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蛮风(三)
这还是孟胡子挑了一户脸熟的人家,谁知道孟胡子一行人刚把水喝下肚,一炷香之后,就在惊呼“不好”之中纷纷倒地。
孟胡子昏过去之前,模糊地看见一张带着笑意的很是欠揍的脸。
再醒来之时,已经是日暮黄昏时刻了。离宗的人被结结实实绑在一起。孟胡子一眼认出他们穿着是青鼎门的制式之后,狠狠啐了一口。
“呸,没脸没皮的小白脸,敢用这种手段对付你爷爷!”
荆晨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才应该是被抓了之后应该有的反应,还好你没整大义凛然那一出,不然我倒觉得不好办了。”
“你爷爷的!不就是想老子骂你吗,老子能骂到你亲娘都不认识!”孟胡子骂的唾液横飞。
“想骂呢,一会儿再骂个够。”荆晨站在离孟胡子很近但就是够不到的地方,“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爷爷我是离宗孟胡子,去你的!”刚刚是想拿头撞过去,却被荆晨一下子闪开。
“离宗人?”荆晨打量了一下这群人,“从哪儿来的?”
“你管呢!”孟胡子在陵安不识得荆晨,自然觉得这些青鼎门人都是一伙的,语气格外粗鲁。
“看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应该是赶路过来的。”荆晨在这一圈被绑着的人周围踱着步,“离宗大都在大虞的西境活动,你们也是来西戎想查些东西的吧。”
“你管呢!”孟胡子依然是一样的吼回去,杨念吩咐过不能透露太多。
“那无非就是来查,当日我们青鼎门人和你们打起来还被你们杀了一个弟子,看看这儿还留些什么蛛丝马迹。”
“呸,你爷爷我才不会动那个手,还杀了你们的人,去你爷爷的!”孟胡子听见这事情便忍不了。
“哦?你没动这个手,那就是你当时也在咯。”荆晨听出来,笑吟吟地问道。
“你管我在不在,小白脸。”
荆晨看着目眦欲裂瞪着他的孟胡子,“也就是你是在前往陵安城的那一群人,那还真是巧了,我前些日子也在陵安城,要是晚两天咱们说不准就能碰上了。”
“早碰上早打的你娘不认识!”孟胡子又啐了一口。
“那这么说你们也是从陵安城过来的咯,我那个姓薛的长公主师侄竟然把你们放出来了,那你们可跟城里的其他青鼎门人见面了?”
“见了又怎么样?”
“那他们呢,可有跟你们一起出来?”
“他们出不来了,呸,一辈子在那待着吧。”孟胡子愤愤地道。
“那想来是她先行放了你们出来,青鼎门人余后再行放出吧,”荆晨猜测道,“你们不会就来了这么几个人吧,领头的竟然还是你?”
孟胡子对于最后这句话这句话尤其不能忍,“你有种把你爷爷放开,我能把十个你小白脸打趴下!”
荆晨无奈地叹了口气,“据我那帮小师侄们说你们也有不少人呢,怎么会到蛮风镇来的只有你们几个,说吧,其他人在哪?我去见见。”
“还想从你爷爷这套消息,做梦去吧,唔……”
荆晨一把扯了个不跳塞住了孟胡子的嘴,“吵死了,还是等他们找过来吧。”
“呜呜呜呜……”孟胡子嘴被堵了但还是一直不停地发出声音,荆晨不用猜也知道是在骂他。
“小师爷,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么?”一个小弟子看了看有点可怜地被堵了嘴的孟胡子,“要不要跟他们说清楚我们不是……”
“哎,你看他这样像是可以跟我好好说话吗?”荆晨把头朝着孟胡子那边动动,“还是等个能好好说话的人来再说吧,跟他说话啊,不被气死也要被累死的。”
“呜呜呜呜呜!”
荆晨只留了几个人在这里看管,他自己便去了另外的房中等着人来找。
而正被他等着的,杨念发现孟胡子一行人没有来与他们汇合之后,自然很是急切。四处去找人打听,才知道是被另一帮身着青色衣衫手持长剑的人给带走了。杨念知道那些人是青鼎门的弟子,只是眼下是敌是友根本无法分辨。
白无常道,“回春,我们得去救他们。”
“自然要救,只是也要清楚对方的身份意图,万一是慕迟那边的人,那便不妙了。”
“可是万一真是慕迟,那更得抓紧时间了,兄弟们万一有危险该如何是好。”听他的推测白无常更是担忧了。
“越是紧急越不可轻举妄动,你想把剩下的兄弟们都赔进去么。”杨念就算内心焦灼,却面上依旧清冷而不动声色,他需要稳得住局势。
“这样,我先去查看情况,你们就在此地不要随意走动。”杨念道。
“不行,我跟你一块去。”白无常紧接着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你在这里带着他们。”杨念看了看剩下的弟兄们,“若是有不妙赶快带他们回大虞去。”
“这个不用,我们只要明日晨时不回来,让他们自己走就是了。”白无常反驳道。
杨念见他坚持,也微微叹了口气,“好,无常随我去,你们记住了明日晨时我们不回来,立即回大虞去。”
“是。”其余离宗弟子互相看看,也一起答了声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杨念和白无常趁着夜色,在看起来异常的屋舍之内挨个搜寻,而因为荆晨没有蓄意隐匿自己的行踪,杨念白无常没有费多少力气也就发现了他们的所在之地。
两人轻手轻脚地跃到屋檐之上,杨念揭开了瓦片,往下面看屋子里面的情景。那正以一种不正经的姿势坐在屋内的身影,让杨念心中一动,“不会是他……”
而当那人从座位起来踱步时,杨念看清了他的脸,眉头猛地皱紧。
“阁下都来了,干嘛不进来聊聊呢。”荆晨在只有他们自己人的屋子中,不知对谁说道。
杨念自然以为荆晨说的是他们,正打算屏住呼吸再看看有什么动静之时,自外面窜到屋内几十个黑影。
荆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是哪里来的客人,不如先报个名字我看认不认得?”
第一百二十二章 蛮风(四)
冲进去的黑衣人自然没有回答他,他们直冲着荆晨和一众青鼎门弟子们而去。
对方人数众多,荆晨自己还能脱身,只是这些小弟子已经应付不来了。
“趁现在,去找孟胡子他们。”杨念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下面的情形,对白无常吩咐。
白无常点头,纵身跳下去了。
人群战成一团,杨念白无常破窗而入,在里面搜寻孟胡子等人。
守在窗户处的青鼎门弟子听见外面的动静也出去帮忙。孟胡子等人一见窗户处窜进来两个人影,先是吓得“呜呜”直叫,后来白无常照着他脑袋打了一通让他看清楚之后才消停下来。
孟胡子嘴上的布条终于被取了下来,立马开口喊到:“你们怎么才来?”
“小点声。”白无常又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
“好了,先走吧。”杨念解开了其他人的绳子,就要带着他们从窗户出去。
只是杨念看向打斗的那边,有些犹豫。
“回春,不走吗?”白无常催促到。
“走。”杨念想着,荆晨应该可以应付的来。
只是他们刚一出去,走在最前面的白无常被一道刀光惊的直往回跃出。
“什么人,敢暗算你爷爷!”
想来是与那和荆晨他们缠斗的人是一拨的,只是现在自己带着的这些人都被下过迷药,现在体力尚且没有恢复,怕是险的很。
“别废话,你护着他们,赶紧冲出去。”杨念的玄铁折扇瞬时展开,就冲进了人群之中。
“走,走,赶紧走。”白无常让几个中了迷药的兄弟先走,自己在一旁帮他们挡着扑上来的黑衣人。
这些人明显就是来杀他们的,而且都算得上是高手。杨念心道怕是不能一起全身而退了,便帮白无常挡开他们那边的人,“你们走!”
“回春?”白无常和孟胡子等人知道他的意图,白无常就要拉开杨念去到孟胡子那边,“不行,你带他们走!”
“开什么玩笑,除了我谁挡得住他们?”这话是实话。
白无常拧紧了自己的眉心,“你少看人低,我可以。”
“可以什么?让兄弟们跟着你丧命么?”杨念一面又帮白无常挡下一击,“走!”
“你大爷的,给我等着我回来给你看看我能不能挡他们!”白无常一咬牙,拽着孟胡子几个人就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没了牵挂,杨念也心无旁骛地和这些黑衣人对战起来,黑色折扇挥的自如,扇叶上沾满不知谁的血迹,看不出颜色却有血珠从上面滑落下来。
缠斗了不知几时,杨念都感觉自己可能应付不来之时,听见荆晨那边传来一声,“放!”
一张大网自天而降,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一闻就知道的,失魂散。
杨念失去意识之前,强撑着身子,直到看见那边几个身着青衣的剑客随着一个眼熟的年轻男子走过来。
心里的不安和恐惧还是让杨念在药力消失之前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缠了紧紧的麻绳。
试着挣脱了几下,发现果然没有用处。
这屋内空无一人,都没有安排人看守,杨念细细回想刚刚的事情,也料到荆晨一定是认出他了。
屋外传来响动,杨念直盯着门口,却看见荆晨刚刚迈进来直接愣住了。
荆晨本来是想过来看看他醒没醒,却不想药力在他身上过的这么快。
他脸上是一副冷漠的神色,“醒了?”
杨念没有答话,别过头去。
“你竟是离宗的长老,回春生。”荆晨坐到离他稍远的地方,“多年不见,杨公子风采依然。”
“荆公子也是。”杨念食指微蜷。
“你竟然还活着。”谁也分不清,荆晨说这句话是愤恨、不甘还是难以置信的欣喜。
“是啊,我竟然还活着,荆公子失望的很吧。”杨念语气冰冷,“怎么对着一个奸杀未婚妻子,还屠了岳丈一家的仇人,荆公子竟如此淡然么?”
“杨思彻!”荆晨一掌拍在桌案上。
“原来荆公子是生气的啊,那我就放心了,免得我还以为,荆晨这么个有傲骨之人,大仇不报了呢。”
“我不是不会杀你!”荆晨一向对任何事情都置之一笑的脸上,是极度恼怒却极度克制的神情。
“我知道啊。”杨念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你又不是没有杀过。”
如五雷轰顶一般,荆晨感觉全身气血翻涌上来,但却无话反驳,确实当年,是他亲自动的手。
“我再问你一次,绡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的!”用尽力气,荆晨呼吸声分外的重。
杨念眼角上挑,“就算是吧。”
“为什么!”
“荆公子当年不是问过一次了?”
“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说了,荆公子就会信的?”杨念面对情绪越来越激动的荆晨,面上丝毫没有任何波动。
“你说!”
“反正她也活不下去了,是我动的手要什么理由吗?”他轻嗤一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杨念!行医济世,救护苍生,这是你自己说的!”
“呵,我也从来没有忘过啊。”杨念随意看了看他,“我现在是离宗回春生,妙手回春,行医倒不曾荒废。只是算不得济世了,我济世,谁来济我?”
“我只不过想听一句实话而已。”荆晨垂了手无力地说道,“你既然到现在依然不愿意多言,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荆公子早知道便好了。”杨念从齿间挤出这句话来。
荆晨拂袖而去,只留下杨念一个人在屋内。
他不住地喘着气,刚刚憋住的所有情绪顷刻之间释放出来,如同荒漠濒死之人寻到了一汪泉眼。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杨念双手狠狠捶打在自己腿上,凭什么一个个都来质问他为什么,多年前是,现在也是!
就连这个自己曾经觉得值得结交一世的挚友,从以前到现在也都只是在质问他为什么。没有人关心,当年他经历了什么,这几年又是在怎么样的境遇之下爬起来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蛮风(五)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进来一个身着青衣的青鼎门的小弟子,进来之后直接解了杨念的绳索,淡声道:“我们小师爷说,你可以走了。”
杨念揉了揉被勒出血痕的手腕,一言不发就走了出去。待他到门口之时那小弟子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杨……杨公子。”
杨念回过头看着他。
“我们小师爷说,让你保重。”
眉头一蹙,杨念身子僵了僵,依然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便跨步走出了房门。
朋友相见,在这两人之间除了冷嘲热讽的争吵之外,别无他物。这些年的委屈和愤恨,本以为在遇见故人之时消解一些。
却没有想到,自己只要看见荆晨,脑海之内最深的还是他将重伤的自己一把推下了腾秀山下的离洛河中。
四年前的时候荆晨看到韩家满门人的尸体时问过他,“为什么?”当时杨念告诉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如今他又来问自己为什么,真是可笑,这些年他依然觉得他杨念才是那个十恶不赦之徒。
他被云游四方的钟恪救起,那时钟恪已然时日无多,却告诉他要在时机未到之前学着宽恕和放下,直到钟恪身故之后许久,他才渐渐照着他的意思去做。
他去到大虞西境,结识了白黎及一众离宗兄弟,这些年的惩恶扬善,护卫大虞黎民,的确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白黎要帮薛琬解决青鼎门的事,需要他的帮助,他不会推辞,只是千躲万躲,却还是撞到了一起。
杨念此时握着酒壶,苦笑一声就往嘴里不停地灌酒。白无常和孟胡子躲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有点心里发毛。
“回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从我那小白脸孙子那儿被放回来就这样了。”孟胡子提起荆晨就厌恶地“呸”了一声。
白无常戳了戳他,“得了你,那小子可是慕颜清老前辈关门弟子,你当他好惹的,还一口一个孙子呢。”
“老子怕他的?”这一句嗓门又高了几个度,白无常瞪了他一眼。
“别在那儿鬼鬼祟祟,出来!”带着些醉酒之后的粗鲁的杨念冲着两个人藏身的地方吼道。
两个人一边往杨念那边走一边交头接耳。
“这是喝醉了?”
“看着像。”
“他不是不喝酒的么?”
“这谁知道。”
杨念发红的眼眶从两个人的身上打探过去,孟胡子都觉得自己的后脊背一阵发凉。
“好看么?”杨念突然沙哑着声音问道。
“啊?”白无常反应了一会儿,“好看好看,我们长老可是四国之内难得的美男子。”
说完他就后悔了,刚才一味想着顺着他的话说不要把他惹毛,可是自己这说的是什么……
“好。”杨念依旧看起来有些站不稳一样,在白无常想着怎么补救的时候,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准确地刺中了白无常的穴位,白无常还挂着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他动不了了。
孟胡子见状,撒腿就跑。
杨念有脾气不好的时候就拿离宗弟子试针的习惯的,但一向轮不到经常在他身边打转的这俩人。
只不过杨念今天心情不是一般的差,而且又是有些喝醉酒的状态,孟胡子一边跑一边替白无常呜呼哀哉,心道他怕是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日头了。
第二日孟胡子去看白无常时,白无常已经一条胳膊一条腿不听自己使唤了,连说话也是听不清楚了。
“里则个不刚诶气的,等奥子好奇挨,非凑里的根。”
“你说啥?”孟胡子实在是不知道他的意思。
实则想说“你这个不讲义气的,等老子好起来,非抽你的筋。”的白无常此时叫天天不应,自己还“残废”了,现在也不是孟胡子的对手。
一身素衣如雪的杨念自里面走出来,两个人立马闭了嘴,孟胡子拖着一瘸一拐的白无常,在一边站好。
“走吧。”杨念如同没看见白无常的样子一样。
“去哪儿?”“醋辣?”
“昨日差点被人杀了,不想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头?”杨念道,“来的人是荆晨,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孟胡子和白无常在陵安时便对荆晨略有耳闻,白黎也说过荆晨不是敌人。但看昨日杨念的架势,这两人可简直像是结了十八辈祖宗的血仇一样。
“可是……”没有白无常帮他打圆场的孟胡子,也不敢乱说话,毕竟活生生的杀鸡儆猴的鸡就站在旁边呢。
杨念直盯着他,盯到孟胡子说话都磕巴起来,“没……没什么,长老,我们,我们去吧。”
“你留下待着吧。”杨念自两个人面前走过去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孟胡子和白无常相互看看,也知道他说的是手脚和嘴巴都很不利落地白无常。
荆晨甚是吃惊地看着衣冠楚楚的杨念带着孟胡子大大方方地就找过来。
“陵安城中边知荆公子不是我离宗的敌人,我带他们来问问关于昨日那些人的事情,荆公子不介意吧。”
杨念这个自然的态度,若不是昨日跟他吵架的是自己,荆晨简直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换了魂了。
“不介意,杨长老请。”
杨念和孟胡子随着荆晨到了关押他昨日活捉的黑衣人处,杨念一一扯开他们后颈处的衣服查看。
“没有承阳刹的火焰纹,不是西戎那边直接派过来的人。”杨念拍了拍手。
“他们也没有明目张胆到那个地步。”荆晨接着他的话道。
“但他们的目标是青鼎门和离宗的所有人。”杨念道,“看来有人已经知道荆公子你在秘密查访了。”
“这倒也不奇怪。”荆晨捏起一个人的下巴,“我早便怀疑这里有人提前蹲守,故意露了些马脚,却发现果然有人按耐不住。”
“荆公子审了一夜,可有进展?”其实杨念心中的确是一百个不情愿叫荆晨的。
“这些人都被灌了哑药,让点头摇头就有乱点一通或是乱摇一通,我问了关于慕迟和西戎的一些事情,这些人都一直摇头,不知是早有安排还是什么别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蛮风(六)
杨念在袖中又用两根手指夹了根银针出来,孟胡子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暗道“又来了。”
他举着那细小的针在其中一个黑衣人面前晃了晃,“被训练成杀手,还被迫变成不能说话的残废,应该不怎么好受吧。”
他这带着些狡黠和阴冷的语调,让荆晨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
“我这个人呢,平日便喜欢研究些邪门歪道的医术,到现在可还没有人能从我的针下四肢健全地离开。”
孟胡子疯狂点头。
“不想试试,就点个头,回答我的话。我想问的可不多,你要想好。”
黑衣人迟疑一下,点点头。
“很好。”杨念嘴角依然挂着有些阴寒的笑容,“是不是大虞的人,给你们下的令让你们来此的。”
黑衣人愣了一瞬,再次点点头。荆晨不由得看过去问道,“是谁?”
“承阳刹的术司隐名?”
这下黑衣人没有了下面的动作,杨念反倒了然,“若不是,你必然会很确定地摇两下头。现在这副要答不答的样子,也就是说,就是隐名无疑了。”
“你的意思是,隐名在大虞?”荆晨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杨念顿了顿,“知道,只是不方便透露。”
“隐名是承阳刹的术司,是对大虞极具威胁的高手,他在大虞,你们还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还不透露?”荆晨追问道。
“此事我们自有打算。”杨念无心再跟他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
只是荆晨知道,西戎与大虞的局势一向紧张的很,承阳刹的第二号人物在大虞境内,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然而杨念对他这狐疑的目光像是半分没有看到一样,继续问那个黑衣人,“你们是否早就埋伏于此?”
黑衣人点头。
“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杨念道,随即起身出去,荆晨有事情要问,便随着他一起出了门。
二人走至离屋舍较远之地,眼前只见黄沙一片,身后那几幢矮小的屋舍显得可怜的很。
杨念先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荆晨,“在陵安城内,便知荆公子于离宗不是敌人,想来也不会为难他们。”
“他们?”
“荆公子自然听得懂。”
“离宗人并没有做出有损我青鼎门人之事,我自然不会为难。”荆晨道。
“那就好,我是奉宗主之令前来蛮风镇,所以既然荆公子擒住了那些刺客,我便不得不过问一句。”杨念背着一只手在身后,“此事完结之后,荆公子若再想寻仇,杨某恭候。”
“一别数年,你与我说的,就只有这些么?”一夜过去,荆晨也不像昨日那般激动。
“那不然,还剩些什么?”
边地的风都夹杂着沙粒,就算背风而站,都能感觉到沙粒磨过脸的细微刺痛感。
“当年……当年的事,我想问一句为什么,其实是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是为何让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为何?”杨念嘴角泛着苦笑,眼尾处的红色泛着悲怆,“当年你推我下河之前,可有细问过?我说了是为报仇,你可有想细听我说的意思。”
“我只是……荆家和韩家实在过于……”
“荆家和韩家,是啊,你怎么可能信我不信你自己的家人呢。”杨念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荆晨稳住心神,“当年,或许……对不起。”
“真相未明,荆公子还是不要过早地说这句对不起吧。”杨念甚为疏离地对荆晨道。
“你可还愿意信我一次,我可以帮你。”荆晨低声道。
“承受不起。”杨念道,“我自有我的去处。还是那句话,荆公子想要报仇,我随时奉陪,但我要做的事,荆公子也拦不住。”
“杨念,你想做什么事?”荆晨眉尖一蹙。
“与你无关。”杨念不想再多说什么,就想离开,却被荆晨挡在身前。
“让开!”满是警告,只是荆晨自然不会闪开,“荆公子再拦,我要动手了。”
四目相对,杨念见荆晨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手腕一翻就捏了枚银针刺去,却被荆晨身形一闪避了开。
这一出手便是收不住了,“唰”的一下杨念一把将玄铁折扇展开,朝着荆晨扫过去。荆晨始终用剑鞘抵挡,也没有还过手。
“荆公子是赌我不会真的对你下手么?”杨念手执折扇,目光狠戾。
“我想知道,你准备做什么。”荆晨又是一次挡下杨念。
“我说过你不要多做过问,而且我一向性格乖戾的很,行止由心。荆公子再不让开,今日真可能命丧我手。”
直到杨念真的将扇叶划过荆晨的皮肉,瞬间见了血色,杨念才猛地住了手。
鲜血染过荆晨蓝色的衣袍,印出骇人的颜色,杨念直盯了那伤口一会儿,“我早便说过了,荆公子怨不得我。”
“江湖对招受些皮肉伤是常事,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本能地拿手去捂了捂,“思彻,你是不是要去南佑,当年的事,是否别有隐情?”
杨念没有答话,荆晨便又问了一次。“许多事是我当年分辨不清,若是真的能有补救的机会,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杨念看着他,“许多事,你当年无能为力,如今也是一样的。”
“其实我没有不信你。”荆晨肩上的伤口已是渗出止不住的血,正顺着手指缝淌出,“昨日是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是我过于急躁了。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我去方寸山,等青鼎门的事情过后,我帮你寻出真相。”
杨念收了折扇紧紧攥在手中,“不敢劳您大驾,方寸山我是会去的,但我的事不如荆公子还是少过问。”
“可是终究是与我有关的不是么。”荆晨道,“不管最后是继续仇恨一辈子,还是应该原谅当年,终究是绕不过去的。”
“我也想知道真相,哪怕是我这些年错的彻底,至少也让我知道错在哪里。”
杨念背对荆晨,久久无语。
“我可以随荆公子去南佑。”思忖许久,杨念沉声道。
“只是荆公子硬要以这样的身份再去追溯过往,结果如何,也是你自己承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鼎(一)
杨念吩咐了白无常和孟胡子等人先行返回大虞听令行事,自己便随着荆晨等人回到了方寸山。
待他们一行人回来之时,薛琬与白黎已经在山上等着了。
看守山门的小弟子是慕迟指派的,待到看见荆晨带着人回来便先派人去禀告掌门,随后他看了看一身白衣面色清冷的杨念,“小师爷,这位是……”
“是我请来的客人。”荆晨脸色不是很好。
那小弟子也知道荆晨不要轻易招惹,这是略略应了声,“好。”便让一行人进山门去了。
荆晨不是没有注意到那拨就快要打上山来的其他门派的人,心道这山上果然又有热闹要瞧了。
他回来自然是先告知了慕南观,而后进清居,竟然发现了慕颜清越丞以及白黎薛琬等人竟然都在。
荆晨顾不得惊讶,先对慕颜清恭敬道,“拜见师父。”
“嗯。”慕颜清端坐应道。
荆晨视线先转到越丞,猜测道,“这是……”
“越丞。”越丞自己答到。
“越师兄。”荆晨道。
只是越丞却多打量了荆晨几眼,“本来听说师父的关门弟子是个和衡丫头一般大的毛头小子,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周身端方,实在是难得。”
薛琬翻了个白眼,心道师叔可是认真的么。
随后才是看向白黎薛琬,“小师侄,可算舍得回山了。”
他眉眼间的神色告诉薛琬这一声小师侄叫的不是如从前一个意思,她打量了回去,却见荆晨也笑吟吟地看着她。
“看来荆小师叔,早便知道了,在奉陵和陵安倒是装的不错。”
“衡丫头。”慕南观咳了一声,“怎么说话的。”
“算了师兄,我可不敢在长公主面前摆什么师叔的架子。”荆晨对着慕南观叹着气摆手道,又是对薛琬,“你不是也没问过我么,我当初下山初遇你时让你喊我师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倒还是师叔精明。”薛琬笑了笑,站起身来,“晚辈慕衡,见过师叔。”
这一礼乃是正经地按着青鼎门的长幼辈的礼数,荆晨满意地受了一礼,“而且这一回来就是两个,了不得啊了不得。”
白黎在一旁浅笑,“荆公子,许久未见。”
而一直在荆晨身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杨念,视线实则时不时便会看向白黎,荆晨敛了神色,对几个人道,“这位是离宗回春生。”
“离宗杨念,见过各位青鼎门各位前辈。”荆晨回望过去,对他透露名姓之事还微微有些惊讶,随后看见白黎对他淡淡点了点头,而杨念对着白黎道:“宗主。”
白黎便是离宗宗主之事,荆晨还是刚刚知道,在一脸惊愕之下,慕颜清抬了抬手,“坐下吧。”
杨念刚刚随着荆晨在他身后坐定,依旧是脸上一片清冷,却听得越丞那边道,“曾有医仙之名的齐老前辈的高徒,杨念杨思彻,听闻四年前身故,却没想到今日又出现在此。如今的方寸山,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杨念的视线一下子移过去,却见越丞半含笑意也在看着他。
“我只是……”
“师兄,是我要带思彻来的。”荆晨抢在杨念前面道,“当年的事或有疑处,今日既然白宗主也在这里,可否暂留他几日。”
“来者是客,我自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越丞视线转向慕颜清,“而且这里自然也不是我说了算不是。”
“你们与他人的事情,我自然是不管的。”慕颜清慈善地道,“你们想带什么朋友回来,青鼎门自然没有闭门谢客的意思。”
荆晨松了口气,薛琬注视着这一切,亦是带着些狐疑地看向身旁的白黎。越丞口中的事情,她知道的不甚清楚,但看荆晨与杨念的样子,必定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回头跟殿下细讲。”白黎在她旁边耳语道。
“行了,你们旁的事我也不在意,荆晨既然说回来与我们细说蛮风镇之事,这便说吧。”越丞岔开话题,开始谈及正事。
“好,首先陆源定不是遭于离宗之人毒手。”荆晨先道。
“除了何逸所说的鬼伤术之外,可还有别的证据?”慕南观谨慎地问道,“毕竟鬼伤术,不是只有承阳刹的人才会的。”
“没有。”荆晨道,“但他们不会这样做。”
这话让在场之人皆是看过来,慕南观道:“为何?”
“我信他们。”
越丞的视线扫了扫杨念,见他还是一副诸事与其无关之态,“就是凭杨公子之说?”
“是。”荆晨笃定道。
“那倒是巧了。”越丞笑了笑,“那日我曾问过衡丫头,她亦是说相信小白公子所说不假。”
白黎看了看薛琬,用口型给她比了个“多谢。”
荆晨道,“衡师侄信得过白黎为人,我也信得过思彻。”
其实杨念并不想买账,他是很想说一句“荆公子还是不要轻信在下的好。”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正在被白黎盯着,还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杨念深吸了几口气,把心底的念头强压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算不是离宗之人所为,可还有其他的?”眼下气氛微妙,杨念的脸色也是越发的不好,越丞见状再次问荆晨道。
“在我们之前,先后去到蛮风镇的还有两拨人,而且我们还经历了一次暗杀。”
“可有受伤?”慕颜清问道。
伤倒是伤了,不过不是刺杀所致,荆晨不由自主地目光扫向被杨念所伤的左肩,“没有,我早料到会有人来,并未被他们伤到。”
“那便好。”慕颜清实则看到了荆晨的不自然,但没有多做追问。
“是何人所为?”
荆晨想到了杨念所说,他们不能轻易泄露隐名之事,便只答了,“西戎承阳刹,派杀手所为。”
“这次倒是明目张胆地动手了。”越丞捏了捏自己颔下的胡须,思忖道,“越来越迷乱,也越来越清楚了。”
“只是这些事情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有关联。西戎与大虞近来局势微妙,又桩桩件件与青鼎门有关,只怕……”慕南观颇为担忧地看向薛琬。
“只怕衡丫头真的要小心防备些了。”
“我知道。”薛琬脸色维持着镇静,“若真的是冲我来的,那我还真是荣幸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鼎(二)
而明日慕迟将迎众人上方寸山,处置慕衡之事,也便由一个小弟子告诉给了慕颜清诸人。
“终于是要来了。”薛琬垂眸。
入夜,慕南观安排了几个人的住处,因为薛琬身份不能暴露,也便暂时在清居后的简舍住下。
白黎自外去寻了杨念与他交代几句回来,却看见薛琬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她一手托着脸,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而薛琬还是在他还距自己四五步的地方醒过来了。她的眸子还带着一丝朦胧,想来刚刚的确是小憩了一会儿。
“殿下,外面凉,还是进去吧。”白黎劝到。
“啊?我就是觉得屋里太闷了。”薛琬说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小心睡着了。”
“现在不热了,回去吧。”白黎柔声道。
薛琬摇摇头,“不了,再回去也睡不了多少时辰了。你是从杨公子那里回来?”
“是,去交代一些事情。”白黎道。
“说起来,杨公子也是个可怜人吧。”说起杨念,薛琬想了想今日越丞说的那番话。
“嗯,他这些年,过得也很是不容易。”白黎道,“要隐姓埋名,只是别人可以忘却的事情,他自己独独记得最为清楚。”
“我久在奉陵,南佑的事情知道的少了些。但是也略有耳闻当年荆家的几代之交医门韩家,被人一夜之间灭了门,极为惨烈。”薛琬叹了一口气,却见白黎的神色有些凝重,便改了口,“不过是奉陵酒楼里的说书人胡言乱语的,我也不信的。”
“没有,是真的。”白黎道,“只是人们不愿去深究其因罢了。”
“世人只是图看个热闹罢了,背后是何原因,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薛琬也是怅然道,“当年杨公子可也是被逼无奈?”
“嗯,是为报师仇,也不仅仅是师仇。”白黎对她解释道,“而且很多人也不是他动的手。”
“嗯……我知道这些,杨公子可会介意。”薛琬先行问道,毕竟这些实属惨烈的过往,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旁的人知晓的。
“无妨,他的事迟早要解决的,况且殿下,不是外人。
“啊……啊?”这样的话让薛琬一下子没法适应过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在心里嘲讽自己,怎么白黎就随便这么一说,自己的脑子就又像生锈了一样呢。
“殿下与离宗共进退这么多次,自然不是外人。”白黎见薛琬一副有些受惊的表情,便又补了一句。
“哦……原来如此。”薛琬故意咳嗽两声。
白黎见她的样子偷着笑了笑,话便又转到杨念身上来,“杨念本是齐医仙的弟子。齐医仙是一介白衣大夫,医术精明,但是出身寒微无门无派。”
“古来人们对门派出身什么的,其实心中还是有成见的。”薛琬听他后面也在刻意说了出身之事,想来后面的一切因由,是与此有关。
“是,就算齐医仙的医术都在荆家韩家最高明的医者之上,依然不被两家人尊重。”
“荆家一向是自高自傲的很,当初你我也是见识过的。”薛琬撇了撇嘴,“若不是我这个长公主的名头,只怕当时不到山门就被人赶下来了。”
“所以,元晞还是借了殿下的光,不然确实是危险的很。”
“这都不值得再提,不过你当时在洞天棋局那样教训荆樊,现在想想确实痛快地很。”薛琬的双眼染上一层孩童恶作剧成功后的明媚的狡黠。
“荆家家主荆复,在荆家例行的亲尝药草之时身中剧毒,荆家上下束手无策,只得请了齐医仙上山。”白黎继续道。
“可是这荆家之前,对齐医仙颇为不敬?”薛琬问道。
“是,荆家自诩名医世家,时常称呼江湖白衣医师为草莽庸医。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得不倚仗于所谓庸医了。”
“也是讽刺的很。”薛琬轻笑一声。
“只是齐医仙济世救人,并没有因为荆家曾经的目中无人而见死不救。”白黎看了看朦胧的夜色,“荆复的毒确实是解了,可是几日之后便传来齐医仙因为对荆家秘方动了偷窃之心,反而丧命于荆家专为防止盗贼所设的蛊阵之中。”
薛琬登时心头一紧,“怎么会如此?”
“杨念查出齐医仙是为人所害,便去了韩家,寻所查到的真凶韩立报仇。只是那一夜过后,韩立一支上下十五人,统统丧命。就连荆晨的未婚妻,韩家的幼女韩绡,亦是被人侮辱之后所害。”
薛琬不禁一阵唏嘘,“竟是如此惨案……”
“荆家与韩家其余人都认定是杨念所为,便四处寻杨念报仇。而最后,则是杨念与两家人大战一场侥幸逃出,却被荆晨推入寒冬天的离洛河中。”
白黎说完顿了顿,“这便是我知道的,也是杨念偶尔提及以及钟前辈传书告知的。钟前辈在救起杨念之后不久便仙逝了,也是他让杨念来大虞西境找我的。”
“虽不知当年具体发生的事,但杨公子这么多年执念不灭,想必是有苦衷在的。”薛琬看了看白黎,“都说离宗之人皆是流离之身,都有万般无奈的苦楚,看来的确如此。”
“众生皆苦,哪里多少人是一世顺遂的呢?”
“可是你呢?”薛琬问道。
“我?”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重稷掌管离宗,手下皆是经历过世间最为不堪回首的苦难的人。你是以何种心志,能稳得住这些人的?”
“只不过是多在边地吹了几年风沙,而且钟前辈照顾便多传了些武艺罢了。”白黎回应道。
只是薛琬满脸都是不信。
白黎无奈地笑了笑,“离宗中的人都是经受过风浪之人,对于管理本门琐事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趣,钟前辈也只能找我了。我那些事确实是不值得一提,殿下若是想听,若有机会,我便说与殿下听,不过真的是些没有意思的小事。”
薛琬把头转到一边去,“可不是我刻意打听你们宗门秘事啊,白大宗主的事,只敢好奇,可不敢过多打听,知道太多万一又被什么人盯上可怎么好呢。”
“殿下说笑了,殿下若真想知道什么,来日一定知无不言。”白黎道。
月华如水,却也蒙上一层暗淡的红色,两人寒暄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中,等着明日到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青鼎(三)
天蒙亮,有些迷糊的薛琬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便翻身下榻,简单梳洗。
她今日将头发束起,一身青鼎门小弟子的窄袖青衫,若是不细看,与青鼎门的小学徒看起来别无二致。之后还专门找了她外祖母把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涂黑了一个度,眉毛画的锋利不少。
她穿成这样找到白黎的时候,白黎险些没有认出来。
白黎装模作样地躬身给她施了一礼,“薛侠士,请恕晚辈眼拙,不曾认出。”
“起来吧,下次不可再犯。”薛琬粗着嗓子道。
“谢侠士。”白黎极为配合。
“走吧。”薛琬道。
两人顺着慕南观告诉两个人的路,到了青鼎门的最大的会武场,站在慕南观安排的一众小弟子之中。有这些人挡着,薛琬站的又不算显眼,自然难以被发现。
“杨公子呢?”薛琬凑过去问白黎。
“荆公子安排的,我也不清楚他在哪里。”白黎轻声回到。
“我小师叔不会对他怎么样吧。”薛琬这时候竟是有些担心杨念起来。
白黎沉默片刻,“这里是青鼎门,荆公子如果要做什么他也无可奈何。而且,殿下是为何觉得荆公子是那个会对人不利的人呢。”
薛琬想想也是,自己竟然在这里怀疑自家师叔,哈哈笑了两下,“我这不是,怕待客不周么。”
白黎点了点头,“殿下果然亲善。”
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都是凑的很近如耳语一般,又因为薛琬穿着打扮确实和一般男子无二,也没有人会去刻意打量她脖子处有没有喉结的,是故这样略显亲密的动作招致了旁边几个弟子不是很友善的白眼。
“我们青鼎门也有如此喜好的同门了?”
“世风日下啊……世风……”
“世风下什么下,断袖又怎么了?”
薛琬在心中将这几个小辈剐了千千万万遍,转头去看白黎竟然是毫无反应,心道这人是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压根不在意。
不一会儿白黎向她投来茫然的目光,薛琬明了了,这人确实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他。
薛琬再往前望去,看见在那最前面就坐的是慕南观及慕迟,想来是她外祖母不方便一开始便出现在此,显得过于隆重了。
而她越师叔,因为此前的事情的关系,便也只是站在一群小弟子旁,没有高调地与慕南观慕迟在一起。
现在天色还早的很,但这些在山脚下守了几天的,被杀了自家弟子的门派们都急着赶了过来。
薛琬他们站了一会儿,便看见演武场陆续来了很多人,围着圆形的演武场密密麻麻站了一圈人。
“今日的阵势真的是不得了。”薛琬身边的小弟子说道。
“是啊,不知道掌门会如何应付呢。”
“今天不是要杀慕衡么,那么个人,今天终于被逮到了。”
薛琬装作漫不经心地盯着这聊的起劲的人。
“是啊,青鼎门这么多年,也没出过这么一个欺师灭祖的弟子。”
“太师父怎么就收了她当徒弟呢。”
薛琬听着脑壳疼,心道这些小弟子虽然是慕南观比较信得过的人,但对于慕衡,依然是“恨意满满的”。
薛琬他们站的地方是在演武场的上方,可以俯瞰到下面的场景。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下面的人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慕迟才站起身来开口。
“诸位远道而来,慕某人也知道,是为自己宗门弟子被杀之事,诸位在山下恭候多时,今日便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那慕衡到底是不是逃到青鼎门了?”
“慕掌门可有擒得妖女?”
“慕衡行凶可否是受青鼎门指派?”
下面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不仅是薛琬自己觉得吵得很但又不好做出不耐烦地神情,慕迟也是含着笑,向这群人摆着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诸位,请听慕某人一言。”慕迟提了提嗓门,“此人却为我青鼎门所擒,而且的确像是慕衡。”
“什么像是?她难道不是慕衡么?”“是不是慕衡,你认不出来?”
“这女子的确武功路数和身形甚至外貌都很像慕衡,但是确实与慕某人所认识的慕衡,有些出入。”
薛琬也万万没想到,慕迟会是这样说。此前以为他会将错就错,让江湖人以为慕衡从此消失,他慕掌门又能趁机打着为江湖除害的幌子名利双收一波。
可是他这便告诉他们,这女子不是慕衡。
薛琬看着她师兄的背影,不知他此刻是怎样想的。
“带上来。”慕迟吩咐道,而后便是几个青鼎门弟子,带着一个被绑起来的黑衣女子走上来。
薛琬往前探了探头,还是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容和神态,不过从远处看,确实和她自己的身形是相似的。
“就是她!”“就是她,杀了这妖女!”
这女子一出来,下面的人已经喊成一片了。
“等等。”一众人都在义愤填膺,这一个特殊的声音自然是引得所有人注意了。
薛琬也顺着声音看向那位勇士,一个格外显眼的,左拥右簇着十几个长得如铁塔一般的护卫的穿着华丽的小公子。
“沈骐。”薛琬隔着很远也把那人认出来了。
“谁啊。”下面有人忍不了了。
当沈骐从一群人的避让之下走到最前面时,慕迟脸色微变,问向一旁的范吾,“这小公爷怎么到这儿来的。”
范吾只得道,“开山门之时太多人都往山上赶,这便疏漏了。而且这小公爷金尊玉贵,也不敢拦。”
慕迟瞪了范吾一眼,范吾也是颇为无奈和不耐烦地看向这像是来搅局的沈公爷。
慕迟还是换了一副甚为亲人的神情,“这可是沈小公爷,今日怎么驾临我方寸山了。”
沈骐的发冠上系着红色的珠玉,映的这个面白唇红的富贵公子当真是明艳的很,沈骐一把打开了那副色彩甚是浓烈,画工也很是精巧的折扇,“今日青鼎门要除了武林一大祸害,自然对我南佑国是有功之臣啊,我来看看,不行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青鼎(四)
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让在场的人都生出一种想冲上去打他一顿的冲动。
“好,好,小公爷来此,我们青鼎门自然是蓬荜生辉。”慕迟颇为恭敬地说道。
“怎么看慕掌门的样子,不是很欢迎我?”沈骐还特意反问一句。
慕迟脸上的笑容真诚地不能再假了,“小公爷哪里的话。”
“那便好。”沈骐一脸满足地摇着折扇,“我就是想问问,既然这女子她不是慕衡,那慕掌门是不是知道慕衡的所在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又开始议论纷纷。
慕迟脸上的神情僵了片刻,“我不知,慕衡自六年前离开方寸山,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竟然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这个师兄会顾及着同门情谊,暗中相助呢。”
“小公爷说笑了。”慕迟心中只想把这话题叉过去,只是显然沈骐依然在揪住不放。“今日是要当着诸位的面惩治这个女子,慕衡之事,不是今日当论的。”
“哦,慕掌门说的对。”沈骐附和道,慕迟感觉终于舒了口气,“那便请掌门问问这女子,是受何人指使,这般引着诸位去关注到慕衡的身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琬不禁纳闷,这沈骐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说他是来看热闹的,可是哪有这样看热闹的,一直都在逼问慕迟,而且句句都问在点子上,恐怕这些身在其中的宗门弟子们都想不了这么周到。
可是若说他是来砸场子的,他也没有想扰乱局势之意。
这样一个变数突然出现,薛琬不知道是好是坏。
“是啊!”“问问她!”
刚刚还对这小公爷颇有微词的人们都跟着一起喊起来,毕竟报仇心切,让他们没有那个心思去分辨这人的意图。
“诸位,我已审过这女子,只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慕迟脸上是淡然,回答道。
“怎么可能?”“我们要亲自问!”“让我过去,我来问!”
这般吵闹,自然结果就是谁都问不了。
“那不如让我去问问吧。”沈骐自告奋勇地站在人群前,众人都看着他,不想同意但是一时间也没有商量出别的办法。
“我就当仁不让了!”话说着,沈骐已经跃上了台子,慕迟是想拦的,可是那十几个武士也牢牢护卫再其身侧,他也不想跟沈骐起了刀兵。
沈骐挥着扇子走到离那黑衣的落樱几步远的地方,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
“啧啧啧,这姑娘长得还是清秀的很呢,据说以前的青鼎门掌门慕衡长得也甚是明丽。慕掌门,我敢问一句,她和你原先的慕衡师妹相比,谁更貌美?”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们更是想赶紧把沈骐从上面扯下来。
慕迟对上沈骐无比真挚的发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思忖片刻后,“小公爷,这个与你所问之事并无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沈骐不满他的回答,“你说这人不是慕衡,那自然是记得慕衡的样貌,比较一下有那么难吗?”
慕迟被这话噎住,心里也不想就这么个问题跟沈骐纠缠下去。“各有千秋,慕衡师妹更为出众。”
白黎看了一眼旁边的薛琬,见她神色很是微妙。
“慕掌门果然还是护着自家师妹啊。”沈骐拍了两下手叫好,“没亲眼见过这貌美如花的女侠士,还真是一大憾事啊。”
他这般拖沓一直说些别的不相干的,让下面的人开始急躁起来。
“小公爷,你可是要帮我们问出这妖女是受何人指使的。”
沈骐拿扇子敲敲脑门,“哦对,你看我险些忘了。姑娘,是谁指使你去杀那些人的?”沈骐瞧着落樱问道。
可是落樱只是一脸木然而且带着笑意地看着沈骐,一言不发。
“我说过了,什么都问不出来,这女子如同是痴傻一般。”慕迟便知道是这个结果。
“姑娘,你要是听得懂我的话,便点点头。”沈骐又对落樱道。
可是落樱依然是笑着看着沈骐,沈骐顿时觉得哪里不对了,“诸位,这姑娘看起来的确是像被人控制了。”
“什么?”“什么控制她了?”
“慕掌门,这个你没有看出来吗?”沈骐一脸惊讶地看着慕迟。
“看出来了又能怎么样,我也没有办法。”慕迟淡然地回答道。
“慕掌门,这女子不对劲啊,你可是知道什么原委么?”下面有人问道。
慕迟一拂袖,“我自然不知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停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姑娘面容僵硬,神智痴傻,看起来是脑子坏了啊。”沈骐围着落樱又看了一圈,“这么清秀的姑娘,可惜了可惜了。”
“面容僵硬,神智痴傻?”下面有人很快意识到这话的关窍,“这难道不是纵心术么?”
被这人一点,更多人也回过神来。
“是啊,这不是纵心术么?”
“哎呀,这竟然就是纵心术么?”沈骐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这种东西近日竟然如此猖獗?”
“这还不都怪慕衡,当日死活不肯将破解之策告知与众派,如今这破解之策被奸人掠去,我们根本没有应对的办法。”
“啊?那青鼎门历代的掌门人呢,慕老前辈,慕南观前辈,知不知道破解之法的,可否用之救急啊?”
这个提议又很快引起众人附和,而慕南观在上面本是紧皱眉头端坐,突然被提及,有些怒意。
而慕迟这人是看见他的神情,抢先道:“我师父和太师父都是谨遵师训之人,那藏有破解之法的石洞是禁忌之地,自然不会去那种地方。”
慕南观任他去答,他或是慕颜清,也确实不知那秘术究竟是什么。因为这秘术对外宣称已毁,若是真的偷偷学了,于情于理都是对天下的不信义。而且那个时候纵心术都被以为已经彻底失传,他们也更没有这个必要去记住这些东西。
慕颜清和慕南观的名望在那里,这些人还是不敢轻易质疑的。
“那要这么说,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个慕衡还真是可恶!”又开始有人义愤填膺了。
薛琬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些人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青鼎(五)
就在人们又在议论纷纷起慕衡是如何的大逆不道祸乱江湖时,被绑在高处的落樱突然喊出声来,“是你,是你们!”
“啊,吓死我了!”沈骐被吓得往后跳了一步,险些一个跟头摔倒,后面的铁塔一般的护卫稳稳地接住他。
“怎么了?”“这女子说了什么?”“她说谁?什么意思?”
慕迟也没有想到落樱会突然开口,“来人,把她带下去,让大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哎,慕掌门不带这样的吧。”沈骐捂着惊魂未定的胸口,“怎么这姑娘终于要开口了你倒拦着不让说了。”
“这女子既然是疑似被纵心术所控,她所说的话必然不可信。”慕迟厉声道,“带她下去!”
眼见就上来几个小弟子就要听慕迟的话把落樱带下去,谁知沈骐拦住了他。
“慕掌门,现在可没有人控制这姑娘,她所说的自然可以一听。难不成慕掌门是怕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来?”
这样的怀疑让慕迟自然是十分气恼,“小公爷不要血口喷人!”
“我说什么了我?”沈骐觉得甚是委屈,“你们听见我说什么过分的话了么?我只是怕事情会有变动。”
这会儿大家对于沈骐的无理取闹都恨不得拍手叫好起来,毕竟这是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是啊,慕掌门,至少她开了口,总没有不让我们听得道理吧。”
“没错,是你说今日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这喊声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慕迟只好摆摆手,示意那几个刚要带落樱下去的弟子下去。
不仅仅是自家弟子被害的这些武学宗门人想知道,现在薛琬对于落樱说出来的话也是好奇的很,她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局。
“姑娘,你刚才说是谁?谁怎么了?”沈骐壮着胆子过去,对脸上挂着狰狞的笑的落樱问道。
“是你!杀人的是你!”落樱直接冲着沈骐喊到。
沈骐转过身去看着紧盯着他的这些人,“可不是我,这姑娘应该是搞错了,我再问问,再问问啊。”
沈骐清了清嗓子,“姑娘,你说清楚,是谁?”
他这会问完就往旁边闪了闪,果然落樱的眼神还是盯着正前方,“是你!是你!哈哈哈哈!”这回说的是正对着她的这一大群人。
沈骐这下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了不关我的事吧。”
“可是这样岂不是依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下面的人看如今的情况,也都知道这女子怕是神志不清,根本说不出什么来。
“不管受何人指使,这女子终归是杀害宗门各派之人的凶手,既然问不出什么,不如现在将她就地正法,以敬告亡者英灵。”慕迟见状道。
这下其余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这女子看起来确实是神智失常,那还不如杀了呢,至少是能报仇的。
慕迟见无人反对,直接一把拔出了自己的剑。
沈骐似是觉得残忍,便走到那女子面前,“姑娘啊,我这个人最是怜香惜玉的,你要是真的知道谁指使你的,就赶紧说出来,说不定还能饶你呢。”
落樱的表情变了变,慕迟已经举起了自己的剑,而这时落樱突然又喊了一句,“我才是公主!哈哈哈哈,我是陵安公主薛琬!”
薛琬的心猛地被提起,她外祖母跟她提了落樱之事,但是此事做的隐秘,不会有除了文家之外的人知道。
“她说什么?”这下惊讶的是沈骐,“你说你是谁?大虞的陵安长公主薛琬?哈哈哈,算了吧,姑娘。薛琬可是绝世美人,你还是差了点。”
“我是薛琬!”落樱又一次喊到。
这下不只是薛琬,慕南观和越丞也都揪紧了心。
“我是薛琬!”落樱竟然突然哭出声来,“我就是!”
“这是怎么回事啊……”人们又开始纳起闷来。薛琬他们都知道,是个名声一塌糊涂的作威作福的大虞长公主,甚有权势,可是这女子这是在做什么呢。
“行了姑娘,薛琬殿下我见过,不是你这个样的。”沈骐叹了口气。
“这女子所说这事与南佑诸门派无关,不需多听她言,尽快报仇才是。”
“外祖母!外祖母!有人要杀我!”这落樱突然像个孩童一般哭闹起来,哭的人心里一颤一颤的。
“外祖母?她说的可是慕颜清老前辈?”“自然是了,冒充大虞长公主殿下,喊的外祖母当然是慕颜清老前辈了。”
“那这女子是见过慕老前辈?”有人猜测道。
“是啊……这女子或许见过慕老前辈,就算真的是中了纵心术,很多东西也是印在脑子里的,经常会不受控制说出来。”
“那慕老前辈知不知道这女子是谁?”
这一下人杀不成了,下面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慕南观与薛琬都知道,一旦他们认定这女子和慕颜清有关系,若是不说清楚,恐怕又是一桩江湖秘闻。
只是不需要他们自己担心,因为众人已经喊着让慕迟和慕南观解释此事了。
“这女子就是被纵心术控制,她所说的话你们如何能当真?”慕迟想要稳住局面,“此事与我太师父无关。”
“可是这女子不会凭空说出这样的话。”众人道,“这里又没有人控制她。”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青鼎门真是越来越邪门了!”“一开始还说与他们无关,可这女子看起来明明是认得慕老前辈的。”
薛琬的心便没有一刻放下来过,眼见这下面的人的话又开始越来越离谱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些人的编故事的本事一点不输那唱话本子的。
“闭嘴!”说话的是慕南观,他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桌案,“青鼎门的清誉,岂是你们几句话便可随意编排的!”
这话说的声色严厉,慕南观站在那里,顷刻间人们的声音的确是小了很多。
然而在人们又看见一个人的身影之时,瞬间鸦雀无声了。
“许久不涉身江湖,没想到如今的这些后辈们,都是凭嘴上功夫立身的么?”慕颜清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慕南观这边,看着刚刚叫嚣的厉害的众人。
第一百三十章 青鼎(六)
只是慕迟也知道,慕颜清亲自出面,说明这必定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解决的事情。
下面的人鸦雀无声了好一会儿,连沈骐都被这阵势逼的沉默了许久,直到感觉到慕颜清的目光正盯着他,他才哈哈的笑了两声,“这不是……不是慕老前辈么……竟然还劳动您老大驾了哈哈。”
“怎么沈小公爷是觉得,我不算青鼎门中人,不可来方寸山么?”这话说的极具威慑力,与慕颜清一向潇洒无为的样子很是不同。
“那自然不是。”沈骐的语气自然便软了几分,“慕颜清前辈是青鼎门第十七代掌门,是江湖上的老前辈,晚辈见识鄙陋,说错了话你老人家别介意。”
慕颜清这话面上是在给沈骐下马威,实则也是对着在场的众人,他们刚刚的那番言论,的确是过于不像话。
“慕前辈,我们刚刚说话是有些急切。”下面的一个站在最前面的老者开口,薛琬仔细认了认,便是当初青鼎门出事的那天也同样逼的她最狠的孟掌门。
“可是这女子虽然看起来心智失常,可是口口声声提及自己就是您的外孙女大虞的陵安长公主,而且还提到您的名字,这您是否知情。”
慕颜清定睛看了看这人,手上的拂尘尾随风轻轻动了动,半晌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我知道。”
除了知情的人,在场之人无不睁大了双眼。
“慕前辈,您说什么?”这孟掌门又问了一遍。
“这女子名落樱,原是我文家的一个侍女,后来发现她心智有损便想把她留在府中医治,谁知两个月之前这女子逃了出去。”
“啊,那怪不得这姑娘喊着外祖母救命呢。”神气道,“可是她为何要说自己是长公主,慕前辈可知情?”
“心智有损,我怎么知道?”慕颜清并未将真相和盘托出,她也想知道,这看起来疑点重重的一个局,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
“那这不对啊。”沈骐的折扇挥的起劲,“那这女子怎么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应该是什么人跟她说过才是吧。”
慕颜清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心神有损的人,为何要刻意去深究她的话,岂不是自寻烦恼?而且,沈小公爷未免关心的也太多了。”
薛琬也想问同样的问题,这沈骐一直在引着大家去查出这落樱背后的真相,这可不是一个来看热闹的人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这么个为祸四方的人,当然得被诸位共同惩处啊。”
“可你刚刚明明是帮着落樱挡下了他的剑。”慕颜清指着慕迟。
这下话题被慕颜清转到沈骐身上来,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慕前辈言重了。”沈骐面上倒没有什么异样,“我不过是嘴碎多问了几句,而且我沈某也自小就想做个江湖侠客云游四方,可惜身在皇室之中身不由己罢了。此番热闹我来凑凑,这些人想问又不敢问的事情我替他们传个话而已,并无他意。”
“只怕不知如此吧。”慕颜清继续道,“翰京离方寸山也不算近,沈小公爷可不能是恰好来我方寸山恰好来凑热闹的吧。”
沈骐的表情微变,手上摇扇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不错,我前来拜会方寸山青鼎门,自有用意。”
这下人们的视线彻底转到沈骐身上来。
沈骐接着道,“不过是替我母亲蒙平郡主,来问候故人而已。”
“蒙平郡主?”“什么故人?”“谁啊?”
“越丞前辈,这时候不该继续隐匿人群之中了吧。”沈骐高声喊到。
随着众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在四处寻找越丞的身影时,越丞自他所站的地方走出,一直走到沈骐对面。
越丞的出现,自然又是引得一阵讨论,毕竟这上山的人许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来的。
沈骐打量了越丞几眼,“你便是越丞越前辈?”
“正是。”越丞无视这小辈不甚有礼的目光,回答道。
沈骐很是不情愿地,“家母托晚辈问越前辈好。”
“郡主心意,越某心领,不必如此。”越丞神色淡漠,这下两个人的脸色都是有些不好看。
“这么说来,越丞和蒙平郡主曾经有婚约之事是真的了?”有人议论道。
这话落在越丞和沈骐的耳朵了极为刺耳,越丞向着发出这言论的方向道,“不可背后污蔑郡主声名。”
反而是沈骐安慰似的说了一句,“前辈也不用这样,毕竟是前尘往事了,我母亲也就是问问。”
“沈小公爷远道而来,还在我青鼎门如此大放异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关照的么?”越丞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忘却应该要问的事情,话题便又转回了沈骐来此的目的上。
“既然越前辈都愿意出来一见,我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我这次来,还是奉我母亲的命令,来给越前辈带些消息来,她帮越前辈查到了些事情。”
“我从未委托郡主帮我查些什么事情,沈小公爷怕不是弄错了。”越丞道。
“自然不会弄错。”沈骐摆摆手,“是我母亲的部下近些日子在边境抓获了一批作乱的流寇,审讯之下牵扯出了一些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越丞问道,“与什么有关?”
“这匪寇说是,和青鼎门有关。”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大惊失色,“青鼎门如何会与流寇有关?”
“到底是何意,你说清楚。”这时说话的是何逸,一开始见这小子便觉得没有存什么好心思,现在竟然敢这么说青鼎门,自然是忍不了。
“唉,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群流寇曾经在南佑边地为祸,但是只会等青鼎门的人来了才会被赶走,其余人是对付不了他们的。”
“什么叫其余人对付不了?”何逸又问道。
沈骐笑着看了看这个很是恼怒的小弟子,“小孩儿,要我怎么跟你说呢,就是如果是别的人去清剿了,就会被打的鼻青脸肿,死伤一片,只有青鼎门到了,才能乖乖束手就擒。其实啊,或许就是单纯地在夸奖青鼎门人武艺精湛罢了。”
这下谁都听出来,他当然不是在夸青鼎门人怎么武功高强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落(一)
“你别含血喷人。”何逸细想了一会儿也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了,就是说他们青鼎门勾结流寇。
“小朋友,我和你们青鼎门有何仇何怨,喷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沈骐满怀同情地看着他。
“你自然是因为父辈之事,觉得你母亲对我们越太师父还有情意,所以对我们越太师父心怀恨意。”何逸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才感觉到自家长辈们的目光一齐瞪了过来,何逸忙住了嘴。
“首先,这是我母亲查出来的,我就是来传个话。”沈骐伸出一根手指头,其次是两根,“第二,怎么我一说,你们就信了?”
这话也是问到点子上了,其实何逸除了那一番质疑,在场的青鼎门人,尤其是长辈们并未怀疑过他的真实性。
那自然是因为从前慕衡的“罪名”之一,勾结外匪。
“自然是他们门下的高徒慕衡做的好事。”孟掌门哼了一声,愤愤说道。
“又是这个慕衡?”神情都有些惊讶,“话说这个慕衡一介女子而已,当年不过十五六岁,这又是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又是勾结外匪犯上作乱的,现在这纵心术之祸也得算上她一份,这样的英雄,我沈某有生之年可真是要见见。”
薛琬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小公爷莫要说笑,慕衡所做之事皆有实证,她抵赖不得。”
“随你们的便吧,这些事倒是与我无关,只不过这个小女子一己之力搅的整个南佑江湖鸡犬不宁的,属实是个人才。”
沈骐一向是个没谱的,而且身份又在那里,是故没有人和他计较这些。
“你说的可当真?”越丞无视这些人的言语,问道。
“自然是真的。”沈骐道。
“什么时候的事,就一个月前左右啊。”
“我说那帮流寇。”越丞道,再次解释一遍自己的问题,“他们可说自己是什么时候,与青鼎门人有牵扯的。”
“那帮人说就前不久啊。”沈骐漫不经心地道,“还说什么本来说好的又搞伪君子这一套,反正还骂的挺难听。”
越丞再次确想认地问了一遍,“沈小公爷确认,是前不久。”
“是前不久啊。”沈骐满脸疑惑,“难不成越前辈这年纪大了还耳背了?”
“各位可听清楚了?”越丞对所有人道。而慕迟握着剑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
“前不久……这慕衡不是早不在方寸山了么,怎么这种事还有?”
连带着越丞的眼神已向慕迟打探了过来,“掌门可要就此事解释些什么?”
慕迟道,“师叔这是何意,此事真假尚不可辨,而且我能解释什么。就算是真的,也请给晚辈一些时间查清门内宵小。”
“这不是你六年前便查清楚的事情么?”越丞道。
“是啊慕掌门,这是为何?”下面又有人开始询问。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要诛杀妖女为各位侠士报仇,至于这流寇之事,既是与青鼎门相关便是门派秘事,请容本门自行解决。”慕迟转移了话题又到落樱身上。
“或许这本就是一件事呢。”越丞拦住他的话头,向慕颜清及慕南观的方向看了看。
慕南观道,“带上来。”
几个身着青衣的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弟子羁押着一个同样穿着的青鼎门弟子。
“慕迟,这可是你的徒弟。若我没有记错,是叫关兴吧,自从你的师祖回到青鼎门,关兴便不住地在磬竹峰游荡,行踪甚为诡异,我师兄将人擒获这弟子招认是受你指派。”
那关兴被摁着跪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害怕地低着头。
慕迟脸上带着笑意,“我确实听闻师父的磬竹峰来了贵客,一开始不知是师祖,只是让他去看看可有需要招待之处,别无他意。”
“是么。”越丞笑了笑,“除了这些,他可还说了些其他的。”
慕迟手心的汗都快淌下来,连同额头上也是一层细细的汗珠。
“能让你放过来探听磬竹峰消息的人,自然是你比较放心的徒弟,所以他的话,你自己也得信上几分。”这话便是在提前警告慕迟,不要一会儿又说这小徒弟是胡说八道。
“再将你那日你太师父问你的话,说一遍。”越丞看向关兴。
关兴有些迷茫,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慕南观则冷声提醒道,“越丞回来之前,我问过你的,慕迟最近在做些什么。”
慕迟不可置信地看向慕南观,“师父……”
“是……是,我师父他……他在与范师叔传书,联络……联络范师叔回山之事。”
“师父!”慕迟不敢相信慕南观竟已经这样防备他了,抢先解释道,“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青鼎门之事。”
“现在还不到你解释的时候。”越丞道。
慕南观继续道,“当时范吾率人正从陵安城回方寸山,于是我师兄依这弟子所言到你发出传信之时,截到了一封传书。上面只写了一个地点,大虞南境飞寒岭。”
何逸闻言惊到,“那是……那是我们随范吾师叔回来时遇袭的地方。”
“你小子记性倒不差。”越丞道,“是飞寒岭,范吾等人被一帮献族人所伏击,三个小辈弟子险些丧命。而且,事后那日确实招认,目标就是何逸。”
何逸此时只觉得头脑发懵,一种可怕而让他不敢相信的想法正越来越强烈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何逸这个小子,武功其实也便一般,人也不会说话,为何那帮人会单单找上他?”越丞时不时看一眼慕迟道,“不过因为他在陵安城证实,青鼎门前些日子在蛮风镇身故的弟子陆源是死于西戎的鬼伤术。”
“这又如何?”有人问道,“此事我们也听说了。”
“西戎与大虞不和人尽皆知,只是青鼎门为南佑宗派,西戎人为何会招惹上青鼎门来?”越丞踱了两步,“不过是想借江湖之势,让南佑与大虞结仇罢了。”
“竟是这样,实在可恶。”
“不过若真是这样,他们计划败露便不应该再有什么行动,尤其还在大虞的国境内,事情未成还败露身份,这又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水落(二)
“越前辈的意思,是这些人是故意要露出马脚然后又故意被打败的?”沈骐眨着眼睛问道。
“自然是欲盖弥彰。”越丞道,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慕迟越来越冰冷的眼神,“或许一开始没有想到会没有得手,因为这些人没有料想到我会去到那里。但是若我没有去到飞寒岭,不出意外的话,范吾就会带回小辈弟子被西戎人所杀的消息吧。”
“师叔这是哪里的话,师叔能及时出手救下这几个弟子,自然是我青鼎门之福。”慕迟脸上绷着一层笑容说道。
越丞转头看向神情越来越惊愕的何逸,“这如此敬仰于你的徒弟,又如何想得到是他自己的师父布局想要借刀杀他的呢。”
“师父?这不可能!”何逸脱口而出,也是焦急地看向慕迟。
“自然不可能,为师为何要杀你。”慕迟极为平静地看着何逸道,并不能看出什么慌乱之意。
“可你这对外传书飞寒岭三字,是为了什么呢?”越丞问道。
“只是提醒他们小心罢了。”慕迟道。
“好,这便是掌门的解释。”越丞深邃的目光扫向下面站着的众人,“今日沈小公爷所说之事,我与师兄早便暗中查访过,并不是近日才兴起的。”
说道慕南观也参与,慕迟又去看了慕南观,谁知慕南观对他投射来的目光置之不理,甚至脸上更是镀上一层寒霜一般。
“听闻慕迟师侄接管青鼎门的这些年,名声大涨更盛当年,已经是四国之内第一大武学门派了。”越丞笑了笑道,“连带一些其他宗门,也因为立了不少铲除盗匪的功劳,同受恩泽,短短时间内声名大噪。”
他的眼神再次在人群中冰冷地扫视一遍,最后落在那个说话不饶人的老者孟掌门身上,“孟掌门,您说是也不是?”
这孟掌门本就有些心虚的垂首,这时突然被越丞叫到,有些受惊吓一样地抬起头,但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我罗山派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声明,越丞侠士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也与这通匪之事有关呢。”
“我还没说,孟掌门倒是自觉。”越丞嘴上带了一丝嘲讽的笑容看着他。
“你……越丞,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啊,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将你门派最顶尖的弟子拉出来武艺演示一番,看看配不配的上你们这顶尖门派的名号。”
是了南佑众门派之间很少互相切磋,是故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他家的武功究竟有几斤几两,都是听名声来判别的。
这孟掌门一听这话,瞬间不知该不该应战,说实在的他确实没有这个把握。
“不如,从你这掌门人开始?”越丞微微扬起头,这个眼神在孟掌门看起来甚有鄙夷之态。
不过他也没看错,越丞就是在鄙夷他。
“是啊,都说孟掌门在我们各派之中武艺高强内力深厚,在平息匪患之时更是以一敌百,今日不妨让我们开开眼?”首先应和的还是沈骐。
有人开了头,人群之中便又开始有了附和之声,更是出现了,质疑之声。
孟掌门左右看了看,心道这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很是为难。他是罗山派之主,不可轻易出手,而且在这种很有可能出丑的场面下。
于是思索片刻,他往身后唤出一人,“孟起。”
自他身后走出一个长得很是壮士的弟子,“弟子在。”
“你便去吧。”
那孟起犹豫片刻,随后道,“是。”
待到那孟起走到越丞前面五步之远的时候,薛琬认出了这个人,便是当初随着孟掌门同来方寸山闹事,大言不惭说纵心术之祸都是出自青鼎门,逼她交出秘法叫嚣的最为大声的人。想到往事,薛琬气恼涌上来,手指握紧了手中的寒霁。
这时她感觉到一只带着温热气息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她一回头对上白黎的眼神,这是要她暂时息怒。
薛琬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现在不是该生气的时候。
那孟起站在越丞面前,“越前辈。”
越丞看都不看他,“也不劳烦他人了,你若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便算是我说错话,当着这些人的面给你们罗山派致歉,如何?”
“十招?”
不得不说,任凭越丞“纵横剑义,无出白越”,这话也说的有些夸张。
听见越丞这样说,这孟起竟看到了希望。十招,他若是拼尽全力撑上一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好,既然越前辈开口了,晚辈听命而为就是。”
“好。”越丞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别无他话。
越丞看起来没有立马备战,至少剑还没有出鞘的意思,孟起见状就扯出自己的佩刀大喝一声朝着越丞劈了过去。
何逸见状却很是不屑地一撇嘴,“还想跟我越太师父比反应,出其不意?别做梦了。”
事实证明这孟起确实是在做梦,因为他的刀都没到越丞三尺之内便已经被越丞躲过,越丞顺势还扯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扭。
“啊!”孟起吃痛,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往前倒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不会吧,一招没过就结束了?”不禁有人惊叹道。
似是被这议论刺激到了,这孟起在倒下之前还是强撑着收住了。吃力地重新站稳之后,孟起重重喘了两口气,还是面对着越丞。
“再来!”孟起自壮声势。
这回孟起没有自己先行出招了,反而是等着越丞。然而越丞也是在气定神闲地等着他,见他没反应,也便无奈地使了一式青鼎门最基础的乘风式,只不过他刺过去的还是带着剑鞘的剑。
孟起见状不停暗示自己一定能躲过去,然而就在以为躲了越丞的一式之后,就感觉到耳后有一阵又急又快的风划过,而后面的越丞反手就是一戳,正中他后颈。
孟起被吓得一激灵,这若是实战,他现在已经小命不保了。
两招……只有两招……
快的大多数人都没看见越丞是如何出手的,这孟起已经败了。
“原来越丞前辈的十招,还是往保守了说的啊……”“越丞不愧是越丞……”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石出(一)
众人都在感叹越丞依然是宝刀未老,这功夫还是如此精湛时,孟起只得十分沮丧地下去回归人群之中,
而那孟掌门的脸色在刚刚比试之时便越来越铁青,他狠狠瞪了孟起一眼,但也无可奈何,越丞的功夫,其他人怕是一招都撑不过。
越丞如刚才一样掸了掸袖子,“孟掌门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是我门下低阶弟子,学艺不精,不敢冒犯越侠士才……”这孟掌门依然在垂死挣扎。
“不敢冒犯?我刚刚已经说了,孟掌门大可亲自来。”越丞堵住他的话茬。
这下孟掌门的确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自己虽然比孟起会强上不少,但对上越丞,他一介掌门人这脸只会丢的更大。
见他不说话了,越丞趁势道,“罗山派借青鼎门之力名声大震,自然也帮着做了不少事情吧,我听师兄说孟掌门与我这师侄相交甚厚啊。”
孟掌门这时退了一步道,“只是江湖门派之间互助情谊而已,罗山派也与许多其他门派交好,我们……”
“那在帮忙换掌门之事上,罗山派倒是只帮了青鼎门一家啊。”越丞打断他,冷冷说道。
这话让孟掌门愣了愣神,又赶紧道,“越侠士这是什么意思?”
“六年前,孟掌门撺掇其他门派之人来我方寸山逼宫问罪,您该不会不记得了吧。”说着话的是慕南观,“当时在慕衡面前唱的那出戏,您自己是不是都快忘了?”
一句话将事情扯到六年前慕衡出走方寸山之事,众人都是一片迷惑和唏嘘。
“慕师父!你在说什么!”这话除了表面的愤怒之外,还有藏不住的恐惧。
“怂恿各门派就纵心术之祸上方寸山讨说法,暗自放西戎人进青鼎门,逼问慕衡让她情绪失控,趁机让西戎刺客盗走秘法杀我弟子,怎么,孟掌门不敢认了?”
话语一声比一声比的人喘不过气来,沈骐早就灰溜溜地奔下了高台,站在人群之中看热闹。
“你……慕南观……休要含血喷人……”
薛琬控制着自己不断发抖的身体,双目已是血红色。这是她这些年一直在查,一直想有一天大白于世的真相,如今她的师父正挡在她前面,替她问一问这些大言不惭的江湖正派人。
一时泪如泉涌,脸上因为涂了些黑粉的缘故,清晰地留下两道浅色的痕迹。
白黎去看她神情时,便对着她这副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尊容看了许久。
“怎么了?”薛琬一心还在慕南观和那孟掌门接下来的话上,看见白黎的有些奇特的眼神随口问问。
“殿下,要不擦一擦脸吧。”白黎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
薛琬还惊讶于他随身带着手帕的事情,还是接下来就往自己的脸上细细抹去。
她一边抹着脸,一边又听她师父和那孟掌门对质。
“你们如何将六年前几个身中纵心术的鬼附体之人变成是慕衡所为,又如何造弄声势将一切罪责归结于慕衡身上,如何逼问于她,又如何私放了西戎刺客进我青鼎门,事后又如何背后编排,如何惹怒慕衡以及被慕衡误杀的青鼎门弟子,当真什么都查不到吗?”
慕南观声色俱厉,让这孟掌门都不敢抬眼直视他。
而其他人看慕南观言之凿凿,都觉得说的不像没有这件事一样。
“师父……”慕迟声音发着颤,“您这么说,可是怀疑弟子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有数。”慕南观没有看他,说道。
“弟子这些年为青鼎门兢兢业业从未懈怠,究竟为何竟让师父怀疑弟子至此?难道只是因为您偏爱师妹,便要将罪名扣在我身上吗?”
这番控诉声泪俱下,竟还能让在场之人有几分动容。
“弟子是有些地方不如师妹,但这些年来将青鼎门经营至此,师父竟全然不理么?”
“你是为了什么,当真是为了青鼎门么?”慕南观直视着他,问道。
“那师父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慕迟此时倒是毫不畏惧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你自小拜在我门下,晨时最早起来练功,晚间最晚歇息,对同门多加护佑,还一力承担起青鼎门事务,你所做的事,我都看的到。”
这话不是刚刚的质问亦不是责骂,但比起那些却更是让慕迟心痛,“您既然都看得到……”
“我既然都看的到,为何还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一个不谙世事的丫头?”慕南观替他道,“因为何事,你早已知晓吧。”
慕迟面色通红,眼睛更是带着无尽的怒气,“是,我曾与西戎的匪寇有过交易,但那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我也不是出自本心的!”
“可你事后可有悔过,可有秉明师门?”慕南观反问道。
“我犯过错,可其他人呢,可慕衡呢?她不敬师长,屡犯门规的时候,您可与她斤斤计较了?”
这话看似是有理的控诉,却令慕南观更加心寒,“我为何对你严厉?你竟毫无体察……”
慕迟或许是懂了些什么,他凄凉地仰天大笑了几声,“现在师父说这些,可有谁知道是不是借口呢,可毕竟您还是选了慕衡。”
“我选慕衡,何尝不是在给你机会?”慕南观紧蹙着眉头,昔日最为有礼勤勉的弟子,谁知竟会变成这样,“你可知她离开方寸山那年,早已有了让位之心。我也从未想着青鼎门重任,真的想交于慕衡手上。”
“呵呵,您现在说这些,我会信么。”慕迟凄然地摇着头,“是,我是添油加醋了些,可您目前还是无法证明,那些事情不是出自慕衡本心做的,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她心中所想您如何控制?”
“这是你自己所想,勿要加诸旁人。”慕颜清听了半晌,对慕迟道。
“哦,还有您。”慕迟又看向慕颜清,“您那么快就将拨云见月传授慕衡,这不是在明摆着告诉全门子弟,慕衡她是掌门人么?”
“拨云见月只传女子,你自己心中在意,才会将他人的无心当有意!”慕颜清道。
“或许是你传给慕衡之后,她自己也存了不良的心思呢?”慕迟半眯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石出(二)
薛琬拿着白黎的帕子已经把自己的脸细细擦过了一遍,薄薄一层黑粉被擦掉不少,只是毕竟她也看不清自己的脸,所以脸上依然是不均匀的黑一块白一块的。
白黎看了看,忍住了笑意,从她手里接过了帕子,细细帮她擦干净。
薛琬虽然对这动作有点不适应,但是眼下旁边也没有旁人,也只能让白黎帮自己了。只不过这样的动作,落在刚刚说他们断袖的那个小弟子眼里,就完全变了。
“我的老天爷。”这小弟子惊呼一声,跟旁边的人换了换位置。
薛琬的眼睛瞥到他那边去,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
直到白黎手法极轻的擦了一会儿,薛琬那张本来白皙的面容才算是基本恢复了。而薛琬旁边的人一开始没有细看,而后一个面白的小郎官站在身边,吓了一跳。
“这人是刚才那个?”
“是啊,又没有别人走动。”
“怎么感觉样子不太一样了呢。”
“有吗?我没细看。”
薛琬没工夫听这两个小弟子议论长相之事,毕竟慕迟在下面已经控诉成那个样子,刚刚到一句“或许是你传位给慕衡之后,她自己也存了不良的心思呢?”彻底激怒了她。
白黎似乎已经听到了寒霁在她的剑鞘之中铮鸣作响。
在场所有人都不发一声,青鼎门门内互相争斗,还是师徒出现裂隙,当堂对质争吵,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谁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吵架,自然是在台下坐观这一出好戏。
“青鼎门之内,任何人都可以生出私心,只是慕衡不会。”越丞一字一顿,瞪着慕迟道。
“慕迟,你为何会以这样的心思揣度同门?”慕南观反问道。
“人心本就是如此,贪婪自私乃是本性,不过被一具具虚假皮相束缚,一时不敢暴露出来而已。”
薛琬却觉得慕迟说了句人话。
相比少时对那些恶人的义愤填膺,薛琬如今更是明白善恶正邪之事,其实难说的很。
就像那时候如此护着他们的大师兄,也因为一腔悲愤无处可平,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您如何便确认,慕衡就从未有过私心呢?”
其实她只是当时没有,薛琬自问自己现在,在奉陵城中何尝不是步步谋算,朝堂、政权,也是为了自己。
是啊,哪有人不为自己,没有私心的呢?
“你可知慕衡的身份?”慕颜清缓缓道。
薛琬倒吸了一口气,终于是要大白天下了。
“太师父什么意思?”慕迟问道,“自然是你们偏袒看重的女弟子。”
“慕衡是我的亲外孙女,大虞陵安长公主,薛琬。”
语出惊人,四下皆惊骇。
“您说什么?”慕迟不可置信,他只道慕颜清很是偏疼这个师妹,却不想……
“她迟早要归于奉陵,不可能久留方寸山。况且大虞与西戎是死敌,她是以何种身份去勾结西戎人作乱?”
“慕前辈,这长公主不是一直在文家,为何会是慕衡?”
有人问道。
可是也能解释的通,这长公主对外说是在文家,但慕衡离开方寸山,是圣德十六年。而陵安公主归奉陵与宋子澈完婚,也是圣德十六年……
只不过两者之间身份相距甚远,而且文家对外保密的甚好,就算有人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了。
“落樱神智有损,却不住自称长公主。”慕颜清叹了口气,“是我那时令她扮作长公主,瞒下众人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薛琬握紧了手里的剑,思索着自己不能在躲在他们身后了,这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事情。
只是慕迟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慕衡师妹今天想必也亲至了吧。这么一出好戏,怎的唱戏的名角还躲着不登场呢?”
他朝着人群望去,却突然又拔了剑朝着那昏厥过去的落樱斩去。
这是自人群跃出一个青色的瘦弱身影,剑身布满寒气,那剑刃挑开了慕迟的剑身,拦住了他。
随后这人落地,站在慕迟面前。
一身青衣,面容白皙明艳,最重要的是,手上持着拢着一层严霜一般的,寒霁。
就算时隔六年,慕迟还是轻易认出了她,“慕衡师妹,真的是好久不见。”
那句师兄终究是梗在喉咙了,“慕掌门。”
慕迟轻笑了两声,“这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呵,我可当不起。”
“你原本是当的起的。”薛琬道,原本二字,讽刺的很。
“可是有你在,我便无论如何都当不得。”慕迟摇摇头,“你们师徒祖孙好一个上慈下孝,此刻却一齐来与我说这些,不觉得虚伪么?”
“我从未做违心之言。”薛琬道,“从未想过做掌门,也从未想过你会变成如今这样。”
“好一个从未想过。”慕迟丝毫不让,“你们自以为对旁人的好,什么给我机会,什么传位掌门,在你们眼中我最该做的事便是伏在地上接受你们的施舍。”
他双目含泪,薛琬并非不能理解。他师兄面上温和敦厚,但曾经也不失过一丝骨气。
“对不起。”薛琬低声道,“应该早些告诉你。”
“应该告诉我什么?你要回奉陵,去享受你的富贵荣华,掌门之位空缺只得留给我是么?”慕迟声音沙哑,“慕衡,你可真是大方的很。”
“师兄!”慕衡不想再听他说这些锥心之语,“当时青鼎门内与贼人勾结,除了我之外人人都有嫌疑,师父也是没有办法。”
“你倒是也清楚。”慕迟的眼神更灰暗了,“为何只有你没有嫌疑,你不知道么?”
她知道,因为她从未下过山去做和她师兄们一样的事情,铲奸除恶。
“从未立过功劳之人却是最清白的便应得掌门之位,为青鼎门赴汤蹈火险些失了性命的人却成了勾结外匪的叛徒。这是什么道理!”慕迟逼近薛琬,“师妹想知道,我那次与西戎人作交易是为了什么吗?”
薛琬心中一慌,却有些抗拒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我便讲给你听听,看看你这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是不是也像所标榜的一样会怜悯众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了断(一)
“那时我第一次奉师门之命,带了几个师弟前去铲除自西戎来南佑边境为祸的一群山匪。连官兵和自发的百姓一起,那帮山匪被端掉了,可是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慕迟回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些官兵和打着报仇旗号的百姓,冲上山去将山匪的巢穴洗劫一空,连妇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我追上了其中一个拿着刀的西戎人。他告诉我,他只是被喊过来帮他们建造屋舍的,并不是匪寇。可是这帮人已经奸污了他的妻子,还杀了他的孩子。”
“他说他想报仇,只是他没有能力,根本杀不了他看到的那个杀他妻儿的南佑军官。”慕迟冷笑了两声,“他跪下来求我饶他一命,待几年他武功学成大仇得报之后,他会告诉我,然后让我杀了他。”
薛琬垂首,不语。
“所以几年之后,南佑东境得方城,一个低阶军官率家人在回乡之时被一伙贼寇洗劫,这军官被凌迟至死。三日后,我收到了这个匪寇的密信,告诉我他在哪里,让我去杀了他。”
曾经让郭一闲无比记挂,让整个青鼎门险些披上勾结外匪名声的事情,真相竟是这样。
慕迟木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师妹,你可还觉得,我所做之事是什么包藏祸心么?”
“你为何,不早秉明实情……”薛琬睫毛微颤,她其实没有觉得,这件事上慕迟是错的。
“师妹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可笑么?”慕迟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青鼎门以救护苍生为念,若是师父他知道因我私放贼人,害的人一家罹难,会有什么后果?青鼎门门规,会如何处置?”
之后的事情,薛琬也想象的到了。因为顾忌门规不可说出实情,后来又因为掌门之事,越陷越深……本来的善举,最后却真的成了恶行……
第一次下山除恶,应该抱着的满是济世之心吧……可惜,命运终究是薄待了他,这满腔热血,终究被世间无所不在的恶击的粉碎。
“师兄……那件事,我不觉得你错了。”薛琬看着慕迟道。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慕迟眼神冰冷,“你,郭一闲,整个师门不是都鄙夷的很么?而如今,也到底是你死我活了。”
“收手吧师兄,去向师父悔过。”薛琬试着道,其实她清楚的很,人心死了,如何还能回头。
“师妹。”慕迟一下拔了剑出来,“在你刚做上掌门之时,我自然是不服的。你的武功、见识,一点掌门人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我说过,我没想过要做这个掌门。”
“但你终究是了。”慕迟道,还看了看薛琬还未收回的剑,“太师父还是把寒霁留给你了,这也算青鼎门掌门人的剑了。师妹可愿意用你的寒霁,来惩戒我这个悖逆之徒?”
薛琬合了双眸,“我自六年前便已不是青鼎门中人,有什么立场来惩戒你。”
“那便以仇人的身份吧。”慕迟的手在自己的剑身上抚过,“慕衡,其实我是恨你的。”
薛琬不语。
“我恨你自小便受人庇佑,不用看人脸色讨生活。我恨你天资聪颖,连青鼎门的绝学也可以短时间内炉火纯青。我恨你出身富贵,不用伸手东西便可以到你的身边。而我们其他人,只能做你的乞讨者,还要眼巴巴地等着你不要的东西施舍。慕衡,你凭什么?”
半晌,薛琬嘴边也漾出一丝轻笑,“不错,我不配。”
“所以,我这些年不过加诸了些世间人应该尝过受过的教训给你罢了。”慕迟的手握上了自己的剑刃,鲜血自手掌缝间渗出,“可是这些对你来说算什么,你不是一样好好地做着金尊玉贵的大虞长公主么。我这点小小的报复,对你来说算什么?”
薛琬的眼神也是淡漠地可怕,“你若执意是这样想,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与你说的。”
“师妹,出剑吧。”
薛琬知道与慕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说的那些道理,其实她已经不在乎了。过多纠缠下去,于自己何益?
寒霁出,银光一闪,人们仿佛看到那剑自剑鞘中出来带了一层霜雪,洒向空中。
只是越丞却在一旁拦住,“衡丫头,不必勉强。”
这些年薛琬的身子不如从前他知道,而慕迟也没有懈怠过,他确实不敢保证薛琬现在还是慕迟的对手。
慕南观及慕颜清也是一阵忧虑。
而白黎的紧握的双拳之内,手心已是一层冷汗。
“师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薛琬对越丞道,“我不能总让你们挡在我前面,最后了结之时还让师兄看不起我。”
越丞闻言沉默片刻,随后道:“那你自己小心。”
演武场上,其余人包括落樱都已经被带了下去,只剩下薛琬和慕迟二人。
“师妹,此次你若不杀了我,我对你不会丝毫留情。青鼎门的剑有多快你自己都知道,根本等不及师父他们来救你。”
“我说了是我自己的事情,不会寄托旁人。”薛琬冷声道。
“那好。”慕迟举起了那剑身上依然带着几丝他自己手掌上血迹的剑,“来吧。”
薛琬看着眼前的人很是陌生,但明明是曾经最熟悉的人。而眼下这个场面,她好像在什么时候看到过。是什么时候呢?
薛琬在一瞬间又回想起,那时她刚刚拜上青鼎门,没了下人们的前呼后拥,自己对一切需要自己动手的青鼎门讨厌的很,也觉得难过的很。
那时,她的大师兄,看见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小木剑,坐在地上拿剑画着奇怪的形状。
“这画的是什么?你是慕衡吧,我叫慕迟,是你师兄。”
那是慕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之后慕迟对总不理人的慕衡热络的很,还对其他的师弟们说,刚来的小师妹年纪小,有些怕生,所有人都不许欺负他,也不能不和她说话。
那时她第一次去练剑,端着她的小木剑,也是慕迟站在她的对面,同样手持一把木剑。
“小师妹,今天师父可教了不少,你来的晚,可得好好练。练不好可是要被师父罚的。”
慕衡晃着脑袋郑重地点了点头。
“来吧。”那个时候,慕迟也是跟她说了这两个同样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