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真实身份04
虽然提及了故人,孙佳燕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提到这个名字是她始料未及的事,兴许是太过久远了,她思索起来竟还需要些时间。
见她久久未语,韩嘉禾轻声问道:“孙姨,这个何小勇是什么人?”
“具体情况,我知道的也不多。他不是我们凤崖人,外地来的。据说是个研究植物的,人也挺奇怪的。他租过盏子的船,让盏子带他去附近的岛上看看,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起来了。盏子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偏偏这个何小勇,他很感兴趣,两人就成了朋友。何小勇几乎每年都会来凤崖岛,每次都是盏子陪他往各个岛上去。”
“你见过他吗?”话刚说出口,韩嘉禾就觉得有些不妥,明知孙佳燕的眼睛看不见,还问她有没有见过。
哪知孙佳燕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有。盏子没有带他回来过,可能是觉得家里比较简陋吧,所以我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听说过。为什么会提到他啊?”
“当年在岛上遇难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何小勇。那时候盏子没告诉你们,他出海其实是陪何小勇去岛上考察吗?”
“没有,他说是打渔。你是说,盏子也和何小勇在昔阳岛上?他看见了自己的朋友被杀?所以,才会一病不起,想要替何小勇报仇?你刚刚说他有同伙,同伙又是谁呢?盏子都没几个朋友的!而且,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盏子究竟是不是盏子?”
“你什么意思啊!盏子不是盏子,还能是谁哦!”迟姐问道。
“或者说,失踪以后的盏子还是不是原来的盏子。”
孙佳燕愣了一下,才慢慢说道:“他是我的盏子,一直都是。”
“是不是,其实都不难知道。孙姨,只要你提供一份DNA样本,我们回去比对一下,就知道他和你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了。当然,也可以不那么麻烦,我相信自己带大的孩子,哪怕是看不见,也不会认错。”
迟姐一会儿看看韩嘉禾,一会儿看看孙佳燕,却不敢再多话了,她知道这件事里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内幕,再多的疑惑,她也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孙佳燕虽然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不难看出她内心的挣扎,这已经给了韩嘉禾想要的答案。但他还是耐心地等着,等着她打开心扉、说出真相。
孙佳燕踟蹰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是我的盏子,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行,既然你决心要这么说,我也不能说什么。不过,盏子既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被他人害死。况且,遇害的两个人,尸骨已经不在昔阳岛上了。我相信,像盏子这么重情重义的人,一定会好好安葬自己的朋友的。不是吗?”韩嘉禾的声音里多了些冷漠。
“我不知道。”
“我们想在附近看看,也许,这个何小勇,还有不知名的另一个受害者,被席金盏安葬在了附近。我听小孙说过,你们这里的习俗就是葬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说着,韩嘉禾站起了身,“只要找到了尸骨,狸猫换太子又能怎么样呢?死了的,终究是死了。”
小孙有些惶恐,他不安地看着韩嘉禾,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如我们去给盏子的父母上柱香吧,希望他们保佑我们早点找到盏子。”韩嘉禾灵光一现,故作淡然地说道。
“慢着!”孙佳燕坐不住了,伸出手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住韩嘉禾的手臂。
韩嘉禾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的意思,反倒是一旁的迟姐上前扶住了她。
“我猜的没错,对不对?他被带回来了,你们把他葬在他父母旁边。小周,你们先去!”
“等等!”孙佳燕急着吼道,“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啊?人已经死了,就不要去打扰他了!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说!”
迟姐愣在原地,她将孙佳燕扶回床上,然后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墙。
孙佳燕突然嚎啕大哭,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根本听不清楚。韩嘉禾使了个眼色,小周立马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韩嘉禾默默坐下,等着孙佳燕这场突如其来的情绪渐渐散去。
嚎啕大哭变成了抽抽搭搭,韩嘉禾倒也不急了,局面已经尽在掌控之中,孙佳燕说不说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小孙和迟姐也都不再插话了,只是退到了一旁,静静地看着。
孙佳燕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也只好自己开口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嗯。从头说。”
“我也没想到,盏子就这么没了。我当时想要报警,让警方的人帮我找一找盏子,可是,没有任何结果。直到那天晚上,他敲响了门。他看到我看不见,便假装盏子的声音。一开始,我没有多想,以为是盏子淋雨发了烧,声音有些奇怪,但我很快就发现,他不是盏子。他的脚步声和盏子完全不同。我害怕极了,不知道他来我家,还装作盏子到底有什么意图,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没什么能偷的。我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去找小迟报警。”
“他发现了?”
“嗯。他拦住了我,告诉我,他叫吴迢,是盏子的朋友。我并不信他,盏子的朋友很少,我更没有听过吴迢这个名字。但当时是大半夜,他身强力壮,我一个瞎子,怎么能打得过他。所以,我便问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就把昔阳岛上的事,告诉了我。还告诉我,盏子已经死了,但他要报仇,如果我愿意收留他,他也会替盏子报仇的。”
“你相信了?”
“一开始没有,直到一个月后,他带回了两具尸骨。其中一具是盏子,我知道,我把他埋在了他父母的墓旁。我妹妹就这么一个孩子,托付给了我,我还没有照顾好他,他、他这么年轻就走了,甚至还没有结过婚。”说着,孙佳燕又开始哭了起来。
“当年在昔阳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韩嘉禾问道。
第十九章、真实身份05
孙佳燕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讲述起了吴迢告诉她的那个故事。
那时的吴迢,虽然不算什么阳光少年,但也有着心中的抱负。他对绘画很痴迷,可每天待在教室里画些静物、听些理论知识,实在让他如坐针毡。他认为绘画就应该画自己眼中的世界,而他眼中的世界,懂的人太少。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学校,开始背起行囊,走到一切能让他灵感丛生的地方。
他原本以为的逍遥日子很快到了头,一方面是因为家里的积蓄经不起他这么花费,让他体会到了为生计奔波的愁苦。另一方面,他以为会源源不断的灵感开始枯竭,抓着笔的手已经酸了,也未能画下一笔。
家里的亲戚纷纷劝导他,让他干脆放弃画画,找份工作,至少能养活自己。也许是沟通方式不当,原本好心的劝解,在吴迢听来却极其刺耳。他既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梦想,也苦于现实的压迫,终于,在重重压力下,他的状态越来越糟糕了。也由于整日埋头作画,让他缺少了正常的人际交往,他的情绪越来越容易失控。
在一次与人冲突之后,对方质疑了他的精神有问题。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迢将对方的话放在了心上,但他也没有可以交流的人,便向互联网伸出了求助之手。
他将自己的“症状”放在网上,和大家共同交流,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识了甘天悦。虽然未曾见过面,甘天悦却比他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关心他,理解他。他很快被这种温柔所打动,甘天悦劝说他及早就医,并说明自己的病情已经好转。可吴迢还是有些犹豫,他担心这花费承担不起。于是,他提出了一个建议,希望甘天悦将自己的药分给他一点,让他先吃吃看,如果有效果再去看医生。
甘天悦见直接劝说无效,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时也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两人要见面。她没办法把药物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只有见到吴迢本人,她要和他当面确认他的状况,再决定要不要将药给她。
吴迢同意了,并提出了昔阳岛作为见面地点。昔阳岛是他师兄介绍给他的地方,他一听便心生向往,如果还能在上面和甘天悦见面,那就更好了。于是,两人约定5月2号在岛上见面。
甘天悦如期而至,可吴迢却错过了客船,他等到4号才登上了昔阳岛。两人很快在岛上相认,他们总是躲着人群,互相交流着彼此的病情。甘天悦的温柔,让他如沐春风,两人在岛上无所不谈,从心理学到美术史,一个退学,一个休学,时间对两人来说格外富裕,他们不用担心外面世界的嘈杂与忙碌,在岛上尽情享受当下的时光。
久病成良医,甘天悦总是这么自嘲,在她的劝导下,吴迢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他偶尔也陪着祁福生聊聊鞋子,偶尔和赵家兄弟聊聊运动。
生活本无趣,还好甘天悦出现了。
就连吴迢也以为自己对甘天悦动了心,可惜这份感情还没有说出口,意外就发生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吴迢开始注意到周围的氛围变得奇怪了,时常有人在他和甘天悦在一起的时候指指点点。这让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他把这件事告诉甘天悦,谁知甘天悦却说他太过敏感了,这个岛上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大家免不了要聚在一起聊聊天,并没有特意针对谁。
可吴迢不这么认为,他确实是个敏感的人,但这次的感觉绝不是他幻想出来的。就是有人在指指点点。他想不通的是,这些人他也不认识,到底有什么好说的呢!面对这种情境,吴迢选择了逃避,他开始避免去小岛咖啡店,避免和人群接触。就连见甘天悦,也是等她一个人的时候,吴迢才上前和她说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有一天甘天悦告诉他,她和那些人沟通过了。他们确实有些疑惑,因为高大雷看到甘天悦偷偷摸摸给他药,这让他们想歪了,才造成了误会。甘天悦已经和他们解释过了,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再躲躲藏藏也没有意义。
于是,在甘天悦的陪伴下,吴迢再一次来到了小岛咖啡店。
可能甘天悦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以为自己将药物的事情解释清楚以后,就能得到大家的谅解。没想到,这次偷看着他们俩、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更多了。显然,心理方面的疾病比药物更能吸引这些人。他们人人化身心理学的爱好者,放大了两人的一举一动用来分析,特别是那个高大雷,甚至毫不避讳,声音大到整个咖啡店都能听到。
甘天悦又气又急,恨不得起身和他吵起来,可吴迢拉住了她。见此情形,高大雷愈发无法无天,他带有挑衅的话语一字一句蹦入了两人的耳中,就像是水滴掉进了热油里,噼里啪啦的。
就在这时候,他们注意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后来才知道她叫包梵声。她坐在咖啡厅的一角,呆呆地坐着,耳朵里塞着耳机,面前放着一个笔记本,签字笔已经滑到了桌子的边缘,摇摇欲坠。可包梵声完全没有在意,也没打算去拯救即将掉下去的笔。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她全然不在乎咖啡店里发生的一切,和他们相比,包梵声更像是怪异的人。
后来甘天悦才告诉他,包梵声一早就遭受了这些人的冷嘲热讽,但她完全不放在心上,让他们感到无趣,也就将矛头转向了他们。
甘天悦告诉吴迢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这些人也就是欺软怕硬的料,只要自己不在乎,他们也会觉得没有意思,从而寻找下一个议论的对象。舌头长在别人的嘴里,想管也管不了,倒不如放宽心,不和他们计较。
吴迢深知她的话有道理,便强硬着迫使自己不要在意,可他的演技着实太差,这种笨手笨脚的样子,反而让高大雷他们变本加厉。于是,昔阳岛上的生活不再美好,他只想早点逃离。
第十九章、真实身份06
吴迢决定和甘天悦尽早离开昔阳岛,哪怕是回凤崖岛,或者任何一个地方都好。他想要一个没有流言蜚语的环境,想要一个人人懂得尊重的环境。他和甘天悦提出要离开昔阳岛,甘天悦也没有反对,她知道,岛上的环境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两人商量好了,等船一来就离开。
船还没有等到,就先等来了风暴。那天中午风雨交加,吴迢知道岛上的人都在咖啡店里谈天说地,便躲回了自己的小木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从他房间里出来的甘天悦,则是选择去往小木屋里,她想和那些人再交涉一下。
既然已经选择离开,至少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也会对他人产生多大的影响吧。她走进了咖啡店,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她具体是怎么说的,吴迢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甘天悦并没有成功。她的这一举动被视为矫情,而她的辩论能力也撑不起舌战群雄。最后,她红着脸,在一片笑声中愤然离场。可她又不愿意让吴迢看到她这副模样,于是,她在咖啡店外的吧台坐了下来。而她的身边,正是看着雨发着呆的包梵声。也就是这时候,留下了那张照片。
甘天悦告诉吴迢,她是故意找包梵声说话的。她对包梵声充满兴趣,认为她是昔阳岛上活得最恣意的人。可她不知道要怎么接近包梵声,包梵声像是在自己的四周布满了隔离带,她不愿意主动接纳这个世界,至少是不情愿。
甘天悦和她尬聊了几句后,便回到了小岛咖啡店,想咨询吕繁星关于退房要办的手续,然后便去找吴迢,告诉他,这个岛上的人都已经无可救药了,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虽然甘天悦没有明说,但吴迢从她的神情中的得知,她在小岛咖啡店里受了委屈。她不仅没有提及,还故作开心地告诉吴迢,他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了。甘天悦和他聊了会儿天,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了。
傍晚的时候,吴迢去找甘天悦,想喊她一起吃晚饭,但甘天悦一直没有开门。吴迢喊了两句,也不见有人答应,他走到窗户边,窗帘也被拉上了。他凑上玻璃,试图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观察。
他看见甘天悦正趴在床上,腿还悬在半空中,头发凌乱,整个人格外颓废。他所站的位置看不到甘天悦的脸,所以他格外担心,伸出手,砸了两下玻璃。这下甘天悦有了反应,她慢悠悠地回过头,看着窗户的方向,就这么愣了两秒钟,然后又趴了下去。
也许甘天悦并不知道敲门的是谁,也许她知道外面是吴迢,但选择了忽视。吴迢并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都被刚刚甘天悦的表情所吸引了。
甘天悦一直以来都像个小太阳一样阳光明媚,照亮了他的人生。以至于让他忘记了,甘天悦曾经和他一样,与病魔作斗争。可是他刚刚看见的甘天悦,不是人前的甘天悦,而是被她藏在心底里的甘天悦。她绝望的眼神,满脸的哀伤,仿佛动作稍稍大一点,她就会被自己的情绪撕裂。
原来照亮别人人生的小太阳,也需要偷偷摸摸地自我疗伤,也需要找个无人的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吴迢的心像是撕裂一般地疼痛,他宁愿自己没有看见甘天悦的这一面。他觉得,他看到的不仅是甘天悦,还是未来的自己。也许所谓的未来,就是学会将自己的负面情绪隐藏起来,说到底,就是个人前的体面人罢了。
心头的酸楚还没有持续多久,就演变成了恨意。自然而然,吴迢将这一切归结于中午在小岛咖啡店里和甘天悦吵架的人。他站在窗外,攥紧了拳头,几乎当下就做出了决定,他大步迈向了小岛咖啡店。
天已经黑了,海上也渐渐起了风,吴迢推开咖啡店的门时,里面的人已经很少了,只剩下几个男人正在喝着酒,打着牌。
厨房的方向传来了电视剧的声音,应该是吕繁星正在里面一边追剧一边刷碗。
高大雷一边叼着烟,一边瞅着手里的牌,坐在正对门的方向,左右两边分别是赵坚强和祁家强,吴迢走近才看见,他对面坐着的是祁家强的老婆朱霜艳。
高大雷第一个看见吴迢,他把烟碾灭,抬起手,笑呵呵地说道:“小吴,你来啦?要吃点什么吗?”
吕繁星闻声从厨房走了出来,轻声细语地问道:“小吴,来的有点晚啊,我看看冰箱里还有点什么,给你热一下,你就将就一下?”
“不用麻烦了,吕姐,我不是来吃饭的。”吴迢尴尬地笑了笑。
“正好,你来了。”朱霜艳迫不及待地起了身,“你来打两局吧。我还要回去看看儿子。”
“不了!不了!”吴迢连连摆手,却被朱霜艳直接按在了椅子上。
“没事,陪他们玩两牌。我回去看看儿子,我告诉你,这个位置顺着呢!保准你能赢。”说完,朱霜艳离开了咖啡馆。
本来是来质问他们的吴迢,突然被按在了牌桌上,对面的高大雷一脸笑意地洗牌,赵坚强和祁家强也都没说什么,再加上吕繁星热情地送来了一杯热茶,一下子让吴迢有些手足无措。
高大雷洗好了牌,又点了一支烟,说道:“总是玩钱,也没有意思。小吴,你成年了吧?”
吴迢一愣,点了点头。
高大雷一拍手,叼着烟走向了一旁,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白酒和一个酒杯,又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包花生。
“咱们这样,输的人,一杯酒!然后回答一个问题!怎么样?”高大雷一脸坏笑。
吴迢还没来得及反对,赵坚强和祁家强就拍手称赞,于是高大雷打开了白酒,倒了满满一杯放在旁边。
吴迢终究是年轻,沉不住气,他以为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问问他们中午到底和甘天悦说了些什么。这样既不至于撕破脸皮,也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劝说一下他们。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犹豫的瞬间,三人眼神的交换,就注定这是一场围剿,猎物只有他一个人。
第十九章、真实身份07
高大雷等人采取了循序渐进的方式,从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开始问,这也让吴迢放松了警惕,毕竟温水煮青蛙,青蛙也不会刚开始就意识到危险的存在。
除了高大雷象征性地喝了两杯酒以外,剩下的酒都是吴迢喝的。问题从最开始的人生理想,最后悔的事,这种无足轻重的问题,变得慢慢尖锐起来。
吴迢的脑子渐渐有些迟钝了,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他只记得有人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逼着他回答,而那些问题似乎都是关于甘天悦的。他苦苦思索着要如何摆脱这种困境,他想走,但是双腿发软,他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
他刚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被赵坚强一把按回了椅子里。祁家强倒是趁机站了起来,说要回去看看儿子,然后便离开了咖啡店。
吴迢看着他离开,然后转头看向了厨房的方向,发现那里的灯已经灭了。吕繁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去休息了。咖啡店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高大雷和赵坚强的脸上都还带着值得玩味的笑意,似乎现在的局面是他们期盼已久的。高大雷又倒了杯酒,他的声音幽幽的,传进了吴迢的耳内,“他走就走吧,咱们再玩一局?”
吴迢的脑子虽然混沌了,但理智还在,他摇了摇头。
“不如我让你一局吧。”高大雷翘起了二郎腿,“你就没什么想问我们的?”
赵坚强则是给自己点了支烟,靠在椅背上,看着吴迢如何处理。
“你们、你们和甘天悦说了些什么?”吴迢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说出来的话在空中散成了一片混沌。
“甘天悦?那个小姑娘今天是来找我们了,发表了长篇大论。我都不知道她在较个什么劲儿!哈哈!你们真有意思,有病的倒来指责我们这些没病的!”高大雷说着,把杯子里的酒干了,“我也看出来了,她还挺维护你的。但是啊,我作为一个过来人,还是要劝劝你。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小吴,你还是不要和甘天悦交往了。”
吴迢想要说些什么,但感觉自己的喉咙黏住了,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们俩,就是老人,给你的都是经验之谈。”赵坚强说道。
“嗯。你现在看着甘天悦,是好,年轻,漂亮,温柔,热情。但过日子,这些是不够的。你想想,你有病,她也有病,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也遗传了你们的病,怎么办?孩子会跟着受苦的啊!”高大雷说着用指关节扣响了桌子,“要为以后考虑啊!”
吴迢定了定神,说道:“我们不是、不是那种关系。是朋友。而且,我不认同,不认同你的话。”
“呵呵!还是年轻!以后你就知道了,生活,就是想办法活下去。现在的竞争太激烈了,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你啊,还是不懂。等过个几年,你就知道,要考虑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我、你们今天到底和甘天悦说了什么?”吴迢依旧不依不饶。
“我们能说什么?她高谈阔论,我们只是告诉她现实而已。现实就是,她有病,治不好的病。她现在有,以后有,永远有!你们俩走得越近,就会一起沉沦。我已经看到你们的未来了,手拉手一起死罢了。”
“你胡说!你!”
“我没有胡说,我们家门口就有个神经病,前两年在家里吊死了。说什么好转都是医生骗你们的,这种病怎么可能好的了?你们啊,自欺欺人,自己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吗?医生当然告诉你们治得好了,谁也不愿意去当那个报丧的人,不是吗?”
吴迢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天悦已经好了很多了。”
“真的?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就像我刚刚说的,玩玩就行了,别要孩子,会毁了孩子一辈子的。你看我,结了婚也没有要孩子啊!我知道,我家那口子想要,但我不同意。”
“为啥啊?”赵坚强突然八卦地问道。
“啧!我要是要了孩子,她这一门心思还会放在我的身上吗?她的生活就会围着孩子转了。我没说不要,但要等。等过个十几年,我再考虑一下吧!”高大雷嘚瑟地说道,“可不能因为孩子,让我自己过得憋屈,我还没享受够呢!”
“哦。”赵坚强笑呵呵地点头。
“我说了,我们、我们只是朋友。”吴迢的舌头像是打了结。
“行!朋友!男女朋友也是朋友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玩得开,我就是劝一下你。”高大雷笑着倒了杯酒,塞到了吴迢的手中。
吴迢摇了摇头,推开了杯子,“我不能喝了。大雷哥,我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我和甘天悦很不容易,我们也很无奈,也想和你们一样生活,可是我们做不到。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病,但其实,我们是陷在了流沙里,难以脱困。我不求你们能伸出手帮我们一把,但也请不要站在一旁嘲笑我们。病,就和灾难一样,落在了谁的头上,都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天悦她也经历过很痛苦的时期,但她在别人的帮助下渐渐走了出来。你要知道,这个时候再把她推回去,是多么残忍的事。我,我很没用,帮不了她。但她让我知道,我是可以好起来的,未来都是会好的。我知道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但至少你们可以表现得善良一点。哪怕是装一装也好啊!”
“哈哈!”高大雷突然笑了起来,前俯后仰,甚至眼角都笑出了泪,“你和甘天悦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怎么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呢?让我猜猜,这番话是不是让你自己特别感动?哇!太厉害了,我连自己都感动了!他们为什么还不感动呢?小伙子,现实点吧!”
赵坚强也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道:“你和他讲那些干嘛!他怎么会知道以后来自社会、家庭的打击有多少!让他自己去摔跟头吧!哈哈!他还以为我们不怀好意呢!小吴,我们只是提前让你们体会一下社会的残酷!懂吗?”
第十九章、真实身份08
世界在吴迢的眼中扭曲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用双手撑着桌面,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高大雷还在耳边说着什么,他却什么也不回答,他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更重要的是,他实在也分辨不出高大雷在说什么。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高大雷明明坐在对面没有动,却像是围着他四处移动。
无需多言,只要离开就好了。吴迢憋着劲儿,晃晃悠悠地往门口走去。赵坚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比刚刚更遥远了。只要回到房间就好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定可以的。
快要到门口了,再坚持一下,他伸出手,还没有碰到门把手,就被外面灌进来的一阵冷风给吹了个透。冷风只肆意了几秒钟,就被人狠狠地拒在门外了。
吴迢的脑子清醒了不少,站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高大雷和赵坚强,而是那对老夫妇,对,褚老爷子拉着他的太太走进了小岛咖啡店。
老太太不停地拍打自己身上的雨水,褚老爷子倒是毫不在意,他看见眼前的吴迢,立马说道:“你要回去啊?先等等吧!外面风雨正大呢!小木屋里啥都没有,大晚上,这风呼呼的,挺吓人。”说着,他走到了墙角的位置坐下,还冲着高大雷他们打招呼,“这不是房间里也很无聊嘛,就想着过来和你们聊聊天,再找点吃的喝的。”
“厨房里的东西,你们自己拿!”
“好的。”老太太起身往厨房走去。
吴迢怔在了原地,还没从刚刚冷风的冲击中清醒过来。他随即感到肩头一沉,一股力量将他拖到了后面的座椅上。他一抬头,看见了赵坚强那张笑呵呵的脸。
吴迢就这么仰望着他,然后突然掩面大哭,声音响彻了整间咖啡馆。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的方向,褚老爷子也起身想看看情况,却被老太太拉住了,他摆了摆手表示不打紧,便走向了吴迢。他和赵坚强、高大雷将吴迢围在中间,像是看着动物园笼子里的小动物一样看着他,似乎想把他这个人研究清楚。
“这一身的酒气,你们给他喝了多少啊?”褚老爷子问道。
“嗐!都是成年人,自愿的!他年轻,喝点酒没事的!”
“他这看起来可不像没事啊!”
“我知道了!”赵坚强话未落音,就伸出手在吴迢的口袋里乱摸,吴迢也不抗拒,只是痛哭着。
赵坚强摸出了一张房卡,嘿嘿一笑,“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赵坚强离开后,高大雷一把薅住了吴迢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别给我装可怜,这世界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谁不是受尽了生活的折磨!你遇到的那些算个屁!你倒好,找个病把自己藏起来,就是个懦夫!别哭了!听到没!再哭我打死你啊!”
见高大雷亮出了拳头,褚老爷子赶紧拉住他,“别、别!没必要!年轻人嘛!酒又喝多了!和他计较些啥呢?”
“他一个大男人,整天哭唧唧的!我告诉你,我这拳头,绝对比那些心理医生有用。被我捶两顿,他就能好了!”
“是、是!别管他了,就让他哭吧。”
“我听着心烦!”高大雷的嗓音更大了,他卷起了袖子,露出了可怖的文身,吓得褚老爷子也松开了手,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吴迢的情绪来的急,去的也快,已经停止了哭泣,颓废地坐在了椅子上,抽抽搭搭地说道:“你以为我想啊!我懦弱?是,我懦弱,懦弱又怎么了?谁规定男人一定要坚不可摧了?我也是个人啊!我们萍水相逢,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呢?我哪里得罪你了啊!就因为看不惯我?你就要挥舞着拳头,拳脚相加吗?”
高大雷笑呵呵地说道:“我是为了你好!”
“是啊!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褚老爷子也附和着。
吴迢打开了面前一直晃悠的手,“为了我好?这是全世界最假的话,没有之一,百分之百的假话。说这话的人,都是为自己干涉他人生活行为找借口。桌子上有一杯可乐,它属于我,你把它拿走了,美其名曰为了我的健康好,但实际上呢?你就是自己想喝,还不想花钱。你看,这其实是为了你自己好的事,怎么就为了我好呢?这还算有良心的,损人的同时至少利己了。还有那些损人不利己的,呵呵,见不得别人好!”
“你又在叨叨什么呢!”高大雷有些生气,“你太小气了!真的!不懂我们的用心良苦。我们是为了你好啊!你看,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觉得你和甘天悦不太合适,理由我已经告诉你了!玩玩可以,别当真!你这病啊,就是闲的!要是有份正经工作,每天累死累活,怎么会抑郁呢!没有那个精力啊!哈哈!富贵闲人病!听哥的,准没错!”
吴迢突然抬起头,“你也是这么和甘天悦说的吧!是不是?”
“这!”高大雷没有否认,“我没这么说,我就觉得吧,甘天悦这个人有点不正经。你看看,你们才认识几天,三言两语就把你说服了?这么快就掏心窝子了?她背后肯定另有所图!”
吴迢迷茫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她另有所图,我都这样了,她还能图什么呢?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和甘天悦,我们早就认识了,早在来这里之前就认识了!”
“啊!”高大雷似乎有些惊讶,赶紧笑着说道,“这不就是误会了吗?你看,这闹的!不过,也不是我,是赵坚强,他以为甘天悦是那啥,想让她陪一陪。那个,她不是吗?”
高大雷戏谑的语气让吴迢怒火中烧,他一把抓住高大雷的领子,“你还是人吗!”
“别骂我啊!要骂你骂赵坚强,我可没让她陪!这也不能怪他,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旧相识呢?见你们发展得这么快,再加上她那打扮,很难不往那个方向想!”高大雷轻轻一摆手,将吴迢的手打到了一旁,“喏!罪魁祸首来了,你自己问问他吧!”
第十九章、真实身份09
吴迢看到门口站着的赵坚强,他正拍打着自己身上的雨水,一脸笑意地看向两人,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是他。”高大雷压低了嗓音,“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就是他对甘天悦说的。你是没在场,甘天悦气的啊,脸都红透了。当然,什么人眼中看到什么样的世界,他眼中的世界就这样,眼中的女人也就这样。”
高大雷说完,换上了一副轻松的样子,朝着赵坚强挥了挥手,“你去干嘛了?这么久?小吴都等急了。”
“等急了?急什么啊?”赵坚强显然还没弄清楚情况,也没想到被高大雷给出卖了。
吴迢原本就积攒着的怒气,一下子有了发泄的地方,他攥紧了拳头,冲着赵坚强的脸挥了过去。赵坚强身手敏捷,往右边一退,拿起背在身上的画筒,砸向了吴迢的脑袋。吴迢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脸朝下摔了下去。
赵坚强戏谑地说道:“这是干什么?一会儿没见,就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我还年轻,这么大的儿子,可不敢收!”
吴迢这一摔,硬是半天没起来。
“小赵,你就别刺激他了。他知道你调戏了他女朋友,正准备找你拼命呢!”高大雷在一旁煽风点火。
“是吗?”赵坚强蹲在吴迢旁边,伸出手抽打他的后脑勺,“我问你是吗?回答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和我拼命!”
吴迢接连遭受重击,原本就因为醉酒而混沌的脑子更加晕眩,他无力反抗,只祈祷着早点结束。
“你看我贴不贴心,我去你房间把药拿来了,就怕你犯病,我这么关心你,你还要找我拼命?”说着,赵坚强拎起了吴迢的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就这样被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吴迢看见他手里拿着两个药瓶,一只手按着他的胸口,一只手打开了药瓶,“老高,过来帮忙!”
高大雷笑呵呵地上前,帮忙按住了吴迢。赵坚强这才腾出手来,从桌子上拿了一杯酒,将两瓶药全都倒在了酒里,喂着吴迢喝了下去。
一直在厨房忙活的老太太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慌张不已,“你们别啊!松开他吧!这、这药不能这么吃吧?这、这要出人命的啊!”
赵坚强听到这里,看了看手里的杯子,还剩一半的药物,他又加了点酒,走向了褚琤琮。
“老爷子,你媳妇说得对,全部吃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啊!你看,要不要你帮他代劳一下?”
褚琤琮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我不、我不了。”
“拿着!”赵坚强怒吼一声,吓得褚琤琮差点摔到地上。
他摇摇晃晃接过了杯子,浑身都在颤抖。
“反正不能浪费,老爷子,你看着办吧!”
“老褚!”
“你给我回厨房!”褚琤琮不满地冲着妻子说道,“快点!没听见啊!”
老太太迟疑再三,看了看地上的吴迢,只能扭头回了厨房。
吴迢此时胃中一阵难受,他被高大雷压制着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褚琤琮端着杯子慢慢走过来。吴迢的嘴里还往外冒着酒,他只能用眼神哀求褚琤琮,可惜对方都没直视他的脸。
褚琤琮将杯子送到他的口边,一下子全部倒入他的嘴里,生怕速度慢了,自己会后悔。吴迢呛了一阵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高大雷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背。
“怎么样?舒服点了吗?”
吴迢此时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他歪倒在沙发上,想吐又吐不出来。
赵坚强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还有意识啊!酒量挺好啊,正好,趁你还清醒着,我们来欣赏欣赏你的画。”
说着,他从画筒里抽出了一张画,吴迢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了,但他依旧认得出,这是自己新完成的作品,带来昔阳岛只是想给甘天悦看看。
“啧啧啧!”
吴迢的视线渐渐模糊,耳畔却传来了几个门外汉的挖苦与嘲笑,他知道自己的画作在外人看来有些阴暗与邪恶,但这就是他追求的艺术,他一直都避免将自己的画作给无关的人看,就是害怕遇到这种局面。他们妄自揣测他的内心,给他安上黑暗的人性。
吴迢突然感到头顶一阵剧痛,赵坚强正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三人已经没有再嘲笑他的画作了,面前的高大雷拿着他的画,褚琤琮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打火机。
“不要!”吴迢拼劲了全力吼出了声,这是他花了七个月完成的作品。他再也画不出一模一样的画了,他不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画作被点着,一点点化为灰烬。火光还在闪烁,他的眼中却没有了光。
他想都没想,在火光中,咬上了赵坚强的右腿,狠狠地咬着,死活不肯松口。赵坚强痛得嗷嗷直叫,用力捶打这吴迢的头,可吴迢就是不松口。直到头顶一阵剧痛,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吴迢没有死,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胸口特别闷,呼吸不过来,头顶已经麻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高大雷他们将吴迢埋到坑里的时候,给他的头部盖上了衣服,这也给他留下了最后一丝生机。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他听见了微弱的声音,不敢出声,害怕是他们还没有离开。即便喘不过气,即便浑身难受,他还是极力忍着。
终于,声音不见了。吴迢拼了命地开始挣扎,好在土是刚埋的,还算松软,可他在努力破土而出的时候,触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吴迢吓坏了,更加用力想要脱离困境。很快,他就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大口地喘息着,体会到了生命必需品的珍贵。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摸索着躲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他困极了,但又不敢睡,这个岛上还有想要他死的人呢!他怕自己失去意识,忘记这一切,便用小石头在地面上刻下了几个坏人的姓,提醒自己,远离他们。
第十九章、真实身份10
果不其然,吴迢昏睡了过去,还好已经是五月,夜里也不会太冷。直到鸟儿的鸣叫声吵醒了他,他当即醒了过来。天已经大亮了,四周除了虫鸣鸟叫也没有别的声音。
他从石头后面爬了出来,还能看到昨天自己从土里爬出来的痕迹,他赶紧上前将土重新埋好。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无论如何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先离开这座岛再说。
他也想过去找甘天悦,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只要自己不出现,甘天悦安全的可能性就大一些。万一被发现了,还会连累她,就怕那几个人已经杀红了眼,不在乎再多杀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吴迢突然想起了昨天夜里,他在土坑里触碰到的那个柔软冰凉的东西。他当时没敢多想,现在天亮了,他也鼓起了勇气,准备去看看情况。
当一截苍白的手臂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吓得要死,又是一具尸体,他定了定神,告诉自己,怕什么!你也是从里面爬出来的。这些都是高大雷他们做的,只有掌握了他全部的犯罪证据,才能狠狠地报复他。
他用力抛开了表层的土,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孔,是一个男人,年纪不大,头歪向了一旁。头下方的土壤浸满了鲜血,传来了一阵阵熏人的气味。吴迢思索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将旁边的土重新掩埋好,希望死者可以安息。
可他的手指触碰了旁边的土壤,一种熟悉的感觉透过指尖传来,他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地将土拨开,另一张年轻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子他认识,他听到吕繁星喊他小席,是凤崖岛上的居民,偶尔上岛来送送东西。可他并不知道小席这时候也在昔阳岛上。
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发现了两具尸体,让吴迢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他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要想活下去,他就只能躲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吴迢痛苦极了,一方面是身体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一方面是残忍的事实摆放在眼前,他感觉自己像极了灾难电影里的主人公,除了活命没有别的想法。
可电影终究是电影,他可是活生生的和一群杀人恶魔生活在一个岛上啊。他没有手机,不知道时间,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客船才会出现。他在石头后面躲了很久,也许没有那么久,便找了个树枝支撑着身子,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他只是怕躲在山间平地被发现。幸运之神终于关照他一次了,他看到了一艘被搬到树丛旁的小船。船很小,但能用。吴迢几乎想都没想,就扔掉了树枝,试着推动小船。可他的体力实在难以支撑,他决定赌一把。
吴迢没有选择立即出海,在山里找了一些看着眼熟的草和叶子充饥。还收集了一些放在了船上,等到夜幕降临,吴迢将船推下了海,他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怎么开船,还害怕发动机的声音吵醒了岛上的人。他硬是用桨将船划出一段距离后,才借着月光研究起了发动机。
幸运的是,他将船发动起来了,慢慢开向了远方。
不幸的是,他迷路了。
这一点,吴迢没有说谎,他在海上漂荡了好几天,被一艘路过的渔船给救了回来,将他带回了凤岩市。好心的渔民还给了他一身衣服,还有一些零钱。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联系甘天悦,这一失联好几天,也不知道甘天悦的情况怎么样。
他很快发现了问题,他没记住甘天悦的手机号码,没办法联系上她。吴迢焦急如焚,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岛屿上多待一天都是危险。
吴迢借了路人的手机登录了自己的邮箱,查找到甘天悦给他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却不是甘天悦,一个警惕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吴迢也不敢出声,直到他确定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像岛上的任何一个人,才开口问甘天悦的情况。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对方描述他与甘天悦的联系的,但对方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挂了。他满脑子都是那句话:甘天悦两天前在家里自杀身亡了。
甘天悦的死,对吴迢的打击很大,他在路边坐了很久,买了一张去凤崖岛的船票,想和席金盏的家人联系一下,毕竟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要对付岛上那些人,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凤崖岛不小,找到席金盏的家,已经是夜里了。当他敲开门的瞬间,他的脑子中涌现出一个计划。孙佳燕年纪大了,她和席金盏相依为命,眼睛又不好。他根本不可能指望孙佳燕帮他些什么。但是,如果可以假借席金盏的身份,他便可以重新筹划这件事。
也许是小平房里的灯光太过温暖,也许是有人在家等待的场面太过温馨,他鬼使神差地假装自己是席金盏,走进了这个家。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孙佳燕很快就发现了。吴迢也干脆地承认了,他将岛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孙佳燕,孙佳燕并不能接受他的说辞,但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席金盏已经失联了那么久。
吴迢的坦诚让孙佳燕不忍拆穿这一切,他向孙佳燕保证,会证明自己所说的一切,也会替死去的席金盏报仇。就这样,两个孤独而充满仇恨的人,假装成了一家人。孙佳燕替他挡去外界的怀疑,吴迢也故意让自己的形象更接近席金盏。直到六月份,他等到了消息,高大雷夫妇已经离开了昔阳岛,他这才登上岛,将两人的尸体搬了回来。
吴迢按着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了尸骨,却没想到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化学药物的味道。躺在坑里的也只剩下了两具阴森森的白骨。
他很担心,没有衣物,只有白骨,能不能说服孙佳燕。
可孙佳燕信了。当她的手触摸到其中一个头骨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她的盏子。同时,她也下定决心,要吴迢帮她报仇,当时在岛上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第二十章、迷雾初散01
尤可追坐在电脑前,看起了薛春春给她找来的何小勇的资料。
由于一直没有音讯,两年多了,何小勇还在失踪人口名单里。何小勇已经毕业了,在校期间成绩一直很好。他从小便对植物格外感兴趣,这可能得益于他的父亲是地理老师,总是喜欢带他去户外亲身感受美好的大自然。何小勇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了,致力于研究自己喜爱的植物。
就在两年前,家里人突然联系不上他了。父母辞去了工作,来到了儿子最后出现的凤崖岛。他们知道,何小勇一定是在附近的某个小岛上,生或者死。于是,父母租下了一条船,依次去了附近所有的小岛,无论有没有人,只想找到儿子去过的痕迹。
后来,何小勇的母亲思念成疾,便留在了凤崖岛上,何小勇的父亲还是会一趟又一趟地出海。他们坚信,找完所有的岛,一定会发现何小勇的踪影的。
可惜,昔阳岛他们早就去过了。而他们的儿子,在过去的两年里,都和他们一样,同处于凤崖岛。
薛春春联系上了何小勇的父母,他们正在隔壁房间接受询问,尤可追没有去,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离家已经好几天了,父母基本上每天都和她保持通话,也许没有什么要说的,他们也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否安全。
尤可追叹了口气,看着照片上的这个年轻人,就连证件照也是满脸笑意,想必生前是个乐观向上、活力满满的青年吧。积极的心态,有着想要奉献一生去追寻的事业,这两点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都是极其珍贵的。
尤可追看着这张年轻的面孔,却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尸检台上的那具白骨联系在一起。
刚想到尸检,就接到了法医冉庭秋打来的电话。
“喂?庭秋姐,怎么样?”尤可追迫不及待地问道。
“别急,别急。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冉庭秋淡定地说道,“这席金盏还真是有问题。我们从席金盏的尸体上提取了DNA,与甘天悦行李箱里的毛发对比过了,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真的?那席金盏的DNA和吴迢堂哥的呢?”
“他们存在血缘关系。可追,这个席金盏,到底是谁?”
“他就是吴迢本人啊!席金盏早就死了。那具骸骨可能是一个叫何小勇的年轻人,他的父母在我们这儿呢,等下薛春春会将他父亲的DNA样本送过去,还麻烦你帮忙处理一下。”
“没问题。”冉庭秋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淡然,“哦,对了,可追。席金盏,哦,不,吴迢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我简单和你说一下吧,和初判是一样的,被人勒死,然后吊在了衣柜里。你们在酒店里找的那捆绳子,老蒋已经分析过了,是属于同一捆绳子,断处的纹路对得上。”
“我知道了。”
刚挂完电话,手机又迫不及待地想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钱几重。
“喂?老钱,怎么了?”尤可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酒店的监控我都看过了,虽然我们这个嫌疑人喜欢变装,但身高和走路的形态出卖了他。可追,这个807和607的住户,都是梅之弦。”
“好的。”
“嗯,对。”钱几重突然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还有什么事吗?”
“哎!那个,陈新知不见了。”
“啊?”尤可追这一嗓子,引起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她赶紧压低了嗓音,“你在说什么?”
“就、他告诉我要去洗手间,一直没回来。我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我这不在监控室吗?就调了下监控,看见他离开酒店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
“两个小时前。”
“他走之前有和你说什么吗?”
“就是什么都没有我才着急啊!”钱几重激动地说道。
“行,我知道了,你留在酒店,要是陈新知回来了,务必帮我拖住他。”尤可追说完挂断了电话,她快步走向了询问室,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薛春春一脸茫然地走了出来。
“春春,帮我两个忙,第一,把苗秋千去的那个小商场的地址发给我,第二,第二件事需要你私下里帮我,帮我定位一下陈新知的手机。最好、最好不要让马队知道。”
薛春春犹豫了下,“我马上去办,马队那边我不能保证,如果他问我了,我也只能照实说。”
“谢谢!”尤可追说完,向门口奔去。
在拦下出租车的时候,她收到了薛春春发来的地址,便往小商场赶去。这里是梅之弦最后出现的地址,也是那个神秘人约他见面的地址。
这个小商场还真不大,呈马蹄状的三层建筑,尤可追看了看一旁的广告牌,上面已经痕迹斑斑了,不难看出这里没什么客流量,连商家也不愿意投放广告了。
小商场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看上去都不像顾客,反而像闲着没事的店员。商场开设在工业园区里,基本上都是餐馆,但不像有什么人来吃的样子。
尤可追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这里没人的原因。在一片阴凉地上,停着整整三排外卖的摩托车。外卖小哥则是三俩聚在一起,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玩手机。看样子,这里的商家还是以外卖为主,可以缩小店铺面积、节约租金。
尤可追抬起头,走上一旁的楼梯,给苗秋千打去了电话。
“喂?”
“小苗,你在哪里啊?我到这个小商场了。”
“三楼往右走到底。”苗秋千简单回答后就挂了电话。
尤可追也不在意,火速往三楼赶了过去,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木制的小门,上面挂着办公室的牌子。尤可追还没敲门,门就已经打开了。
“有什么发现吗?”尤可追焦急地问道。
“看!”苗秋千指着监控画面。
尤可追凑上前,看见一个男人低着头走进了小商场,他并没有上楼,而是躲在了一楼一个柱子的后面,隔了将近十分钟,才低着头离开。
“这?他去了哪里?”
“还有这个!”
苗秋千调出了另一段监控,监控上一个穿着外卖衣服的人也走到了相同的位置,不过他并没有逗留太久,半分钟不到就离开了。
“我猜,这个人把什么东西丢在了这里,等梅之弦去捡!”苗秋千说道。
第二十章、迷雾初散02
尤可追盯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刚刚那两段视频。苗秋千见她如此认真,干脆走到一旁,让她安安心心地研究。
尤可追托着下巴,盯着画面中这个穿着外卖服的人,他走向柱子后面的时候,手里并没有拿着什么东西,停留了半分钟后,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变化。看样子,是个极其小的物件了。
当第十几次重放时,尤可追发现了问题。
“小苗,你过来一下。”
苗秋千立马凑了上来。
“你看这里。”
尤可追按下了播放键,穿着外卖服的人从一群人中走出来,往柱子的方向快步走去。在这时,他突然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一下子跳到了一旁,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尤可追按下了暂停键,看向了苗秋千。
“这可能就是块松了的地砖,一踩差点溅上一脚的泥水。”苗秋千双手叉腰,说道。
“这个不重要。你看他刚刚这一跳。”尤可追放慢了速度,又放了一遍。
“这?”
“看出问题来了?这个人虽然比较胖,但身手还挺敏捷的。你再看看这里,他跳完以后,用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看到他的手指了吗?”
“这?”
“这么瘦,绝对不是胖子。你看看这边乘凉的几个人,穿的也是外卖服,可是能感觉到里面空空荡荡的,现在已经五月份了,正常人也不会穿太多。但你看看这个人,他的外卖服显得就很厚实,里面应该塞了不少衣服吧。”
“他这么做,一定是想掩饰什么。”苗秋千问道,“掩饰什么呢?”
“掩饰他的性别。这个人,是个女的。你看这身高,还有她的手也很小。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人就是消失了一年多的朱霜艳。”
“啊?”苗秋千眯着眼前凑到屏幕前。
“她应该在柱子后面留了信息,将梅之弦骗去了别的地方。对了,梅之弦离开时,监控拍到了什么?”
“哦,他上了一辆公交车,交通部门的监控这里查不了,薛春春在处理了。”
“那我们就来查查朱霜艳吧。毕竟她最终也是要和梅之弦碰面的。”尤可追说着,敲响了键盘。
朱霜艳第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是在下午一点出头,此时正值午餐高峰时期,外卖员都是匆匆忙忙拿餐送餐,只有她,早早地找了个角落玩起了手机。
期间还有外卖员上前和她搭话,她又换了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坐着。直到两点多,阴凉处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也挪了过去,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观察即将到来的梅之弦。
她始终没有走,亲眼看着梅之弦匆匆忙忙地赶来,走到了柱子后面,再匆匆忙忙地离开。他或许瞥了眼那群休息的外卖员,却没有分辨出那双不一样的眼睛。
朱霜艳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了二十分钟,才缓缓起身,往另一个出口走去,直到消失在监控里。
尤可追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朱霜艳的儿子祁福生,他这次突然来凤岩交代实情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只是他并没有和几个人嫌疑人住在同一间酒店,身边还有警方的人跟着,他们并没有过多地考虑他。
如果朱霜艳真是失踪之后就没见过儿子,这次都在凤岩,对她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她不想见见儿子吗?
想到这里,尤可追给马佳会打去了电话。
“马队,是我,尤可追。有件事儿,我一直挺在意的。”
“祁福生?”
听到这个回答,尤可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马佳会也想到了他,“嗯,没错。我和小苗看了小商场的监控,有一个穿着外卖服的可疑人员,可能就是朱霜艳。”
“我知道了,祁福生这边你就放心吧,我来安排。如果真是朱霜艳,估计她要找梅之弦,也不是什么好事!梅之弦那边你们也不要放松,务必找到他的位置。”
“是!”
尤可追刚挂了电话,就收到了薛春春发来的实时定位,她已经找到了陈新知的位置。可这个地点却让她大吃一惊。
陈新知所在的百浪酒店,正是祁福生住的地方。他已经提前一步,到了那里。可他去干嘛呢?守株待兔吗?朱霜艳应该不会傻到要自投罗网吧?
就在这时,尤可追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正是陈新知。
“老陈,你这是在干什么?”尤可追气呼呼地说道。
“嘘,安静一点。”陈新知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在哪儿了吧?”
“你去找祁福生了?”
“没有,但我确实在酒店这里。”
“你想守株待兔,等着朱霜艳出现?”
“不。可追,朱霜艳不可能会出现了。我猜,她已经来过了。我让小杨帮忙查了一下酒店的监控,这几天除了警方的人之外,他们没有和外人接触过。”
尤可追突然站了起来,“外卖员呢?”
“啊?”
“我们追踪梅之弦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疑似朱霜艳的人,她假装成外卖员了。你问一下小杨,最近有没有外卖员接触过祁福生。”
“稍等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模糊的对话,“没有。外卖都是送到楼下,然后小杨下楼去取的。没有人上来过。”
尤可追沉默了,这么好的机会,朱霜艳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她真的不想见见儿子吗?
“可追,你先别急。我和小杨再聊聊,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你那边如果有什么进展,也和我说一说,就算之前我们步步落后,这一次也不能让梅之弦遇害了。他很重要。”
“嗯!我们保持联系,祁福生那边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尤可追挂下电话,才发现苗秋千正坐在一旁偷瞄她。但他很快转过了头,假装看监控。尤可追发现,他和马佳会一样,虽然表面上一副谁都怀疑的样子,但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能放水还是会放水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突然感觉轻松多了,处处藏着掖着着实心累,人也累。她靠在了椅子上,期待着好消息的到来。
第二十章、迷雾初散03
连轴转了好几天,尤可追感到浑身酸痛,现在一躺到床上,就能迅速入睡。酒店的床真是软啊,她享受那种慢慢陷下去的美好感觉。
有时候,刺耳的铃声令人厌烦,有时候美妙的音乐也会令人厌烦,只要它变成闹铃,再美妙也变了味儿。
她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脖子落了枕。她在心里暗骂两句,费力地翻了个身,抓起了手机,看都没看就接起了电话。
“你人呢?”
“哎?”
马佳会立马听出了她昏昏欲睡的状态,“还睡呢!都已经十点了!”
“啊!”尤可追眯着眼看了眼时间,“靠!”
她刚准备翻身下床,脖子立即传来了一阵酸痛,“啊!”
“你没事吧!忘了定闹钟了?”
尤可追吃痛地喘着气。
“你别急,先听我说!刚刚老蒋来找我了,他提出了一个推测。”马佳会说道,“他认为杀死席金盏,哦,不,杀死吴迢的人,可能是个女的。”
“啊?”
“嗯。他不是一直在研究现场的痕迹嘛!注意到了几点,首先就是那个鞋印,42码的鞋子没错,但鞋底的纹路与赵坚强的鞋子不符。”
“不符?凶手不是想嫁祸给赵坚强吗?”
“是的,鞋底的纹路大致相同,但每个人行走的姿态不同,所造成鞋底纹路的磨损程度也不同,磨损的位置也有差异。老蒋说,凶手极有可能买了一双和赵坚强相同的鞋子,希望嫁祸给赵坚强。赵坚强鞋子磨损的地方,在现场留下的纹路却是清晰的。”
“那是有可能!就凭这点,可以证明凶手是女人?吴迢虽然不算强壮,但要勒死他,恐怕对力量也有要求吧。”
“你还记得705房间衣柜前铺的地毯吗?”
“那不是每个房间都有吗?发现了女人的毛发?”
“不。不是毛发,而是一条压痕。这也是老蒋才发现的,据他分析,这是凶手单腿跪着留下的痕迹。上面的一个椭圆形痕迹是膝盖的压痕,下面的小痕迹是鞋尖。她保持着单腿跪下的姿势。”
“如果痕迹是鞋尖,怎么会判定是女性呢?”
“不是按照鞋尖的痕迹来判定的,而是按照膝盖到脚尖的长度,推算出整个人的身高,大约在1米58到1米62之间,而这个高度,能把所有的男性嫌疑人都排除了。得到了这个结论,老蒋又重新检查了阳台上留下的鞋印。他让一个42码的男同事和一个1米60身高的女同事穿着相同的鞋子来回走。发现女同事在鞋子里面塞了些袜子后,走出来的印记和现场发现的痕迹很相似。所以,大致可以推断出行凶的是女性。”
尤可追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包梵声和吕繁星应该都符合这个身高区间,就不知道朱霜艳符不符合了。”
“也符合,朱霜艳1米62。包梵声案发时和你在一起,吕繁星也整晚没有出过门。只有朱霜艳有可能了。我怀疑,我们之前的想法错了。朱霜艳其实和梅之弦是一伙的。不然怎么解释梅之弦要开这两间房间呢?”
“啊!”尤可追觉得头更沉了,“可怎么解释梅之弦突然失踪呢?如果他们是一伙的,梅之弦更应该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啊!”
“怕是朱霜艳反悔了,想要梅之弦一个人背这命案。”
“不!”尤可追甩了甩脑袋,立马扯痛了脖子,“啊!”
“怎么了?”
“没事!落枕了。马队,你别忘了,梅之弦加入这个复仇计划,是为了替甘天悦报仇。”
“没错。甘天悦的死,是因为吴迢死了,她从包梵声那里得知了真相后,伤心欲绝,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所以选择了自杀。但是现在呢!梅之弦发现吴迢并没有死啊,他化身席金盏,活得好好的啊!他心里能不气吗?”
“你的意思是梅之弦近期才发现席金盏其实就是当年的吴迢,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所以才伙同朱霜艳下手的?”
“嗯,我想朱霜艳看出了他不是席金盏,也料到梅之弦的心理,所以才主动找上梅之弦的。”
“如果朱霜艳能看出他不是席金盏,为什么吕繁星没有看出来呢?”尤可追问道,“包梵声、赵坚强,还有死了的祁家强都有可能,但最可能还是吕繁星吧!不,吕繁星一定认出了他!马队长,我还记得,吕繁星登岛的那一天,和我们打完招呼就拉着席金盏聊起了天。她一定看出了端倪,而且,吕繁星免不了和席金盏叙旧,可吴迢并不知道席金盏的工作细节!”
“是!吕繁星和席金盏接触的时间最长,当年在昔阳岛上是,现如今也是。要说朱霜艳看出来,她却没有,我不信!我知道了,我会再去和她聊聊的。”
“吕繁星,我还是觉得她有问题。”尤可追说道。
“可她怎么作案呢?她的房间和死者房间隔着一条走廊,只要走出来就会被监控拍到。这是事实,她当天晚上没有出过房间。”马佳会柔和地说道,他明白尤可追的心情,但最终还是要靠证据说话。
“包梵声!”
“什么?”
“如果刚刚你的推测是正确的,梅之弦知道是吴迢假扮席金盏的,他确实有可能对吴迢下手,也有可能对包梵声下手,对吧!”
马佳会愣了两秒钟,“没错,包梵声将吴迢的死讯告诉甘天悦的。实际上,如果包梵声当时决定将这个情况烂在肚子里,也许甘天悦也不会死。从这一点来看,梅之弦对包梵声的恨意确实比吴迢还大。甘天悦死了,吴迢和包梵声还活着,怕是刺激到了梅之弦。按理说,包梵声应该先遇害啊!”
“那是因为包梵声一直都和我们混在一起。我,老陈和老钱,一直都很怀疑她,尽量不让她单独行动。这样看来,我们的怀疑,还让包梵声捡回了一条命。”
“真是傻人有傻福。估计她到现在还没不知道自己也有危险呢!你放心,我会安排人保护她的,在我们这里,最安全不过了!”马佳会说道。
第二十章、迷雾初散04
尤可追就纳闷了,偏偏落枕的时候,主动和她打招呼的同事格外多。她僵着个脖子,一点一点移回了办公室。路过玻璃窗时,她看见了自己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果然,只有发自内心的开心才是好看的。
尤可追收起了笑脸,踏进了办公室的门。
薛春春一见到她就笑了出来,看样子早上她就在马佳会的身边,眼下才恍然大悟。她憋着笑,从最下层抽屉拿出了一个护颈递给了她。
“谢谢!”尤可追赶紧双手接过,“案子还有什么进展吗?”
“包梵声的安全你就放心吧,马队亲自部署的。吕繁星也带过来了,马队的意思是先晾一晾她,晚点再去询问。”薛春春贴心地坐在她的对面,免得她再来回扭头。
尤可追微微点头,她很赞成马佳会的做法,吕繁星这人深不可测,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她肯定不会招的。她的脸出现在了尤可追的脑海里,那种绝对的淡然,现在想起来反而有些毛骨悚然。
“还有,我们查了监控,无论是梅之弦,还是那个穿着外卖服的女人,都跟丢了。”薛春春有些沮丧。
“跟丢了?”
“嗯。梅之弦从公交车下来后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在老城区的几个巷子里穿行,行车线路一看就是为了迷惑我们的。巷子里没有监控,出租车重新回到我们的视野时,已经是空车状态了。我估计他在老城区的巷子里下了车,马队已经安排人去调查了。”
“穿外卖服的女人也是在那里消失的?”
“差不多的位置。而且她也是打车去的,我想,她只是弄了身外卖员的行头,便于在小商场里蹲点。当然,我们也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我已经安排同事带着朱霜艳的照片去了那家外卖公司,要真是换了个身份重新开始,对我们反而是好事。”
“没错,弄清楚了她的新身份,就可能找出她之前藏匿的地点,搞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
“哦,对了,发现的那具骸骨确实是何小勇的,和他父亲的DNA匹配上了。我昨天给他们做了询问,老人家也挺苦的。他们早就料到了结果,只是没见到尸体,不甘心放弃而已。”薛春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都不知道,他们昨天告诉我,要是一直没个结果,他们还会继续找下去。如果有了,反倒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了。”
尤可追不知道怎么样安慰薛春春,和受害者家属沟通的工作往往都是不容易的,特别是像薛春春这样容易产生共情的人。
还好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让这种悄然间弥漫的悲伤氛围一消而散。
“喂?”
“可追,早啊!早上吃了吗?”韩嘉禾的声音都充满了笑意。
尤可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有事说事!忙着呢!”
“我这不是先和你请安吗?”韩嘉禾笑嘻嘻地说道,“顺便提醒你,翻白眼好丑的!”
“你!”
“哈哈,我果然猜中了,是不是很了解你?不开玩笑了,说正经事。”
“您还有正经事呢?”
“当然。我这次可没白跑,可追,我们在席金盏父母的墓旁,找到了席金盏的白骨。孙佳燕也承认了她替吴迢掩护身份,吴迢替她报仇。”
“真的?找到了?等等,我开个免提。”为了避免韩嘉禾再扯东扯西,尤可追赶紧打开了免提。
薛春春听到这,立马也凑上前。
“席金盏被埋在了父母的墓边,我们已经找到了。我刚刚和马队说过了,他去联系法医和痕检了,我们估计今天就可以把席金盏的尸骨带回去了。只要DNA证明他就是席金盏,人证物证我们都有了!”韩嘉禾的语调中尽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行!凤崖岛那边就交给你了。辛苦啦!”
薛春春刚一说完,尤可追就快速挂了电话,弄得薛春春一头雾水。
“可追,你说,席金盏和何小勇生前是那么好的朋友,为什么那个孙姨不把他们葬在一起呢?就把何小勇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也太无情了吧。”
“可能在孙姨眼中,何小勇也要为席金盏的死负责。如果不是何小勇要出海,席金盏也不会因此遇害啊!再加上孙姨生活很难自理,席金盏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以前席金盏年纪小,指望不上,现在才刚刚能顶事儿,就这么没了,她心里难免有恨。也就是这个原因,她同意吴迢的计划,如果这事成了,她也算大仇得报,下半辈子还有了依靠。”
“依靠?你说,吴迢和孙姨一起生活的这几年,家的温暖就没有让他们放弃仇恨?”
“有的气,是越想越气,可能有的恨,也是越想越恨吧!”
尤可追说完叹了口气,恨意有时候比爱持续得更久,放不下的终究放不下。
“对了,可追,问你一件事儿呗!”薛春春突然低着声音问道。
“什么事?”
“那个小韩,他是你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问得尤可追措手不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了,“不是!真不是!”
“哦!”薛春春松了口气,然后又问道,“那他有女朋友吗?”
这下尤可追傻眼了,她一开始以为薛春春只是八卦,现在看来,人家是冲着韩嘉禾去的。
“你不知道吗?”见尤可追半天没回答,薛春春又问道。
“应、应该没有,我是没听说过。怎么?你对我们小韩感兴趣?”
“哈哈!”薛春春尬笑了两声,“没有,我这不随口一问嘛!”
说完,她转身回到了电脑前,继续忙碌,留下尤可追一个人满头雾水。
她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断定薛春春一定是看上了韩嘉禾。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不过,她和韩嘉禾确实挺般配的。要是他们在一起了,也许她就可以松口气了。
尤可追甩了甩脑袋,想把杂念清出去,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案子。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往询问室的方向走去,她的目标却不是吕繁星。
她现在需要和包梵声谈一谈。
第二十章、迷雾初散05
陈新知坐在酒店大厅里苦苦思索。酒店的监控他也看过了,没有看到朱霜艳的踪影。酒店每天来来往往的外卖员也不在少数,还好小杨帮上了忙,帮他认出了拿外卖的大致区域,这让陈新知的工作轻松了很多。
可就是这样,他也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几个小时,送餐的人都是急急忙忙将外卖放到指定区域,又急急忙忙地离开。难道朱霜艳真的没有来过酒店?都同在一个城市了,她就不想见见儿子?
陈新知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罐咖啡,一饮而尽,他将空空的易拉罐捏变了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往电梯间走去了。
小杨开门看见他,几乎什么任何反应,转身往房间里走去,“福生,有叔叔来见你。”
陈新知也跟着走了进去,看见祁福生正躺在床上,左手抓着手机,右手正摘耳机。他看起来比之前胖了一圈,看样子凤岩的伙食他吃得惯。
祁福生赶紧坐起来,将耳机线缠在手机上,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陈新知。
陈新知拖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问道:“小祁,住得惯吗?”
祁福生点了点头。
“住得惯就好,好几天没有回去了,想家了吧?”
小杨闷哼了一声,转身去了洗手间。
“还行。”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了,你妈妈最近联系你了吗?”陈新知盯着他的脸,问道。
“啊?”祁福生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是我们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所以,如果你们还有联系,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们。不过,就算你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你还记得上次去你家的叔叔们吗?他们会调查你手机的通讯记录。别看手机在你手里,这和谁联系过啊、发过什么信息啊、浏览过什么网页啊,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你别想蒙我!”祁福生皱着眉,说道,“要查就直接查,我也想找到我妈!”
“是,我相信,毕竟这么久没见面了,你肯定很想念她。”
“要不是想找到她,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把岛上那些恐怖的事情告诉你们呢?我妈是个受害者,她胆子小,无论那天晚上她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保护我!她害怕的,一直都害怕的。自从从昔阳岛回来,她就整天神情恍惚,疑神疑鬼的。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有告诉我,现在我知道了。如果不是我乱跑,她也不会被那个男人发现,后面的事也不会发生。”
陈新知知道他口中的“那个男人”正是高大雷。
“叔叔,我担心,我妈可能会想不开。她不是失踪了,也不是躲起来了,是受不了心里的折磨,想要求一个解脱。”祁福生平淡地说道。
“别太悲观了,她还有你,舍不得离开人世。”
“但她倒是舍得离开我。”
这句话让陈新知不知如何去接,他本就不是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他自己也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母亲早早就离开了家。虽然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她离开了。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陈新知的思路,祁福生看了眼手机,说道:“我外婆打来的,我接一下。”
祁福生拿着手机,往走廊走去,他自如地切换成了安城的方言。陈新知听了两句,确实是和家里人报平安,这才放下心来。
趁着没人,陈新知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这间标间看起来有些凌乱,换下的外套和长裤都被扔在沙发上,床头柜上一堆充电线缠绕在一起,行李箱大开着,被放在了墙角,里面也被翻得乱糟糟的。
可见小杨和祁福生都很随意啊。
陈新知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墙边的垃圾桶,他起身走了过去,垃圾桶里装的都是些食品包装袋,他抽了一张餐巾纸,隔着纸翻起了垃圾桶。很快,他就看见了一个外卖的包装袋,上面写着良天家常菜。陈新知将外卖袋子拎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餐盒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些没吃完的糖醋排骨,另一盒是红烧鲫鱼,一份炒菠菜,还有一份汤,已经被喝完了,一打开还是有玉米排骨的香味。
陈新知看了看外卖袋子上的标签,和这几份菜都对得上。
小杨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陈新知蹲在地上翻垃圾,他来到陈新知的身边,问道:“怎么了?”
“你看这条子,下半截被人撕了。”
“可能是不小心撕的吧!”
“我问你,这外卖都是你点的吗?”
小杨摇了摇头,“基本都是小祁点的,我哪吃得起这么好的菜呢?平时一碗面条就行了!我让他少点些,他也没听我的,有时候还带我吃一些,蛮好吃的。”
“他每天都点这一家吗?”
“嗯!他好像很喜欢吃这家的菜,天天点。”
“每天点的菜色还是不一样的?”
“对,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外卖员电话打来了,你就下楼去拿?”
“是啊!”小杨被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一脸茫然。
陈新知掏出手机,查了下这家餐馆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你好,我今天中午在你们这里订的红烧鱼里,发现了一根头发。对,订单编号是5738749374,你查一下。不,不,我不要赔偿,我要你们再送一份过来。嗯。对,对,晚点儿可以。你把地址再给我报一遍,我核对一下。嗯。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搞错了,不是你们的外卖,不好意思啊,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陈新知立马挂了电话,一边编辑短信一边低声说道:“我们被骗了。这外卖根本不是祁福生订的,是朱霜艳。”
“啊?为什么啊!”
“外卖订单的下半部分被人撕了,就是为了隐藏订餐人地址和联系方式。我猜,你们吃的外卖都是朱霜艳做的。她先是定了一份一样的外卖,将里面的菜换成了自己做的,然后找跑腿的送到酒店楼下,让他再联系祁福生。”
“这么麻烦,就是为了让儿子吃上自己做的饭菜?”
“嗯,当母亲的,为了孩子,可从来不会嫌麻烦。”
第二十章、迷雾初散06
小杨思索了片刻,“所以你刚刚问他地址,这地址,可能就是朱霜艳的住所?”
“没错。”陈新知抬起了头,将地上的外卖袋慢慢装进了旁边的空塑料袋里,放在了不起眼的位置,“我已经联系同事往那边赶了。等下祁福生回来,我来问话,你坐在床尾,防止祁福生逃跑,知道吗?”
小杨点了点头,“他一定也知道吧,毕竟是亲妈做的菜,一定能尝出来的。”
“不止,外卖是朱霜艳点的,他肯定知道,他的手机里都不会有外卖的订单。刚刚还说什么,可能朱霜艳已经轻生了,呵呵,祁福生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嘘!”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祁福生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回到房间。
“你外婆挺担心你的吧?”陈新知问道。
“是啊,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祁福生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怎么样?在这里还住得惯吗?吃的东西呢?吃得惯吗?”
“都还好。”祁福生有些心虚。
“我刚刚和小杨聊天,听说你们这几天都是点外卖,味道还不错。我们也是点外卖,总是吃不惯。你能把那家店铺分享给我吗?”
祁福生面露难色,“啊?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是来问案子的事吗?”
“案子要查,饭也要吃!不用那么麻烦了,外卖APP上的订单给我看一眼就行了。”
“叫良天家常菜,你搜一下就行了。”
“给我看看订单,你们都点了些什么菜,小杨可说了,味道真不错!就像家里做的一样!订单给我瞧瞧,也让我们换换口味啊!”
祁福生的手紧紧攥着手机,眼睛心虚地转向了一旁,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了,只能气急败坏地说道:“自己去搜一下不就行了吗?我不想给你看,那又怎么样呢?”
“行!”陈新知微笑着点点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怎么还生气了呢?好,我自己搜,不知道他们可不可以堂食,如果可以,我就问问老板,每天订他们家外卖的祁先生都点些什么。这不就行了吗?也不麻烦你了!”
祁福生舔了舔嘴唇,有些慌张,刚刚的嚣张气焰已经烟消云散,像是在揣测陈新知的话是真是假。
陈新知换了个姿势,“你也知道,只要我去问了,必定会有所发现。我也不是平白无故问你这个问题的,你仔细想想。”
祁福生又看了看一旁的小杨,见他也没了平时的温和,便知道事情已经失控了。祁福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他除了沉默,没有别的选择。但沉默救不了他,陈新知凌厉的双眼正一点一点击碎他的心理防线,手心在出汗,后背也在出汗。他想逃走,却没有把握能够撂倒陈新知和小杨。
最终,还是陈新知打破了沉默的局面,他叹了口气,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维护她。可是,沉默不是正确的方式,她需要帮助。你难道想让她一辈子躲躲藏藏,在外面孤独终老吗?她是害怕,那是因为她不知道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你想想,她为了让你吃上一口熟悉的饭菜,煞费苦心地弄了这么一出,都是为了你啊!你就不想和她见上一面,坐在同一张桌前吃饭吗?把她带回来,带回家,你们才有可能有一个团圆的结局。”
祁福生屏住呼吸,在脑子里盘算着陈新知的话有几分可信,可越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就越转不动,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小祁啊,听我一句劝,现在还来得及,什么都来得及,选择权在你的手里,再晚,可就没这个机会了。”小杨说道。
“没错!我们已经在查订单的事了,朱霜艳已经暴露了,你应该知道自首和被抓捕,这里面的区别吧!”
祁福生明显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开始眼神乱窜,手脚也不自觉地动了起来。陈新知知道,现在只差最后一击了。
“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你要知道,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的同事们已经在行动了。我不是催你,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可以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祁福生的胸口起伏着,他大口喘着气,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突然,他下意识地偷瞄了眼手机。
陈新知的心一沉,他一个箭步上前抢过了祁福生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这一看,让他的心凉了一截,手机一直在通话状态,是一个座机号码。
“被发现了!快跑!”祁福生突然大吼起来。
小杨上前捂住了他的嘴,两人扭打了起来。
陈新知立马拿起电话,“朱霜艳,你不要担心,你的儿子很安全。你先别挂,我们聊一聊。”
电话那头的人果然没有挂,却也没有出声。
陈新知打了个手势,让小杨联系凤岩警方,定位号码的位置,然后走到了走廊,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不用担心,小祁我们会照顾好的。但我们再怎么照顾,也没有你照顾的细致。朱霜艳,你真准备一辈子都在外躲躲藏藏吗?”
电话那头还是没有人说话。
“朱霜艳,我们聊一聊吧。我知道你吓坏了,才会逃走。但你也要考虑考虑祁福生啊,你妈年纪也大了,到时候他们怎么生活呢?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们单独见面。我可以和你保证,不会带警方的人来。你觉得怎么样?”
还是一阵沉默。
“喂?”
“别说啦!打电话的那个女的早就走啦!”一个操着凤岩方言的老爷子说道。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好几分钟了,她让我过十分钟再挂电话。我这不看你一个人说来说去,还说什么警察,所以好心提醒你,人都没影儿啦!”
“老爷子,你这是哪里?”
“我?我开超市的!在城南娘娘庙附近。你也别来了,人都没影了!就这样啊!”大爷自顾自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陈新知突然怒火中烧,狠狠地踹了一脚墙,这是他离朱霜艳最近的一次了,他暗自懊恼着,要是祁福生一回来就没收他的手机,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第二十章、迷雾初散07
懊恼已经没有用了,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全然没有作用,陈新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要怎么挽救眼下的局面,才是他要考虑的事。
他心生一计,既然祁福生刚刚吼了那一嗓子,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朱霜艳早已离开,他重新拿起手机,假装劝说朱霜艳回来自首。
他在走廊上上演了一出大戏,故意让屋子里的祁福生听见。等过了五分钟,他才收起手机,换上了一副愉悦的样子,走进了房间。
祁福生正气呼呼地坐在一旁,小杨则是靠着墙站着,两人都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又想上去接着动手,却又不敢,形成了现在针锋相对的气势。
陈新知赶紧缓和气氛:“来,坐!怎么了,还真闹不愉快了?小祁,我刚刚和你妈妈聊了两句,她答应和我单独见一面。小杨这些天都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怕你出事,他把你从安城带过来,也要把你平安地带回去,你也体谅一下他。他每天和你同吃同住,结果你却瞒着他,偷偷和你妈妈联系,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说不过去?”
祁福生的手一伸,“手机还我!”
“现在还不行,你妈约我单独见面,她还会用这个手机和我联系,等我们见完面了,我再给你。我先替你保管着。你呢,就安心和小杨在这里等消息,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妈妈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的。我知道你心里很慌张,没关系,我会把其中的利弊得失和你妈说清楚的,我相信她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有什么事,你就和小杨说。我先走了。”
陈新知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带走刚刚装在塑料袋里的外卖,他和小杨使了个眼色,就快步离开了。
他并没有赶去城南的超市,而是去找尤可追了。尤可追刚准备去询问室,就接到了陈新知的电话,他正在楼下,拎着一大袋东西。
“马队长带着人去你发给我的地址了,苗秋千去城南了,电话的定位确实是超市,估计还在路上。”尤可追说道。
“嗯。我以为你会去呢。还好你留下来了,这是我在祁福生房间的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外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餐盒上会留有朱霜艳的指纹。还有,这是祁福生的手机,我借来的。”陈新知说着,抬头看了眼尤可追。
“借?哎!”尤可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骗祁福生说,会和朱霜艳单独见面。我害怕这次打草惊蛇了,朱霜艳意识到我们在四处找她,她一定会更加谨慎的。”
“那也没办法。我们也要找到她!”
“可追,包梵声在吗?”
尤可追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你还真是放不下她!”
陈新知无奈地笑了笑,“可不是吗?不和她聊两句,我根本就不放心。”
“我先把这些东西送去检验,你在这等一会儿。”尤可追拎着东西上了楼。
没到十分钟,尤可追就回来了,她看到陈新知还等在原地,突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会等在这里呢!”
“你以为我会偷偷摸摸溜进询问室,和包梵声单独聊聊?”
尤可追笑了笑,没有否认。
“可追,我们是队友,工作上的事,我没有必要瞒你。我也相信,你会带我去见她的。还有,谢谢你给我留了这十几分钟。”
“你知道没必要瞒我就好。”尤可追说道,“不过我告诉你,要是你刚刚溜去找包梵声了,以后我才不会帮你忙呢!哼!”
陈新知轻笑一声,暗自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几天没见包梵声,她颓废了很多,虽然以前也不是个精神十足的人。包梵声佝偻着背,眼神涣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思想已经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她一点儿妆也没化,脸上细小的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向下耷拉着,让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委屈的样子。
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两秒钟后才缓缓转过头,看见尤可追和陈新知也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盯着两人,直到他们在对面坐下。
尤可追清了清嗓子,“怎么?又发呆呢?这次老陈也来了,你也没个反应?”
“我一直在想,我可能被人当做杀人工具了。我想了好久,我害怕,我又犯了错。我以为我什么都知道的,现在才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互相残杀,为什么要把我卷进去呢?如果是不满我当年多嘴,将吴迢的死告诉甘天悦,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现在,现在他们把我活生生地变成了罪人。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哎!”尤可追叹了口气,“你现在就是想太多。这个有时间你慢慢想,老陈有问题问你。”
陈新知点了点头,“梵声,你先把这些事情放一放,我需要你回想一下关于这次祁家强死亡的计划。你,梅之弦,吕繁星,赵坚韧,还有席金盏,不,现在应该说吴迢。你们几个人,谁的意向最强烈?或者有没有人做过反常的事?”
“我和他们本身就不熟,我哪里看得出什么反常不反常呢?我也是根据梅之弦给我的指示,一步一步进行的。”
“好。那我直接问了,你觉得是吕繁星杀了吴迢,还是朱霜艳杀了吴迢?”
包梵声睁大了双眼,她的眼神中这才露出了一点光。
“只有这两个选项吗?”
“只有这两个选项。不要考虑客观上有没有杀害的可能性,就告诉我,你觉得是谁!”
包梵声深吸一口气,几乎没有犹豫,“那、吕繁星吧。”
“为什么?”尤可追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不知道。”包梵声苦笑着,“就是这么感觉的。”
“吕繁星有让你感到不安的时候吗?”陈新知问道。
“哎!席金盏,哦,不,吴迢死的那天晚上,我翻阳台去找可追。当时被吕繁星看见了,她硬是要扶我一把。”
“她对你做了什么?”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宽度,我本来可以轻轻松松越过去的,在我准备翻的时候,她从后面推了我一把,说想要帮我一下,还好当时惯性让我直接摔到了可追的阳台上。不然,我可能就、就没了。”
第二十章、迷雾初散08
尤可追拍案而起,“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
包梵声慌张了起来,“这没有证据的事,我怎么敢乱说!再说了,她是从后往前推我的,要是想我死,她只要往左往右轻轻用力就行啦!”
陈新知摸着下巴,说道:“不,她应该只是吓唬吓唬你。毕竟从那个地方摔下去,我们一定会根据位置,将嫌疑人锁定在吕繁星和可追之间。可追的嫌疑远远比吕繁星低太多了,所以吕繁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去杀你的。她只是想吓唬你!吓唬你什么呢?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吕繁星不想让你知道的事呢?”
包梵声满脸惊恐地摇了摇头,“我能知道什么呢?”
“不,可能不是你知道了什么!”尤可追说道,“是你做了某件事,惹了她不满,所以才想小惩大诫,吓唬吓唬你。”
“我做了什么啊!我就翻阳台去见你了啊!我不明白啊!”
“我明白了。”
“什么啊?可追。”
“就是翻阳台,惹火了她。你想,如果你没有翻阳台,那么吴迢被杀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我自己房间里睡觉啊!”
“这不就是了吗?那么你就和所有人一样,没有人能给你做不在场证明。结果你偏偏要跑到我房间来,还带着宵夜,摆明了就是要和我促膝长谈。原本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下好了,你没有嫌疑了。”尤可追说道。
“这倒是有可能,本来酒店里有嫌疑的就这么几个人,一个死了,你又有了不在场证明,可不就剩下赵坚韧和她了吗?毕竟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梅之弦的存在。你这一翻,直接让她的嫌疑大大提升了。”陈新知也点着头说道。
“这?这谁能想到呢?”包梵声喃喃地说道。
“你真是!哎!有人要把你宰了,你都不知道!”尤可追气呼呼地说道,“这个可能性虽然说得通,但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吕繁星那天晚上没有离开过房间。”
“我们可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吕繁星、梅之弦和朱霜艳有没有可能是一伙的?”
“这说不通!梅之弦是为了替甘天悦报仇,吕繁星已经摆脱了高大雷,朱霜艳呢?就算她走不出当年的阴影,想要复仇,为什么要杀吴迢呢?”
“谁最希望吴迢死呢?”包梵声问道,“或者,吴迢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如果当年的事没有人说谎,在现场的只剩朱霜艳了。”
“别忘了,朱霜艳下落不明。吴迢就算想杀她,也要先找到人再说。”
“但是,朱霜艳心里明白啊!当年埋尸的人,就差她这一个了。她明显就是下一个目标,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你别忘了,朱霜艳可不在当年差点害死吴迢的人之中啊!她只是后来参与了埋尸,吴迢未必那么想杀她。”
“不!”尤可追说道,“我们在吴迢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些资料,他没打算放过岛上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包梵声。”
包梵声猛吸了一口气,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了。
“梵声,你再仔细想想,吕繁星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陈新知问道。
“我们接触的不多,你也知道的,我都和你们在一起,她是和席金盏,呸,吴迢,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
“吴迢装作了席金盏,在我们眼前晃悠了这么久,你确定吕繁星就是吕繁星?”
“我确定!”包梵声坚定地说道,“她就是吕繁星,当年在岛上也是她。你怀疑她是朱霜艳?不可能的!朱霜艳比她个子高一些,她们俩长得完全不一样。朱霜艳是圆脸,你看看祁福生就知道了。”
“老陈,你是不是被逼疯了?”
陈新知叹了口气,“我现在是真害怕!”
“可能是吕繁星的心态变了吧。我也是,经历了这么多,根本分不清身边的人是敌是友。可追,老陈,是我把你们拖到这个案子里的,还有老钱,我要是知道后面还有这么些事,我也不会把你们拖下水。”
“对!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疑惑的地方。梅之弦让你拖住我们的吗?让你一点一点引导我们的调查,对吗?”尤可追问道。
包梵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按理说,吴迢的计划是杀死当年在岛上的所有人,这么复杂的事情,为什么要我们掺和其中呢?祁家强第一个死的,我们一定会把你们控制起来!哦!我知道了!”
“梅之弦知道了吴迢的计划,他们产生了分歧?”陈新知问道,“你是这么想的吗?梅之弦只想为甘天悦报仇,他认为当年在昔阳岛杀人的凶手需要付出代价,但其他人是无辜的。他想要阻止吴迢,所以才让我们适时地干预。你看,现在这个情况就是祁家强死了,剩下的人都被警方控制了。”
“不错。”
“按你们分析的,吴迢的死就是梅之弦做的了?只有他知道吴迢的计划。”
“不。”尤可追摇了摇头,“怕是梅之弦和别人串通好了。蒋老师分析了现场的线索,认为凶手是个女的。”
“如果吕繁星真的故意推了梵声,只怕这个人更可能是吕繁星。”
“问题又回来了,她那天晚上没有离开过房间。”
“我、我有一个想法!”包梵声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么久以来,我们都被凶手耍的团团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什么意思?”尤可追眯着眼问道,直觉告诉她,包梵声后面的提议会很不靠谱。
“我们可以主动出击。我是说你们,你们可以。你们可以利用我,去做那个饵。梅之弦和吴迢都是希望我死的,对吗?毕竟我传递了错误的消息给甘天悦,才导致她死亡的。你们可以把我放出去,至少不是在这里,给他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他会想办法靠近我的!”
“不可能!”尤可追直接拒绝,她扭头却看见陈新知正摸着下巴不说话。
“老陈,这不行!”尤可追义正言辞地说道。
“如果我们部署得当,这也可以作为一个后备计划。毕竟,现在梅之弦和朱霜艳都还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