊!

    然而,契苾部各首领已经决意背叛,哪里还在意契苾何力的想法?

    骁勇善战的契苾何力,终究没法对自己的族人下手,只能被绑缚着,挟持到了薛延陀郁督军山,入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帐下。

    乙失夷男满面堆笑:“竟是勇名满天下的契苾大俟利发!胡闹,竟然绑缚大俟利发,如此失礼!还不赶紧解开,奉马奶酒!”

    契苾何力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行礼,捧着温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滋味甚差,不如长安的杏花村酒!”

    契苾何力傲然发话。

    “无礼!还不向可汗行礼!”牙帐中,吐屯喝斥道。

    乙失夷男假惺惺地摆手:“我铁勒的勇士,有权利不行世俗之礼。”

    “我铁勒”通常也是薛延陀人的自称。

    契苾何力冷笑:“上邦大将,不礼下邦君王!”

    一句话,契苾何力挑明了立场,耶耶是大唐的将军,不是你薛延陀的大俟利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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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小坊正,不文,不武。
贞观之年,繁华之世,当活出自己的风采。贞观长安小坊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长安小坊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长安小坊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