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跋涉(二)
两人策马就朝着这离宗弟子所指的西戎人带着几个青鼎门弟子离开的方向而去,就算不相熟,薛琬也不想这几个小弟子有什么事情。
“他们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白黎对焦急赶路的薛琬宽慰道。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担心。”薛琬一刻不曾放松,在马背上赶路的她额头上沁出汗水,几缕额发沾在了额头上。
“若是要杀便不会带着他们离开,应该是要挟持这几个为人质,跟青鼎门讨要什么东西。”因为还在赶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
“但是何逸对他们来说是个威胁,至少坏过他们的事情,我怕他会有不测。”
薛琬的担心不无道理,白黎也只能安慰道,“别担心,还没走很远。”
就在薛琬一心默念千万不能有事的时候,隐约传来了,远处的打斗声。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快要临近远远能看见人影的时候,两人双双下马,身形轻快一闪闪到离打斗不远的暗处,观察着这边的情形。
是一个人在与数十人对招,那数十人的打扮是西戎人无疑,个个都是有不低的武功在身上的杀手。但是与之对上的这一人,竟还不落下风。
这人一身青灰色宽袖长袍,右手剑刃翻飞,身形灵敏如电,那看起来密密麻麻的攻击不曾伤到他一分一毫。
“好生眼熟……”薛琬默念,这时心中突然涌上一个想法,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
那人随着一剑出手,旋身转过了头,虽只有一瞬间,但足够薛琬看清了。
“师叔!”她险些呼出口。
“是越丞越前辈。”白黎也认出了他。
知道那人是越丞之后,薛琬一刻不待便跃身出去,加入了打斗之中。
紧随其后的白黎也跃入人群之中,抬手出剑就挡下薛琬跑向越丞时拦在她身前的一剑。
薛琬一边拨开阻拦她的人一边向着越丞那边而去,白黎只是在她后面为她挡下身后的刀剑。
“师叔!”薛琬喊到。
越丞循着声音朝薛琬这边望了过来,面上也尽是惊喜,“衡丫头。”
“小心。”越丞看着薛琬道,薛琬背后一人打算偷袭,却在下一瞬间被白黎一剑穿心。
这一下也让薛琬彻底回了神。
“先打。”越丞简短地吩咐道。
薛琬应声,专心地应付起这些西戎人来。
白黎看见在不远处被绑起来的三个青鼎门弟子,对薛琬道,“殿下,我掩护你,去先救他们出来。”
薛琬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何逸他们三个,点头应声之后便向着那边而去。
与西戎人缠斗的只剩下白黎越丞之后,越丞特意粗略打量了白黎的招式,“后生,武艺着实了得啊。”
白黎应付起来并不费力,也笑了笑回应道,“越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了。”
薛琬跃到那几个弟子身前,几个人被蒙着眼睛一开始看不见,只听见有人靠近就惊恐地喊叫了起来,“别过来!”“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救命啊!”“师父!”
薛琬被几小弟子的喊叫嚷的脑仁疼,“别吵了!”
她挑开那些绳索,几个松了手脚的小弟子一把扯了眼睛上的布条,眯着眼睛适应光亮,也在警惕地打量着这看不清楚的人。
何逸率先认出是薛琬,“怎么是你啊?”
另外两个人没有被薛琬“请”到宝仪园去做过客,因此不认得薛琬。便悄悄问何逸,“这是谁啊?”
“就那个长公主。”
“啊?她是长公主啊。”这两个人脸上都不是多友好的脸色。
看来他们对自己印象不是很好,薛琬暗想,这也难怪,自己在陵安城那么为难他们,这些人不记仇才怪吧。
“你怎么来这儿了?”何逸直接问道,揉了揉眼睛。
“看不出来?救你们啊。”薛琬两手一摊。
“救我们?长公主不是在开玩笑吧。”何逸一脸不信和不屑,“您不害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呦,你这小孩儿怎么不知好歹的。”薛琬看着他,“刚刚是我给你们松了绑的,怎么翻脸不认账的?”
她说的是事实,但是何逸还是因为此前的事一脸不相信,“长公主又想怎么样?”
看着这三个人都一模一样地防备地看着她,薛琬摇摇头,不打算再解释,“随你们怎么想,赶紧过来帮忙。”
她说着就往白黎越丞依然缠斗的人群里去,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还是跟着她过去了。
眼见是抓他们的西戎人,这三个小弟子也立刻就冲进去和人打了起来。
本来白黎和越丞两个人就足够应付,再来了这几个人对付西戎几十人便是绰绰有余。
不一会儿哀嚎声遍地,地上躺了或死或伤的人。
越丞逮住一个抱着自己手臂呻吟的人,掐住他的脖子,“不想自己脖子也断了,就给我好好回话。”
只是那人只是呻吟着,嘴里还说着越丞听不懂的话。
“献族人?”薛琬疑道。四国之内用不同语言的自外迁来的外族人也有,但都在少数。
“看来这些人是做了准备的。”越丞嫌恶地放开了手。
“我来。”白黎低下身子,看着这说献语的人,用献语问了那人话,然后再译给几人听。
“何人派你们来的?”
“我不知道,是头目。”
“来此做什么?”
“袭击青鼎门人,与他们做交易。”
“什么交易?”
“抓他们的弟子,逼迫他们把与寒铁庄的交易让给我们。”
“你们是谁?”
“西戎献族人。”
这一番询问之后,薛琬顾不得白黎还会献语的惊讶,“寒铁庄我知道,他们世代以贩卖铁铜矿石为生,倒是确实和青鼎门定了契约,最好的矿石只给青鼎门。但是因为这个就要绑人家弟子?”
“而且自称身属献族人,献族如今在西戎生存都是小心翼翼,哪里会这样嚣张敢招惹青鼎门这样的大派。”越丞轻嗤一声,对这谎话不屑一顾。
“重稷,问他,是不是准备杀了那个?”她冲着何逸一扭头,让何逸吓了一跳。
“为什么是我?”
白黎用献语问了他一次,而且做出了威胁的动作,只见那地上的人挣扎了几下,还是拼命点头,嘴里重复着一个词。
白黎道,“他说,是。”
第一百零七章 跋涉(三)
“果然。”薛琬一脸早就料到的神情。
那边的何逸瞪大了眼睛过来问道:“为什么啊?”
“想知道啊。”薛琬轻佻一笑。
何逸不耐烦地说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
“你这小孩儿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我也算你的长辈不是,要好好说话。”薛琬一本正经道。
越丞在一边,无情地戳穿,“你?长辈,算了吧。”
“师叔。”薛琬不满意地道。
“为什么杀你,你应该想想自己干了什么,别以后傻乎乎的,被仇家盯上都不知道。”薛琬继续教导。
何逸确实开始回想,但依旧毫无头绪,“我想不出来。”
“唉,可悲的就是这样的人,被人杀了连自己为什么死的都不知道。”薛琬继续嘲笑。
“你!”何逸气的拔剑出来。
“得了,欺负小辈,你这些年本事没长,脸皮倒是厚了不少。”越丞打量着薛琬,玩笑道。
白黎也在一旁偷笑,在薛琬一个眼神递过来之后立刻止住。
“自然是因为只有你发现了,你的陆师叔死于西戎鬼伤术。”薛琬也不再逗他,直接言明。
何逸愣了一瞬,“这怎么了么?”
“你可别忘了,那日离宗和青鼎门剑拔弩张,你这话可是关键,青鼎门因为你这一句话不能再继续找离宗的麻烦了。”薛琬道。
“这是我看到的,自然要说出来。”何逸反驳道,“这能有什么问题?”
“是,你说之前自然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但是确实这样一来,矛头指向西戎,自然有人就要不高兴了。”薛琬耐着性子解释道。
“什么人啊?”
薛琬眼睛转了转,“还不知道,不过他们一开始想让青鼎门和离宗反目成仇,却被你搅了,这是真的。”
慢慢懂了是什么意思的何逸也意识到事情确实不简单,“是西戎人吧。”
“哦?何以见得?”薛琬挑眉,问道。
“今日来以寒铁庄为借口前来袭击我们,不就是想杀我灭口吗?”
“也对,也不对。”薛琬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对不对?”
“话说对了一半,以寒铁庄为借口是真,杀人灭口也是真,但是不是西戎人,或者说,不全是。”
”还有谁?”
薛琬顿了顿,事情没有证实之前还是不要告诉这孩子真相了。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薛琬一摊手,何逸翻了个白眼。
薛琬无视他的不屑,转头就换了欣喜异常的神情去到越丞身边,“师叔!”
“行了行了,长公主殿下,越某一介草民,可担不起。”越丞玩笑道,面上还是掩不住的喜色。
“师叔可还好吗?”
“我若不好还能过来有这功夫管你们的事?”
薛琬又看了看他,的确是还好,只是越丞如今已年过不惑,面上也蓄起了长须,毕竟还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师叔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我这几年一直在南佑东境,只是最近听说青鼎门风波不断,过来看看热闹,倒没想到一过来才发现,实在是个大热闹。”越丞扫视了一眼站着的和地上躺着的。
“那确实是赶巧了,看热闹看到一起去了。”薛琬笑了笑。
“你呢,怕是不单单要看这个热闹吧,是不是还想闹个大的?”
薛琬知道越丞说的,是关于六年前那件事,“是啊,早就该闹了,这一下就拖了六年。”
“好啊,什么时候好戏开了,我去捧个场子。”
“也许,快了。”
这叔侄两个的对话着实难懂,除了知晓原委的白黎,剩下三个小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你们在说什么?”何逸止不住的好奇心,还是问了一句。
“好事儿,到时候你也看得着。”越丞道。
见越丞在跟他说话,何逸也终于是有机会问,“您是……”
“越丞。”
下一瞬间,薛琬眼见着刚刚何逸一直因为不想搭理她而半眯着的眼睛睁大,脸上瞬间因为惊愕变成青色,声音还十分地颤抖,“什……什么?”
薛琬早在宝仪园就知道,何逸有多崇敬越丞。当日他也说了,就是因为越丞的名号,他才拜入青鼎门的,如今越丞就站在面前,自然是惊喜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错,就是你的越太师父。”
何逸依旧是愣了一瞬,直到被旁边两个拉着赶紧拜礼,“弟子参见越太师父!”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越丞对这场面很不习惯,他当时就是喜欢独来独往来不愿意收徒,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徒孙都有了。
三人依言站直,面上都是错愕的神色。尤其是何逸,那副像被雷打了八百遍的神色实在是好笑极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收一收吧。”薛琬戳了戳她这何小师侄的胳膊肘,提醒道。
但薛琬很快发现没有用,何逸站在原地脸上依然是那样的神情,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点了穴了。
“对了,你们现在可要赶紧回方寸山去,免得你师父师叔他们担心。”薛琬对三个人道。
除何逸之外两个人茫然点点头,比起见到越丞,他们还是更怕自己师父一些。
但是呆愣了半天的何逸,突然开口了,“我能,跟着越太师父么?”
薛琬眉尖一动,看了看越丞,“师叔觉得呢?”
“你确定?你都不知道我们去哪?”越丞问道,“我们”就是默认和薛琬白黎同行的意思。
“我无所谓的!”何逸极有信心地拍拍胸脯。
越丞也同样看看薛琬,征求他们的意见。
薛琬笑了笑,“我们自然不会介意,何逸功夫还不差的。”
“好。”越丞随口答到,他只是不想看见这孩子万一被拒绝了是个什么样的脸色。
然后薛琬就瞧见何逸那张本来就只有一副骄傲的目中无人的表情,又一次变得像个得了一把蜜糖的小孩一样。
“好好,多谢太师父!我……我不会拖后腿的!”
剩下两个弟子看到这样场景,相互看了一眼,耸了耸肩,也很是无奈。
“那我们便先告辞了。”两个人道。
越丞略一点头。
“太师父保重。”两个人告别道,还是没怎么理薛琬白黎。
第一百零八章 跋涉(四)
只剩下四个人之后,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薛琬才开始询问越丞关于他的事。
“师叔可是听说了什么风声?”薛琬道,越丞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到此地来的。
“你师父告诉我的。”越丞对薛琬道。
“我师父?”薛琬有些不解,但心底又是有些异样的感觉,这些年她又不是何尝没有和自己师父没有一点联系呢。
“是啊,这些年我与方寸山也没有什么联系,只是这次师兄特意告知我,怕不是什么小事。”
“我师父,他是怎么跟您说的?”薛琬小声问道。
“提了方寸山恐怕有变,没有多言。”越丞看着她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我们衡丫头也有怕的时候?”
“我没怕,我只是……”薛琬嘟哝道,“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行了,你当你师父是个多小心眼的人呢,虽然他以前是有点儿。”越丞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然那次你在奉陵出事,他要不是武力不如从前,差一点亲自赶过来。”
薛琬猛地抬头,“什么?”
越丞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片子,一门心思惦记自己的事儿,长辈们操碎了心都不知道。”
是啊,她是一门心思只看着自己,何尝不是错过了去体察旁人的心情呢。
“虽然当年的事情并未查清楚,但你师父没有将过错归咎于你的意思。”越丞道,“而且这么些年,外面的言语对你不利,他也觉得愧疚的很。”
“是我自己不愿意理会,与师父无关。”薛琬声音有些哽咽道。
“自然,他和你外祖母也是想与世人澄清,但是你前两年一直不愿,而且后来你深陷困境,忙着筹谋大虞勤王之事,也不能再给你增加其他的麻烦。”
“我知道。”薛琬舒了一口气。
“待你回到奉陵之后,你外祖母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然而就是这几年,我们发现这事情不简单。”
薛琬叹了口气,“原来他们一直想着……”
“为了不打草惊蛇,都是在暗中打探,到最近才有些眉目。”越丞瞅了瞅她,“行了,都到这里了,便去方寸山,见见你外祖母和你师父吧。”
“怎么,我外祖母,在方寸山?”薛琬问道,她原还想和白黎去滁陵。
“也就是这两日启程去的,若是我们现在立刻赶去,也许还比她老人家先到。”越丞道,“怎么,很奇怪?”
“我……我本打算是想和重稷去滁陵文家找她老人家的。”
越丞倒哈哈笑了两声,“好啊,衡丫头总算是有点良心去看看长辈了?”
薛琬有些难为情,白黎倒出来给她解围,“我的错,应该事先打探好的。”
“她老人家行止由心来去自如,哪里那么容易给人打探的到的。”越丞接着他的话道,“不过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倒是不俗。”
“这是白黎。”薛琬发现自己光顾着跟他师叔说话,忘来跟她师叔介绍白黎,但不确定他能不能把离宗宗主身份告知自己师叔,没有贸然说出来。
“后生离宗白黎,见过越前辈。”白黎道。
“呦。”越丞挑眉,“竟是离宗的人。”
“那白兄弟家门何方,师承何人,竟有这样绝妙的功夫?”
“家父白青桓,现居大虞奉陵城,师父是离宗前任宗主,钟前辈。”
越丞脸上的表情看着白黎觉得更新奇了,“白青桓,钟恪,你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薛琬还以为越丞是对他的身份产生什么兴趣,谁知道下一句竟然是,“可以可以,倒还配得上。”
薛琬所有的话瞬间被噎在喉咙里,怎么哪个人都这么轻易地都来开她和白黎的玩笑。
“咳咳……那个……”被几个大人物的话震的神魂颠倒的年纪最小的何逸,尝试开口。
三个人都纷纷看过去。
何逸咽了口口水,“那个……意思是……我太师父慕南观是你师父?”
“啊,没错。”薛琬抱着双臂,倒也有恃无恐了。
“越太师父叫你,衡……衡……”
“嗯,你没听错。”
“你是……你……”
“慕衡。”
何逸一瞬间的脸上不知道用什么神情来形容,说是惊喜吧,也没有什么好惊喜的;但若是嫌恶,慕衡到底也没有怎么招惹他,只不过名声不太好罢了。
“小子,我当初让你叫我一声师叔,可不是说着玩的。”薛琬笑意满满地看着何逸。
何逸现在早就没有心思去想什么辈分问题了,慕衡就是薛琬这个事情,需要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那你,你是我们师祖的亲外孙女?”何逸有些转不过来。
“这不是废话么。”
“那你……那那些事情……”
“显然不是我。”薛琬接着他想说的。
“可是……可是怎么……”何逸有太多事情搞不清楚了。
“行了别可是可是的了,你想知道的,我们也想知道,先启程回方寸山吧。”越丞听不下去这絮叨了,也实在是懒得再听这小辈把前因后果再问一遍,就要叫大家走。
“同去方寸山,只是师叔还是让那两个小弟子先行回去,可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薛琬问道。
“没有。”越丞极为自然地道,“嫌他们烦罢了。”
薛琬深吸了一口气,不错,这果然是她的师叔。
接着她往旁边打量了何逸,心道带着这一个恐怕就抵得过刚才走的那么二十个了吧。
何逸倒是不以为然,一路都是兴奋的很,显然对于能跟着越丞一起走这件事感到十分的满意。
这一路上都是越丞和薛琬走在前头,白黎和何逸断后,越丞便一直在跟薛琬聊及各种事情,包括白黎。
“你们两个如今怎么样了?”
这莫名其妙地问法让薛琬愣了一下,“谁?”
越丞还往后扭了扭头,“这小白公子啊。”
“什么怎么样了,您不要瞎说。”薛琬登时脸上一热。
“得了吧,谁看不出来你师叔我也不会看走眼。”越丞得意地道,“我看小白不错。”
“没有的事。”薛琬说的极其没有底气。
“呵,红着一张脸跟我说没有的事,衡丫头这谎说的可不过关啊。”越丞一瞟就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还没到那种程度,我还没答应。”薛琬见这话题是躲不过去了,随口答到。
“不错,倒是很合你这别扭的性子。”越丞道。
第一百零九章 跋涉(五)
不得不说,薛琬作为奉陵城尊贵的长公主,很少在旁人面前显露真正的自己,通常是端庄的板正,或是故作荒淫。但是她自己的秉性,还是被自家师叔拿捏的死死的。
“我哪里就别扭了?”薛琬不服气地道。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越丞见她嘴硬,直接点破。
“我没工夫,这不是还有别的事情么?”
“好吧,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眼见她又开始四处找借口,越丞所幸也不聊了,“你们看着办。”
薛琬终于也是松了口气,以前是千越,现在竟然是自家师叔,怎么自己的这事一个个都这么上心的。
从大虞南境到方寸山,并没有什么可以歇脚的客栈,几个人也就在外面生起篝火将就了。
勤快的何逸还跑去打了干净的水来,恭恭敬敬地先递给了越丞,“太师父,请您喝水。”
到了薛琬这儿,何逸则是随手一递,水差点全都洒出去。
“水。”
“你能不能好好给。”薛琬道。
“爱喝不喝。”何逸把水往她旁边的白黎手里一塞,就跑去一边伺弄火堆去了。
白黎还是把水递给了薛琬,“你小师侄给的,赶快喝吧。”
薛琬顺手接了过来,“这年轻人真的是,毫无礼节。”
“太师父,这鸡烤好了,您快点来尝尝!”又听见何逸殷勤的一声,薛琬不屑地摇摇头。
“这鸡还是我逮到的。”薛琬跟白黎抱怨。
“不过这小何少侠,实在是有趣的很。”白黎也应道。
“两副面孔,确实有趣。”薛琬哼了一声。
“他自小被教导的关于慕衡的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和殿下亲近起来。”白黎劝解道。
薛琬道,“唉,可别亲近,你看我师叔那个嫌弃他烦的样子。这亲近我可受不起。”
这时白黎从袖中掏出几个果子,“刚刚殿下去逮鸡的时候顺手摘的,另一只还没烤好,可以先充饥。”
“啊?好。”薛琬接过来,“谢谢啊。”
越丞刻意想自己待着,却一直被如同膏药一般的何逸找到各种询问关于什么剑法的事,还不停地吹捧。
他已是非常后悔,为何当初答应带上这么个人了。
夜半子时,还燃着的火堆发出偶尔毕剥的声音,薛琬靠着树打盹,另一面是闭目但一直留神的白黎。
不远处是打坐着休息的越丞和旁边直接铺了些叶子蜷着身子睡在地上的何逸。
异样的声音,让越丞和白黎同时警醒地睁开双眼,几乎同时摸上了旁边的剑。
听见这声音的薛琬也立刻清醒了,而越丞那剑鞘拍了拍何逸,何逸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了?”
“起来。”越丞低声喝止。
何逸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也拿了自己的剑戒备着。
“此处有火光,他们应该早就发现我们了。”薛琬一边留神着四周一边说道。
“什么人,出来吧。”越丞朗声道,已拿剑挡在自己身前。
他们选的是一处背靠低山,面前开阔的地带,若是有变也可以躲入山中周旋。
但是四人留神周围的动静,却听见的是暗处那些人迅速撤走的声音。
不一会儿之后,暗夜重归寂静。
四人依然是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直到过了快半个时辰,周围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他们,走了?”何逸压着声音对越丞问道。
“或许是。”越丞道。
看了看天色,越丞又道,“你再睡会儿吧。”
“啊?”何逸甚是感动地看着越丞。
“不然要打起来明天你没有那个体力,我们还要分出精力管你。”
何逸如坠冰窟。
薛琬在另一边听着偷笑起来,这确实是她师叔能说出来的话。
然而白黎也同样对她说了一句,“殿下再休息一会儿吧,时辰尚早。”
“嗯?”
“这里有我就可以。”白黎道。
薛琬知道白黎不能是跟她师叔一样嫌弃她武功的意思,轻声应道,“好,你累了可以叫醒我。”
“好。”
虽然薛琬这样说的,但是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然蒙亮了。
越丞再次无奈地拍醒何逸之后,四个人简略收拾一下便继续赶路了。
只是越离方寸山近,几个人便发现越来越多的人也是赶往方寸山方向的。而且看这衣着和拿着佩剑,都像是这南佑境内其他的习武之人。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薛琬看着白黎,不解地道。
方寸山脚下有茶棚,众人许多都在此歇脚,薛琬找了个人多还在聊天的地方和四个人坐在那里。
果然有人在谈有关方寸山的事情。
“你们说我们看见的那个女子,真的是慕衡么?”
薛琬心下大惊,立刻留神开始听那边说话的动静。
“大概错不了,会青鼎门的武功,还精通纵心术的,不是她还能有谁?”
“谁告诉他们我会纵心术那种东西的。”薛琬暗自嘟哝道。
“隔了这么多年,这女子这是要做什么?已经伤了几十个人了。”
“报复呗!当时被赶下方寸山,那些别门别派的可也没少出力。”
“你们倒也知道。”薛琬心中继续控诉道。
“反正是有人看见她逃到方寸山这边了,谁知道是不是青鼎门又在搞什么名堂?”
“开始慕衡不是早就与青鼎门决裂了么,她又出来作恶,青鼎门会容她?”
“谁知道呢,反正是他们门派出来的,又有人亲眼目睹,不找他们要人找谁们?”
这话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薛琬不禁气愤涌上,却被越丞一把摁住她的胳膊。
“坐下。”
“师叔……”
“这件事明显是冲着你来的。”越丞看着她。
“不错,怕是殿下的身份和行踪,有其他人知晓。”白黎也推测道。
何逸只是一言不发,带着满腹的疑惑听他们说话。
“是……”薛琬见何逸还在,没有直接说慕迟的名字,只是用嘴唇大概比划了个“大师兄”。
越丞会意,“这说不准。”
“殿下现在有两重身份,很难判断这人是冲着长公主殿下还是青鼎门慕衡来的。”白黎道。
“你还真是抢手。”越丞调侃道。
薛琬有点头疼,“还真是一刻不能让人安生。”
第一百一十章 跋涉(六)
“得先有人去山上找到我师父和师兄,秘密上去,或是直接待在山下。”越丞思忖片刻,“衡丫头如果就这么去,实在危险。”
“可是,师叔去的话,没问题么?”薛琬有些担心地看着越丞。
越丞看向别处,“没事。”
只是这熟悉的地方,越丞又何尝不是许久未踏足了呢?
当初他是为了自己的事不牵连师门,选择自己脱离青鼎门,不再有任何瓜葛。但这些年不管是慕颜清或是慕南观,或者何逸他们这小辈的弟子,都是依然将他当做自己人一样看待的。
“师叔……”薛琬唤道,“当年?”
当年她也只有十二岁,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的师叔就再也不回来了。她外祖母和她师父那时没有告诉她实情,哪怕到后来也只是说因为有仇家。
但这背后,定然又是一番刻骨的伤情吧。
“当年,没什么。”越丞沉声道,“只不过是为自己的事情不想连累你们所以才走的。”
何逸对于越丞突然离开方寸山一事也是疑惑的很,因为越丞走之后知情人的口风都很紧,也只是除了什么仇家这样含糊的说辞之外追查不到什么了。
“要不……我带太师父去吧……”何逸自告奋勇道。
几人看向何逸,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何逸带着总归比越丞自己上山要好的多。
“好,那你们等我消息。”越丞把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扣,提了剑就随着何逸上山。
何逸和越丞自山门而入,之前除何逸之外的两个弟子先几人一步到的方寸山,也有说过看见了越丞之事。
是故越丞突然回来这件事,各弟子虽然吃惊但也不至于像以前一样毫无预料。
最先出来迎接的还是掌门人慕迟,他拦住了越丞就要往后山罄竹峰处找慕南观的路,对着越丞施了一礼。
“慕迟见过师叔。”
越丞没有过多客气,“我早已不是青鼎门之人,慕掌门不必这样称呼。”
慕迟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师叔还是师叔,青鼎门一向重师门礼节,慕迟不敢失了礼。”
“掌门乐意就好。”越丞就要越过去走自己的路。
然而慕迟再一次拦住,“师叔此次回山,可要师侄为师叔安排住处,带师叔先行歇息片刻。”
越丞察觉他在拦自己,“刚刚是慕掌门说的不敢失礼,那师叔的事情,慕掌门不如少问几句。”
这话已经是警告的意思了,慕迟让开了路,“不敢,师叔请便就是。只是此次只有师叔一人回来么?”
越丞打量着他,“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人应该跟我一起回来?”
“不敢,只是担心师叔安危罢了。”慕迟心平气和地回答到。
越丞也不再和他对话,直接寻去慕南观所在的罄竹峰。
而何逸把越丞带到那里之后也不好继续跟着了,他站在那里有点怯意地看了一眼慕迟,“师父……”
“何逸这次倒是自己会做主做事情了。”慕迟道,听不出动怒还是什么别的。
“师父,弟子知错。”何逸跪地认错道。
“为师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慕迟将他拉起来,“一路风尘,去休息吧。”
何逸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慕迟竟然什么也不说,但慕迟面上确实没有任何责怪他的神色。心里犯嘀咕的何逸答了声“是”之后便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越丞多年不回方寸山,但是慕南观所居之处他还是记得的,他寻着记忆在往罄竹峰的路上,只觉得这方寸山换了不少风景,变得很是陌生。
青鼎门最近几年修建了不少屋舍,连正堂都整个翻新了一遍,但慕南观和慕颜清在此处的居所只是略加修缮,不曾大动。
越丞径直走进罄竹峰的清居之内,看见慕南观已经在外面等着他。
清居靠山,临着一处瀑布,自山而下,水声不断。
慕南观坐在一个藤椅之上,面前一壶酒,一壶茶。
越丞看见那酒,“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师兄惦记我。”
慕南观不语,面无神色,只等着越丞走过来自己坐下。
越丞拿起那酒,是山下张家酒坊的神仙醉,从前是让慕衡他们下去帮自己偷偷买上来的。他也不客气,自己揭了盖子在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这味道怎么不比十年前了,可是那老张头手抖多加了几瓢水进去?”
“许久未见。”慕南观不理他的玩笑话。
“不错,是许久未见。师兄倒是沧桑不少。”
慕南观以前的时候对于越丞的调侃也是不理,因为学艺之时曾因为不喜越丞这样的玩笑话打过一架,但结果两个人谁也没有讨到便宜,还一起被慕颜清责骂了一通。
“师弟也不复当年风华。”慕南观面上依然是没有表情。
这话把越丞逗笑了,“师兄这话,怎么显得我当年那么像哪家楼坊里的头牌呢。”
慕南观也淡淡一笑,两人又一起笑了起来。
“的确是岁月不饶人,你我如今都一把年纪,不如这些年轻人能折腾了。”越丞又灌下一口酒,笑道。
“他们可比不得你年轻的时候。”慕南观道。
越丞忙摆摆手,“打住,我可没有他们这般能耐,几个人都能搅得几国大乱,我可是自愧不如。”
慕南观恢复冷漠神色,“那丫头呢?”
“山下呢。”越丞道。
慕南观抬眼看了看他,“为何不上山?”
“还为何不上山,那么多人拿着刀等着她伸脖子过去呢,那是能说上来就上来的。”
“不过听山下有人说,那冒充衡丫头的女子上了方寸山,你可知道此事?”越丞问道。
“我知道。”慕南观道,“已经在安排人去查她的身份了。”
“只是如今青鼎门,处境怕是不好吧。”越丞灌完了一壶酒,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搁。“关于这些年的事,你查清了多少。”
“我自认为教徒甚严,弟子为人都应是品行端正之辈,却也不成想会到如此地步。”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师徒不是父子。”越丞笑了笑。
“这便随我去见师父吧。”慕南观起身,直接带路朝着罄竹峰更高处月游阁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方寸(一)
月游阁,盘膝而坐的是一身深青色衣衫,华发早已为银丝替代的,面容宁静慈祥的慕颜清。
她的两位弟子,慕南观及越丞一前一后自敞开着的门口进来,双双行礼,“师父。”
“来了。”慕颜清依然在闭目养神,道出两个字。
“是。”两人道。
“坐吧。”
两人一左一右,在面前的草垫上跪坐。
“多久没回来了。”慕颜清道,也睁开她那双依然睿智也看过更多是非沧桑的眼睛,盯着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弟子。
“十年。”
“还不到。”慕颜清道,“九年十个月六天。”
越丞心里一震,“师父竟记得这样清楚。”
“人老了便总喜欢盘算些事情。”慕颜清又笑了笑,“衡丫头,我也有六年八个月十七天,没见过她了。”
越丞暗自为薛琬庆幸,若她在此听到她外祖母这样说,非得当场羞愧的涕泗横流不可。
“她性子本是个容不得一丝一毫欺骗和背叛的人,如今也变得旁人所说如此圆融处世。”她这话不是在责怪薛琬,而是字字带着悲凉。
“今日没有跟你过来?“慕颜清问越丞道。
“弟子让她在山下暂候,山上如今到处都是要找她麻烦的人。”
“不错,哪里都是要找她麻烦的人。”慕颜清年事已高,喜乐已不露于表面,但是慕南观越丞也看得见长辈为晚辈的担忧。
“我本想让她远离奉陵那个争来斗去的地方,却忘了江湖凶险,何时不若皇家朝堂了。”慕颜清喟叹一声。
“衡丫头,她也知道师父的苦心。”越丞在慕颜清面前,也丝毫没有平日傲气骄矜。
“是弟子失察,才使宗门招致如此祸患。”慕南观请罪道。
“你不必自责,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慕颜清正色道,“又不是黄口小儿,有人不愿行正路,也不是做师父的可以指正的。”
“既然师父知道那假冒衡丫头的女子确实上了方寸山,那女子是什么人师父可清楚?”越丞绕开慕南观所说话题,问道。
“知道。”慕颜清合眸,点点头,“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事情。”
“这女子是……”
“名叫落樱,是文家的一个侍女。”慕颜清道。
越丞不解,“那她为何会和青鼎门扯上关系?”
慕颜清微微叹了口气,“此事说起来也有我的责任,这丫头本不该变得如此的。”
“师父此言何意?”慕南观问道。
“衡丫头自幼时被送到文家来,我便起过让她去方寸山学艺的心思。”,慕颜清娓娓道来,“只是我那女儿并不情愿,她入了皇室之中,便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做哪怕半个江湖人。”
“她一心想着母仪天下,觉得只有登上巅峰之位才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所以历尽艰险和我那女婿一起登上至尊宝座,也想自己的子女也成为风光一世的极位之人。”
“文师姐心在朝堂,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处江湖之远。”越丞道。
“她亲历过,不会不知道其中凶险,但她曾告诉我江湖之远未必可以逍遥一生。不如身在天家富贵,她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儿一世无虞。我不以为然,总认为衡丫头身在皇权漩涡,不可能不被其所困,若再没有些别的本领,只怕将来不能得长辈护佑时,便只能任人欺凌。”
“可事到如今,衡丫头被卷入两方的棋局无法抽身,我也分不清楚,谁说的更对了。”
“衡丫头并未后悔过做了青鼎门的弟子,也没有怨过您的决定。”越丞见慕颜清神色有变,劝慰道,“青鼎门的处世之道和经历,把这丫头的心志磨练的不少,至少让她在奉陵变故之时可以撑得下去。”
“不错,青鼎门八年之期,让她如今至少可以倚仗自己。”慕南观也道。
“当时我那女儿隔一段时间便会遣来使者看望衡丫头,以表关切。”
慕南观这时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了,“可是在山上学艺,除了最后那段时间她跑文家勤了些,其余时候基本没有怎么下过山。”
“不错。”慕颜清应道,“使者没有见过衡丫头,而且来了也只是远远看一眼,因为衡丫头是公主,身份尊贵不可细看。”
“那个叫落樱的女子莫非是师父用来在文家假扮衡丫头的替身?”听慕颜清这么一说,越丞便猜测到了什么。
“是。”慕颜清道,“落樱是清国公府中的侍女,我见她和衡丫头年纪相仿且身形相似,便把她带回我们府上。”
“只是让她偶尔假扮衡丫头挡一挡宫中的人,她如何会来到方寸山?”
“开始之时并无错漏之处,她人也激情,宫中那几年也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慕颜清眸色一紧,“只是衡丫头离开青鼎门回归奉陵之后,这丫头便有些异于常人了。”
“我发现她依然让府中人对她以公主相称,而且言谈举止,已不像是个健全的常人了。”
“怎会如此?”越丞眉心一皱。
“那时我命人为其诊治才知道,这丫头天生神智有异才被其家中人卖到文府为奴。衡丫头进京之后,我打发她去打扫老爷书房,但府中一个知情的下人,竟拿此前她假扮衡丫头一事和她开玩笑,落樱那次竟当场发起狂来,此事由那挑起事端之人做主,瞒了我与老爷许久。”
“看来这落樱是因为神智有异,不愿从一梦黄粱之中苏醒过来呢。”越丞道出症结所在。
“不错,我得知此事后便下令府中人不要过于刺激她。毕竟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本想就让她在文府中安度,谁知一年之前她突然失踪了。”
“可是自己逃出的文府?”慕南观问道。
慕颜清摇摇头,“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总之落樱现在必然是为人控制,有人传授她青鼎门的武艺和纵心术,让她假扮衡丫头行凶作恶。”
“看来这操纵之人,知道不少事情啊。”越丞想了又想,希望能从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之中寻得蛛丝马迹。
“可会是慕迟?”慕南观顿了顿,推测地问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方寸(二)
“师兄……”越丞压低声音道,“这还没查清楚,先别这么急着下定论。”
“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做的,我都清楚。”慕南观并没有在意越丞的劝阻。
“这也不好说。”慕颜清神色凝重,“慕迟没有去过滁陵文家,按道理没有接触落樱的机会。”
“或许是落樱自己逃出文府无意被他撞见的。”慕南观推测道。
“那要这么说来,也太过于巧合了吧。”越丞笑了笑,并不是很赞成他的说法。
“是太巧了些,此人一定之前就到过文家,知道落樱此人有利用的价值,然后帮她逃出文家为己所用。”慕颜清正了正身子,“不过她敢逃到青鼎门来,至少说明现在慕迟已经知道此事。”
“还是要尽快把那那女子找出来。”慕南观道,“不然这些人都上山来讨要说法,到时候岂不是说不清楚。”
慕颜清反倒笑了,“你也不必急躁,如今的青鼎门掌门人既然是慕迟,便让他去应对,左右你这些年都在修整自身功力,没有管过门内事务。”
提及慕南观修整,越丞这才想起来当时传闻在阙城一战之后慕南观功力大减,因此才不得不提前传位弟子的事情。
“师兄这几年,调养的如何?”
慕南观神色淡然,“恢复了些许,但是无论如何不比当年了。”
“不必怅然,年纪不比从前,但修为还是可以慢慢积攒回来的。”慕颜清道。
“是,弟子对自身武学之事已然看淡,自有年轻人将本派发扬光大。”
“儿孙自有儿孙福,青鼎门自此何去何从,也自有它的命数。”慕颜清看了看门外,一只老燕正飞过,“多想无益。”
“这便先留意要上山来的那些人的动向,应该会有人猜到衡丫头已经到方寸山的事。”慕颜清又吩咐道。
“可要弟子下山去看顾那丫头?”越丞问道。
“山下只有她一人?”慕南观不无担心地问道。
“还有一个叫白黎的年轻人,是白青桓之子,说是离宗人。”越丞说道。
“白黎……”慕颜清将这名字念了几遍,“离宗人,师父是谁?”
“他说是钟恪前辈,不过这小兄弟的功夫确实高超,不下于他父亲,怕是我都未必能胜他。”
“他母亲是你们文师姐的侍女兼好友封清曲,也不算生人了。”慕颜清补充道。
“他可靠得住?”慕南观再次问道。
越丞笑了笑,“看来还是亲师父最为关照衡丫头啊,那小子对衡丫头痴情一片,当然靠得住。”
慕南观甚为疑惑地看了看越丞,倒是慕颜清来了兴致,“当真?”
越丞点了点头,“我看人您还是应该信上几分的,自然是真的了,那小兄弟长的一表人才,若是早个二十年,怕是没有他父亲什么事儿了。”
“那怕是同样江湖之上也没有你的什么鼎鼎大名了。”慕颜清毫不留情地打趣道。
“这不是在说衡丫头和白黎么。”越丞对慕颜清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笑着回应道。
“不过就算有人跟她在一起,也是最好要让人看着些。”慕颜清话题转回薛琬,对两人道,“你现在再次下山定会被慕迟盯着,反而不利了。”
“是,我让人暗中打探,若有事情我便即刻下山去。”越丞应道。
“如今形势万变,还是要让她小心才是。”慕南观神色凝重,“不可再如当年一般。”
越丞微微仰起了头,“自然不会如当年一般,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慕衡。”
……
自打越丞和何逸上了方寸山之后,山脚下就又剩下了薛琬白黎两个人。
在那茶馆又待了些时候,白黎与这些人攀谈,也得出一些消息。
其实各派人见过慕衡的人都是少数,况且六年过去,他们其实也记不清慕衡的样貌了。
只是青鼎门的弟子这些年唯有慕衡一个女弟子,而且加上纵心术,就算不是慕衡大家也只能怀疑是她。
况且敢这么嚣张跋扈的,除了她慕衡还有谁?想当年几大掌门上方寸山讨要破解纵心术的秘法,这女子可是说毁就毁了,还险些刀剑相向。而且事后又愤愤不平杀了本派师兄之后叛离师门,不是她是谁。
听得连连冷笑的薛琬对上白黎的目光,“这世间,加上猜测的偏见,便是人们都深信不疑的事实了。”
“终归不是你做的,一定能查出来。”
“事情倒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薛琬嘴角还带着笑意,看着依然在热切地聊着些什么的旁人道。
“此事你可有什么看法?”白黎看她像是思索出了什么。
“其实这真不好说。”薛琬皱着眉头,“如今不比在奉陵或是陵安,我身在南佑并无依仗,不能太过冒进,如果走错了路可是危险的多。”
“若是方寸山上的人所为,倒也不难解释。但是若是大虞或是西戎,把手伸到南佑来的可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薛琬一边说着,把自己脑子中所知道的有可能对她出手的通通过了一遍,半晌之后摇摇头,“我觉得还是方寸山上的人可能性大一些。”
“可要上山?”白黎看了看那些人,“其实我稍作打探发现这些人有的并未见过慕衡本人,若是你稍作装扮随着那些人群上山,也未尝不可。”
“嗯,我也想过这个办法,而且……”她若有所思,“其实上山还有别的路,虽然冒险了些,但应该不会被我大师兄或是这帮别的人发现。”
“殿下不想随越前辈一起去,是近乡情怯。”白黎道。
“是啊。”薛琬苦笑着承认,“我还是不知道第一面见到我外祖母和我师父了,我该对他们二位说些什么,倒不如先让我师叔去挡一挡,反正他会说话。”
“不过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了。”白黎建议道,“山下也不甚安全,慕迟知道越前辈上山了,大概会有所动作。”
“其实比起这帮人上山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很好奇这些人里,都是些什么来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方寸(三)
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薛琬与白黎也不便继续在山脚下逗留,方寸山下有一个小镇,名唤留光镇。薛琬提议就在留光镇歇脚,白黎也没有异议。
“这里可是我年少之时最为向往之地。”薛琬和白黎走在留光镇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薛琬手里拿了个隐约看得出做成狐狸的糖人,有些兴高采烈地对白黎道。
“这镇子倒还算繁华,几年前应该也是热闹景象吧。”白黎走在她斜后方,带着些笑意。
“繁华,倒也算不上吧。”薛琬摸了摸头,“只不过那时候师父管得严,根本没多少机会下山,所以好不容易有次出来的机会也只能来此,久而久之这里也便成了我们师兄弟妹心向往之的地方了。”
“原来如此。”白黎道。
“不知道这次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了。”薛琬轻轻咬了一口糖人。
“自然会。”白黎笃定道,“殿下何时想要过来,都可以。”
“我总愿意把到过的每个地方都当作最后一次,这样便会让自己只记得那里经历的有意思的事情。”糖人的甜自舌尖漫到喉咙里,瞬时间的甜意让她咳了两声。
“殿下,你要相信,你到的每个地方,都有一直在那里等着你的人或是旁的东西。”白黎瞥向一旁的小摊位,薛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个手艺人在卖木工雕成的小玩意儿,有一个女剑客正拿着剑对着前面,看起来就要跟前面的人打一架。
“这小人雕的还挺有意思的。”薛琬说着就凑到那里去。
“姑娘,买一个吧。”守着摊位的老板对她道,然后又是对着后面的白黎,“公子,可要给这姑娘买一个?”
“好。”白黎说着就从怀中掏钱出来,付了钱给那摊主。
薛琬的手顿了顿,也还是拿起来那个木人,回头对白黎道,“多谢啊。”
“说真的,这么久都没有上街的时候还是别人帮我付钱了。”薛琬戳了戳那木人的鼻子。
“殿下一向对人大方。”白黎笑了笑,想起来薛琬的确不会是个缺钱的。
“就算上街也是带着拓儿或是千越,有时候也是幽兰他们陪着,总没有让他们掏钱的道理。尤其是千越,总能提前跟那些老板串通好了讹我的钱。”
“那确实是有意思的很,至少殿下有这些人陪着,一定也很有趣。”
“是啊,虽然在奉陵也有许多杂碎的事情,也有时候被气的不行,但想一想还有这些值得的人陪着,也就不觉得日子难过了。”薛琬把发现这木人不好装进衣袖里,只好一路拿着。
白黎见此,便从她手里接了那木人过来自己拿着,薛琬看着他一路拿着个挥着剑的小木人,实在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是丝丝暖意漫卷上来。
她那一瞬不禁觉得自己自私的很,心想着如果白黎不是因为离宗的事情也需要跑一次方寸山,自己可愿意他陪自己冒这一次险?虽说自己也知道不应该让这人随着自己入险境,但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已经习惯白黎在身边了。
薛琬有些气恼地想打自己两个耳光,还是下不了决心去和白黎说出口。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前路未可知。她在离开陵安时对自己儿子说的那番话,其实像极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嘱咐。
近日的这些事情越扑朔,她越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清楚将来,甚至不知自己那天会命丧不知哪路人的手中。
她有时候竟替白黎感到不值得,自己是个已经惹了一身麻烦而且还可能继续惹下麻烦的人。谁要是把自己当作什么重要的人,估计每日除了各种担心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乐处了。
“若过了这个坎。”薛琬心道,“就赌一把,赌我能与他安然度过之后的波折。”
回到简陋的小客栈之后,薛琬将那个木头做的女侠客细心包好放进了自己的包裹中。
第二日晨起,薛琬及白黎甫一出门便看见许多人往昨日他们回来的方寸山通向青鼎门的方向赶去,薛琬被一个莽撞地跑着的人狠狠撞了一下,被白黎一把护在身旁隔开了这些人,然后退到一边。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见鬼了。”薛琬拍了拍自己被撞的肩膀。
“见鬼倒没有,不过确实来了个像鬼一样新奇的人物。”白黎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刚刚扶着薛琬胳膊的手。
“谁啊。”薛琬问道,“你很早就起来了?”
因为白黎既然知道这消息,想来是早了些起来打探的。
“嗯,是南佑的小公爷,蒙平郡主萧乐之子,沈骐。”
薛琬总觉得这名字耳熟,想了许久后,“是他啊……”面上不是什么友好的神色。
“殿下认识?”
“哼,还真是不想认识。”薛琬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去过奉陵,随使者到访的。”
这沈骐小公爷年方十九年纪,但在南佑乃至到了大虞都是放纵声色甚为出名的花花公子,委实荒唐的不像话。
薛琬之所以对这小公爷“深恶痛绝”,实在是在奉陵时被这沈骐纠缠的烦的要命。
那沈骐听说了薛琬乃是大虞京都嫡公主,长的如何如何国色天香便吵嚷着要见上一面,等终于在招待使者的宫宴上见着了冷着脸的薛琬之后,便又大肆宣扬自己如何如何仰慕薛琬,要请旨和大虞联姻。
不仅是薛琬,整个南佑使团和大虞在京之人都知道这小子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因为这沈骐一来奉陵,已经收了四五个歌姬舞女做姬妾了。最后还是薛琬找千越在两国的比武场上把他打一顿算完。
“据我所知,这沈骐的母亲蒙平郡主,是和越前辈有些关系的。”白黎道。
“啊?”薛琬甚为诧异,自己师叔的事情,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是钟前辈说起陈年往事之时告诉我的。”白黎解释道。
薛琬点点头,既然是陈年之事,钟恪知道也倒正常。
“殿下可知越前辈其实是南佑前代重臣越候之子。”
薛琬摇摇头,这事情是越来越出乎她意料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方寸(四)
“越前辈作为越侯嫡子,曾与蒙平郡主有过婚约。”
薛琬惊的眼睛瞪大了,她知道自家师叔风流倜傥,但一直打探不出来什么情史,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两人感情如何我不甚清楚,但的确在当时的南佑差点便是一桩美谈。”
“后来的事,可是跟我师叔上方寸山有关?”薛琬问道,若不是因为变故,为何好好的富贵子弟会突然拜师学艺,丢弃自己的大好姻缘。
“嗯,因为南佑党争。”白黎道,这毕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起来的往事,他的神色也敛了很多。“越侯爷夫妇身死,越前辈逃过一劫。”
薛琬的神思瞬间也被拉到谷底,原来表面对一切如此不在意,为人如流水淡云一般洒脱的师叔,其实内心藏着那么多苦痛。
“越前辈大概是因为这变故,才选择上方寸山拜慕老前辈为师,想要报仇。因为那杀手身份诡秘,越前辈也不知道他是谁。”
薛琬大概猜到,那年越丞突然离开青鼎门,宣告不再是青鼎门弟子,或许是和这仇恨有很大的关系。
“他在青鼎门的这几年苦练武艺,也在调查行凶之人。”
“后来可是查到了?”薛琬猜测道。
“查到了,雀闲山庄的庄主,杜寥。”
“难怪……”薛琬小声道。
“越前辈孤身一人找上雀闲山庄,指名只杀杜寥一人,但庄主下令那些护从不得不从,于是越前辈手刃山庄内四十一人,包括那杜寥。”
“原来如此,师叔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想一人担此责任,不想连累方寸山青鼎门整派。”
“是,慕南观前辈与越丞前辈的师兄弟情分深厚,青鼎门不可能坐视不管。但雀闲山庄的确由此找上门来。”
“又是恩怨情仇四个字。”薛琬叹了一声。
“杜寥的杀手身份庄中其他人并不知晓,由此以为越前辈便是无故杀人,自然要他偿命。”
“钟前辈说那时越前辈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就是怕青鼎门会相护,便立誓不再与青鼎门有任何关系。”
“师叔他真的是……”薛琬不知该以什么话来说了,只是觉得怅然。
“但是关键之时,蒙平郡主派了一队人马,送了杜寥与南佑废太子的密信,强行救下了越前辈。”
“这郡主看来是深情一片啊。”薛琬叹道,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等等,那个时候,沈骐应该已经挺大的了吧。”
“嗯,越前辈离开南佑都城翰京之后,过了几年郡主便另嫁他人并生子了。”
“是啊,总不能因为一个不愿回来的人白白耽误自己的年华,但是只怕还是旧情不忘。”
“越前辈那次脱难之后便一直在南佑境内游历,为报蒙平郡主恩,多次在南佑战场险境之中救了郡主夫妇。”
“师叔他确实一直不愿欠别人些什么的。”
“但一年之前,郡马病故。”白黎看了看依然赶着去看热闹的人群,“所以不知这小公爷,是自己要来的,还是因为蒙平郡主。”
“师叔这几年行踪不定,怕也是刚一听说了他回方寸山便让沈骐来跑一趟吧。”薛琬道。
“不过,也许他是专程来寻殿下的呢。”白黎看着薛琬道。
薛琬摆摆手,“你别开玩笑了,那怎么可能。”
“传闻沈小公爷曾说要求娶大虞长公主殿下,结两国秦晋之好,自然可能是来寻殿下的。”
薛琬看他说的认真,也不知道他是在谈正经事情,还是说心里起了别样的波澜。
“你竟然听说了。”
“本来也是听说,原来真有此事。”
薛琬莫名其妙有一种被套出什么话的感觉,打个哈哈道,“沈骐那种人的话,也就当传言听听就好。”
“嗯,沈小公爷的确传闻是个风流公子。”
“是啊,而且明明还是个毛头小子,小小年纪的。”
这话说完薛琬就有点后悔了,自己旁边站着的白黎也就比沈骐长了一岁,而且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好像……不是很合适?
“咳……咳。”薛琬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那个,先不提他了,我们走吧。”
白黎道了声“好”便随着薛琬走了,在后面忍俊不禁,自己都没有觉得怎么,薛琬倒是先不自在起来。
两人行至方寸山脚下,薛琬准备带着白黎从小路上去,却又听说青鼎门掌门慕迟已经抓获慕衡,就要给诸位一个交代。
薛琬和白黎一面爬山一面奇怪的很,“他就这么把那个人交出去?我还以为我这大师兄要留着那女子有用处呢。”
“迫于无奈,或许只能如此了。”白黎道,“又或许说明,慕迟和这女子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不太可能吧。”薛琬眼睛转了转,“没有关系那不明身份的女子就这样进了方寸山,不可能是慌乱之中随便跑过来的吧。”
“殿下说的有理。但这样一来,若是殿下不去做些什么任其发展,在天下人眼中,慕衡自此便不复存在了。”白黎看了看薛琬,“殿下觉得……”
“我自己的事不能让别人替我受过,那女子杀其他人自有应该承担之责,但这是两码事。”薛琬眼神坚毅。
“慕迟最是清楚那人是不是慕衡的。”白黎又道,“他或许也知道真的慕衡还存活于世,但他还是要撒这个谎。”
薛琬转头看向他,“你是说,他是做给我看的?”
白黎点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他笃定慕衡不在世上,这次杀了这女子又是功劳一件。若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身在何处,这次的事情便是一次试探。”
“试探我会不会因为此事现身,若是我沉不住气他便能找到我。若我忍了,此事便一笔勾销,慕衡死了,我之前的事情便也了了。”薛琬冷笑一声,“偏偏我此次来这里,不是为了让别人替我去死的。”
“只是殿下还需要想一件事。”白黎和她眼见就要到山门了,“这次这女子是受何人指使去杀其他宗派的弟子的?”
“嗯,应该不会是慕迟,青鼎门未与什么人结仇。而且就算有,他也不会找个像我的女子,还刻意露出马脚,因为一不小心便会惹出许多麻烦。”
“所以说,殿下要小心,暗处还有人操纵此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方寸(五)
薛琬带着白黎穿过一条窄小的被竹林遮掩的丝毫看不出来的小路,到了一处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石壁面前。
白黎一路帮薛琬遮挡竹叶,自己头上沾了几片叶子,薛琬看见了想帮他摘下来,但毕竟自己只到他肩膀,就算踮了脚也没够到。白黎不知道身后的薛琬在做什么,突然的一个转身,重心不稳还被吓了一跳的薛琬险些摔出一个跟头栽到他身上。
“殿下?”白黎一脸疑惑地看着薛琬,薛琬便咳了两声,用手指了指他的头发。
白黎会意地用手去拂叶子,却还是有些碎了的竹叶缠在头发上。薛琬只好示意他低下头,细细给他摘走。
整个过程没有说其余的话,只是薛琬倒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热,匆忙摘完了头发上的竹叶,薛琬道:“走吧,赶紧进去别被别人看见了。”
那石壁实际上是一处隐藏的山门,薛琬敲了敲那石壁找到空心的位置,直接用力往那里推去。中空的石门中设有机关,被外力推动便会自动打开。
薛琬退后两步看着这石门打开,拍了拍手,“走吧。”
白黎跟着她走了进去,也在留意着周围的动向,突然从身畔传来的剑鸣声让二人心下大惊。
“当心。”白黎的衡兮迅速出鞘,与那向着二人而来的剑刃撞在一起,而后白黎又挑开那人的剑身,持剑呈防御状态护在薛琬身前。
来人大致打量了一眼薛琬和白黎,试探着问道,“你们是,衡姑娘和白公子?”
薛琬与白黎对视一眼,心里都在犯嘀咕这个人是如何知道的,薛琬问道,“你是何人?”
“那这么说二位就是了。”这人反而一脸喜色,“我是慕前辈座下的洒扫弟子,师父让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薛琬没有轻信,再次问了一遍,“当真?”
“当然,慕前辈说除了您没有人再知道从这个门过来了,他也不确定你是不是会从这里进来,让我在这等等看。”
薛琬拍了拍白黎,让他把剑放下,想想也是,确实这个暗门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小弟子不像是在说谎。
“好吧,师父让你在这里等我们,可是要你带我们去寻他?”
“是,两位随我来就是。”那小弟子道,就领着两个人往磬竹峰走。
薛琬一路上看了许多次这六年前还是十分熟悉的风景,如今自己也是如同客人一样,被人带进门去了。
一路无人,想来是慕南观提前安排过的,那弟子将二人带到清居门口,便停住了。
“衡姑娘,白公子,我就不便进去了,师父正在里面等着二位。”
薛琬点点头,那弟子便离开了。
白黎看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脚步便走了进去。
和薛琬想的一样,不仅仅是慕南观,越丞还有自己的外祖母也在清居之内。她刚一迈进去,便感觉到几道灼灼目光聚在她身上。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再见的场景,但无论想过多少次,毕竟真的见了,也是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出口了。
“慕衡拜见外祖母,师父,师叔。”薛琬规规矩矩地行礼,白黎随之躬身,“白黎见过各位前辈。”
待到越丞那边淡淡应了一声,薛琬抬起头,瞧见越丞向她眨了眨眼睛。
薛琬眼一闭心一横,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坐着的三个长辈及白黎都很是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呦,这礼行的可够大的。”越丞看了看慕颜清那边,“这除了当初拜师的时候,可没见衡丫头行过这么大的礼啊。”
明明是极为压抑的情境,越丞生生让薛琬这一跪变得没有那么沉重了。
慕南观看了越丞一眼,越丞把脸扭到一边装作从未说过任何话一样。
“好了好了,我可没教过你见人便跪的规矩,你师父也没教过。总不能去了奉陵几年,骨头就能变软的。”慕颜清语气很是和善,直接叫薛琬起来。
“是。”薛琬应道,从地上站起来。
“衡丫头,这次回来,便不要赌气了。”慕颜清语重心长地道。
薛琬的眼眶中已经满是泪泽,在慕颜清说完这一句之后便再也止不住,她强撑着却还是哽咽的声音道,“好,我知道了。”
“当年你不愿听我们任何人一句便转头下了方寸山,到如今,竟一下就过了这么多年。”慕南观叹息一声。
“好了,既然回来便不要总提当年事了,要聊正事之时有的是时候。”慕颜清止住他的话头,“这位公子,便是白青桓侠士和封家夫人的孩子吧。”
慕颜清话题转到白黎身上,白黎道,“是,后生白黎。”
慕颜清转头和越丞对视一眼,竟然还相视一笑,让薛琬的心里直发毛。
“小白公子今年年纪几何?”
“回慕老前辈,年岁二十。”
“哦,丫头还比你虚长两岁呢。”
大概察觉到慕颜清的意图,薛琬觉得真的是造化弄人,本以为是让她涕泗横流的场面,怎么又成了过问这些事了。
“你既然都已经叫我一声老前辈了,那我也不跟你客套,可否以名字相称?”
这便开始套近乎了,薛琬心道。
“自然,晚辈表字重稷,前辈亦可以之相称。”
白黎这个十分配合的语气让慕颜清很是喜欢,“好,重稷既是离宗人,师从钟恪将军,是何时从的师。”
“十二岁之时,幸得钟前辈赏识,拜入其门下。”
“这些年并不曾听说令堂和重稷在奉陵的消息,此前身在何处?”
这不免有些打探别人过往的意思,薛琬试图开口,“那个……外祖母……”
“一会儿还有的是要问你的事情。”慕颜清脸上挂着笑,实则威胁道。
薛琬同情地看了看白黎,还是闭上了嘴。
“家母在为圣德皇后守陵,晚辈身在大虞西境。”
“重稷不像是不顾惜自己母亲之人,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不可脱身?”
薛琬明白了,自己外祖母实则是在打探白黎其他的底细。
“是,有些事情。”白黎也不避讳,直言道,“是宗门事务。”
“果然,白宗主驾临我方寸山青鼎门,我们还是有失远迎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方寸(六)
白黎对慕颜清猜到他宗主身份其实并不诧异,反而是薛琬有些担心地揪紧了眉头。毕竟青鼎门和离宗还是有恩怨在的,万一这三位长辈要对白黎怎么样她该如何是好。
“虚名而已,慕老前辈不必挂怀。”白黎沉着道。
“他也不是存心不告诉你们的,只是眼下两派还有恩怨未明,实在是不方便。”薛琬抢着跟慕颜清解释道。
“你既然知道恩怨未明,怎么就敢带着其他人从那秘门走进来?”慕颜清的声色一下子严厉了起来,与刚刚和颜悦色判若两人。
“外祖母,他并无恶意,只是陪我来解一个真相,也想消除误会……”薛琬继续辩驳。
“你倒是会替人辩白。”
“我只是信他,不是辩白。”薛琬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旁的白黎轻声对薛琬道,“殿下,我能跟慕老前辈说清楚,你放心。”
“南观,带他们两个出去,你们先去叙旧。我和小白公子有话要说。”
“是。”慕南观应道,这便起身看向越丞和薛琬。
越丞奇怪是奇怪,但也不便多问,他只是挑着眉毛对着薛琬他们这边使眼色,用口型说道“听话。”
只是薛琬自然是一百个不放心,她没有跟着慕南观出去,“外祖母,白黎他是陪我前来,已经是以身犯险了,他……”
“别聒噪了,赶紧去吧,我又不会吃人。”这话像是玩笑话,可是慕颜清自从过问白黎身份之后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寒气逼人。
白黎拉住她一截衣袖,待薛琬看过来,对着她摇了摇头。
薛琬一颗心也渐渐沉下来,自己的外祖母一向待人宽和,从来不是为难别人之人。今日言辞这样严厉,大概是真有什么事情。
而白黎对此并无太多惊讶之色,一个念头浮上薛琬心头,或许白黎早就预料到她外祖母要跟他说的事情是什么。
若真是这样,唯独自己被瞒住的滋味还确实不好受。
“走吧衡丫头,要我拖你出去?”越丞已经走到门口,对着薛琬道。
薛琬一步分成三步一样地磨蹭到门口,还回过头望了门内的人两次。直到慕颜清再一次用眼神警告她赶快出去,这才算彻底出了门。
确认三人走远之后,慕颜清对着依旧站立在原地的白黎道,“白宗主今日为何随衡丫头前来我青鼎门?”
“殿下只身前来,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衡丫头?”慕颜清审视着他,“白宗主刻意接近,当真没有其他的目的?”
“没有。”白黎对上慕颜清如焗目光,并不退让。
“令尊呢?也没有吗?”
白黎心中一颤,果然……
“怎么倒不说话了,白青桓大虞第一剑客的名声,叫的实在是响亮啊。”
“慕前辈……”
“我问你,你为离宗宗主一事,你父亲是否知情?”慕颜清字句平静。
“他不知。”
“那他的事,你知道多少?”慕颜清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白黎,哪怕稍作迟疑都能被尽收眼底。
“知道一些。”
“他想做什么,你总归知道的吧?”
“知道。”白黎沉声答到。
“那你怎么还敢同大虞的长公主如此亲近,竟还敢说别无目的。”
“晚辈并未欺骗前辈,知道家父所做为何,与殿下往来,并无关联。”
“你自己信么?”慕颜清语气又厉几度。
白黎眉心微蹙,已没有刚刚那样坚定不移。
“你看,你自己都不信。这些时日因为衡丫头的事情,我倒暗地里知道了不少其他的。”她直言道,“你父亲和衡丫头,注定是死敌。”
这几个字似千斤坠,白黎手指微蜷,他又何尝不知道。
“那是你生身父亲,你当真可以不管不顾?”
这问题,杨念问过他,他自己也无数次问过,若事情真到那一步,他该如何抉择。
“若是以前的衡儿,我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警醒。”慕颜清脸色不见和缓,“她以前若只做江湖白衣,我也不会让她过多涉入朝堂。但如今,她身份不同。”
“我知道。”白黎应道。
“你不告知你父亲你的离宗宗主身份,想来也与他不是一路人,只是将来必有一战,我无法放心将衡儿放在你身边。”
这话说的很是明确了,慕颜清疼爱薛琬心切,不愿意她涉身险境,白黎自然知道老人的心境。
只是这样的定论,也着实刺的他心痛。
“她可有答应你什么?”慕颜清问道。
白黎依然存着理智,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前辈放心,晚辈与殿下之间,没有什么。”
“那便好。”
“只是前辈。”白黎道,“我心悦于殿下,此心不可改。”
慕颜清却有些没想到,他竟还敢有如此勇气。
“只是你的身份,的确令人难以信服。”
“那便以我的今后一言一行,来向前辈证明。”
“衡儿赌不起。”慕颜清并非无情之人,只是为了薛琬,她不敢冒这风险。
“若前辈觉得我有任何危及殿下之处,尽可来取晚辈性命,离宗上下,不会阻拦。”
“你是个会说道的。”慕颜清看了看他,“只是这样的誓言,其实做不得数的很。”
“既然前辈认定我日后会为了我父亲伤害殿下,何不现在便除了这个威胁。”白黎对上慕颜清的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小白公子,是要威胁我?”
“晚辈不敢。”
“你要是真有此意,今日自己便在此了结,岂不省了麻烦。”
白黎知道慕颜清不过是想逼退自己,他平了平心绪,把衡兮双手奉上。
“晚辈自问并无过错,不会自行了断。慕前辈当真觉得我会对殿下不利,便请前辈动手。”
慕颜清心道这小子的确是个经得住的,知道自己在为难他,却没有因此动怒冲动,亦是没有被几句话就吓退。
只是她也不是凭谁做做样子,便可以哄得住的。
慕颜清起身,几步到白黎身前,瞬间把那剑拔出鞘,剑刃正对白黎咽喉,只剩一寸距离。
白黎被突然的剑光晃的闭起了眼睛,只是并未退缩一步。
靠近剑柄处,衡兮两个字,入了慕颜清的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方寸(七)
“这是你要给我看的么?”慕颜清审视着剑身上的两个字,这剑身因为长期擦拭的缘故,光亮非常,也看得出那字迹也留在剑身之上有几年的时间了。
“晚辈不敢。”
慕颜清把剑放下,“你是何时第一次见衡儿的?”这字既然刻了许久,他便不会是近日才遇到的薛琬。
“八年前,阙城。”白黎答道。
“如何遇见?”
“晚辈当年身患红邪疫,自认为命不久矣,是殿下将我带至慕前辈前,承蒙青鼎门解药相救。”
“就只是如此?”
“我与殿下,曾一起去过登沙城向御风派等江湖门派求援,只是路途之中殿下遭人袭击,跌至山谷。我前去寻找,却因天黑不择路,最后走散。”
“那你是如何得知,慕衡就是陵安长公主薛琬的。”慕颜清看他说的的确不像是随口编造出来的。
“自她离开方寸山之后便一直在暗中追寻,后来钟前辈知道我在寻她,便告知了晚辈。”
“可是她离开方寸山之后,便嫁与了他人为妻,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殿下自阙城遇见宋将军,便是一往情深。”白黎沉声道。
“若真是如此,我也当真要叹一句造化弄人了。”薛琬在带着御风派等人回阙城路上被人暗算推下山谷之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白黎既然能将此事说出,想来当时的确是身在其中。因为此事,慕颜清的神色也比刚刚缓了许多,“那她可知道你便是当年的人?”
“不知。”
“你倒是沉得住气。”慕颜清笑了笑,“怕是衡丫头也没有将当年的你过于放在心上,毕竟依你所言,她当时一门心思都扑在宋子澈身上。”
“我的确不知,殿下对当年的事还记得多少。”白黎道。
“她一向对自己不愿意上心的事情看作是过眼云烟,你若是迟迟不与她说明,她或许一辈子不会知道你是谁。”
“本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白黎抬眸看向别处。
“于她是,于你呢?”对着这年轻人,慕颜清已然卸下许多刚才的忌惮防备,如同一个局外人的长者一般。
“若于殿下不重要,于我而言。”他睫毛微颤,“也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若我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今日听你所言,怕是要被唬的痛哭流涕了。”
白黎不动声色,“慕老前辈面前,晚辈所言并无掺假。”
“其实我养女教徒,都未曾过多干涉过他们。”慕颜清把剑随手抛回白黎手中,“对待衡丫头也是一样,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凭她的心意。”
“殿下也确实是个随心所欲之人。”白黎将衡兮插回剑鞘之中。
“或许以前是吧,现在还算吗?”慕颜清想到薛琬,也泛起一丝苦笑,“这也是我为何,对你如此警惕的原因。”
“前辈对殿下用心良苦,晚辈明白。”
“我生平也最恨毁人姻缘之人,所以哪怕我不喜我那皇帝女婿,也一样让女儿嫁与自己心悦之人。若是你只是奉陵城中一个随便哪家的公子,衡丫头也喜欢,我巴不得再有个人愿意照顾她,总好过一直一个人。”
“前辈的忧虑,我明白。殿下身在奉陵,实则步步在刀锋之上,外有西戎人步步紧逼,她身为镇国长公主不得不顾;内有陛下猜疑和天下误解,她其实为难的很。”
“你既然看的清楚,就应该知道,真心二字于她而言,有多么难得。”
“我知道,只是殿下在奉陵,看尽阿谀奉承和阳奉阴违,却依然愿意保持赤子之心,晚辈也相信,殿下还是相信真心存在的。”白黎看着慕颜清,坚毅地道。
“她这些年表面上学的精明了不少,只是有些事情依然是执拗的很。”慕颜清叹了口气,“她自有她的责任所在,我身为长辈只是想她过的舒心一些罢了。”
“晚辈,亦然。”白黎顿了顿,出声道。
慕颜清定睛看着他,“你可以?”
“全力一试。”
慕颜清无奈地摇摇头,“你看刚刚衡丫头那个样子,她早就不把你当作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了。”
“殿下待朋友一向如此。”
“其实人生因缘际遇,难说的很,就像你和衡丫头一样,想来是错过,如今还是会聚到一起。”慕颜清收了刚刚的厉色,“或许我强行做什么,也阻不住。你们以后会如何能不能走到一起,全看衡丫头自己的心意,我不会强行干涉她,但你若真的做出对她不利之事,青鼎门上下不会饶过你。”
“晚辈刚刚所言之事,不会食言,前辈若觉得我会伤害殿下,动手便是,离宗上下不会阻拦。”白黎再次郑重道。
“你也不必在这里与我立誓,我如今只不过是答应不把你赶下方寸山而已。”慕颜清道。
“是,但凭慕老前辈吩咐,晚辈不敢有违。”
“先出去吧,看看那丫头是不是自己都等急了。”慕颜清说完便推开了门,却见薛琬果然在外面不远处走来走去。
“我就说了吧。”慕颜清对白黎道。
白黎微微含了笑意,“前辈料事如神。”
薛琬看见两个人的神态不像是动过怒的样子,但也不知道这二人之间说了什么,很是摸不着头脑,她走上前去。
“外……外祖母。”有些局促地结巴了一下。
“怎么,你是担心你外祖母被这小白公子杀了,还是担心这小白公子被我杀了啊。”
一句话问的薛琬晕头转向,“那么严重?”
“差不多吧。”慕颜清撂下一句,“你师父和师叔呢?”
薛琬正跟白黎交换神色,却见白黎一副坦然的神情,不像是发生了什么激烈的争吵。
她被慕颜清这一句话问的回了神,“他们在外面等。”
“叫他们回来吧,连同重稷一起,有事情要商谈。”
慕颜清说完便再次回去等着了,薛琬瞬时间松了一口气,“我外祖母可有为难你?”
白黎摇摇头,“自然没有。”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薛琬暗自嘀咕道。
“殿下。”
“嗯?”
“可要去找两位前辈进来?”白黎提醒道。
“哦,好。”薛琬一边猜测着两个人的对话,一面出去寻慕南观和越丞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方寸(八)
越丞与慕南观自外面喝了盏茶被薛琬叫回来,越丞觉得薛琬的神色不是很自然。
“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在外面听见什么?”越丞在她旁边问道。
薛琬摇摇头,“我没敢离太近凑过去,没听着什么。”
“没听着你怎么这么个脸色的。”越丞声音扬了几度,惹得前面的慕南观和白黎都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没事没事,你走你们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就是有些担心,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说着话便已再次来到了清居门口,薛琬忙敛了刚刚的神色,装作无事一样和三人一道走了进去。
还是一开始的样子,慕颜清慕南观越丞坐上座,薛琬白黎两个小辈也坐在正对着慕颜清的位置。
几个人的神情看不出与刚刚比起来有什么变化,但是白黎的心已然定了许多。
“越丞,青鼎门最近有何消息,便说说吧。”慕南观道。
越丞对着慕颜清略一颔首,“是。”
“前些日子荆晨回来,师兄听他说完陵安城的事情之后,便让他前往西戎去查探有关陆源身死一事了。”
“怪不得没看见他。”薛琬这才想起来上山到现在确实没有见到过荆晨,舒了一口气。
“怎么,你们有什么冲突?怎么听说他不在这么开心的。”越丞道。
薛琬被人看破还是装作漫不经心,“没有的事,荆师叔可好了,哈哈。”
一旁的白黎不禁暗笑。
“好不好的吧,反正也快回来了。”越丞一看就知道她在扯谎,也不做理会,“今日晨时传书过来的。”
越丞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折起来的纸张,还看了看白黎,“上面还说,不日便会回来,在此之前,遇见了几个离宗之人。”
白黎心道应该是杨念他们,瞬时神思纷杂起来,杨念不愿意前来方寸山,他才特意让他带着其他兄弟们回西境,却没想到就算这样也还是和荆晨遇上了。
“荆晨说具体之事,等他回来再行详谈,但能确定的是,陆源之死的确与离宗无关。”
白黎听罢便道,“如此离宗与贵派的误会也便算解开了。”
“怕是只是此次关于陆源一事的误会解开罢了。”,慕南观出声道,“这些年来离宗与青鼎门在三国边地可是没少摩擦。”
“慕前辈明鉴,离宗从未想过与其他门派交恶,定然也是有其他误会在的。”白黎回答道。
“那便等子昕回来看看他都查探了些什么吧。”慕颜清道,“今日还是要商谈方寸山如今亟待解决之事,衡丫头,当年你所知道的事,如今也该拿出来说一说了。”
还是来了……薛琬六年间并不曾忘却那段过往,到如今,还是要从心底深处再次挖掘出来,见一见这日光了。
“这……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往事一下子翻涌上来,薛琬一时间竟有些理不清开头。
“便从你离开之前。”慕南观道,“程现之死说起。”
薛琬心中沉了一下,程现便是那个在郭一闲灵堂外说三道四被她一剑杀了的师兄。
“那时是为郭师兄送葬之日,我那日没脸前去正堂,只能挑了个你们不在的时候,想去与师兄道个别。”薛琬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
“只是我刚一到那里,便听到两个师兄在议论我的是非。”薛琬眉头紧皱,“我在暗处听了片刻后来被他们发现,只是那程现师兄并没有就此住口。”
“是你先动的手?”慕颜清问道。
薛琬闭了双目,“是。”
“衡丫头。”越丞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安,“你怎么……”
“我只是想教训他。”薛琬又缓了几口气,“将他打趴下在地上我就没有再想出手了。谁知,谁知他对我动了杀意,我也没有想到……”
当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不是什么值的记得深刻的画面,薛琬想去回想当时的细节,但越想只觉得越是头痛欲裂。
“殿下……”白黎见她十分痛苦地样子,轻声唤道,“那就先别想了。”
“师父,若是如衡丫头所言,程现之死或许是有人安排,自然不能全怪在她身上。”越丞看见薛琬也很是心疼。
“我知道。”慕颜清几个字,让在场之人都心安不少。
“当初青鼎门上上下下都传言是衡丫头引狼入室,致使一闲惨死之时,怕是就已经是早有预谋了。”慕颜清道。
“看来这大师侄,心思深的很啊。”越丞笑了笑,“这些年为他做事的小徒弟承认了他与西戎人有所往来。”
薛琬看向越丞,“师叔已经查到了?”
“查到的不多,但推测却不少。”越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比如郭一闲在此之前击败的那个西戎刺客,承认青鼎门之中有人与他们做交易,比如你在登沙城回阙城的路上遇袭。”
“原来师叔也猜到了。”薛琬有点垂头丧气。
“废话,你以为只有你长了脑子?”越丞道,“前提是你外祖母和师父很清楚你不会那样做,所以才费尽心思去查。”
“其实当年若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很多事情应该也不会这么难。”薛琬垂首沉声道。
“可是当年的你不会。”越丞对这个小师侄还是了解的。
“当年只想着这里不值得在待下去,一味想着离开,想着逃避,却最后还是因果循环,想逃也逃不掉的。”
“行了,说回正题。”越丞强行止住薛琬低沉的情绪,“如今的问题,除了将这几年的事情彻底言明,还有重要的便是真的捅开真相之后,青鼎门会如何。”
“如今慕迟这几年苦心经营,青鼎门半数命脉都几乎握在他手里。”慕南观甚是心痛地说道,“其实这件事,最后青鼎门还是会元气大伤。”
“不错,而且还要防着他提前与旁人联络,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是要杀那个假冒我的人么。”薛琬想到此事,“到时候许多门派之人都在场,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越丞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所见略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蛮风(一)
给青鼎门越丞送去传书的荆晨,此时正心情复杂地,带着一行人往方寸山的方向而去。他骑马走在最前面,他不经意地转过头,看了看在他身旁面色如常一言不发的杨念。
“阿念……杨公子。”少时的称呼,用在隔了几年,也隔了生死的人身上,显得尤为突兀。
“荆公子有何吩咐?”杨念没有去看他,淡淡地问道。
“你想好了?”
“在重遇荆公子之时,我可还有别的选择?”杨念道。
“你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你。”荆晨神色有些黯然,“你若是去了,我自然会站在你这一边。”
“多谢美意,杨念心领了。”
杨念的神色,让荆晨不知还能再跟他说些什么。故人重新相见,看见杨念还活着他本应欢喜,只是中间之事,让弹指一挥,也像隔了万年。
十日前。
荆晨自陵安城被薛琬“放”出来之后,便一路先回到了方寸山,将在陵安城的事情告诉了慕南观。
慕南观知道后便让他带了十几个青鼎门的人前往西戎蛮风镇查探此事,荆晨等人一路骑马赶到蛮风镇,循着范吾他们所说的地方去往两派打斗起来的地方。
“去把住在这附近的人都给我找来。”蛮风镇虽说叫做镇,但因为是在边地一直被动乱骚扰,住在此处的不过十几户人家,都是不知道还能逃到哪里去的穷苦人家,没剩下几个青壮劳力。
十几个弟子遵令而为,那被吓得战战兢兢的老弱妇孺跪了一地,都不愿意抬眼看荆晨。
“让他们起来,只是来问几句话而已,我可受不起你们这么大的礼。”荆晨把自己的佩剑放到一边,把玩着原先别在腰间的折扇。
“起来吧。”一个弟子碰了碰一位老者的胳膊,那老人吓得直哆嗦,“你干什么,别过来!”
“老人家,我们只是想问问话没有别的意思。”这弟子见吓着了他,语气放的极为和缓。
“问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别急着说不知道啊,老人家。”荆晨脸上挂着笑意,眼神扫视了一圈这些人,“你们常年待在此地,可真是不容易。”
“我们只是想留在这里活下去,没有想冒犯大爷的意思啊。”一个老妇人道,看来确实是被边地各式各样的祸乱吓得怕极了。
“冒犯自然没有。”荆晨自座位上起来,在人群中间踱着步,“前一阵子有两拨人在这里打了一架,打的还挺激烈的,你们知道吧。”
“每日都有人在此打斗,我们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些人。”老者再次开口。
荆晨指了指那些站在一边的弟子们,“其中一波人就是穿成他们这个样子的。”
“有人打斗之时我们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怎么可能还去留意穿什么衣服。”老者有些不满地回答道。
“好。”荆晨把折扇合起来,一下一下轻拍着自己的手心,“那请问老人家,住在此地,都是以何为生。”
“西戎边地经常有贩卖东西去别处的,我们便是帮着他们将货物暂存一下,等人来接应,收些辛苦钱。”老者道。
“呦,老人家这身子骨,可还顶的住辛苦?”荆晨的扇子在哪老者肩上拍了拍,这老者的身子猛地发起颤来,简直就像要把自己整个身子晃的散了架一样。
“这还不是想有口饭吃。”老者的声音更显畏惧了。
“哦,这样啊,那老人家家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人?”
“没人了,我那老婆子前两年没挺过肺痨早死了,儿子也熬不住早便不知何处谋生去了。”
“那您也确实是可怜。”荆晨叹息了一声,“不过我听说西戎人近日派兵来边地来的很是勤快啊,现在西戎和大虞的关系也是愈发紧张,您便没想过万一他们要驻兵于此,要赶你们走该怎么办啊。”
“啊……当真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几个老妇人听见这话瞬间开始担忧卜案起来。
“哼,他们都来了多少次了,也没见赶过人。”这老者似是无所畏惧了,愤愤地说道。
“谁来了多少次了?”
“西戎人。”
“我可没听过西戎什么时候往边境加派军队啊,若是如此大虞那边早就坐不住了,老人家这谎可不能随便说啊,一个不小心便是两国交战这样的大事。”荆晨故作十分紧张的神色。
“你少吓唬我。”老者道,“那些人红色袍子连脑袋都给兜帽围的严实,不是西戎的人还能是谁?”
荆晨挑了挑眉,“是么?”
“您刚刚可是说,只要有人来此便躲得远远的,根本来不及去看他们什么装束的。”
这老者知道自己说漏了些,顿时冷汗直流,“他们来的多自然也是能见过的。”
“你们在此长久生活,也知道这里是常有动乱发生之地,若是连谁跟谁打起来都不关心,恐怕自己快被人杀了之时都不知道跟谁求援。既是在此许多年了,不可能连打听消息的本事都没有。”
荆晨低下身来对着那老者,“老人家,你是如何威胁了你身后这些人,让他们什么都不说都听你的。”
“你……你休要胡说!”老者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青鼎门人在四国之内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名气的,就算你们不知道,单看这异于常人而且穿着一样的一群人,不可能不好奇他们的身份。”荆晨审视着每一个把头都快垂到地上去的人。
“而且据我所知,青鼎门人来西戎帮忙铲除盗匪暴徒,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们受何人指使,隐瞒此事?”
荆晨抬了抬手,围住这群人的弟子们的宝剑纷纷出鞘,一时间剑刃铮鸣声吓得这些人都瘫倒在地。
“这位爷,大侠,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妇人连连在地上磕头。
“算了。”荆晨摆摆手,“我也不用你们这么多人,这老人家留下就是,其余人,走吧。”
除了那老者之外的其他人都互相看着,有些难以置信。
第一百二十章 蛮风(二)
荆晨自然没有吓他们的意思,如果真的是蓄意为之,此地不可能没有留下观察后续之事的人,就算真的没有,这些住在蛮风镇许久的人,也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们反复说自己不知道,定然不可能。
荆晨只留下这一位老者,是见他开始表现出的害怕还挺好,到后来谁也不怕的样子,自然就是没从头装到尾。
“说说吧,谁让你留在这儿的。”荆晨翘着一条腿,托着脸对那老者问道。
这被荆晨留下的老者,脸色从刚才被荆晨点破就变得铁青,一直也没有缓过来。
“没有人让我留在这。”这老者咬紧牙关,不松口。
“可别,您看看您现在这视死如归的架势,跟刚才求饶那可真的是差别大了,天壤之别啊,你现在说这话谁能信?你信吗?”他还若有其事地看了看旁边的弟子。
那弟子极其配合地摇摇头。
“你看,没人信的。”荆晨满足地笑了,又对那老者道,“您这一把年纪了,也没必要替谁瞒什么事儿不是吗,况且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没有就是没有。”这老者其实已不像刚刚那般一定死不松口,只是看起来碍于什么的牵绊,不敢说。
“他要是有什么威胁你了,不妨说出来,反正我是他师叔,说不定能做的了主帮忙解决。”荆晨看他的神色便试探性地说道。
谁知这一番话的确是说中了这老者的心事,这老者突然就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大爷!”
“打住,大侠都比大爷好听!”
“大侠!我妻儿老小都被押在他们手里,我……我不敢不帮他们做事啊……”
荆晨揉了揉耳朵,“谁们?”
“便是和这些人一般穿着的人。”老者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这群青鼎门的青衣弟子们。
“你确定?”
“他们带走我家里人的时候不是这样打扮,但后来找我讨要此地消息的时候我瞧见了,一群这样打扮的人隐在后面。”
荆晨点了两下头,“听着倒有几分真了。”
“我没敢骗您啊!那我家里人……“
“你放心,此事一了,自然给你问出来。”荆晨给他宽心,“我再问你,你什么时候帮这些人做事的。”
“也就是那次打斗之后,我和我儿子运送货物经过,不小心撞见就被他们捉去了。”
“他们都让你做些什么?”荆晨的神色也认真了许多。
“就是留意这里的动向,有没有人来此打探这些事情。大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敢不听但现在您来了我也不敢不说啊。”
这老者还是在连连求饶,听得荆晨又是一阵头疼。想来确实是当时要追赶离宗人过于匆忙,所以只能草草留了个还不怎么靠得住的眼线在此。
“你说有人来此找你讨要过消息,什么时候的事情?”荆晨回想了一下这老者所说的问道。
“就前天,也是他们让我们这帮百姓对其他人说什么都不知道的。”
“问了你们什么?”
“问了最近可有别人来此,而且还来打探此事的。”老者回答道。
“那可有别人来此,而且还来打探此事的?”荆晨就着他的话问道。
“倒是真有。”
荆晨神色一紧,“什么人?”
“这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来查探这件事的,先后来了两拨人,都只是略做查探就走了。”
“也没找你们这些附近居住的人家问些什么?”荆晨很是奇怪。
“没有,就简单看了看,没有过多停留。”
“那来的这两拨人是不是一伙的?”
“这我怎么知道?”那老者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看来也确实辨不清楚。
荆晨想想也是,来人身份不明,想来也不是这老者能够了解的。但是两拨人,身份未明,都关注过这一场江湖门派之间的打斗,实则异常。
“你还知道些什么?”荆晨觉得自己在这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也就看看他还会知道什么。
“大侠……那帮人……说隔个两三天就会派人来找我问……”老者道,“您看……”他本意是想荆晨能不能借此帮他赶快把家里人救出来。
谁知荆晨听到这一句反而想到,“那也就是近些日子他们会再来。”
“大侠……”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荆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老者反倒不敢再多言了。
“不知道了,小人真的不知道了。”老者连连摇头。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荆晨示意弟子送这老人家走,又加了一句,“你家里人的事,我不会食言,定然是全力帮你。”
那老者又连连躬身致谢,最后也还是被几个弟子带着出去了。
那老者只是青鼎门的范吾他们匆忙之间留下的打探消息的人,因为此地众多帮派和势力的人都有可能经过,于是没有留下自己人冒险。
只是范吾本想很快就追上离宗人,坐实他们的罪名,但不成想遇见了薛琬被困在陵安城。
“也算他们倒霉。”荆晨想到还在陵安的那帮青鼎门他的小辈们,便觉得十分有趣。
“只是既然还有人会过来,不妨等两天。”荆晨暗道,“反正也查不出来什么,不如守株待兔。”
荆晨吩咐下去之后十几个离宗弟子便暂住蛮风镇,决定等两天看附近的动静。或许遇上的是范吾他们再次过来,或许是别的什么人。
就在荆晨等人等了三日之后,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不在这里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他们想等到的人。
眼见不是青鼎门的人,荆晨决定不管是谁先放倒再细细查问。于是让这些百姓们在水中加了些迷药,自己则躲了起来。
来人自然是杨念带着的离宗一行人,杨念带人先去他们所说打斗之地想去看看还有什么线索。一部分人在孟胡子带着之下,去查看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可疑之人。
孟胡子不是个心细的,蛮风镇多是风沙,而且干涸的很,遇见人家有送水进家门的,自然就想进去讨口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