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舔盘子引发的战争
“兵家有云:怒不兴兵。道理,诸多将帅都知晓,可为何仍旧有人前赴后继地中招呢?”
肘搭凭几,身子微贴靠背,李世勣换了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姿势。
“原因很简单,看书明理,人人都知道要制怒,可真正做到的人不多啊!”
“前隋末年,突厥之祸,河北刘黑闼、朔方梁师都等人也倚突厥为祸中原,再加上渭水之恨。天下,苦突厥久矣!”
“臣虽不才,愿为大唐竭力削弱突厥实力,以免日后死灰复燃,再度祸害大好河山!”
细究下来,李勣这话,代表的势力可极庞大啊!
谁又敢说,那一位,就一定不是这意思呢?
李承乾笑了一下,声音嘶哑:“孤是觉得,无人为大唐牧马。”
李世勣点头。
这倒不是在说假话,太仆寺的马匹,逐批在退化。
这是中原王朝的骑兵,无法长久的主要原因。
无论是引进乌孙天马、突厥马、汗血宝马还是乔科马,仍旧存在品种退化的无解难题。
要不然,以大唐将士的骁勇,为何骑兵只有三成不到?
“杀是杀不绝的,但越是杂乱无章,对大唐越有利。”
李世勣也无奈。
在没有进入连发射击的火药枪时代之前,游牧民族一直是农耕民族无法尽除的劲敌。
鬼方、林胡、匈奴、鲜卑、柔然、高车、突厥,依旧是那片土地,你方唱罢我登场,要是分化瓦解,倒构不成威胁,可一旦合力成匈奴、突厥这种大势力,中原王朝就头疼了。
可惜,即便能打得草原为之一空,占不住,依旧没得用。
草原的土质、降水,导致不太适合耕种,多数地方依旧是鸡肋,最后还是黯然放弃了。
李承乾吃了口茶汤:“遥想大草原,孤若能肆意纵马奔驰,当是何等快活!”
倒不是想屈居人下,纯粹是行动不便者对奔马的神往而已。
李世勣笑了笑:“待殿下亲临,亲力亲为,就不会再这么想了。《魏书》所载蠕蠕(柔然的蔑称),不浣衣、不洗手、不绊发,舌舔器物,除了习惯之外,缺水也是原因之一。”
难怪北魏会鄙视与他们同源的穷亲戚柔然,除了厌恶他们做事胡来,生活习性也是一大问题。
李承乾笑了:“孤每阅《魏书》,看到悦般国为匈奴之后,清洁于胡,甚是惊讶。胡人中,也有‘剪发齐眉,以醍醐涂之,昱昱然光泽,日三澡漱,然后饮食’的国度啊!神往之。”
然后就发生了有趣的事,互为盟友的悦般国王进柔然,看到舌舔器物,洁癖大发,拨马就走,大骂随行官吏:“你们骗我进狗国!”
于是,两家翻脸,大战小战无数,号称“舔盘子引发的战争”。
李世勣微微点头:“胡人中,如蠕蠕这般邋遢的少见,如悦般国这般酷爱洁净的更少见。相对而言,沐浴什么的,肯定比大唐各地都困难些。”
“另外,策马奔腾,听上去倒是惬意了,可不戴羃篱,一个时辰之后,面皮就处处微痛,甚至虫豸入眼睑了。”
明白吐谷浑为什么是男子,戴这纱帽一般的羃篱了吧?
美不美观,在草原上基本可以抛开不谈,实用性才是最重要的。
策马奔腾还能嘤嘤嘤的,你是没尝过飞虫入口的感觉。
可肆意策马,才是李承乾的梦想啊!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
台院中,范铮指点了一番刘谙、华鸣的算盘,微微一笑。
对这种半道上车的,要求莫高,能有提高就行。
兵部侍郎杨弘礼入台院,与唐临、范铮见礼之后,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目的:兵部尚书、英国公李世勣,有事请华容开国县男协助。
范铮诧异了。
虽说自己也折腾出点东西,可基本与战争无关,兵家的事,自己也不懂啊!
再说,核算兵部的家当,呵呵,背后得有多少人伸手?
范铮并不觉得,自己能胜此重任。
兵部衙门清静得很,偶见官吏也是步履匆匆。
“兵部四司,兵部司、驾部司、职方司、库部司。兵部司承担武选、宿卫、轮番、勋官、武散官、验军功等职司,伱阿耶的定远将军,就归兵部司管辖。”
品茗,李世勣侃侃而谈。
“职方司负责各地舆图及烽燧、戌堡数目,及番邦地图,管州县城门及仓库门,是兵部伤亡最大的司。”
范铮忍不住打断了李世勣的话:“英国公等等,下官有点疑惑,职方司管城门,这一点听上去,似乎与刑部司门司的职司重叠了。”
李世勣笑道:“确实如此,所以有时候,大家争着做事,有时候又忙于推诿。”
理解,一个媳妇两个婆婆,令出多门嘛。
然后出了事,两个婆婆扯皮,异口同声地回答:“我没说过!”
“驾部司掌邦国舆乘、车驾、驿所及其牛马、加急、备运车。”
范铮苦大仇深地放下茶碗:“说到驾部司,下官就有话要说了。御史台就这么不招待见,一辆备运车都不配用?”
李世勣大笑。
备运车的配额,不是兵部说了算的,范铮有意见很正常。
毕竟,一辆都不给御史台,有点欺负人了。
“库部司掌诸军的兵甲仪仗,是从卫尉寺中领取,然后下发各卫府。”
说白了,承上启下。
“听说华容开国县男的角度一向清奇,本官想看看,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逼近白道一事你有何看法。”
李世勣让掌固重新上茶,和风细雨地开口。
哦,不是李世勣对征战没有把握,只是想多听取意见,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事先声明,下官不通兵事,若有说错,概不负责。”
范铮也没必要掖着。
李世勣颔首:“那是自然,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一应责任都是兵部的。”
“任突厥与乙失颉利苾血拼,哪怕李思摩杀不了多少薛延陀人,也要尽量耗了突厥的人马。”
“心气尽失的突厥,当然不会是心气高涨的薛延陀之敌,败阵在所难免。”
“那时候,我大唐的兵马,当从朔方、凉州、灵州、营州合围。”
李勣微微失望,这也没啥特别的啊!
重新介绍《我撞破了皇兄的女儿身》,作者笔力很强,很不正经,我看了之后,无法直视破壁机了。
第二百一十章 好事成双
李世勣点了点范铮:“范老石给你取错名了,你就该叫范慎!那么年轻一人,说话老气横秋,怕我害你咋地?”
范铮一笑:“别,英国公是不知道,我家取名,他别有效果。下官叫范铮,恰恰是从坊正起步,这不巧了吗?”
李世勣笑了。
这小滑头,不主动跟他提起,他能装一天呢。
“如今卫国公年迈,征战之事不适合他。对付薛延陀,九成可能会落到本官头上。”
“打仗本官是不惧的,从瓦岗到现在,大小也算身经百战了。本官是在想,能不能多借外力,让大唐的好儿郎多存活一些。”
“听陛下提及左屯卫屯营之事,本官就在想,若是真能成事,将如……得一臂助。”
范铮点头。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
偏偏要绕半天弯子。
“这么说吧,从铁小壮进入左屯卫屯营起,下官与他便轻易不提飞骑之事。瓜田李下之嫌须避,朋党之祸自要防。”
“具体飞骑操练得如何,下官也不清楚。建言的话,倒可以胡言乱语几句。”
“左屯卫屯营飞骑的分拆,是陛下有意以仿鸟滑行的飞骑,登城夺关,成为一支奇兵,对付薛延陀就不存在抢关,但他们的用途是可以改的。”
“游奕(斥候)探不到的地方,他们可以居高临下而视之,转眼能将敌军的布置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知道敌军主将的具体位置。”
李世勣手指头在凭几在敲击,揣摩此事的可行性。
滑翔机初次登场,想来薛延陀也只当大鸟看,可射雕手的本事也不可小觑。
嗯,须建言让射雕手在旁边射箭,使飞骑明白在敌军头上应保持多少的高度,才可以不为箭矢所害。
当游奕使,真是个好主意。
地面有游奕牵制的话,确实少有人注意到头上,顶多看到阴影,觉得是鹰隼之类的大鸟。
“倒是指望他们杀敌,还不现实,就是登城落地,敌人也未必肯给伱解开束缚、拿兵刃的时间。”
实话实说,滑翔机确实有用处,但未必如想像中厉害。
“就是伤亡率有点高,尚书善待他们吧。”
“还有一点,回纥俟利发药罗葛·菩萨已死,其子药罗葛·吐迷度继承俟利发,回纥的势力,渐渐成长为薛延陀之下第一大势力。”
着绯袍的兵部侍郎崔敦礼踱了进来:“本官也才收到这消息,正可在其中图谋一番。”
崔敦礼这个兵部侍郎极有意思,出身博陵崔氏,对具体战事没有太大造诣,强于后勤补给、四番形势,于贞观元年就坐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多番出使突厥。
萧灞毗一案,累及兵部侍郎一人被免,崔敦礼稳坐钓鱼台。
回纥势力渐大,同罗、仆骨、阿跌等部,自然会去靠拢,这本就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敦化坊,气急败坏的铁大壮,操起一截藤条,满院子追杀活蹦乱跳的铁小壮。
有没有放水不知道,反正范铮估计到天黑也打不着。
“哎呀,你个小小的监事,想造反了,胆敢追杀本陪戎副尉!”铁小壮三两下蹿树上,冲着铁大壮吐舌头、做鬼脸。
“我的监事是职事官,你的是武散官,比我的低,叫唤个毬!”铁大壮藤条抽树干上。“再说,我不当官,就不能抽你个皮猴子了?”
铁小壮皱眉:“阿耶你这么说可没意思了啊!就不明白了,我这才回宅院,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要抽人是个什么意思?”
铁大壮扭头看着倚门框、微显怀的高月娥,一言不发。
范铮怀里的范百里,遥指铁小壮,咿咿呀呀地说话。
铁小壮滑下树干,耷拉着脑袋:“好吧,我知道不该去飞,可我听说要打仗了,我们飞骑可能有用,想着给将要出生的娃儿谋个散官么。除了会飞一下,我干别的又不行,书都读不好。”
铁大壮弃了藤条,蹲到地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范铮抱着范百里走过去,范百里的小手拍了拍铁小壮的肩头,给了他一个笑脸。
高月娥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沉声道:“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不会同意你飞。可如果是打番邦,我们母子等你平安归来。”
呃,你才显怀多久,就是害羞超也验不出性别来,现在靠诊脉断出性别,没得那么厉害吧?
铁小壮的头颅慢慢抬起,渐渐长出稀疏碎须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
其实,铁小壮对成家还是有点抵触的,一切只是为了留苗裔,与高月娥其实没多少共同语言。
别说铁小壮,其实到了后世,同样有无数夫妻是同床异梦的。
铁小壮只是没有认同感而已。
倒是高月娥这一句话,让一向没心没肺的铁小壮觉得,生活,仿佛与从前不一样了。
范铮轻轻推了一把铁小壮肩头,铁小壮臊眉耷眼地往高月娥身边凑。
范百里指着铁小壮,咿咿呀呀地评说。
半岁多了,哪怕是说听不懂的婴语,意思也基本能流畅地表达出来。
铁小壮咧嘴,显然明白了小师弟的话:耙耳朵!
苦贞贞从厨房里捞出几个煮鸡子,眉开眼笑地放在院中的水泥桌上。
“哎哟,这不是范百里吗?还记得我呀,要抱抱不?”
苦贞贞的身份,不能再去当庶仆,这一家老小也够她忙乎的。
之前还好些,高月娥能帮着操劳一下。
可高月娥被诊了喜脉之后,苦贞贞赶紧让她歇着,别耽误铁家血脉传承。
哎,谁让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
范百里眉开眼笑地伸手,让苦贞贞抱了一阵,然后才回到范铮怀中。
苦贞贞笑眯眯地准备说话,面容突然一变,疾步走到柿子树下,一个弓腰,哕如泉涌,涕泗纵横。
范铮面色奇异:“汗巾、温水、漱口瓢!铁小壮,你去把医工请来。”
铁大壮战战兢兢地侍候着婆娘,铁小壮风风火火地带着医工进宅院。
探指、把脉,医工面容诧异:“贵府这是好事成双啊!”
铁大壮手都在哆嗦。
这是又要当阿耶的意思?
想想左手抱娃儿、右手抱孙儿,那不得天天浸蜜罐里?
一向比较手紧的铁大壮,破天荒地拿出一百文酬谢医工。
苦贞贞坐着,伏水泥桌子嚎啕大哭。
在乐喜家十年,就因为没有娃儿,才一直受苦,还只能忍气吞声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喜讯
苦贞贞的喜讯不胫而走。
敦化坊中,碎嘴婆娘们开始八卦了。
“真的假的?十年没下一个儿的苦贞贞,竟然有身孕了?”
“不是,她可以生,为什么在乐喜家不生?”
叽叽喳喳的话语,带着快活的气氛在坊中荡漾。
有羡慕的、有酸溜溜的、也有恶意揣测的。
下衙的甄行,着绛戺衣,自坊学门口接到巫桑,听到这些话语,忍不住笑了:“各位阿婆、婶子,地再肥,你不往里面撒种子,撒一堆秕谷,它能长粮食不?”
婆娘们愣了一下,一拍大腿:“要不说坊学出文曲星呢?有道理啊!是我们见识浅了!”
范铮倒是没想到,什么X、Y之类的复杂术语,让甄行简单的话语解开了。
坊间的风向大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是乐喜不行。
院门闩死,乐林氏独自缩在黑乎乎的屋子里,老泪从干涩的面容上滚下。
一肚子的气无处发,看着苦贞贞日子舒坦,比让她蹲大狱还痛苦。
能生,为什么不跟乐喜生!
这个贱人,她就是故意的!
至于什么谷啊种的,那就是编出来骗老媪的话!
心头,总是有一把火在烧啊!
乐喜从外头回来,看到乐林氏憔悴的面容,不禁问了一声。
“大郎啊!他们都在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那个小贱人,在乐家她不生,跑去高攀了就有身孕!”
乐喜的声音低沉:“阿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苦贞贞,她现在不是任由你打骂欺辱的儿媳妇,她是官人娘子!”
“伱是觉得,儿在外面奔波还不够,想加上镣铐吗?”
官民有别,平日自然是一团和气,但你要蹬鼻子上脸,就会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
“我们家有亏于苦贞贞,她在乐家受够了罪。闭嘴吧,免得人家想起来,一个白直就能让乐家疲惫不堪。”
别忘了,乐喜这些年的岁役,都是以庸相抵。
如果某一天,万年县的民曹不肯再收乐喜的庸,非要他出丁役,怎么办?
服了二十天役,再加三十日,累计五十日,你干还是不干?
长期服役,你猜东主那一头会不会找人替代?
乐喜点着了火塘,火苗的光芒,映得他的眼睛,满满的忧伤。
“当初花了十贯……”乐林氏不服气地嘟囔。
乐喜打开一个木箱,露出十贯铜钱。
“铁大壮这个抠门的,生生拿出十贯钱给我们家,意思是什么你明白吧?”
“苦贞贞不欠乐家,是乐家欠苦贞贞的,明白么?”
“你当我最近总不露面是为什么?我在请托东主,走门路将乐家迁到长安县!”
乐林氏愣了,嘴唇蠕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阿耶的坟……”
乐喜在火塘边上垒了三块大致高度差不多的石头,持装着一半水的小镬摆上去,两个碗里放了大约两成制熟的臊子。
“迁!要走就走个干干净净的。说到底,是乐家亏欠了她……”
乐喜虽没直承其事,乐林氏却已经听出来,他似乎在默认坊中的流言。
乐林氏并不知道,如果她能让苦贞贞多留一年,或许乐喜的治疗就结束、她就能抱孙子了。
汤饼下镬,在汤中来回翻滚,散发着浓郁的麦香,偏偏这对母子挟起来,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定远将军府。
陆甲生自觉地抓了一个糜子蒸饼,咀嚼了几嘴。
“哎,味道也不错,可就是没苦贞贞做的那味儿。”
范铮一脚虚踹:“得了便宜卖乖!有吃就不错了!苦贞贞也是你能叫的吗?那是监事娘子!”
嘻嘻哈哈笑闹一阵,陆甲生正色:“我家二郎要告假一个月。”
范铮挑眉:“咋?终于舍得给他说婆娘了?”
陆乙生跟了范铮几年,早就该成亲了。
陆甲生呸了一口:“他早就有相好的了,只是人家年龄不到及笄,等呗。”
范铮表示,人不可貌相,看上去忠厚老实、面容腼腆的陆乙生,居然也很刑!
想跟铁小壮比?
抱歉,他是官身,还是皇帝特批的,就是《贞观律》也管不了这种特例。
以陆甲生现在的身家,要给二郎风光大办稍微有难度,要正常办么,轻轻松松。
元鸾与杜笙霞从府外走来,嘴角还残留着石傲饼的香味。
“又是去找苦贞贞蹭吃喝了。”
范铮表示无奈,这两个馋嘴的婆娘,不是去苦贞贞家蹭吃喝,就是去樊大娘那边蹭。
范百里的阿沄,手艺的色香味其实没问题,偏偏众人就想着苦贞贞的手艺,还真奇怪了。
“今天,万年县录事廖翁带着民曹的司户史,要迁走乐喜家的户籍和坟茔。”
陆甲生顺便歪了一嘴。
范铮呵呵一笑:“早在苦贞贞出嫁那天,就已经决定了这个结局。”
铁大壮与苦贞贞未必会找乐喜家的麻烦,架不住乐喜母子不自在,根本就没法留的。
眼不见为净,挺好的。
反正乐喜虽说不上富足,这点靡费还是承担得起。
“水泥板的收益,全面取代兽炭,成为本坊的顶梁柱。就是啊,还得去买十匹马,年末才够使用。”
陆甲生骄傲地炫耀。
范铮呵呵。
“要马,你告诉铁小壮,要乘马、挽马、耕马的哪一类,到时候坊中出靡费,一定让你满意。”
这种事,范铮才不会出面,最多跟崔敦礼通一声气。
一点小人情,谁也不会拒绝。
从突厥处得到的马匹,至少价格比长安东市低一半。
陆甲生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范铮一脚踢醒他:“别想那美事!你以为拿那几匹马不用人情的?就算给你一百骑马,你怎么带回来、如何入籍?没有人家点头,马你得生生烂在手里,骑不敢骑、用不敢用。”
“那些上好的马匹,你就莫看了,轮也轮不到敦化坊!”
你信不信,范铮敢跟崔敦礼说要好马,能被叉出兵部衙门?
连乘马都只能是驽马!
挽马、耕马倒是无妨,相对价值不高,也能让兵部看明白这是为了生产,不是为了牟利。
除了利益之外,敦化坊还不能给人留下贪婪的印象,免得坏了名头。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封禅诏
两道诏书,从洛阳宫发出。
《详定封禅仪诏》、《求访贤良限来年二月集泰山诏》,都有这一句:“来年二月总集泰山”。
诏书一出,石破天惊。
诸宰辅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贞观年战功赫赫。
破突厥、擒颉利;
犁吐谷浑,逼死慕容伏允;
荡平高昌,增添西州。
原本动荡不安的中原王朝,迅速成为天下霸主,论起来,皇帝也够资格封禅。
“封”为临泰山顶筑圆坛祭天,“禅”为在泰山脚下的小丘筑方坛报地。
大致意思,老天我阿耶,大地我阿娘,皇帝某某干成了啥大事,国泰民安,你们保佑我朝再顺利延续万万年。
很有一种考双百分,拿试卷给家长看的意思。
至于卷子是百分制、还是一百五十分制,看各人。
除了神权之类玄乎的事,封禅的用意是震慑四海,看看本朝是多强大,你们再决定是否与我为敌吧。
靡费是不小的,仅仅是修复、拓宽泰山的路,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洛阳到泰山之间的路,该拓宽、铺黄土吧?
一路上的行宫,该准备吧?
地方官府,要产生靡费吧?
门下省侍中魏征,快马赶赴洛阳宫,恳请收回成命。
又是这扫兴的老顽固!
李世民避而不见,魏征这老倔头硬是跪在宫城的应天门外不起来。
只能在殿内一见了。
奉御史台台院之命,来洛阳宫东推的范铮,正好在殿内翻阅卷宗。
洛阳宫也有皇城及各司衙门,只不过李世民召范铮入殿,正好询问一些长安的变化。
范铮这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一向与众不同嘛。
见礼之后,魏征直截了当举笏:“臣请陛下暂缓封禅。”
李世民很恼火。
现在朕还能爬得动泰山封禅,暂缓,是要朕快驾崩了再上泰山,然后学秦始皇吗?
“朕想着爱卿的极力规劝,很不明白。是朕功劳不够高吗?德政施行得不够吗?各诸侯国没治理好吗?番邦不尊崇朕的仁义吗?没有祥瑞吗?年成不够丰收吗?为什么不行?”
换了别人,面对这夺命连环问,还真可能乱了手脚。
魏征这老道士,怼皇帝习惯了。
“陛下自然功高,但老百姓没有受惠;德政当然是有,还不够涌流;诸侯国虽然治理好了,职责还没有履行到位;番邦尊崇仁义了,朝廷却无法满足其(合理的)需求;祥瑞是到了,法网还很严密;去年的粮食是丰收了,各大仓还空虚。所以,臣以为时机未到。”
“打个比方,有人重病十年,刚刚痊愈,让他背一石米、日行百里,能做到吗?前隋之乱,又何止十年啊!”
后面还有一大串范铮都没听懂的之乎者也。
李世民怫然不悦。
他半生戎马,身上的明伤暗伤无数,集合所有名医都只能暂缓那种。
自己的事,自己知晓,十五年的皇帝,已经很难得了啊!
真以为有人喊几声“万岁”,就真能活到万岁?那史万岁怎么说?
李世民冷冷地扫了范铮一眼,范铮只能别扭地起身:“郑国公高谈雄辩,下官见猎心喜,努力辩一辩,权当班门弄斧。”
“法网还很严密,这一句话,恕下官不敢苟同。法网的存在,本意是约束恶霸、庇护良善,而以‘仁义’之名,轻释恶人,良善何辜?”
“譬如恶人甲,殴伤良善乙,依律流三千里。然后,因为要‘仁义’的名声,改徒一年,出去之后甲继续残害乙。”
“请问,这时候的‘仁’,对乙来说,真的仁吗?”
“换而言之,律法,它庇护的,是恶人甲,还是良善乙?”
魏征摇头:“这是法家之言了。治理天下,需靠儒家,以仁政为本。”
“对乙而言,律令能为他惩治甲,就已经是仁了。”
范铮轻笑:“再然后,乙因不堪欺辱,刺死甲,被判绞。请问,仁不仁?”
杀人偿命,是基本的原则,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卫无忌的。
律法,不能轻改;
罪人,不能轻赦。
当然,那些小罪小过,不在范铮的讨论范围。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看着范铮争辩。
魏征的职司广,范铮的见识有限,全面挑刺当然是不可能的,从本行入手,就挑法网一点,还是很明智的。
本来范铮的举例,就很有代表性,连魏征都不能否认其合理性。
前面还可以强行用“仁”来争辩,可范铮一反转到乙刺死甲,“仁”就成了一块四面漏风的犊鼻裈。
对甲仁,则对乙不仁。
“有一句话下官是万分赞同的,不枉不纵。不枉即是仁,刻意施加‘仁’,反倒是对其他人不仁,成为纵容。”
李世民看着魏征不太好看的脸色,大笑道:“好了,不过是理念不合,慢慢磋磨就是。且泛舟积翠池,君臣斗诗如何?郑国公,可许久未作诗了!”
积翠池是宫池,次于凝碧池,风景却甚好,池边郁郁葱葱,故后人取别名积草池。
难得看到魏征吃瘪,李世民连被阻止封禅的怒气都消了,觉得满心欢喜。
“阿翁,又要去吃酒!”
李欣从一旁走了出来。
李世民笑着抚摸李欣后背:“阿翁要请郑国公饮酒、作诗,你也一起去吧。伱阿娘与阿弟呢?”
李欣撇嘴:“阿娘说要看看食邑中的百姓过得如何,带阿弟去了,欣儿只能找耶耶玩耍了。”
范铮暗赞一声,好厉害的魏王妃。
这一手,天下无人能指摘。
舟行池上,平稳之极。
食,自然是极精的。
饮,是洛阳的荻粱酒。
酒过三巡,李世民击节作诗。
《尚书》:“……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鲜。灭身资累恶,成名由积善。”
听听,这自恋的。
魏征《赋西汉》:“受降临轵道,争长趣鸿门。驱传渭桥上,观兵细柳屯。夜宴经柏谷,朝游出杜原。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
说得很好听,可意思就一个,皇帝该向汉高祖、文帝、景帝、武帝学习,不能太逾越规矩了啊!
范铮若无其事地饮酒,李世民叫道:“华容开国县男,朕知道,你能作诗,莫藏拙!否则朕治你罪!”
得,跟酒蒙子你也别讲道理。
“臣且赋一首《出塞》:忽闻天上将,关塞重横行。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
【唐·陈子昂《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上了贼船
李世民大笑拍案:“好一个天上将,这不就说朕吗?马,兵,阵,营,角,旌,可把军营的事说了个透!”
皇帝的误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谁让他当年被封天策上将呢?
范铮表示,我是无辜的,我没想拍皇帝的马屁。
魏征稍加沉思。
诗中提到两个地方,楼兰国与朔行城。
楼兰,现称鄯善,为已故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太子慕容尊王所盘踞,在西州刚刚吃下来、需要巩固的时期,应该不会对其用兵。
朔行城,是汉武时期在塞外筑的城,遗址在突厥坊内。
嘶,这指向,是要对突厥用兵?
不,不是对突厥,目标应该是态度还算谦卑的薛延陀。
思维一发散,魏征突然发现,封禅,也许不纯粹是为了封禅!
李欣眉开眼笑地为范铮加了一樽酒:“县男这诗,好!”
魏征乜斜着眼睛:“你这娃儿!难道老夫的诗就不好吗?”
李世民略为不悦:“臭道士,莫吓到朕的爱孙!”
李欣小手乱摆,苦思冥想了一阵才回答:“郑国公的诗,自然是极好的,如高山仰止,仰之弥高,可惜后辈晚生阅历不足,不能尽悟其中奥义。”
通俗一点说,魏征的诗雅了,可对于李欣这种年纪,即便全部了解到释义,也欣赏不来。
“县男的诗,没有高妙之语,每一句都极自然,如常人对话,偏偏装、集、开、列、吹、耀,让整个军营都活了起来,而不纯粹是静止的画卷。”
“阿翁,欣儿斗胆妄言,可能拜县男为师?”
舟上瞬间安静。
范铮暗暗叫苦,这才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李世民抚掌:“欣儿,自从汝州回来,你就过于谨慎了。华容开国县男,除了一手臭字不堪入目,其他才学还是好的,每每能出人意表。”
“来人,奉上帛一篚、酒一壶、脩一案,今日要为欣儿行拜师礼!”
拒是拒不了的,无论是圣命、与李泰的交集、两家婆娘之间的交情,都让范铮无法退避。
但是啊,李泰的位置,就像歌里唱的: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破船……
好不容易等出头了,结果皇帝一句话,就让他圆润润地离开了触手可及的椅子。
前面的拼命争取,看上去就是个笑话。
为谁辛苦为谁忙?
为他人作嫁衣裳!
李泰还只是远离权利中心而已,跟随他的大臣,其他人倒好说,文刘洎、武张亮,虽各自有取死之道,却终归是死了。
看着李欣恳切的目光,范铮一咬牙,还是点头了。
魏征正色:“抛开华容开国县男的诗才不谈,他行事虽有些莽撞,持身却正,倒也配为皇孙师。”
魏征是在明目张胆地嘲笑范铮,拿他在安业城的事取笑。
范铮呵呵一笑:“总得有些人,做一些不后悔的事。”
李世民奇怪地斜睨着范铮:“朕有些不明白,有时候伱滑得鬼似的,有时候又愣得根本不顾后果,到底哪个才是你?”
范铮笑道:“明哲保身,自然是臣保命之道。可臣终究年轻么,有时候血往脑子里一涌,就不管不顾了,也幸好终究不违大义。”
李世民大笑。
这话说的,跟他当年拉起人马、赴雁门关救隋炀帝杨广,又有多少差别?
难道他不知道可能有去无回?
“陛下,臣请废乡长。”
范铮的话让李世民诧异。
设乡,是贞观九年三月,鉴于各县所属里坊村保太多,特意增设了架构,李世民还引以为傲呢。
“乡,不好吗?”
范铮摇头:“不管是里坊村保,还是乡,制度都是好的,即便有不足,随时调整也就是了。”
李世民不解:“那你还请废乡?”
范铮的请求,当然不是抽风,而是因为,乡这个制度,与原有的里坊村保格格不入,仿佛两条背道而驰的道路,怎么也没法融合。
(臆测。)
李世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得意之作,竟是鸡肋!
“可是,从贞观九年到如今,六年了吧?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乡有问题呢?”
范铮轻叹:“下乡的官吏没资格上表,上表的官员他不下乡。”
公文格式里,不是还有平民进言的“辞”吗?
确实有辞,可按这个时代的识字率,能写辞的人,家境就不会太差。
家境好的人,乡起不起作用,对他没有什么影响,谁愿意越了不知多少级,直接与皇帝对话?
这还是李世民这种洞悉民情的皇帝了,换一个从小在深宫长大的皇帝,更得眼瞎耳聋。
“你上奏到尚书省,朕斟酌一下。”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改动政令,需要与三省共议。
当然,李世民的主张,占的权重肯定更大些。
“朕一直不明白,你为何独独对吐蕃防范甚重,令狐德棻的建言,也应出自你的主张吧?”
李世民招手,双九年华的才人,娥眉轻扫,俏面英丽,捧着酒壶过来,为李世民倒上酴醵酒。
“吐蕃一国,地处高原,我汉家子弟初上,如不得法,将为气候、地理所害,平白伤亡不少,不是愿意付出极大代价,恐难得之。”
“故吐蕃近乎占据地利,无外敌之忧,可肆意扩张。败了,无非是退回高原。”
范铮侃侃而谈,李世民默然斟酌。
才人挑眉:“国朝大事,妾本不应多嘴,可雪域之上,不是还有大羊同制衡吗?”
李世民诧异地打量才人几眼,才缓缓道:“这是朕于洛阳宫收的才人,武照。”
别以为皇帝会轻易纳民女为嫔妃什么的,那是小说家之言,真实情况是,即便是嫔妃之末、七名才人之一,那也是有出身的。
以前那些电影电视里,要征民女入宫——那是为女官、宫女!
武照的阿耶,是故应国公武士彟,入宫的资格是够的。
范铮脑子有点乱。
本以为,自己的出现,把武照给扇没了,没想到只是耽误了几年。
清了清嗓子,范铮垂下眼皮:“大羊同是高原之前的霸主,因与大唐疆界甚远,了解的人并不多。”
“不过,吐蕃蒸蒸日上,大羊同垂垂老朽,不敌是必然之势。”
“因为上一任赞普囊日论赞之死,吐蕃虽依旧信奉苯教,却不许苯教触及权力核心。大羊同正好相反,苯教辛饶的地位,甚至在国主李迷夏之上。”
“此消彼长,对比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酸不酸
“吐蕃与大羊同,系出同源,双方渊源极深。吐蕃大论琼波·邦色,与大羊同大论琼保·热桑杰,本就是同出一族。”
“因此,双方虽然敌对,融合的可能性也极大。老态龙钟的大羊同,必然不是血气方刚的吐蕃之敌。”
“一旦合并,势力暴涨,且无后顾之忧,下山就难免了嘛。”
“陛下英明神武,麾下猛将如云,当然不惧吐蕃。可后世子孙,面对这样一个只能挨打、不能出击的局面,只能疲于奔命。”
范铮简单地介绍完毕。
至于更多的,不能当着武才人的面讲。
武才人不甘地问:“就不能以兵甲之类的手段,帮助大羊同平衡下来?”
范铮苦笑:“一是高原难上,二是路途遥远。不走松州、吐蕃路线,就得走于阗而上,历千里之难,方到大羊同,兵甲根本行不通。”
李世民轻笑:“朕记得,你提过一个关键的地名,马儿敢。”
范铮详解:“马儿敢是苏毗国故地,因国中大小女王争权而乱,娘氏、农氏等索性投了吐蕃的囊日论赞,也为娘·芒布杰尚囊只舌平苏毗奠定了基础。大小女王先后死去,王子芒波杰孙波投奔了突厥,到突厥为朝中所灭,又转投了东女国。”
苏毗国与东女国,渊源深厚,可称姊妹之邦,都是母系氏族社会。
听到“王子”二字,李世民挑眉,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投奔突厥”四字一出,李世民怫然不悦。
论地缘,你应该找大唐的,看不上咋地?
芒波杰孙波的名字,后缀中的孙波,与苏毗发音接近,苏毗更是被吐蕃改为孙波如。
至于芒波杰孙波出逃的年头,可能是战乱年代,贞观天子直接忽略了。
武才人玉颈微扬:“那好办,找到芒波杰孙波,想法让他再上高原,重建苏毗国,至不济把马儿敢占了!”
说得倒是轻松。
“别忘了,民间有话,上赶着不是买卖。大唐主动找上芒波杰孙波,与芒波杰孙波主动求大唐帮助复国,是两码子事。”
范铮摇头。
武才人倔强地开口:“那就让人辗转提醒他!”
李世民乐呵呵地抿着酴醵酒,任他二人争辩。
这一番景象,在规矩森严的长安是不可能看到了,嫔妃与外臣公然讨论政事,还争执不下,就很欢乐。
毕竟,这不是议事所在的乾元殿,而是在仁寿殿中。
殿名出自“仁者寿”一语,是皇帝的休闲场所,自然也无谓规矩。
一个是区区六品官,一个是小小才人,就是谁争赢了,也丝毫不影响大局。
洛阳宫的通事舍人趋步入宫:“陛下,并州父老、僧道,共三十人,于宫城兴教门外上表,恳请陛下封禅之后,临幸并州。”
李世民瞬间精神焕发:“王德福应该来了吧?武才人自去做女红,范铮随朕上武成殿,令燕飨!”
燕飨二字,通假一下,宴享,赐宴的另一个说法。
虽是设宴,皇帝依旧独自一席,要不怎么叫孤家寡人呢?
“举秋清酒,为陛下寿!”
一身胡女布裁制的圆领袍,胖乎乎的王德福吆喝一声,所有人举樽称贺。
李世民笑容满面地满饮,连连虚按:“坐下,坐下,在太原的时候,你们可没跟朕客气过,赢朕的钱从来不手软。王德福,伱是越来越胖了呀!照这样下去,婆娘不得把你踹下床啊!”
哄笑声中,王德福无奈地摸着肚皮:“陛下是不知道,从当年和你一起博陆过后,这个肚皮怎么也消不下去,喝凉水也长肉啊!”
旁人立刻起哄:“去年,王德福就被他婆娘踹下去两次!他只能灰溜溜去小妾那里睡!”
“哟,都纳妾了啊!朕瞅瞅,这一身布料,是石州的胡女布啊!阔气了!”李世民大笑。
石州,治离石县,当地胡女织的布匹精美,是著名的贡品。
所以,王德福的日子,肯定很滋润。
陪席上的范铮撇嘴。
废话,过得不好,就轮不到他来洛阳宫了。
再说,就凭他当年与皇帝的交情,即便再庸庸碌碌,最多也就让他不是太富足,谁还敢让他过得不好了?
真那么缺心眼,还是尽早致仕吧,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世民悠然神往:“是啊!都三十年没和你们一起闹腾了,手艺都生了,骰子也掷不出六点了。”
骰子这东西,在战国到秦汉是十四面或十八面,上面全是汉字,称“焭(qióng)”,直到从德阳的汉墓里出土了六面圆窝灰陶骰子,才让这一观点改变。
东晋古墓出土的六面骰子,则像是个陀螺,柄上加装有六面点数。
所以,李世民玩六面骰子,很合理。
王德福挤眉弄眼:“陛下还记得当年坊内最柔美的小娘子菊花不?”
李世民笑道:“记得,当年你还说,以后有钱娶她。到手了没?”
王德福叹息:“哪还敢呐!她成了屠夫娘子,一把杀猪刀舞得霍霍,腰如水桶粗,腿比大象肥,一臀就能坐死人,我见了得跑啊!”
一群不正经的人哈哈直笑。
岁月这把杀猪刀……
李世民收敛了笑容:“自从坐上这位置,朕好久没听到真话了,至少是没听到不加修饰的真话。王德福你们是朕多年的老友,应该能让朕听到实话,这几年的政令,对百姓怎样?人间还有疾苦吗?”
前面的话都对,后面一句让范铮直翻白眼。
自恋!
你觉得王德福能回答不好吗?
真能回答不好的人,并州的州县衙门,连过所都不会开具。
“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是陛下的功绩啊!小民等余年无多,贪恋不去,是因为眷念天子的教化,不知道疾苦啊!”
(注:《旧唐书》这段自称臣,是不合适的。官民的自称,不能混淆了。)
于是,王德福等人再三请求,陛下回并州看看,再呷一口老醋,看看酸不酸。
李世民回应:“飞鸟过故乡,犹徘徊眷念;朕从太原起兵,平定天下,从小又是在那里长大,自然忘不了故地。封禅之后,或许能与诸位再见。”
于是,赏赐不等,礼送还乡。
第二百一十五章 带方郡王
大唐带方郡王、百济武王扶余璋薨了。
肯定不会是五月才薨的,百济泗沘城传消息到洛阳,最快也得一个多月。
洛阳宫,集贤殿。
李世民将百济的国书阅了一遍,迅速下诏:“令百济世子扶余义慈嗣位,仍封带方郡王。”
随行的门下省符玺郎打开匣子,取出天子之宝,递交李世民手中。
唐朝天子印玺,号称八宝。
前面二宝,是隋取得的真伪传国玉玺,伪传国玉玺改称神玺,二宝留于长安门下省,其余六宝随行。
天子之宝是第七宝,用于慰抚蛮夷。
李世民执玺于手,微微犹豫:“华容开国县男,你觉得此诏如何?”
范铮瞅了一眼,大概明白了缘由。
“分毫不差。”范铮一眼就扫完了内容。“大约,陛下是想起臣与马周御史、韦悰御史的话?”
李世民狠狠地瞪了范铮一眼。
知道你还说,朕不要颜面的?
“百济与倭国,一海之隔,中间还有对马岛为补给点,且两国往来几百年,关系密切,甚至到了可以相互托孤的地步。”
“直接从大唐到倭国,须走外海,风浪太大,平底的楼船是扛不住的。走内缘,百济是一个绕不开的拦路……石。”
还好反应快,把险些触及讳字的话圆了回来。
还是李世民大方,“世民”二字不是连用,无须避单字讳。
也就是说,要想法拿下百济,或者割裂百济与倭国的关系,才能对倭国动手,初步实现靡费自由啊!
否则,百济切断你的补给线,哪怕仅仅是不提供淡水,也足够让大唐水师狼狈不堪了。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平底船它就是没法经受大风浪的侵蚀。
李世民怅然若失,天子之宝盖下,然后交回符玺郎保管。
“可是,朕也没有对倭国出手的理由啊!”
范铮笑了:“高表仁。”
高表仁要倭国舒明大王跪拜受诏,遭拒后愤不宣诏而回,虽有朝臣议论纷纷,却甚合李世民之意。
咋,伱番邦小国,国主的膝盖是被打断了,还是根本就没膝盖?
就那么一哆嗦的事,舒明国主硬是要争。
那么,大唐想对付倭国,就师出有名了嘛。
指定出使百济的使臣,是司农丞相里玄奖。
官员不务正业,净干别家衙门的差事,也是大唐一大特色了。
白道川,李思摩咆哮着,驱赶心无斗志的突厥控弦之士,强攻善阳岭。
天杀的,思结部背叛了突厥,背叛了天可汗,让乙失颉利苾占据了险要位置!
眼见控弦之士比没牙的老太婆还软,只差没有嘤嘤嘤,兵刃瞎挥舞两下就当是出战了,射箭连五十步都没射出,李思摩咆哮一声,长矛如毒蛇吐信,杀了几名纯粹在敷衍的突厥兵。
“为了狼祖的荣耀!”
李思摩打马,向达度莫贺咄叶护乙失颉利苾杀去,却被年轻力壮的回纥俟斤药罗葛·吐迷度招架住,一个胜在经验丰富,一个胜在身强力壮,来回厮杀几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
乙失颉利苾轻笑:“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还想打下去吗?你不妨回头看看。”
借着眼角的余光,李思摩已经发现了,身后的三万人马,连一个都没有留下,四散而逃!
无力的感觉涌遍全身。
突厥这帮狗东西,耶耶也是突厥人,只不过高鼻深目、类似胡人。
处罗可汗不待见我,颉利可汗也不待见我,兢兢业业、打死打生,依旧是夹特勒,连独领一设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耶耶当可汗了,你们也敢抛弃耶耶!
罢了,天地可鉴,是突厥抛弃了李思摩!
从今往后,只有大唐人李思摩,没有突厥人阿史那思摩!
拨转马头,李思摩不紧不慢地离去,根本不惧薛延陀擒他甚至杀他。
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会畏惧生死么?
甚至,李思摩巴不得乙失颉利苾下令杀了自己,以此激怒大唐,然后大唐展开凌厉的报复。
想法很可笑,很可悲,在穷途末路时却很正常。
单人,匹马,破袍,残甲。
孤苦伶仃。
直到朔方,李思摩才见到严阵以待的朔方军。
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英国公李世勣,安抚了李思摩几句,让一队翊卫送灰心丧气的李思摩回长安。
三万朔方军拔营北上,副总管、蒲州刺史薛万彻赶到;
二万营州军在大都督张俭统率下,兵陈薛延陀东部;
三万灵州军,在行军大总管、右卫大将军、武阳县公李大亮率领下,右翼奔袭白道川;
三万凉州军,由凉州都督郭孝恪率领,左翼奇袭善阳岭。
李世民曾经这样评价:“当世(还在征战)的大将,唯李世勣、李道宗、薛万彻三人出众。李世勣与李道宗,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薛万彻,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直白一点说,薛万彻喜欢弄险。
且薛万彻与李世勣大致为同级才能,谁又愿意屈居人下?
何况,薛万彻的性子极傲,倚仗才能,时常任性使气,傲视、欺凌他人,一不小心鞭笞校尉,被李世勣数落几句,便自带着五百蒲州府兵脱离朔方军,向前方疾行。
“瓦岗响马,也配与我咸阳薛万彻相提并论!”
他家是敦煌移居咸阳的,跟河东薛氏没有关系,与薛仁贵扯不到一起。
咒骂、斗气可以,临阵脱逃不行,不说军法,就是薛万彻自身的骄傲也不允许啊!
“刺史,前方有数千薛延陀人!”
游奕打马来报。
“杀!”
怒气上头的薛万彻,打马前冲,蒲州府兵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薛万彻也并未失去理智,以他的勇猛,自然能凿开敌军的阵势,获胜也不是不可能,就是有些行险。
所以,李世民的评价,是相当客观的。
马槊如龙,挑起一名薛延陀人,重重地摔飞出去,砸飞另一名端坐在马背上、疾驰而来的同伴,两人落地都只有惨呼声,却是一声比一声低,眼见都活不成了。
仓促迎敌的薛延陀人,匆匆举盾招架,却被这人形怪兽一槊干扫了飞出马背。
另外一名薛延陀人,趁着同伴牵制了薛万彻,悄然逼近薛万彻,正要一矛刺出,却被其一声雄狮般的咆哮震得发愣,薛万彻反手一槊锋贯穿了他的腹部。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读书人的事
朔方军大帐。
李世勣对薛万彻的胡来颇为恼怒,真想用军法弄死这货。
但是,不行啊!
不谈薛万彻还不该死,就是真要杀他这种级别的,也需要朝廷的旨意。
何况,薛万彻的武力、忠诚,也是皇帝格外欣赏——虽然那忠诚是给息隐王的。
“铁小壮,命你部设法起飞,盯住薛万彻,不能让他有闪失!”
李世勣恼火归恼火,还是知晓轻重。
如果正式开战前,己方折扣了一名大将,对士气多少是个打击。
临时拔擢为旅帅的铁小壮拱手:“属下领命!”
不看稚嫩的面容,倒是没人觉得铁小壮太年幼。
一伙人在铁小壮的吆喝下,快马登临小山丘,滑翔机套上,绳索绑紧,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动、忐忑。
虽然不是亲手杀敌,这却是他们左屯卫屯营——飞骑的首战,干得漂亮了,日后自能升官发财!
大义固然是不能丢的,小惠也不可少,这才是贞观年翊卫、府兵,一打仗就嗷嗷叫着、前赴后继的原因。
光喊大口号,不给实惠,谁能长久?
“多的不说,找到并观察副总管薛万彻的行踪,平安折返,你们就是飞骑的首战之士!日后本官写书,会把你们每个人写进去的。”
铁小壮郑重承诺。
一名飞骑摸着鼻梁,嘿嘿怪笑:“旅帅伱相信自己的话吗?”
山丘上响起快活的笑声。
即便是飞骑,也知道铁小壮读书,成绩一言难尽。
写书,嘿嘿……
铁小壮恼火地飞起一脚:“邓稳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就算耶耶写不好,还不能请同窗写啊!大不了最后挂我名字!”
邓稳纹丝不动地承受了这一脚,嬉皮笑脸地回答:“旅帅,这就不要脸了啊!这是偷啊!”
铁小壮呸了一口:“读书人的事,能叫偷么?这叫窃!”
空气里荡漾着快活的气息,飞骑们心头那一丝紧张不翼而飞。
风起,飞骑随之跃下,凭着风力在空中悠闲地飘荡,只知道大致去向是北方,能不能跟上薛万彻,则是个玄学问题。
“杀!”
主将如此凶悍,府兵们顿觉精神百倍,如猛虎入羊群。
不知是哪个府兵开的头,现在府兵出战,什么“必胜”、“万胜”之类的口号不好使了,统一改为“五亩”。
一听“五亩”,府兵们瞬间如老光棍见到千娇百媚的婆娘,精神来了,腰不酸、腿不痛,一口气能砍五颗人头了。
斩首一级,记功,大约能得五亩永业田。
第二级的功劳,人头是需要递增的,可丝毫不影响府兵们往家里搂永业田的热情。
实际上,军功的计算,比这复杂多了。
军功主要负责人是兵部司员外郎,监察御史负责审辨斩获,破城、破阵,以少击多为上阵,斩获之数居敌四成为上获、二成为中获、一成为下获。
上阵上获,酬勋功五转;
上阵中获,酬勋功四转;
上阵下获,酬勋功三转。
临阵对寇,矢石未交,先锋挺人,贼徒因而破者为跳荡,是军中第一等功劳;
先锋受降者为降功。
跳荡与降功,不受阵、获的局限。
勋功,本人及子孙,优先授实职,只这一点好处就能让人趋之若鹜。
对于普通府兵来说,太复杂,不懂,还是五亩永业田来得熨帖人心。
薛延陀的将领也不是菜鸡,眼见中路被断已经无法逆转,果断让人吹响牛角号,人马向两翼散开,一头与薛万彻缠斗,一头下马,准备步战。
这个打法是不是很怪异,看上去隐约有中原的风格?
没错,薛延陀在草原中,论打法是独树一帜,以骑战、步战组合,其主力甚至是步兵。
五人一组,最有经验的那个人收拢马匹,其余四人向前搏命,胜则引马追击。
别说,就这打法,当年生生在突厥颉利可汗的重压下,打出了一片天。
“呸!在草原上,不利用他们骑战的先天优势,反而改步战!”薛万彻狂笑着策马挥槊。“儿郎们,永业田送到了!”
“五亩!”
“五亩!”
令人胆寒的呐喊声中,府兵们随着薛万彻,冲向了缠斗的一翼。
你敢送人头,耶耶就敢收!
半空中,飘飘荡荡的邓稳,眼睛眯起,仔细盯着地面。
平时练习没发现问题,真正飞起来,问题还是不少的。
比方说,风灌得鼻子难受、阳光照得眼睛迷离、身上有点冷、脸皮有点僵。
幸亏手上是戴了尉的。
前方正打得火热,没人理会邓稳,也就容得他细细观察。
兵甲是没法看的,可大唐兵马的五色袍,那是一目了然。
薛万彻带领的蒲州府兵,一水的青袍,冰冷地刺入薛延陀的战阵中,漆枪挥舞,角弓弦张,兵箭纵横,在战鼓的指引下破阵。
薛延陀同样以矛、箭还击。
矛就不用说了,在杀红了眼的府兵面前,明明人数更多的他们,仿佛是黄口小儿一般,几无还手之力。
箭,说起来就比较伤感了。
薛延陀是两成铁甲、八成皮甲,蒲州府兵是五成山文甲、五成皮甲,防御能力要强悍许多,伤亡固然有,却不多。
薛延陀这一翼被杀得溃不成军,另一翼的步兵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迎了上来。
蒲州府兵喘着粗气,渐渐归拢在薛万彻身后。
刚才的搏命,府兵还是折损了近百人手,现在只有四百可战之兵。
重要的是,府兵的体力,已经消耗了很多,而敌军还存半。
但薛延陀军的阵亡数量,已然过千。
“风飞兮旌旗扬……”薛万彻打马,从侧翼绕击。
“大角吹兮砺刀枪……”府兵们唱下去,觉得身上似乎有了力气,跟着薛万彻,开始往侧翼奔驰。
身为沙场老将,尤其是大唐的名将,薛万彻深深明白,步兵最可怕的,就是其正面力量!
薛万彻动,薛延陀步兵也必须跟着动,可短时间内,谁能与战马比速度?
你以为人人是隋朝的麦铁杖呢?
驰骋不战,耗费马力,但府兵的体力却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杀!”
薛万彻率人一个急转,杀向薛延陀那些执马人,迅速换乘薛延陀马匹。
之后,蒲州府兵在薛万彻的带领下,杀向薛延陀步兵阵的后方,转向不及的薛延陀军大乱!
第二百一十七章 父子连心
长安,将作监,中校署。
监事铁大壮,胡乱挥着木杖,歪歪斜斜地打在两名匠人身上。
“耶耶让你们偷工减料、让你们偷奸耍滑!打不死你们!”
两名匠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署令,救命啊!监事他要杀人了!”
铁大壮鼻息粗重,当眼前的署令不存在,直到署令喝止才停杖,眼睛兀自要喷火。
“本官就想问问,监事这般是为何?”
哼哼,不知道其中一人,是本官的便宜舅兄么?
铁大壮一手扯过两个滑翔机,掷到署令面前。
扇面细麻布变粗麻布,该涂抹的胶没涂,藤骨的弯曲度不足,麻布绑缚的敷衍,让人看不下去。
署令的脸色渐渐难看,咆哮着喝斥:“伱们两个混账,竟敢如此敷衍了事!拿回去重做!”
铁大壮冷笑:“别,耶耶的作坊,庙小,供不起这两尊大佛。连人,带着他们的烂货,有多远,滚多远!”
“再敢靠近作坊,腿打折!”
这话,很敦化坊。
署令面容沉了下来:“监事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谁的地界上吧?本官说了,让他们重做!”
铁大壮咆哮:“你个狗官!你知道作坊里造出来的滑翔机,是给谁用的吗?大唐的飞骑!他们在天上,但凡有一点意外就得去死!”
署令书斜睨着铁大壮,一声冷笑:“死了,就是他们命不好。咋,大唐哪场仗不死人?别人死得,他们就死不得?”
“狗官!耶耶的娃儿就在飞骑!”目眦欲裂的铁大壮,抡着木杖,向署令扑去。
拼却这条老命,也不能让狗官祸害大郎!
署令冷笑,反手要抽横刀,给这个桀骜不驯的监事一个深刻的教训,却听到一个微微别扭的声音。
“站着,老老实实挨一杖,免得全家去东市口走一遭。”
署令心中凄凉,左肩吃了铁大壮一杖,悲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承乾的小舆落地,人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面上带着略显诡异的笑容。
“飞骑,便是铁大壮父子的次功。陛下亲许,没有铁大壮亲自留下的印记,滑翔机不准出将作监;同样,铁小壮不见印记,直接拒收滑翔机。”
署令恍然大悟:“臣这就将刺杀本部官长的铁大壮拿下,往死里打,不信审不出印记!”
十恶不赦第九,不义:杀本属府主、刺史、县令、见受业师,吏、卒杀本部五品以上官长;及闻夫丧匿不举哀,若作乐,释服从吉及改嫁。
李承乾怪笑:“有趣啊,区区从八品下署令而已,也敢当五品以上官长?孤看,你就是不想看到大唐的滑翔机上天,是吧?”
“将作大匠阎立德才被免了官,将作监就乌烟瘴气了。监事铁大壮,告诉孤,是谁偷奸耍滑?”
铁大壮叉手,一指那两名匠人。
“封师进,干净一点。”李承乾眼皮垂下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孤这身躯吧,还不晓得能撑多少年。”
着一身细鳞甲的左卫副率封师进,轻快地走到两名匠人面前,左手抚须、右手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刀、归鞘、转身,动作一气呵成,看得纥干承基酸溜溜的。
封师进走了三步,两名匠人的咽喉,突然出现了细细的血线,继而血如泉涌,匠人的眼里现出不可思议之色,眸子渐渐黯淡下去,身子抽搐了两下。
铁大壮身子哆嗦。
也对,他们见过了滑翔机的制造全程,就是出去,也只能是躺着出去。
署令浑身颤栗,差点站不住了。
太子下手,真狠啊!
这还是那个只会享乐的太子?
封师进拱手交差,李承乾却根本没搭理。
想了一下,封师进转身挥刀,署令的人头掉落地上,兀自稍稍弹了一下。
“孤知道,署令背后还有人指使。奉劝一句,痴心妄想赶紧收起来,否则休怪大唐屠了你全家。”
“监事铁大壮,守飞骑将士的性命,也是守你家大郎铁小壮的性命,所以你甘愿以性命搏之。父子连心,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被融化了。”
“孤希望,你以后能如今日一般,守护着飞骑将士的性命。将作少匠,洗地!”
营地中,铁小壮看到一伙飞骑平安归来,只有一个倒霉的崴了脚,不由大乐。
功不功的倒在其次,主要是证明了飞骑确实能发挥作用,阿耶的手艺过关,自己的传授没白费。
“谁发现了薛副总管?”
李世勣快步走了过来。
邓稳肃然拱手:“左屯卫屯营飞骑伙长邓稳,在百里外见到薛副总管,率五百府兵遭遇数千薛延陀军。”
周围的飞骑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这不糟了吗?
“副总管挥军强攻,大破薛延陀军,斩获三千,得马万余。”
邓稳这话,如冷水倒入沸油锅里,让军纪还算不错的左屯卫屯营议论纷纷。
五百击败一千、两千,对于心气渐高的大唐将士来说,还是比较正常的。
打败三千,有点难度,可与斩获三千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李世勣知道,以薛万彻的怪力,带着府兵以一战十不是不可能的。
胜仗总是好的,就是看着这个性子极差的人立功,老觉得不舒服。
“录事参军,给左屯卫屯营飞骑记上首功!”
你不是凭借点武力恶心耶耶吗?
耶耶把首功给飞骑,恶心死你!
待李世勣走后,邓稳开始絮叨:“旅帅你是不知道,飞的时候长一点,阳光刺目、冷风吹鼻、面颊僵硬,身上还没热乎劲……”
铁小壮咧嘴:“阳光的事,得找舅父。热乎不热乎,下次你们去飞,多穿一点。”
其他两个问题,铁小壮不屑解释,从怀里掏出一个有白叠夹层的口罩,往面上一戴,轻松地系稳了。
邓稳两眼放光:“好东西!给我两个!”
“你们觉得,滑翔机怎么样?”铁小壮掏出几个口罩,在手里抛着。
“那还用说?旅帅的阿耶为我们精心打造,恩同再造呀!皇天后土共鉴,以后旅帅的阿耶……”
几名飞骑半真半假地开口。
“就是你们阿耶?”邓稳取笑道。
“就是我们叔父!”
“去!”
铁小壮点头:“所以,记住了,不经我与我阿耶认可的滑翔机,不要去飞。”
“遵旅帅令!”
第二百一十八章 你也配?
“大总管,旅帅铁小壮,恳请在战后,准许优先从缴获的马匹中,采买十匹挽马。”
铁小壮胆儿也肥,敢在一向比较注重规矩的李世勣面前提要求。
李世勣置笔,停止书写药方,淡淡颔首:“此事,华容开国县男与兵部提过,兵部允了,自然不会欺你。倒是你们小小一个敦化坊,口不过五千,要那么多挽马干嘛?”
铁小壮絮絮叨叨的:“水泥板要运、兽炭要拉,信香还得专门一车拉到玄都观售卖,坊学还得学射御……”
李世勣点头:“如果让飞骑四面扩大搜寻范围,能做到吗?”
铁小壮回应:“做到是没有问题,就是在天上冷,大总管得多拨衣物。”
附带一句,李世勣是真懂医,《唐本草》的编撰者,有他与许敬宗的名字。
飞骑由铁小壮带头,向四面八方飞去。
悠哉闲哉地在天上飞着,风向忽然转成了北风。
滑翔机最大的缺点就在这里,飞向哪头,很多时候自己说了不算。
哎,这不是走回头路了么?
风力有点大,铁小壮想回营都停不下来,无奈只能随风而去。
后方牛羊逾万,人头粗略一看有二三千,装扮应该是突厥人。
要不是腾不出手,铁小壮都想尿一泡淋下,赏他们点甘霖。
看看李思摩的狼狈样,就知道整个突厥已经抛弃了他、背叛了大唐。
嗯?
突厥人?
好像哪里不对?
铁小壮努力操控着滑翔机,从侧面脱离了气流,摇摇晃晃向大营飞去,缓缓降落于左屯卫屯营的驻地。
才解开绳索,铁小壮连水都没顾得上放,一路往李世勣大营跑。
好在,李世勣早就下了命令,不许阻拦飞骑,铁小壮才顺利入营。
“大总管,不好了!后方三十里,有突厥人二三千,驱赶牛马而来!”
李世勣那张严肃的面孔,绽放出笑意:“干得不错!本总管还以为,你们只顾头不顾腚呢。思结部嘛,我等了两天了。”
铁小壮憨笑,他能说是被突变的风力干扰,误打误撞碰上的么?
思结部在突厥战战兢兢应对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时,狠狠给了李思摩一刀,带部加入敌方阵营,让突厥崩溃得更加迅速。
这种投敌的叛徒,李世勣要不防着,就不是合格的大总管了。
慢慢逼近朔方军大营的思结部,突然加快了马速,长矛、弯刀、角弓挥舞着,冲进全不设防的营地,随即人仰马翻。
倒没有挖什么坑,也懒得费那劲,李世勣就是在地面上撒了点制式的铁蒺莉而已。
军中器物,卫尉寺执掌、分发的有八种:一(大)角二纛(dào)三钺斧,四铁蒺莉,五捧(仪仗所用物品),六钩(水军用),七铁盂(锅),八水斗(取水器物)。
一般铁蒺莉用于防追兵或防夜袭,李世勣偏偏大明大亮地摆在明处,偏偏思结部急于向新主人献礼,这不就巧了吗?
“原来,早有埋伏!”
思结部俟斤一拨马头,转身要跑。
至于那些伤了的人马,顾不得了,反正思结部的男子,如同野草,割了一刀,下一茬仍旧会长得极为茂盛。
四面八方,都有朔方军出现,就连他们刚才冲过来的道路边,干涸的沟壑里都钻出手持擘张弩的军士。
就那个一眼能望到边的小沟壑,他们是怎么藏身的?
没有侥幸,没有求饶,思结部俟斤率着千余部众,催马、张弓、放箭、提矛,动作一气呵成。
这个时候,思结部是没有投降余地的。
自己作恶自己扛,背叛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李思摩时,后果,其实早有预料。
不服就是不服,死也不服!
朔方军前排竖起膝盾挡住箭矢,后排的步兵长弓抛射,箭矢如雨,根本不用刻意瞄准。
这么富裕的仗,很少有人打过。
箭矢浪费了?
没事,捡回来即可再用。
面对密集的箭矢,思结俟斤面颊上中了一箭,怒吼着拔出,顿时血流如注。
“卑劣的唐将,可敢与我一决生死?”
李世勣征战多年,早就不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了。
却听见铁小壮眉开眼笑地指挥飞骑:“射他马匹、左腿、右臂!”
李世勣本想数落铁小壮两句,转念一想,这本就是他发现的敌情,让他有个斩获也挺好的,索性闭嘴了。
飞骑虽然基本脱离了厮杀,却不代表没有箭术高手。
两箭下去,思结俟斤右腿蹦着、左手执刀,一手一脚已经废了。
李世勣难得地开口:“铁小壮小心。”
不是李世勣不善良,慈不掌兵,不练出铁石心肠,伤亡惨重的时候,伱主将难道要当众哭么?
“小小思结部,就只配与我这种童子一战。将军,你也配?”
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铁小壮确实连中男都不是。
铁小壮这皮猴子,一手横刀、一手障刀,劈头盖脸地对思结俟斤斩去,那路数一看就没正经练过几天。
障刀仅仅是比横刀短一些的战刀,这一点可以参照后世倭国二刀流的二刀。
区别在于,大唐的障刀,极少与横刀同时使,只有铁小壮这种野路子才会这么玩。
因为,同时用双刀,分心且分力,刀这兵刃是极需要力度的。
双刀玩得好的,那基本是高手。
即便是左手持刀,思结俟斤的力气,依旧不是铁小壮能比拟的,双刀一磕,横刀差点脱手而出。
“厉害!看我绝招!”
铁小壮蹦跶着,绕他身后,横刀斩向思结俟斤的后背。
思结俟斤回刀一扫,却发现根本就是虚招,铁小壮真正的招数是障刀划臀部。
正应了民间俗语: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思结俟斤及时往前一蹦,才让伤害最小化,那火辣辣的滋味,让他的脸变得血红。
奈何,本来行动就不便,铁小壮这皮猴子又太能蹦跶,思结俟斤最后体力耗尽,只能屈辱地倒下,成了铁小壮的斩获。
虽然铁小壮纯粹是在捡便宜,却无人不满。
捡便宜怎么了?
思结部的踪迹是铁小壮发现的,飞骑是铁小壮带着冒险的,铁小壮是整个朔方军里最小的。
他才虚岁十四!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新主簿
范铮回长安了。
洛阳虽好,终非家乡。
在草席上爬得飞快的范百里,脸上露出一丝嫌弃。
哎,黑了呀!
范铮笑笑,抱起满心不情愿的范百里,在他左右面颊上香了一口,才将他放下。
杜笙霞叹息:“你是不知道,自从他能爬,追都追不上啊!陆乙生养的细腰犬,生生被他薅了一把毛,从此不敢来府上了。”
范百里嘴里吐了个泡泡,目光不屑。
未来的百里侯、当下的给事郎抓一把狗毛,怎么了?
就是要吃狗肉,那也是小事一桩!
啥,还不能?
等我努力戒个奶!
草席上,还有一个光腚胖娃儿,比范百里略大,却是陆甲生的大郎,陆飞甲。
好家伙,陆甲生还用上了少见的父子连名法,这法子一般是西南百濮在用吧?
陆飞甲不时正常吐上几个字,不时来点婴语,很有胖翻译的既视感。
“嗬,这是要搞成世交了啊!”范铮逗弄了一下陆飞甲。
“咋,嫌弃我这坊正小啊!告诉你,敦化坊这一圈地,都是本坊正的地盘!”陆甲生随口抖了几句。
范铮尬笑。
这话,是刚刚当上坊正时,意气风发的范铮,张口吐出的中二宣言,回头看看,竟隐约有点羞耻感。
现在杀人灭口,来得及吗?
“坊里有什么异常吗?”
范铮瘫坐到圈椅上,连腿都不想抖。
长时间外出的人,回到家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完全不想动弹——哪怕身躯没多累。
“各作坊正常,延三顺也老实了,顺带说了一个青龙坊的小娘子。”
“倒是不哼不哈的铁大壮,听说在衙门里打死了人,还搞死了上官。据说是因为匠人交差的物件,它不合格?”
铁大壮表示,请勿以讹传讹!
那是太子干的!
范铮懒得纠正陆甲生的谬误:“铁大壮在署内造的滑翔机,就是给铁小壮他们用的,他不得担心摔坏自家娃儿?”
陆甲生一拍大腿:“这就是了!铁大壮这个护犊子的,别人想坑铁小壮,他肯定会拼命!”
“说正事,坊东南角,那一块不靠坟茔,也没正经用起来。你找人圈起,平整、建作坊、挖排水沟渠、备仓储。”范铮也没客气,直接吩咐。
陆甲生面色一喜:“这是要整活了?”
范铮点头:“家里婆娘,闲不住嘛。”
这个真没辙,因为范百里的缘故,杜笙霞已经两年没接品酒的活了,现在是华容乡君,更不合适自降身份,去挣外快了。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建酒坊吧!
在一旁守护范百里的杜笙霞,微微惊讶:“郎君可得想好了,不说横插一杠子会不会招各家排挤,就于酿酒而言,我阿耶的传承尽出,除了宫中的四大酒,也只有普普通通的方子,没有特别的味道。”
没有特色的东西,泯然众人,是杀不出一片天的。
范铮连手都懒得摆:“我家乡君说得没错!不过,我要的,就是没特色,本来也不是要去市面上,与各类酒一争长短。”
杜笙霞沉思:“没有特色,更不可能争御酒之名,那酿了有什么用?”
范铮嘿嘿一笑:“当然不是饮用。过两天再去玄都观上炷香,见见监斋陈矩年道长。”
杜笙霞撇嘴:“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人家现在是观主!”
范铮尴尬一笑。
谁让他就没去过玄都观几次呢?
哎,蓝矾、蒸馏器,可还得指望玄都观帮忙呢!
至于说火药,距离范铮太过遥远,就是真能弄出来他也不敢接。
没有足够的背景,玩火药就是给自己送催命符。
别以为所有好东西都能往家里搂。
比如说现在的酒坊,范铮足足许了三成净利给李世民,才敢着手准备。
堕落了一天之后,侍御史范铮还是得带着孙九、陆乙生,还有甄行、甄邦、巫亹点卯去,雷七、雷九时隐时现。
甄行沉稳地向范铮禀告了最近几个月内,御史台的所有动静,顺便将自己所学的本事小小显露一番。
别的不说,公文格式、行文标准,甄行是真学到位了,刘谙承认有自己七成的火候。
也就是说,甄行安于刀笔吏的话,已经足够了。
“上官没有差遣的时候,伱可以去察院,与你盘长师弟亲近一下,顺便跟他们学学,察院的职司范围、行事手段。”
李义府任察院次席之后,手脚越来越放得开,虽说有点小逾越,总体还在规则范围之内。
更让李义府干劲十足的原因是,首席柳范,据说在察院呆不了多久,很可能会右迁到台院了!
我,李义府,独当一面的时机要到了!
主簿、亭长、掌固,为各桌供应早膳。
“红豆馅糜子软馍,鄜州风味。”
主簿那略为耳熟的声音在范铮耳畔响起,转头看一个蹴鞠精。
眼熟啊!
蹴鞠身材、绿豆小眼、一袭绿袍,眼睛还眨得格外销魂。
“哈哈,这不是鄜州司仓参军尤朔楚吗?恭喜了!”
范铮迅速想起来了。
主要是这身材和名字都太有个性了,过目不忘啊!
从七品下鄜州司仓参军,迁御史台从七品下主簿,品秩貌似一样。
但从地方进皇城,实则算是右迁了。
别的不说,诸如俸料、赏赐之类的东西,地方上是拍马也赶不上的,要不然大家削尖脑袋往长安钻干嘛呢?
“托上官的福,下官在鄜州安生了几年,终于得进皇城,有机会得睹圣颜了。”
尤朔楚的话,还是那么圆滑油腻。
不要以为,市侩的尤朔楚就真的人畜无害,前鄜州录事参军贺琼楼,在望乡台表示有话要说。
治书侍御史马周在另一桌开口:“本官查了范铮御史办案的卷宗,发现了主簿这样一个妙人,便建言迁他入御史台了。”
李乾祐也好,韦悰也罢,即便平日与马周会因观念不同而有分歧,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拂他颜面。
马周的人生也好、官运也罢,都如烈火烹油,何必闹不愉快呢?
“范御史,郑国公劝谏停止封禅,为何没有下文了?”
马周眼窝更深了,两条大眼袋越发黑,身体怕真熬不了几年咯。
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完美,该死的人总不死,不该死的人总不寿。
“泰山封禅,本就是一个局,一个引薛延陀动手的局。”范铮笑眯眯地回答。“既然开打了,自然就无须再装了嘛。”
不管皇帝本心是不是这么想的,他现在都必须是!
第二百二十章 停封禅诏
《停封禅诏》到长安,仅仅比范铮晚了两天。
诏书的理由冠冕堂皇,彗星出于西方嘛,当有征伐,恐是时机不当,宜省黎庶之力,故停之。
百姓对此倒是一片欢腾,毕竟封禅要服劳役,抽出的,可都是他们家的丁男,主要劳动力呢。
虽说大唐的女子,耕种也多数是好把式,可终究是吃力了些呀。
至于朝臣们,彗星的说法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可范铮抛出的设局之话,瞬间将整个半途而废的封禅,捧上了一个新的战略高度。
看不懂,只是因为你们水平低!
程咬金表示:“没错!陛下本就有意教训一下薛延陀!顺便赏老程牛肉!”
李世民表示,谢谢啊。
兵部侍郎崔敦礼,说话、走路都带风,一改往日温吞吞的模样,在显德殿咆哮:“司农寺粮草延迟、卫尉寺补充箭矢不足!”
司农卿郭嗣本、卫尉卿刘弘基,没有找任何理由,表示立即补上缺口。
夔(kuí)国公刘弘基,早年盗马为生,投高祖之后,交好当今,到了“出则连骑,卧则同起”的地步,屡立战功,浅水原之败为薛举所俘,五个月后李世民打败薛仁杲才救了出来。
因入花甲,自称年迈,皇帝特许他朝朔望(初一、十五必须到朝会),无事可不入朝。
论单纯的军事能力,他是不如李靖,可恩宠却远超李靖。
兵部尚书,李世民可以让侯君集去当,可侯君集敢觊觎卫尉寺试试?
这么说吧,撒泼打滚的程咬金,在刘弘基面前都得稍稍收敛一点。
天大地大,胜仗最大,即便现在崔敦礼再怎么不讲规矩,殿中侍御史张行成都只能闭嘴。
事实上,崔敦礼的要求,有一点点过分。
四路兵马的兵甲、粮草,都按定额给足了,可兵部仍旧担心,战争旷日持久,后勤补给不足,才另外附加了补充份额。
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别说刘弘基,就连郭嗣本都会喷回去。
刑部尚书刘德威出班举笏:“臣闻殿下处死将作监中校署二名匠人,及中校令,窃以为殿下不可越俎代庖。纵然官吏该死,朝中有三法司可代劳,不必污了殿下的手。”
话很讲究,意思也很明确,太子就不该擅杀。
李承乾嗬嗬直笑:“刘公怕是不明白,中校署意味着什么。夔国公,要不你解说一下?”
刘弘基呵呵一笑:“臣遵命。中校署与其他署大不相同,掌舟车、兵仗。”
这一点,其实与少府监弩坊署、甲坊署类似。
当然,分工不同。
一句话说完,兵备重地,未经许可,能出去的,只能是躺着的。
李承乾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带走中校署的人,他的诛杀也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刘德威倒是一时疏漏,没想到跟兵仗有关,毕竟中校署还有其他职司呢。
“是臣妄言了,请殿下恕罪。”
李承乾突然觉得飘飘然,以前哪有臣子跟他认错?
建个曲室,能被批奢侈;
与内给使蹴鞠,能被骂为秦二世。
果然,还是杀得不够多啊!
张玄素、于志宁这种无德匹夫,就该千刀万剐!
哎,要是大权在握多好,斩尽这些匹夫,世界就清静了。
御史台内,所有人看范铮的目光都满带羡慕。
诏书比范铮晚出,范铮能肯定地判断出陛下的心思,定然是额外的圣眷啊!
李乾祐倒是更关注另外一件事:“从贞观九年起,正式施用的乡,废除了?”
加乡这一级,其实大臣们并无意见,只是地方运转时总感觉格格不入。
但是,利弊如何,三年才能分说,又碍于这是当今的得意之作,迟迟无人直言,导致三年又三年。
按正常规律,这种虽不便利、却无大害的敝政,通常是下一位天子来修改,想不到在现在就革除了。
范铮轻描淡写地回应:“哦,就是在协助东推的时候,下官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事实证明,陛下还是肯纳谏的。”
前提,是不要涉及他的子女,以及态度莫激烈。
如果都是和风细雨地劝谏,摆事实、讲道理,皇帝不是太昏庸的话,多半是能接纳。
如果都是张玄素、于志宁这样,态度激烈、一言不合就咆哮着骂昏君,甚至是骂亡国之君,你觉得有几成纳谏的可能?
范铮都隐约怀疑,李世民给东宫配的属官,是否都为李泰一系的。
唐临举茶碗:“诸位同僚,唐某于御史台多年,承蒙诸位见容。此次暂别,日后当把酒言欢。”
范铮讶然:“这是要右迁了呀?”
唐临抚须而笑:“门下省做事而已,不值一提。”
“黄门侍郎,位于中枢,就是与本官也能分庭抗礼了。”李乾祐抚掌大笑。
正四品上黄门侍郎,不可纯粹以品秩权衡。
除了为侍中佐贰,黄门侍郎几乎可以参议任何政事。
黄门侍郎,祭祀要陪皇帝身边,皇帝洗手递汗巾,皇帝擦手之后,汗巾收入篚中,改递祭祀专用酒爵。
这是天子近臣呀!
然而,范铮是看不透,唐临为何直上黄门侍郎的。
现任的二位黄门侍郎,刘洎、韦挺都是李泰一党,这让李世民感到了不安。
所以,必须换!
刘洎的才华不错,留。
韦挺的资历不错,右迁太常卿,管管陵墓啊、吹吹打打啊、太医玄乎的理念啊,还是挺好的嘛!
论品秩,太常卿是正三品,在九卿里都是唯一的,还不满意么?
范铮倒是没指望自己成为侍御史之首,毕竟资历委实不足,不能揠苗助长,可也没想到是柳范接了唐临的位置。
御史台的好处,就是升迁不太注重论资排辈。
幸好,范铮到了台院,也没有回察院使嘴脸,也就额外推了李义府一把,让他坐到了次席。
范铮得夸一夸自己,没有狗眼看人低的毛病,没得罪柳范。
不然,以后的日子,有得难受。
然后,李猫这厮,顺势变成了察院首席,真是造化弄人。
李义府见到范铮,那习惯假笑的面容,终于露出真挚的笑意。
第二百二十一章 羊羊那么可爱
白道川,听到残兵败将禀告的消息,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没有暴怒,而是低头沉思。
良久,乙失颉利苾抬头:“也就是说,你们五千人马,遇上五百大唐兵马,就狼狈逃窜了?”
“叶护饶命!不是我部不用命,实在是唐将太骁勇善战,无人是他一合之敌,就连围攻都办不到啊!”听到乙失颉利苾的话,带队的小将连声叫屈。
“五千人马,被他斩获三千,千余失散,能跟随我回来的,就是这六百骑啊!”
乙失颉利苾摆手,斥退了小将。
在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的子嗣里,乙失颉利苾算是脾气好的,奈何不是嫡子。
不要奇怪,草原的嫡庶之分,虽然未必管用,但是真有。
五千对五百,大败亏输,可见当年的突厥,输得不冤啊!
也就是说,自己的二十万之众,正面撞上李世勣的三万人马,必败!
那么简单的算术题,当我达度莫贺咄叶护不会算吗?
乙失颉利苾这次可真算错了,唐军彪悍,号称“一汉战五胡”,也没薛万彻那么夸张。
这就是个特例。
当然,把李大亮的灵州军、郭孝恪的凉州军算上,结果还是打不过。
装备上、战术上,都有显著的代差。
这么说吧,薛延陀的步战,依旧是隋朝的打法,唐朝的打法却是经过李靖改良的升级版。
“令,各部分散而行,经青山,目的地:诺真水!”
乙失颉利苾决定,按草原的习惯,避战、转进。
达度莫贺咄叶护却不知道,他这命令一出,各部都隐隐起了点心思。
还想着薛延陀对抗大唐,大家跟着分一杯羹呢。
就走?
这叫望风而逃吧?
别人怎么想的,回纥颉利发药罗葛·吐迷度管不了,只是客气地悄然将一名戴着羃篱的汉子送出白道川。
乙失颉利苾却没想到,无论他搞什么真真假假的迷惑动作,三路唐军依旧执着地跟随着他。
“唐人是如何发现我们的?”
青山上,乙失颉利苾百思不解。
酋长梯真达官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天空。
乙失颉利苾举目,大骇:“人竟能飞于天上,怕不是神灵!”
梯真达官重重吐息,取出三石弓,搭箭,射出。
“不可!”
乙失颉利苾惊叫。
晚了。
箭出如流星,竟真的击中悬浮于空中的飞骑,只见他连人带滑翔机,一头栽了下去。
飞在后头的铁小壮,目有悲色。
麻痹大意了啊!
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让飞骑渐渐成了骄兵,郦正义先生可不是教过“骄兵必败”么,怎么自己这猪脑子就是记不住?
铁小壮提升了飞行高度,身后的飞骑伙长邓稳,也紧紧跟随。
血的教训,让飞骑记忆深刻。
这不是操练中失事,这是真为射雕手射杀!
回营之后,铁小壮在左屯卫屯营里深刻总结了教训,然后到大总管大帐请罪。
李世勣鼻孔里哼了一声:“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乎死伤?想当年,我瓦岗大败,也未曾如此伤春悲秋。”
“觉得有愧了,操练好飞骑,争取在决战时建功立业!”
尽管如此,铁小壮还是觉得心头难受,吃起膳食,真是食不知味。
直到……
邓稳操着大片的烤羊肉,置到铁小壮碗中,金黄的羊皮滋滋冒油,一点粗盐、一点秦椒、一点食茱萸为蘸,虽简陋却令人食指大动。
“羊羊那么可爱,你怎么忍心……不多烤几只?”
在羊肉面前,铁小壮恢复了吃货本性,让邓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飞骑有伤亡,早在加入之前就已经被明确告知,甚至每人家里给了五亩永业田,即便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那是提前支付的抚恤。
再说,能不能活下来,问题并不在铁小壮身上,铁小壮已经笨嘴拙舌地将技艺倾囊相授,没按预定高度飞行,沉甸甸的责任,委实不当落到铁小壮稚嫩的肩头。
经过一次教训,铁小壮在每次出发前,都会细细检查,滑翔机有没有损坏、绳索绑缚是否到位,再三叮嘱绝不允许低飞。
青山虽有些地利,却实在挡不住唐军犀利的攻击,炮车、车弩、伏远弩、角弓弩、擘张弩,让薛延陀吃尽了苦头,一天时间就损失了近万人。
恶心的是,飞骑居高临下的探查,让所有埋伏之类的手段根本无从施展,北地数量少且躯干笔直的高耸树木,连遮挡飞骑的视线都做不到。
乙失颉利苾只能率兵,退到了诺真水,与回纥、同罗、仆骨诸部汇合,结阵对抗三路唐军。
因为,营州大都督张俭,是率兵逼近薛延陀东部,以此施压,让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不能增援达度莫贺咄叶护。
炮车、车弩对轰,薛延陀虽有这些器具,射程却略逊,数量也不足,很快被凉州军、灵州军、凉州军打得狼狈不堪,器具尽毁,人马损失逾万。
忙于指挥人马布阵的乙失颉利苾,根本就没注意到一个问题,截止目前,伤亡的全是他的人马,回纥诸部几乎没有损失。
唐军三千骑,从朔方军中冲了出来。
“放箭!”
乙失颉利苾大叫。
长弓齐射,箭矢如雨。
三千骑举盾,挡开了多数箭矢,少数落到山文甲上,也起不了多大伤害,可战马就不行了。
唐十三甲里面有专门的马甲,可那不是轻骑的马匹承载得起的。
要不然,从南北朝时期流传下来的具装骑兵,为什么不大肆扩张?
三千匹马陆续倒下,还好骑手都有准备,绝大多数都跳下了马背。
三路大军,踏着沉重的步伐,向薛延陀发动致命一击。
“迎战!”
薛延陀步兵踏了出来。
天下最强的两支步兵交战,且看鹿死谁手?
诺真水畔,薛万彻带着三千骑冒了出来,杀散薛延陀的守马人,夺取了大量的马匹,打乱了薛延陀固有的战斗模式。
乙失颉利苾突然反应过来了,前面那三千骑,只是个诱饵,难怪马匹轻易中箭!
驽马,那都是驽马!
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薛万彻夺马!
狡猾的唐军!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从天而降的攻击
双方的激烈碰撞,如惊涛骇浪撞上了中流砥柱,每一息都有人倒下,血浸染了野草,又被踏进泥土里。
“杀!”
朔方军三枪一组,分三路奔袭薛延陀控弦之士的咽喉、心口、腹部,配合得天衣无缝。
挡得住一枪、两枪,挡不住第三枪,木枪扎入腹部的剧烈疼痛,是多勇敢的战士都忍不住惨叫的。
密集阵形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步兵们相互配合,每一个敌人要同时迎战三名唐军,就是武艺再好也没有用。
除开将领率军冲阵之外,个人武勇在如今的步战中已经被弱化了。
密集的阵形中,有再好的武艺也没用,你还能有空间腾挪闪避啊!
战损恒定在五比一,一个很合理的数字,但乙失颉利苾知道,中原兵马最可怕的,并不是他们的战斗力,而是那股要命的韧性!
薛万彻分出一千骑守护马匹,自己带二千骑,从河畔杀入薛延陀阵营。
对于薛万彻,乙失颉利苾倒不意外,毕竟前面已经有五千人栽在他手里。
一挥手,一万薛延陀步兵列出密集的方阵,要正面硬撼大唐猛将。
薛万彻虽勇,却不傻,率军从斜面攻击,充分利用了骑兵的优势,一触即走,每一次都卷走少量薛延陀步兵,己方却几乎没有伤亡。
也不知道薛延陀是抽什么风,好好的草原国度,不加以发挥他们的优势,反倒扬长避短,玩步兵!
薛万彻笑得很灿烂。
再这么下去,娶公主有望了。
他这号粗人,才不在乎娶与尚的区别。
反正,是续弦了,明白吗?
唐朝初期的公主、县主,好多都是当续弦的。
郡主?
其他朝代不知道,唐朝的郡主,只有太子的女儿才是,李承乾可没女儿。
乙失颉利苾终于看到,回纥、同罗、仆骨等部动了。
哼,这些卑贱的二等部族,待赶走唐军,要清算他们的小心思!
乙失颉利苾万万没想到,在药罗葛·吐迷度的带领下,诸部族没有冲向唐军,反而狠狠切入薛延陀腰部,将前后的阵形生生斩断!
“逆贼!”
乙失颉利苾牙都快咬碎了。
本来对上唐军,结果都是必败,无非是支撑多久、给对方造成多大伤亡的问题,谁能想到,回纥诸部的背叛,直接让薛延陀军崩溃。
再散乱的阵形,它也要接收将领的指令,然后按照将令去厮杀。
将令是高明也好、昏聩也罢,至少让军士有一个卖命的方向。
被拦腰一刀,前方的薛延陀控弦之士收不到指令,不能及时调整,难免乱了起来。
李世勣、李大亮、郭孝恪都是沙场老将,敏锐地抓住机会,两翼包抄,正面强攻,直杀得人头滚滚。
乙失颉利苾看着已经无法挽救的前军,再看看被薛万彻杀得如小鸡似的后军,一声暗叹,打马奔逃,身后的附离也跟着逃跑。
除了打法与突厥不同,突厥的其他制度,几乎被薛延陀全盘继承下来,包括颉利发、俟斤、附离、控弦之士等制度。
薛万彻怪叫一声,挥槊追了过去,身后瞬间分出千骑相随。
杀控弦之士,能跟捉达度莫贺咄叶护相提并论吗?
上阵上获,它也不能跟跳荡比啊!
追逃双方都不再顾惜马力,乙失颉利苾的花马甚至口吐白沫,眼见要不行了。
一咬牙,乙失颉利苾解开身上的甲,纵身一跃,跳入滚滚诺真水。
(画外音:纵身投进滚滚长江,再也不见我的郎,啊……)
薛万彻呸了一口,满眼的失望,恼怒之下,将这些跟随乙失颉利苾的附离全部斩杀了。
别说薛万彻不擅水战,就是精擅,也不能只身跳河,好歹得有船吧?
哎,可惜了达度莫贺咄叶护这大好人头哟,不知道会成为谁的战功。
天空中,铁小壮带着邓稳等人在诺真水上下游来回巡视,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从青山起,飞骑上下憋了一股气,要为死难的袍泽报仇!
真正的复仇,除了在战前侦知薛延陀的布置外,就只能盯着乙失颉利苾这个人不放了。
至于梯真达官,还真没人注意到。
铁小壮的目光,落到一处略为隐蔽的河弯。
不得不说,居高临下,视角就是广袤啊!
乙失颉利苾抹去脸上的水珠,狠狠吐了几口水,身子瘫在草地上,任由炽热的阳光照射,似乎想等待烘干衣物。
南船北马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乙失颉利苾的水性,其实并不好,能侥幸脱身是因为薛万彻的水性也不好。
真狼狈啊!
二十万大军,遇上八万唐军,硬是像幼童被阿耶教训,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回纥的狼子野心已经昭显,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取代薛延陀,成为草原霸主!
目光一闪,乙失颉利苾一骨碌爬起来,张开罗圈腿,在夕阳下奔跑。
该死的,忘了这阴魂不散的飞骑!
要报仇雪恨,你们找梯真达官啊!跟着我是怎么回事!
又不是本叶护射的!
要不是角弓不在,真想射死你们!
乙失颉利苾选择性地忘了,即便角弓在手,被河水这么一泡,也根本不能用的。
铁小壮眼见乙失颉利苾,似乎没有能威胁到自己的能力,率飞骑压低了飞行高度。
坦白说,这是很危险的举动,谁也没法预料,会不会摔下去。
对于乙失颉利苾来说,就很恶心,无论往哪头跑,都避不开飞骑。
得意洋洋的铁小壮面色骤然一变,肚子翻江倒海。
这是他自作自受。
自从邓稳给他烤了羊肉之后,铁小壮觉醒了吃货本能,连续两天只吃羊肉,肠胃总有负担不起的时候。
伱不见那些草原人、高原人,还需要以茶解腻吗?
闹肚子难免,可现在是飞在天上啊!
“啊……啊!”
铁小壮面红耳赤地挣扎了一阵,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
湿热的感觉,充斥了犊鼻裈,顺着袴,飞流直下,巧合地糊了乙失颉利苾一脸。
乙失颉利苾被这从天而降的攻击打倒了,不,是臭倒了。
有生以来,乙失颉利苾从未闻过如此恶臭之味!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上邦大将
敦化坊内,铁小壮得意洋洋地赶着十八匹马进来。
毛色很杂,十匹挽马,其余八匹乘马也是驽马。
在坊学生惊讶的目光中,铁小壮将十匹挽马交给坊正陆甲生,大声地嚷嚷:“这是我生擒薛延陀达度莫贺咄叶护的功劳,所得的赏赐赠予坊中,当是感激坊中对我父子的容忍了。”
咦,铁小壮当了官,说话、做事也很长进了啊!
挽马是值钱,四到十贯一匹呢,可从突厥草原拿来,绝对没那么高的价。
赏赐的意思,是铁小壮一文本钱没出,多半还是范铮之前向兵部接洽过的缘故。
借着赠马的由头,把铁大壮这些年,在坊中贪小便宜结下的恩怨了结,也是个聪明的做法。
顺便,擒敌酋之功,铁小壮也在同窗面前显摆了。
“阿耶,送你一匹乘马,以后骑马去点卯。朝廷命官了,骑驴有点失颜面。”
铁小壮分过去一匹杂色马。
铁大壮接过缰绳,面皮颤抖,老眼含泪,反复絮叨:“大郎长大了……”
走到糜斐面前,铁小壮笑道:“自从我离开,山长与先生应该清静了不少吧?这些年捣蛋,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一匹乘马,让郦先生好教骑术吧。”
糜斐与郦正义相视而笑,郦正义接过缰绳:“别说,你走了之后,坊学没那么热闹了。”
同窗们哄堂大笑。
像铁小壮那么皮实的人,哪能随便见到?
“甄行、甄邦、巫亹,各领一匹,好歹是做官的人了,别天天蹭舅父的车,害得舅父有好车都不能乘。”
“两匹送给范耶耶,定远将军,出门没马怎么行?最后一匹谁也别打主意,我要骑着点卯呢。”
甄邦比较好奇:“不是,铁小壮你是在天上飞啊,怎么能生擒敌酋?”
铁小壮牛皮吹起来:“是啊!伱想啊,敌酋狼狈逃窜,我们在天上跟着,他能逃哪里去!累不死他!”
坊学生眼中,满满的羡慕。
这么传奇的经历,可以吹一辈子!
范铮轻笑,努力控制着不去揭穿铁小壮。
所有的官面文章上,铁小壮建功立业的过程,都如他所吹嘘。
真正的全程记录,就那么三五个人得见。
满满的黑历史啊!
但是,两匹驽马的封口费,足够让范铮闭嘴了。
小家伙,越来越会做人了,搞不好坊学最后竟是他异军突起。
至少,现在的铁小壮,是正经的校尉了。
左屯卫屯营正式更名飞骑,脱离左屯卫的管辖,由原右骁卫翊府右郎将高侃统领,高侃右迁中郎将,日常事务由他负责,具体操练、验收滑翔机、日常检查,都是铁小壮的职司。
在功绩面前,所有的规矩都得让路。
原先的从九品下武散官陪戎副尉,被慈旨赐与铁小壮未出世的娃儿,这一条让挺着肚子的高月娥倍感满意。
校尉的品秩并不高,但这是实职,与原先的武散官可谓天壤之别。
“阿娘、娘子,这是从草原上缴获的皮毛,你们看着做两件裘衣穿。”铁小壮豪横地挥手。
别说有夹袄可以御寒,格调,格调懂吗?
也不知道铁小壮从哪里听到这些话。
败了的薛延陀,老实了。
大唐阿耶的巴掌,还是那个味,有劲。
该称臣纳贡,还得继续不是?
哎呀,活捉了达度莫贺咄叶护,得换多少牛马呀!
铁小壮个胆肥的,跟兵部尚书李世勣提了个建言,赎回乙失颉利苾可以,要多给驽马、驴。
倒不是铁小壮矫情,而是他出身卑微,知道底层缺大牲口。
为什么不提牛?
得了呗,从小不穿鼻环,那牛能当劳力使啊!
至于建言管不管用,就不在没心没肺的铁小壮考虑范围了。
细马或能得上千,换驽马,不得上万?
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为铁勒契苾部大俟利发,贞观六年与母及弟契苾沙门率部归唐,部族被安置在甘州、凉州之间。
契苾何力入长安为将,母被封姑臧夫人,弟契苾沙门被封贺兰州都督。
贺兰州、蹛林州、金水州等八州,无县,为吐谷浑部、契苾部、思结部,寄居在凉州界内。
契苾何力随李靖出战吐谷浑,率千骑袭击慕容伏允藏身的突沦川,斩首过千,得牛羊二十万,获吐谷浑可敦。
以功,契苾何力为北门宿卫,尚临洮县主。
贞观十三年,契苾何力随侯君集攻打高昌,于今年奉诏回沙州省亲,并安抚部落。
安抚二字一出,便可明白,契苾部多少是有些不稳了。
契苾何力抵达部落时,正好赶上乙失颉利苾陈兵白道川、打败突厥之日,原铁勒各部为之癫狂,姑臧夫人、契苾沙门率大部北迁。
得知此事,契苾何力大惊:“大唐对部落有容纳之恩,对我有器重之情,为何要行叛逆之事!”
各小首领道:“可敦(姑臧夫人)与都督已经到了薛延陀,我们铁勒人本为一家,为什么不能去?”
契苾何力叹息:“我弟契苾沙门,一向孝顺,能好生赡养母亲,我便安心了。我心存大唐,以身许国,必然不能去。”
在繁华的长安,有无限前途,有县主娇妻,有娃契苾明、契苾光、契苾贞,放着上好日子不过,去草原上吹冷风?
当年四处漂泊的苦日子,没受够么?
好不容易抵达下一个草场,被人驱野狗似的逐开啊!
然而,契苾部各首领已经决意背叛,哪里还在意契苾何力的想法?
骁勇善战的契苾何力,终究没法对自己的族人下手,只能被绑缚着,挟持到了薛延陀郁督军山,入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帐下。
乙失夷男满面堆笑:“竟是勇名满天下的契苾大俟利发!胡闹,竟然绑缚大俟利发,如此失礼!还不赶紧解开,奉马奶酒!”
契苾何力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行礼,捧着温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滋味甚差,不如长安的杏花村酒!”
契苾何力傲然发话。
“无礼!还不向可汗行礼!”牙帐中,吐屯喝斥道。
乙失夷男假惺惺地摆手:“我铁勒的勇士,有权利不行世俗之礼。”
“我铁勒”通常也是薛延陀人的自称。
契苾何力冷笑:“上邦大将,不礼下邦君王!”
一句话,契苾何力挑明了立场,耶耶是大唐的将军,不是你薛延陀的大俟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