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藏锋(二)
既然是由着大街小巷的人们传出来的,紧盯着青鼎门一举一动的薛琬自然也知道三日之期的事情。
她那时候正斜躺在矮椅的靠背上,拿着一本有趣的游历话本看的津津有味。一旁是守着三盘瓜果甜点的千越和宋元拓,千越正在拿着一把刀削着梨。
外面的传递消息的小厮把这事情告诉他之后就出去了。
薛琬的书依然没有放下,在书后面轻笑了两声,“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千越专心削着梨,宋元拓巴巴地看着他削梨。千越对她这话故意装作摸不着头脑,“谁跑啊,白黎?”
薛琬把书“啪”的放下,却看见千越一张笑得开心的脸。
千越觉得好玩,而小元拓倒接了他的茬,“白舅舅为什么要跑?”
“被你娘亲气的呗。”见他越说越胡扯了,薛琬拿手边的橘子直接砸了过去。
千越稳稳地接着橘子,往宋元拓手边一放,“你娘亲给你的,拿着。”
元拓看了薛琬一眼,嘿嘿地笑了笑,看他娘亲没有生气的意思,也就直接把那橘子在手里剥了起来。
“那你这是不让那帮人走的意思呗。”千越其实也听见了那小厮来传的话,也就知道薛琬说的是青鼎门人三日后准备回方寸山的事。
“他们自然不能走。”
“那要是人家硬要回去呢?”千越问道,手上的梨削好了,像是没看见元拓的手一样直接放嘴里啃了一大口。
“他们硬走,我就硬留。”薛琬说的云淡风轻。
“你倒也不怕打起来。”
“我很怕他们吗?”薛琬盯着千越。
“我娘亲谁也不怕!”元拓也是时时刻刻都给他娘亲壮胆。
“嗯,乖。”薛琬一脸慈爱地对小元拓笑了笑,然后又是看看千越,“不是还有你吗?”
见薛琬如此给他面子,千越坐的直了些,“打是可以,但你可想过他们会反咬一口?”
“自然想得到。”薛琬笑笑,“青鼎门是天下人人称赞的武学大宗,即使做错了事情也是被当做行侠仗义一时疏忽。而我要拦他们,自然要想个牵强的理由,但我名声一向不好,别人都会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看来四姐你想的还是周到的。”一个梨已经快只剩了个核,“但是你还是要拦?”
“当然。”薛琬二字说的很是有力,“他们先招惹我的,唐唐睚眦必报的镇国长公主岂有放过的道理。”
千越倒是一下子兴奋的很,“好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你硬气一回,你说打谁?”
“就那个领头的。”薛琬视线又落回话本书上。
她说的是范吾,曾经青鼎门上的大师兄。薛琬细想,此事还是不能过快把自己的身份在这些人面前暴露,不然的话事情反倒复杂了,离宗被诬陷杀人之事就不好查了。
只有先一件一件事情查清,这背后的事才能顺理成章被揭开。
于是根本不待范吾说的什么三日之期,当天晚上宝仪园就被偷了东西,薛琬下令陵安城的府衙,全城戒严,不许人进出。
察觉到不好的范吾便提前准备回去,这架势,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说这长公主跟我们也算是半个师兄妹,怎么处处针对于我们呢?”同行的弟子也很是纳闷。
范吾虽也不清楚为何薛琬要为难他们,但事情既然出了,就要想办法先出去。
只是他们一行人,包括也准备回去的荆晨,到了城门口,却看到黑压压的一群士兵拿着长矛围住城门。
荆晨辈分高自然走在最前面,他大剌剌的从一众士兵的面前走过去,没有人拦他。
然而范吾及后来的弟子们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准备跟着荆晨一起出去时,几条长矛立刻横在他们面前,阻住这些人的去路。
荆晨往后看了看,本来是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但是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过于平静反而不太对,于是又装出半是愤怒半是惊讶的表情。“怎么回事?干嘛拦我师侄徒孙们?”
这话说的懒洋洋的,那些守城门的士兵们也不搭理他。
荆晨没了下文,毕竟薛琬早就跟他打过招呼,而且他对于这帮师侄徒孙们,也没什么想硬护着和薛琬作对的心思。
范吾对那下令的守将道:“为何不让我们出城?”
“长公主殿下有令,府中失窃,全城戒严缉捕盗贼!”
“那我们小师爷怎么就能出去的。”何逸眼瞅着荆晨在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冲着守将说道。
“殿下贵客。”守将的脸上依然是铁板一块。
这话说的荆晨心里很开心,还特意朝这边看了一眼。
“你……”范吾说不出来了。
倒是有小辈求助荆晨,“小师爷,要不您跟他们讲一讲?”
荆晨依然操着那懒洋洋地腔调,“大哥,放他们过来呗。”
守将一句话都没理,荆晨冲着这一帮人耸耸肩,“你看,他们又不听我的。”
一众青鼎门的弟子都是不满地叹了口气,这也叫说了?真的是论敷衍程度,这个小师爷也是首屈一指了。
“那何时能放人出城?”范吾问道。
“不知道。”守将没好气的说。
那岂不就是遥遥无期了。
范吾心中很是烦躁,这赤裸裸的为难,让他怒火大发。若是跟他们一直耗在这里,不是跟被软禁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么?
不能等了。范吾下了决心,看了身后的弟子们一眼,“冲出去!”
青鼎门的弟子们,守城的士兵们,还有在城门外的荆晨,都面带惊异之色。
荆晨心中暗道,这范吾不会是因为我也在这里,觉得有希望能出去吧。他自己可没有想打起来。
但是范吾已经带着这群人把剑拔出来就要跟这些士兵们战一场,士兵们也纷纷把手里的武器握的紧了些。
一瞬间,也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两拨人就打了起来。
荆晨看的目瞪口呆,“真打啊。”
不时有他的晚辈们向他探来问询的目光,意思就是怎么作为青鼎门而不动手。荆晨避让开那些目光,依旧是作壁上观。
正打的激烈,一道黑色的身影跃了过来。
第九十二章 藏锋(三)
荆晨定睛一看,是千越,心中也就放了几分。这么厉害的人都来了,这帮人大概是打不过,自己也根本不用装模作样地再帮他们打守城的士兵。
一开始这些青鼎门的弟子和这些守城的士兵打还是占些上风的,毕竟江湖人的武艺比起这些没怎么打过仗的守城士兵来说还是好了不少的。
这时何逸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听着有点耳熟,忙回过头去看。却看见范吾被一脚踹翻在地,捂着胸口正艰难地站起来。
何逸赶紧过去扶,“师叔!”
他往范吾所正对着的方向看,看见的是正拍着手打扫干净自己身上一星半点落土的千越。
“刚刚都说了全城戒严,怎么就不听呢?”
这少年的武功甚高,范吾心知不是他的对手,便回过头去看荆晨。
谁知道荆晨策马就往外面奔去,离开之前留下一句,“我先回山找人来救你们!”
“……”
荆晨是唯一一个能跟千越抗衡的人,然后他关键时刻,就这么走了。
这些弟子见荆晨都走了,气顿时泄了一半。
“还打吗?”千越插着腰站在那里,对着一堆还在打架的人喊到。
听得这一声,许多人都停了手。
“行了,本来你们也出不去,何必多此一举。”千越看他们停了,对着这些人喊到。
“你想怎么样?”何逸看见千越,知道这是薛琬又来拦住他们。
“不想怎么样啊,大家初到陵安,也是远客。我四姐,就是长公主殿下要多留各位几日好生招待招待。”
“不需要,还请告知长公主,早日让我们出城才是。”范吾还被几个师侄扶着,胸口一个脚印。
“哎呀呀,那可不巧了,想必我们这守城的大哥刚刚也说过了,最近在抓盗匪,可不敢随意放人出城。”千越装出一副很是惋惜的样子。
“我们又不是盗匪!”一个小辈弟子被这话惹怒了,直接喊出来。
“那我怎么知道。”千越两手一摊。
“我青鼎门百年门派,这些弟子皆是人品贵重之人,岂会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人。”
“那我怎么知道。”还是同样一句,当然这话比刚刚那句,千越的嘴角扬的更甚。
“你……”
“我什么啊,你们青鼎门出的不三不四的人,还少吗?”千越一挑眉,看着范吾的脸都气成了紫红色。
“放肆!无知小儿,言行这般狂狈!”
千越“呦”了一声,“这就开始骂上了?您刚刚不是还说人品贵重,怎么说了两句就开始沉不住气了。”
对千越这样无赖,讲理是最没用的。
范吾被千越当胸踹了一脚,本来就觉得羞愤非常,何况千越的嘴简直就是故意为了气人存在的。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既然大家都不走了,那就在城中自便吧。”千越道,“当然,请别祸害我们大虞城中的百姓哦,散了散了。”
既然不再打了,守城士兵把城门关了,各回各岗,依旧站的笔直。那些在刚刚打斗的时候受了小伤的,则被送到后面医治。
看着这些人,范吾更是有些有气无处发的感觉,气上心头,他重重咳了几声。
“师叔,师叔,还好么?”一旁的小辈轻拍他的背。
范吾旁边与他平辈的弟子问道:“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去找那长公主,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倒要亲自问问她。”
范吾诸人直接就朝着宝仪园而去,在府门口站了一排,等着要见她。这一溜剑客们齐齐整整地在薛琬的府门口,自然引来了不少城中的百姓来围观。
千越跃到屋顶看了看门口的那一群人,回来跟薛琬道:“真够可以的,这帮人都叫到府门口来了,你也不管管。”
“我管他们干什么。”薛琬当时在看着宋元拓画画,并不将千越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在这闹下去啊。”千越指着门外,“要不我再去打他们一顿。”
“得了吧,那么多人看着呢。”薛琬摇摇头,“先看看吧。”
这副样子让千越觉得她要不是真的不在乎,那定然就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过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也轮不上他,既然薛琬说不用管,那就是真的不用管吧。
而范吾带人在府门口敲了许久的门,那看门的小厮理都不理,这般拒之门外,让范吾不得不去想些其他的办法。
于是第二日,关于长公主殿下如何羞辱江湖名士的流言便迅速传播开来,围观的百姓都已经有一些为他们叫不平了。
百姓们有义愤填膺的,在他们站着的外面道:“这个长公主,真是到哪里都改不了这跋扈的性子。”
“就是啊,这青鼎门的门派在江湖上何其威名,怎么就这公主就连见都不见呢。”
这些类似的言语倒是一刻都不曾消停,宝仪园中的下人们也听说了,但是碍于自己在府里也不敢说话。
自然,范吾就是想逼她薛琬出来服软,给个说法,放他们出城去。
而千越再次问她该怎么办的时候,薛琬只是轻笑两声,“故技重施啊。”
“嗯?”千越问道。
“先入为主,让所有人都以为事情是他说的那样。范吾这招,我见过。”薛琬道。
“所以四姐是已经有了办法了?”
“他怎么对付我,我就怎么对付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最简单不过了。”她看向千越,“等着吧。”
薛琬所说的办法,再过来一日之后就开始奏效了。
有百姓前去陵安城的府衙鸣冤,说有外人强占民宅,请府君做主。
这府君问了这人,是何人侵占,鸣冤人答是青衣负剑的一群人。
又有药铺的百姓来报,自家的药材被人没有付钱抢了许多去,损失了几百两银钱。
再有人说,有一群不明身份之人,夜中总听见刀剑的声音,很是吓人,不知道是不是城中的盗匪。
而各家各户又有钱财遗失,这些事情又自然被联系到时青鼎门的这帮人到了陵安之后才发生的。
青鼎门的这一众人到底是远道而来,在陵安城难免人生地不熟。刚听说他们到的时候,薛琬就派人去盯他们了,找些人故意为难些,抓些小把柄也不是什么难事。
知道这事的千越不停地笑,“四姐可真的是,老奸巨猾,还能这样?”
第九十三章 藏锋(四)
“算他们倒霉了,碰上我这个无赖。”薛琬理直气壮地道,“这是范吾先动的手,对付非常人当然要用非常法。”
“主要他们惹上了一个非常人。”千越一语中的。
这个自然,薛琬可不是会明着跟自己的对手讲道理的人,尤其是范吾这种不想讲道理的人。她这么做,其实最主要的一点,叫做造势。
“你看,其实我没有刻意去做多少事情,他们自然而然把事情引向青鼎门了。不管这帮人在江湖上名声有多么好,归根结底,和这帮平头百姓是毫无关系的。”薛琬语重心长地对着千越一顿“教诲”。
“所以?”
“他们都是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的百姓,对于异邦人,其实没有什么好感。而且不管是我这个长公主还是青鼎门的人,谁是好的谁是坏的,于他们而言不过就是道听途说,茶余饭后。”薛琬道。
千越皱着眉头,“那他们也是在说三道四啊。”
“若说以往他们听着我们这些人的事,只是为了有趣。但事情只有涉及到他们自己,这立场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不错,尤其是身家性命,钱财家产之类的,平头小百姓都惜财的很,稍稍有损害他们利益的事情,他们便会对这些人不满。”千越摸着下巴,想了许久,又蹦出来一句话,“还是四姐你老奸巨猾。”
薛琬白了他一眼,“那又怎么样?”
也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她更清楚形势对成事究竟有多重要。她需要做的是帮陵安城中的离宗人洗脱杀害青鼎门人的污名,让人们知道这赫赫有名的门派也不是一尘不染。这样从前的事情才有机会被重新翻过来。
“就是苦了那帮小辈了。”薛琬喟叹一句,“小小年纪。”
“哎呀,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做错事的人才需要承担后果,四姐你又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千越道。
“哼哼,你说的倒是轻巧。”薛琬道。
“那我也没说错啊。”千越拍着自己胸脯。
薛琬没再理他,心想着如果那些离宗的人会看时机的话,应该就知道到时候了。
而白黎在暗处,自然也知道她在造势帮自己,无意之中,不谋而合。
被陵安的百姓骂成是“窃贼”甚至更难听的话的青鼎门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口风之变也是诧异的很。
那些小弟子也自知不好辩解,他们拿了人家的药草只是说钱币不通,过后会给。而所谓强占民舍,不过是态度激进了些,但怎么传出去,就变得这么难听了呢。
“师叔,这些刁民可真是过分!”小辈弟子对范吾道。
“是啊,这些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为何会闹成这个样子。”另一人也不解的很。
范吾冷哼一声,“这长公主早有准备,才能反制的如此之快。是我们大意了。”
“但是现在满城的谣言传的飞起,这些大虞人都准备把我们赶出去呢。”何逸焦急道。
“大虞人毕竟是大虞人,自然不喜外邦人,何况我们现在还招惹了他们。”一人叹了口气,“现在实在是进退两难。”
“不是荆小师爷回方寸山了吗,这什么时候能回来?”何逸想到荆晨,提议道。
提到荆晨,众人心中又觉得有了希望,若是荆晨带了人过来,或许能解现在的情况。
“我看荆师叔,可不像是回去求援的。”范吾早看出来荆晨对于这些事情其实不算上心,尤其是当时他们被困在城内,荆晨全然不顾这些人竟自己离开。
“什么?”
“怕是指望不上,还是靠我们自己吧。”范吾一拳打在桌子上,“既然是准备周全,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好再拖下去,白黎示意在陵安城的离宗众人,是时候出来与青鼎门的人说清楚了。于是范吾他们当日便收到了一个离宗弟子亲自送过来的信函,告知于青鼎门人明日在和兴酒楼见面。
这信函送到之后,众弟子其实并不乐意。
“这个时候,他们陵安的人都喊着要把我们赶出去,他们这时候倒是敢跳出来了。”
“是啊,真是小人行径。”
众弟子义愤填膺,范吾道,“怕是这从头到尾,是陵安的这位长公主和离宗人合谋好的,就为了替离宗辩解呢。”
何逸有些不解,“虽说离宗是大虞境内的,但是和皇室不可能有直接瓜葛,这长公主何必这样千方百计地帮他们。”
“怎么没有瓜葛?”另一个弟子跳出来说道,“别忘了,创离宗之人就是钟恪,当年助了薛家一臂之力拿到江山的。”
“可是钟恪不是被皇帝亲自贬出奉陵去往边境的么。”
“你知道什么,钟恪是多厉害的人物,恐怕就是他和那皇帝故意搞的噱头。”
眼下你一眼我一语,其实也都在看着范吾听他的主意。
“他们既然约了,我们便没有不去的道理。”范吾把那信函揉在手中,“就算眼下陵安的这群人被他们摆弄来针对我们,但出手杀害本门弟子的还是他们,这黑白,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要如何颠倒。”
送了信去的小弟子回来告知白黎和杨念,信已送到。白黎略一点头,这小弟子便下去了。
杨念走上前来,“想好明日怎么应对了么。”
白黎笑笑,“自然是该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
“说的容易。”杨念摇摇头,“到时候那青鼎门的人一口咬定当时只有我们离宗人在场,就是我们动的手,该怎样收场?”
“实话实说。”
“他们会信?”
“有人会信。”白黎道,“青鼎门中很多是不知情者,我们若说的有理,不至于不信。”
“但是这事情终归是没有解决啊。”
“哪里那么容易就解决的。”白黎坦然道,“但要尽力,也是为了将来的事情。”
“不过这次,你们两个倒是凑巧一起把这事情做到这一步。”杨念回顾陵安的这些日子,“她其实也是为她自己,为了六年前方寸山的事情,倒是无意之间帮了我们大忙。”
“就算不是为了那件事,她也会的。”白黎纠正道。
“你又知道?”
“她心性如此,怎样做才是对的,其实心中清楚地很。”
“嗯,好,一个个都是心向天下苍生的主儿,你俩真不愧该凑一起。”杨念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
第九十四章 露刃(一)
次日,和兴楼。
这里早被两拨人提前给掌柜的打好了招呼,是故今日并没有其他客人前来。
而在楼上,靠近楼下大堂的屏风之后,雅间之中,设了一张桌案,三张木椅。
薛琬、千越、元晞坐于其间,和兴楼跑堂的伙计殷勤地送来果盘点心和上好的一壶茶,元晞分别给三人斟满。
“殿下,我们这是……要探听些什么?”元晞一边倒茶一边问道。他今日本是闲来无事去找了千越,没想到他们要一起出门。薛琬想着没有必要瞒他,也就一起带上了。
一路上千越对他说了许多近日的事情,包括青鼎门寻衅离宗、离宗人暂避陵安城、薛琬派人阻拦青鼎门人出城之事等等,听的元晞有点云里雾里,但还是勉强明白了。
“嗯,今天离宗青鼎门两派高手打架,都是武学大宗,这可是百年不遇,当然要过来看个热闹。”薛琬试了试茶温,刚好入口。
她神色镇静,看起来说的跟真的一样。只是元晞一脸狐疑,还是转头看向千越,意为询问。
“这帮青鼎门的不是不讲理嘛,现在让他们吃了点小教训,就要开始跟人讲理了。”千越含含糊糊地解释道。
元晞皱眉的神情显然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想看看事情怎么发展罢了,他们两派的事情最好还是自己解决。”薛琬又一次解释道。
元晞点点头,“原来如此。”
“元晞,这件事你觉得如何?”薛琬转头问道。
元晞沉思片刻,“若是按殿下和千越所说,这青鼎门人的弟子死于离宗人之手的说辞,确实有疏漏,但是若真的是一场蓄谋,他们所做为何?”
薛琬笑了笑,“不错,他们自己害死自己本门的弟子,又要嫁祸他人,是为了什么呢?”
千越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从中间打断,“哎哎哎,你们这一个个神叨的,有话能不能直说?”
薛琬看了一眼元晞,想听他的看法,元晞的眼睛转个不停。半晌,试探地说出一句,“莫非,青鼎门之中有人,涉及虞戎之争?”
千越被这一句话惊住了,他自然没有想到那么复杂。
薛琬点头,“青鼎门与西戎有往来之事我早就知道,但是如今更印证了我原先的想法。”
“可是南佑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它为何要搅进来,可是与西戎联手的意思?”千越顺势问道。
“这只是青鼎门宗派的事,暂时和他们的朝廷无关。”薛琬道。
“那就更怪了啊,若说是朝廷指派,几国纷争倒还说的通。不是朝廷,他们一个江湖门派为何要掺和这些事情。”
“问他们自己咯。”薛琬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向门口一瞥。千越元晞二人噤声,他们来了。
先到的还是青鼎门的人,范吾带着一众青衣的弟子们进来的时候,堂下的伙计们明显呆愣了一下,心道这不愧是武学大宗,这些人一看身姿都甚是不凡。
范吾先占了主座的位置,那伙计端上茶来,还小心翼翼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哆哆嗦嗦地说:“诸位客官,大侠!我们店这是小本生意,这桌椅板凳,还有店里的东西,都是用了十几年的,实在是经不住……”
“行了。”范吾不耐烦地止住他,“不就是些物件么,今日我们不会在你店里动手,动了手也会照价赔偿。”
听见后面几个字伙计脸上神色一亮,但又是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当……当真?”
这是怀疑他们会赖掉不成?何逸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作势就要打那伙计,那伙计赶紧抱了自己的头。
“说了会赔,自然算数。你们这帮刁民,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何逸当然也没真的打他,只是恐吓了一下,接着很是气愤地道。
“是……是……”这伙计说着,赶紧退了下去。
范吾等人在大堂等了快半个时辰,杨念才带着孟胡子、白无常等一共十几个离宗的人进来。
离宗的弟子多是不修边幅之人,跟刚刚青鼎门的人进来完全是两个样子。连那伙计若不是知道这也是贵客的话,便除了领头的杨念之外一个都不想好好招待。
杨念跨进门,装作没有看到范吾等一群人,先是抬头在这和兴楼的四处都环顾了一周,连薛琬都略略把头缩回去了些,总觉得自己是要被发现。
但她看见这为首的杨念抬头时露出的面貌时,便愣住了。这不是当日给白黎诊治的大夫么,他竟然是离宗人?
同样震惊的还有元晞和千越。
“这不是那时白黎喊来,帮元晞诊治的杨大夫?”千越先出声道。
千越没有在陵安城再见过杨念,很是吃惊。而在白黎那次昏倒之后探望的元晞也见过杨念,自然更是吃惊。
“他是离宗的人?”元晞眉心蹙了蹙,“那我哥知不知道?”
薛琬不语,她想白黎不可能不把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这么多年照顾他身体人的底细摸清楚。而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白黎知道这堂下的大夫是离宗人。
又或者,白黎也是身在其中呢?
对于白黎,薛琬一直都知道他一定不像他自己明着的身份那样简单。
虽说大虞第一剑客之子,已经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头。但薛琬也见识过他的武艺,以及他明里暗里告知自己的经历,都让薛琬确定他根本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父亲。
但此前一直未曾听说过这个人,若不是实在淡泊名利,那便是有其他不为人知,又不想人知的身份。
但是薛琬却一点不曾担心过白黎的危险性,不知为何,便是没来由的信任感。
每每想到这里,薛琬都要嘲笑自己一番,怎么心中有了这人,便毫无警戒的意识了么?
但看今日的样子,白黎如果真的有什么其他身份,也大抵是站在离宗这边,站在她这边的……
正想着,堂下的人出声,将她的思绪一下子拉回来。
“来人是谁?”何逸走出来站在最前面,对着杨念道。
杨念甚是有礼地对着坐着的范吾抱拳作礼,“离宗回春生,范侠士,久仰。”
范吾也没有站起来,冷漠地出声道:“离宗的人,果然还是不愿以真实名姓示人。”
第九十五章 露刃(二)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你爷爷我的名讳都不能随便叫,何况这是我们长老。”孟胡子看着范吾就来气,扯着嗓门往前一步就骂了起来。
杨念伸手,用折扇在孟胡子面前挡了挡,拦住他。孟胡子哼了一声,退了回去。
“想不到这位公子看起来白面书生柔弱无力之相,还是离宗的长老。”范吾看着孟胡子的样子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而这话自然也是在贬损杨念。
“人不可貌相,在听见范侠士说话之前,在下也一直以为青鼎门百年武学大宗,都是知礼明理之辈。”杨念回敬过去。
正题还没开始,这双方已经唇枪舌剑了好几个来回了。薛琬暗道这范师兄刻薄的一张嘴这些年果然没有丝毫变化。
白无常极有眼力见的搬了一个椅子来,摆在杨念身后。杨念顺势坐下,与范吾平视。孟胡子和白无常分站两侧,都瞪着对面的人。
“说真的,我觉得这个大胡子骂人比那个臭脸怪好听。”楼上看戏的千越评价道,“臭脸怪”自然是他给范吾起的外号。
“我觉得你说的对。”元晞极为认真地附和。
楼下的情势依然剑拔弩张的很。
“今日请贵派前来,是解释当日贵派弟子陆源陆侠士不幸身故西戎蛮风镇之事。”杨念神色冷峻,开门见山对着范吾道。
“解释什么?不应该是商讨你们杀人的人如何偿命么?”范吾身后一个火气大的师弟直接吼道。
“这不是冯师兄么,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他脾气也这么大的。”薛琬心道。
“人不是我们杀的,凭什么我们偿命?偿你的命吧!”白无常音调有点尖,这一喊出去颇有些泼辣妇人的味道。
这一嗓子喊的楼上的千越一口茶喷了出来,还是怕出声惊动下面的人,赶紧用手捂住。
薛琬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怕他祸害自己。而元晞则是细心地递上桌案边预备的白色布巾。
千越擦完嘴之后欣慰地朝元晞笑笑,又很是不满地冲着一脸嫌弃的薛琬撇了撇嘴。
“怎,怎么不是你们杀的。”刚才那一嗓子实在是太另类,不管是离宗还是青鼎门的人都有的憋不住校,这喊话的青鼎门弟子竟然还磕巴了一下。
杨念脸上依然是镇定的很,“贵派可有证据证明,是我离宗人出手伤的陆侠士?”
“你们杀了人就算了,怎么还要证据的?”
“公堂案审况且要真凭实据,我们求一个证据,这有什么好质疑的?”杨念对上对面青鼎门这蛮不讲理的弟子,语气更是寒了几分。
“当时与我们交手的,甚至是在场的除了离宗之外别无他人,这还不算证据?”那冯姓弟子道。
“自然不是。”杨念眼角瞥向那帮人,“你们又无人看见是我离宗人亲手拿剑捅了他或是掐了他,抑或是下了什么毒,凭什么说是我们动的手?”
这边青鼎门人先是一阵沉默,而何逸则被他这么一说想到了关键之处。
“下毒?不错,你们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当时确实没有人看见你们究竟是谁接近了陆师叔,但是他全身出了些许擦伤和剑伤,就只有后背处有紫黑色淤痕,必定是你们下的毒!”
这下不用杨念说,白无常立刻驳了回去,“你可得了吧,我们有那机会下毒,怎么就紧着他一个下?”
这话反驳的毫无破绽,是啊,若是下毒,怎么会只有一个人中毒。
“那定是你们用了什么招数!”其他的弟子觉得自家的声势不能丢,想也不想道。
“我问你。”杨念看向何逸,“陆侠士身上的擦伤和剑伤,可致命?”
“不致命。”
“可有毒?”
“不曾。”
“可曾看错?”
“给师叔收敛尸身之时看到的,自然不会看错。”
何逸如实回答,杨念沉思片刻,点点头,“不错,青鼎门之中,还是有讲道理的。”
“你什么意思?”范吾脸色铁青,问道。
“既不是外伤所致,那致命的伤便出在陆侠士后背紫黑淤痕之处。”杨念也不看范吾,“若是你们仔细验过伤的话,就会知道,这是一种叫鬼伤术的专做偷袭之用的武功,是西戎承阳刹的绝学之一。”
他说的不像假话,这下青鼎门的不知情弟子也开始怀疑起来。
“一派胡言。”范吾喝止道,“我们岂会听你的一面之词!”
杨念冷笑,“哦?不愿信我的,那你们不妨回青鼎门,去问一下慕南观前辈,陆侠士尸身上的淤痕,是不是鬼伤术?”
冯姓弟子再次怒骂:“我师弟早已下葬,岂能再去叨扰逝者安宁?”
杨念这次反倒笑了,“也就是说,你们将陆侠士的尸身带回方寸山,马不停蹄就下了葬,都不想从伤痕之上推测凶手是谁,是么?”
这一席话,说的青鼎门的小辈们心惊胆战。
“放肆!逝者,自然是要入土为安!”
“说要入土为安的是你们,说要给人报仇的也是你们。可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连死因和凶手都未查清就来乱安罪名,可是青鼎门人所为?”
自知理亏的小辈们也察觉到其中确实不对,但杨念继续道,“而且显然,你们回去便草草下葬,显然是不曾让慕南观前辈细知此事。”
几个小辈暗中称是,最近他们的太师父确实很少再来青鼎门,也不曾再向以前一样与他们说话。
“看来青鼎门之内,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闭嘴!你再妖言惑众,我青鼎门便不会客气!”
“怎么着啊!你想打架啊!你当爷爷我怕你?”孟胡子还攥着两只拳头碰了两下,气势汹汹地道。
那边的青鼎门弟子也是“噌”的一声把剑抽了一截出来。
“范侠士,不至于如此。”杨念含着笑意,“只是澄清真相而已,陆侠士死于西戎武功之手,又想嫁祸于我离宗,此事自然要好好查一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范吾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的道理。
“查,自然会查。”
第九十六章 露刃(三)
杨念满意地点点头,“查就好,若有需要,我们离宗也可助贵派一臂之力。”
“自然,怕是少不了麻烦几位。”范吾说着,语气尽是淡漠。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告辞了。”杨念看开溜的时机到了,就要起身告辞。
“慢着!”范吾叫住他。
杨念回身,眸色清冷,“范侠士还有何事?”
“陆师弟之事,我们在未查清楚之前可以不再计较。”范吾站起身,“但离宗在西戎多与我派弟子冲突,这些事总要清算清算吧。”
“那范侠士倒是说说,如何清算?”
“自然是江湖规矩。”范吾将剑刃拔出,“今日离宗诸人怕是不能轻易离开了。”
杨念却并无半分吃惊,今日双方还是要打,他和白黎早就料到过。
“退后!”杨念厉声道。因为范吾已经拔了剑,一脚蹬在他方才坐的木椅上,借力就朝着杨念袭来。
孟胡子白无常等人自然听话往后退,杨念手持折扇,在范吾的剑刃已经攻到眼前时,用还未打开的折扇侧面抵住了他的剑刃。
杨念的折扇亦是玄铁所制,剑刃非常,只听得夹杂内力碰撞的“叮”的一声,在场众人都被震的心里一紧。
杨念的折扇向右撇去,绕过了这一开始的进攻。
范吾使出青鼎门剑式的七月落雨,密密麻麻的攻击便朝着杨念而来,每一剑都是直击要害而来。
杨念这边左闪右避,折扇一直是合上的状态,并未出手。但是范吾这来势汹汹每一招每一式都想要了他性命的架势,让杨念紧皱了眉头。
“他这莫不是想试探我。”杨念心道。蛮风镇中的事情杨念并不在场,或许范吾是因为没见过不认识他,想试试这敌人的深浅。
“回春小心!”白无常惊呼,因为他看见范吾的利剑直冲其咽喉而去!
杨念惊险地躲避过去,不得不说,刚刚那一剑确实有点心惊。随着他再次旋身正对范吾,手中的折扇也“唰”的一下被完全打开。
这是终于要反击了,离宗众人见此心中暗喜。
杨念的折扇每一片扇叶边缘都是锋利的刀刃,且淬了毒药。普通的武人沾上,半个月之内休想再动武。
范吾也知道离宗的人武功路数怪异的很,而且多备毒器,因此也小心着对方的扇刃。
范吾的剑法变化多端,四十九式剑招信手拈来,看起来也是令人难以招架的很。而杨念这边其实还能应付的来。
而在楼上的三人都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场打斗,觉得今天确实是来着了。
“怎么这个臭脸怪今天比以前厉害了点。”千越摸着下巴道。
“可能是,遇强则强吧。”薛琬缓缓道出。
揣摩了一番,知道薛琬又在想着法的贬损他,元晞那边已经捂着嘴怕自己笑出声来。
“你你你。”千越指着薛琬“你”了半天。
“不过这杨大夫,武功可真的是了得。”元晞的视线一直停在杨念身上。
“不错,而且是刻意收着的。”薛琬道,“若是全力以赴,一百招之内范吾不是对手。”
“我五十招就能败他!”千越在一旁显摆似的夸口。
“不会吧,青鼎门的功夫,哪里有那么差。”元晞有些不信地看着千越。
“也不一定。”千越刚要张口反驳,薛琬却先行解释道。
“青鼎门的功夫强便强在自诩武学正宗,他们教导弟子也是按着正经路数来的。”薛琬停顿片刻,“若是对上其他人,或是同样的青鼎门高手与范吾对招,怕是难分胜负。”
“殿下的意思,这和人学的功夫路数有关?”
“不错,万物相生相克,武学亦是如此。离宗这些人都不是正经路数练出来的,青鼎门招式其实弱点在于不懂得灵活应变。”
“所以千越才能轻易胜过何逸和范吾。”薛琬最后道。
“那也是我厉害。”千越把脸撇向一边,嘟哝道。
薛琬极有耐心地看了他一眼,敷衍了一句,“那可不是?”
“殿下觉得,杨大夫为何要隐藏实力。”元晞问道。
“范吾这一场,其实说起来不用非要打。”薛琬沉声道,“他这样不过是要探探离宗的底。”
“也就是,议和以及停止追究离宗人根本是假?”千越回过身来问。
“也不一定。”薛琬挑眉,“但总之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这厢三人谈着,堂下依然打的不可开交。范吾一开始对这和兴楼的伙计承诺的什么不会打起来的话早跑到九霄云外,这一会儿已经有七八张桌子粉身碎骨了。
两人一开始还只是站在堂下交手,后来便都开始借着所见的各种东西让自己站在有利之处。可以看出杨念并不是主动出招的那一个,只是范吾却缠的很紧。
离宗这边人都抱着双手,现在已经没有了担心的神色。只是青鼎门的人现在都是把手紧紧按在剑柄上,准备着随时去帮范吾。
杨念应付的都有些心烦,却在纵身跃上一张木桌瞥向楼上之时,想起白黎所说,“她也会去。”
心道不要再过多纠缠,便用了全力,出手甚是凌厉,极富杀伤力地一扇子横削过去。
范吾躲避不及,被杨念一脚踩在当胸,摔翻在地。
又是胸口,千越看了便又笑了起来,杨念踹的这个位置,跟他上次踹的地方一模一样。
“师叔!”“师兄“师叔!”“师兄!”
青鼎门的大小弟子们一个个蜂涌赶过去,去扶起范吾。
范吾从高处被踹下来,又是这样有些屈辱的姿势,怒意便涌上来,自然没有再放过这杨念的道理。
他再次拔了剑,却被自家人拦住了。
“你们放开我!”
“得了吧,范侠士!”白无常在一旁看笑话,“这样了,还打啊。”
杨念走过来,躬身再次施了一礼,“得罪了。”
如今是青鼎门挑起事情在先,最后还以这样的丑态收场,他们这群人的名声怕是都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青鼎门这样的武学大宗,最注重的就是脸面。
何逸看见自己师叔被打城这样也是生气,但到底江湖规矩就是强者说了算,打输了自然也就理不直气不壮。
第九十七章 露刃(四)
只是自家声誉,还是想尽力保一保的。尽管何逸也是很不愿意,还是去到杨念身前,看了看这人,犹豫了很久慢吞吞地施了一礼。
“你这是?”杨念问道。
“你……”何逸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侠士,今日之事,可否,可否不要……”不要什么,不要告知外人?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为何不能告知外人?何逸这一句话梗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少侠放心,今日只是一场误会,与贵派有关的其他事情,我们不会多嘴。”杨念倒是先察觉到他的意思,先入为主。
“那好,多谢……”这一拜带着欣喜想要感谢杨念,却被止住。
“只是我们离宗自然不能白白背了杀人的罪名,该要澄清的自然还是要澄清,贵派既是大宗,也该有担当些。”杨念语气清冷,这是实话。
没有道理自家洗脱了冤屈,还不对外道明的。青鼎门被人说闲言碎语自然不好受,但是自己的过错,也没有道理让别人来背。
这话听着刺耳,但何逸想了想,他说的自然也对,也就不再说话,去跟着青鼎门的人离开了。
青鼎门打输了,当然是最想离开的那一方。眼见这些人都走了,杨念才对孟胡子和白无常等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孟胡子疑惑道:“你不走?”
“我还有事。”
“这事儿不都完了么还能有什么事儿?”孟胡子想都没想直接问道。
“哎,叫你走就走哪儿那么多话呢。”白无常一把扯了孟胡子,结果没有扯动。
孟胡子想了想,也就不管了,随着人们出了和兴楼。
那伙计见人们都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都,都走了啊。”
杨念:“嗯。”
一开始没看见杨念,这小伙计吓了一跳,“呦,这位爷,您……您还在呢?”
“这桌椅,我们照价赔。”杨念道,“你现在记个数,三日之内银子送过来。”
“哎,好好。”看杨念这主动认账的样子,伙计觉得应该不是个欠钱的主儿,赶紧叫人去收拾着大堂再去算一下店内损失。
而杨念则转头看向那隐在不明显处的屏风,声音扬了几分,“长公主殿下,可否请杨某上去吃杯茶?”
千越和元晞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看向薛琬。
薛琬则是从容地走出屏风,“既然杨大夫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拒客的道理。”
杨念浅笑几声,也便上了楼。
屏风被千越搬到一边,这雅间内瞬间亮堂不少。
杨念坐于新加的矮木椅之上,正对薛琬,薛琬顺手给杨念斟了茶,“杨大夫,杨公子,刚刚好身手啊。”
杨念不动声色,“殿下谬赞。”
“又是妙手回春的医者,又是武艺高超的侠客,离宗之内果然卧虎藏龙。”
“只是凭借自己的微薄本事,做些事情罢了。”杨念说的甚是谦逊。
薛琬见这人说话都句句藏着,轻易不跟她聊正题,也是有点不耐烦了。
“杨公子,如何知道我们在此?”
“殿下这几日一直在帮我们,离宗上下感激非常。我们猜测殿下会对今日之事感兴趣,也是碰碰运气。”杨念也不再废话。
“帮你们?”千越问道。
“殿下这几日所做之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是帮我离宗解了当下的困境的,这个我们自然还是分的清。”
薛琬也便不再打哑迷,“我多年之前曾蒙贵派钟老前辈相助,今日不过回报一二。而且离宗多年在边境护送大虞来往商队,是我大虞的有功之臣。”
这一番说辞毫无错漏,杨念点点头,“不管缘由是什么,总之这次的事情还是要多谢殿下了。”
“只是我还想多问一句。”薛琬缓缓道,“陵安城内,离宗之事,全是杨公子做主么?”
杨念的手指一顿,“殿下何出此问?”
“非是打探贵派的私密,只是好奇。”薛琬看着他,“杨公子在奉陵时为何先行离开没有音信,在我们来到陵安之后又是何时到的?”
千越和元晞对视,不错,为何他们到了哪里,杨念就出现在了哪里。
“杨公子自然可以解释说,是因为和白黎的交情,又恰好接应部下留在陵安城。只是自西戎蛮风镇至此,路途也不短,事发当时无人能预料,怎么就这么巧撞到陵安了?”
这话其实是道出关窍,杨念和离宗人不会是因为巧合到了陵安城。而和杨念唯一有联系的只能是白黎,所以这件事,白黎一定知情。
杨念不语,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那个时候应该是有人在陵安,或者有人马上到陵安,你才能让这些人避到陵安城来。”薛琬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而这个人,定是能在离宗做的了你杨长老的主,极有能力之人。而且,他还知道在陵安城中,一定安全。”
“所以,殿下觉得?”
“所以我觉得,陵安城内一定有其他离宗的主事之人。”薛琬看着杨念,他倒没有多去掩饰什么。
“杨公子不做解释,也便是默认我的说法了。”
杨念也没有直接点破,“殿下先说,看是否真是如此?”
“不用打哑迷了。”薛琬轻启朱唇,“白黎,他可是你们离宗的人?”
千越和元晞只是听着她的分析,到现在终于问出来他们所疑问之事,都提了一颗心。
“是。”杨念道。
“可是主事之人?”
“是离宗宗主。”
雅间内,安静至极。
这答案是薛琬想过又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原来如此……”
一声轻轻的叹息,知道这人的又一层身份之后,有种迷雾拨开,日头豁然洒进来的恍惚感。
“他并未打算瞒着殿下,今日让我来,也是想将真相和谢意代为转达。”
“他今日为何没有亲自来?”薛琬还是想,这些事情白黎可以亲自和她聊一聊。
“重稷一直不方便露面,是故不可前来。”杨念解释道,“也烦请殿下,和二位公子,切勿告知其他人。”
看杨念所言,这背后的原因定是深重。而这样重要之事,他还是愿意告诉她了。
第九十八章 好逑(一)
心中的疑问有了一个明确地答案,薛琬连对杨念的语气都平缓了许多,“不过他叫你们来陵安,也知道我一定会帮离宗人,这背后的缘由,你可知道?”
这是在问他,白黎有没有把她的事情告知杨念,杨念神思恍惚了一瞬,这问题不好回答。若是说知道,那就是白黎将她的事情告知了他人,就算自己和白黎之间绝无嫌隙,但落在薛琬的头上难免有些不舒服。
“殿下,我们离宗对宗主之令言听计从,不会有疑。”意思是白黎说薛琬在陵安能够帮他们,他们不问缘由,也是义无反顾地过来的。
薛琬摇摇头,“但我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朋友,从来不是个隐瞒之人。”
杨念面对薛琬的追问,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总也不能直接告诉她,你是慕衡的事情他早就告诉过我,早在这件事之前。
“殿下。”雅间敞开的门口,传来一个甚为熟悉的声音。
杨念转过头去看见时白黎,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祖宗您终于来了,再不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位长公主了。
薛琬与他对视,两人目光交织,却都没有别的话了。
杨念见白黎来了,赶紧就势溜走,“殿下,在下还要去安置其他人,先行告辞。”
说完逃之夭夭。
而千越和元晞见到突然来此的白黎也是吃了一惊,虽然千越是极想听一听到底薛琬追问下的事情是什么。但是在现在的氛围中,他和元晞都觉得,不是个他们可以继续待下去的好时机。
千越一把扯了元晞,对薛琬道:“那个,四姐啊,我饿了先回去吃饭了,你也早点回啊。”
元晞也对着白黎点点头,“嗯,哥也早点回去。”
两人也随着杨念溜之大吉。
相顾无言,白黎就在刚刚杨念的地方坐下,看着面前低着头挑拣果子,找一个看起来可口的。
但是就这样挑了半天,两三个果子被拿起来再放下,薛琬也没有抬过头。
薛琬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想问话的是自己,怎么现在说不口的也是自己了。
白黎把她又要放下去的那个果子拿起来,“这个可以。”
薛琬抬头,踌躇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殿下若有一问,我都可以告诉殿下。”白黎温柔出声,倒是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薛琬倒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我哪敢随便问,离宗宗主。”薛琬道。
“我没有想刻意隐瞒殿下的。”白黎道,“实在是……也是我顾虑太多,应该早日跟殿下言明。”
“那倒不用。”薛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并非是离宗中人,你本也没有一定要什么事情都告诉我的道理。”
只是这话其实薛琬就是字面的意思,但是落在白黎心上却很像是气话。
“殿下若怪,日后与殿下相关的事情定会事先言明。”
这道歉让薛琬有些吃惊,她本来也没有那么生气。
“啊?”薛琬想了想,“我的确是不喜欢人瞒我事情,但是若你有自己的考量,我自然也是能理解。”
“但确实,刚刚殿下所问回春生之事。殿下是青鼎门弟子慕衡的事情,他的确知情。”
白黎说的坦诚,他没有要瞒她的意思。
多一个人知道以前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好事,但是薛琬却莫名心安,这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还是那个不许别人过多接近,不想别人探知过多的薛琬么?
“只是他知晓,也有一部分原因因为,他还有我从前的事情,并非这次叫他们来陵安而刻意告知的。”
白黎详细地解释道。
“好。”薛琬柔声道。
“好?”
“若是你,或是杨公子,想用我的身份做些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毫无动静。”薛琬道,“而且青鼎门的人一开始这样围攻你们,其实抛出我的消息是个不错的转移视线使自己脱困的办法,只是你们并没有这样做。”
“我们没有这样想过。”白黎笃定地道。
薛琬怕他多想,“这道理也是我刚刚才想明白的,并没有一开始就拿这个试探的意思。”
“我知道。”
白黎定睛看着薛琬道。薛琬还想解释些什么,但看他的眼神之时,就知道其实早就不用多说些什么。
“刚刚重稷说,知道我是慕衡是以前的事情。”薛琬啃了一口手上的果子,“杨公子那里我便不多问了,只是重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被钟恪前辈搭救,他后来告诉我许多事情,各国的,江湖或是朝堂的。”白黎道。
薛琬点点头,“钟前辈很有可能那时候就见过我,他能知道也不奇怪。”
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薛琬倒没有继续往下追问了。其实白黎也有一丝期待,希望能有机会,提及当年阙城与她相遇的事情。
只是她,并没有在意。
“此事,白前辈并不知道。”片刻的沉默之后,薛琬道。
白黎早便知道,这次过来是要说清楚很多事情的。
“我与父亲,其实相见的次数不多。”白黎道,但这话已是委婉。
其实早在生辰宴上,薛琬就有所感觉这一家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和睦。只是白黎这样平静地说出来,而这背后,定不是像他语气这般平静的故事。
“可是白前辈他……”
“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他或许不会满意。”白黎道。
“但你们终究是父子,可要早些说清楚?”薛琬只是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还是劝上一句。
“殿下。”白黎看着她,“殿下只需相信,我不会让殿下有事。”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薛琬摸不着头脑,怎么好好聊着他父亲和他的事情,倒是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好……好……”
“我心中一直分的清楚,只是有些为难罢了。”这一句轻喃,薛琬也没有听得清楚。
白青桓与他在阵营上,完完全全站在了对立面。
若白黎作为一个别的什么人,也不至于这般难过,但偏偏那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每日都翘首企盼着回来的丈夫。
许多事的善恶对错,本就难分的很。
而他所分的清的,只不过是更想保护谁罢了。
第九十九章 好逑(二)
白黎有心事,而且这心事还涉及他父亲。而且看他神色,还不是什么小事。
或许是江湖险恶,又或者是别的,白青桓不想自己的儿子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她想不到的。
但是白黎既然敢开这个头,便是没有打算彻底不告诉她的意思。
“我知道了,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薛琬柔声道,“我不过是怕像元晞和他父亲那样的事情再出现一次。”
白黎向她看去,却没有想到她想到的竟是这一层。
“你们日后可有什么打算?”薛琬问道,“我觉得我那范师兄可不是个规规矩矩去查什么真相的人。”
白黎笑了笑,“那殿下有何打算?”
“为何问我?”
“殿下在陵安所做之事,其实也是因为要着手查六年前的事了。”白黎笑了笑,“但我还是要感激殿下救我离宗众人。”
薛琬慢慢地摇摇头,“我就是为了我自己,至于救你们什么的,确实是不小心顺手了。但既然是你,那我便知道为何我对青鼎门这些人的招数,会如此奏效了。”
白黎只是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就比如我用百姓们的民怨给范吾施压,后面不少人都跟着起哄,这起哄的人可有好些都不是我让人安排的。”
白黎还作正经的作揖给薛琬,“殿下果然心细如发。”
“那也比不上白宗主啊。”薛琬回敬,“我来陵安是为了当地百姓税负骚乱之事,但我和此地府衙的人都没有做什么事情,那些百姓已经不闹了,白宗主倒说说看,这是为何?”
“殿下……”
“此地是我的封地,虽说我是女子无需辖政,但自己的地方总是要细细盯着的。他们虽说不如离宗的这些江湖老手们探听消息来的快,但也是发现了陵安城中有人在暗中盯着的。”
白黎看着她安然自得的神态,心道自己还是低估这殿下了。
“他们发现这些人并无恶意,反倒是暗中做了许多缉捕盗贼、保护百姓的事情。”薛琬直直地看着白黎,“这些会是哪里的人呢?”
自然不是疑问,是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了答案。白黎亦是不回避她的神色。
“是我。”
“这些人可在此地有三四年了。”薛琬继续确认道。
“是。”
“为何?”
“想护此地百姓。”
“离宗大部分都只在虞戎边境负责护送商队,为何会专门到这里来。”
“因为,此地是陵安。”
“为何只是陵安?”
“因为殿下。”
薛琬只觉得脑中闪过一阵未燃尽的烟花一样,噼里啪啦作响又一直落不下来。
而对面的白黎,在这一番对话之后,也是叹了口气。
还是薛琬又问了一遍,“因为……我?”
“是,因为殿下。”
因为她的封地是陵安,哪怕那时她过的不如意,哪怕流落异国他乡,但这与她有联系的地方,他都想守护。
“可……”薛琬脑子竟然转动的有些困难,“可那是几年之前,那时我还未回京,还在……”
“还在上漓。”
“你知道?”薛琬脱口而出,后来一想,这个人可是离宗宗主,知道什么也不稀奇。况且自己去上漓的事情也不算什么神奇的事。
“为何是我?”
“因为是心悦之人。”
“哐当”一声,薛琬的茶杯砸在桌子上,水顺着桌案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薛琬的华服之上,晕开并不明显的水渍。
“我……我回去换件衣服。”薛琬急忙地起身,提着裙子就下楼去。
走到一半楼梯,又对着还在原地的白黎喊到,“白……重……那个……钱袋被千越顺走了,你先垫一下。”
说完之后后悔不已,她堂堂一个长公主,要找人家借钱,关键这个人刚刚,刚刚……
“唉!”薛琬重重地叹了口气,飞奔一样地回宝仪园去了。
白黎过来她本以为只是聊离宗之事,而且她也想问问白黎接下来的打算,但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怎么话题就拐到那里去了……
薛琬细细地回想,其实发现白黎本是没有要提这个,都是自己查了太多,又迫切想知道白黎和这些事情的联系,才那样问他的。
这么一想,也是自己的错咯?
她薛某人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在她学艺之时,那些师兄们一个个被她师父管的只知道仁义礼智信,而且那时候她年岁尚小,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把心思打到她身上。而到做了掌门之后,这曾经或许叫做关照的情谊也不知还剩下几分。
就算有时刻想着她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她看上宋子澈,也极为顺利地得到赐婚许嫁。但是宋子澈的确没有,跟她说过多么浓情蜜意的话,也确实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她。
薛晟坐了江山,她又得了势之后,确实是有过不少各色各样的人来跟她说什么“对殿下音容牵肠挂肚,辗转反侧之类的。”
可是那些是什么人,她也清楚地很。
只是不一样的是,她心里是有白黎的。
刚才说那些话的,也是白黎。
幽兰很是忧虑地看着在浴桶中,泡着冷水澡打着哆嗦还不愿出来的薛琬。她还是叫人支开了宋元拓,不能让小少爷看见他自己娘亲这样的行径跟着学了去。
“殿下?”幽兰尝试唤道,“殿下?”
“嗯。”薛琬其实脑子清醒的很,只是抑制不住地去想今日的事情,尤其是白黎最后这四个字。
“殿下,不如早些安置吧。”幽兰也不敢问,这倒是怎么了。
幽兰见她没有反对,就去拿寝衣,却被薛琬从浴桶中突然伸出的胳膊一把抓住,“幽兰!”
“殿下怎么了?”
“我如果再嫁,会怎么样?”
幽兰彻底愣了,脑子转了千百次,慢慢道:“自然好。”
“你不问问是谁?”
幽兰笑着道,“殿下的性子,若不是您真心愿意的,又怎么会开这个口。”
这一席话更是听得薛琬一个激灵,幽兰以为她又冷了,“殿下赶紧出来吧。”
只是薛琬依旧拦住,“我没事,明日就好了,幽兰你信我。”
第一百章 好逑(三)
薛琬被自己冻得发抖之后终于要安歇了,自然这一晚上根本没有睡好。
而她所说的信誓旦旦的“明日就好了”的话自然也丝毫没有起作用。
实在是心中烦乱的薛琬还是把千越喊了过来。
千越对于她一大早就来把自己喊醒的事情很是不快,他睡眼惺忪地从自己卧房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同样是脸色不好的薛琬。
“四姐你昨天晚上这是跟谁打架打了一晚上?”
薛琬摸了摸自己的脸,今早起的匆忙没有细照镜子。
“出来,有事情。”
千越打了个哈欠,“什么事情啊,至于么?”
“白黎的事。”薛琬看着他打哈欠自己也是控制不住,但勉强忍下来。
“他怎么了,他们要是出城的话叫他跟你来商量啊。”千越对于这种不是很急的事情毫不上心,“他有什么事你俩谈去啊,总不能让我来拿主意吧。”
“又不是你俩成亲了要请我喜酒,不去不去。”
千越说着就要往回走,听见薛琬一声闷闷的“嗯。”
这声“嗯”让千越脚底一滑,“你说什么?”
千越一脸被雷打了天灵盖一样的神色,“你们要……要成亲?你说嗯!”
“也不是了。”薛琬不耐烦地纠正道,“反正,也有关系,没有到那种程度!”
这否认又不像否认的样子,千越看了看就明白了,自家的四姐这是情窦初开,二开了。
“走走走,细聊。”千越一把扯了薛琬的袖子,就往自己屋里拉。
千越殷勤地让薛琬坐下,自己双手撑在桌案上托着下巴,“说啊。”
薛琬白了他一眼,“不要这副神情看着我。”
那副巴巴地等着听的样子,像极了薛琬去茶会诗会那些妇人们聚在一起说各府私密丑事的样子。
“我不看你,你说啊。”千越别过脸去,耳朵支棱着等着。
“他怎么会看上我的?”薛琬第一句话,千越竟然分不清这人是气急败坏还是兴高采烈。
“啊?”
“这不应该啊。”
“看上你的人还少?”千越道,“奉陵那些求见你的拜帖你都让我扔了,估计都能堵满皇城河了。”
“那不一样。”薛琬摆摆手。
“有什么不一样的。”千越不以为然,“就算那些人确实别有用心,但也保不齐真有就是想……”
“没有的事,和这无关。”薛琬叹了口气道。
“那怎么就无关了。”千越摇摇头,看着薛琬一脸无药可救的神色,“若说起来,白黎是你父皇钦封的武成将军之子,那也算半个世家子弟了。身份上和那些人并无不同。”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千越语重心长,如同一个百岁老者,“其实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白黎你就想多问一句为什么,因为你想确认啊。”
“我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薛琬嘴硬。
“那怎么别人写拜帖或是各种示好的时候你倒不问了?”
“因为不用问啊。”
“那白黎为何就要问?”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又绕回来了。
千越一脸了然于心,“行了四姐,你就别鸭子嘴了。你自己真不知道,为什么是白黎,你会反应这样大?这可不像你。”
薛琬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知道。”
“这不就得了。”千越一拍手,“万事大吉。”
“什么就万事大吉?”
千越道,“你也去告诉他,你们两情相悦,然后好好相处啊。”
“如此草率?”
“那不然呢?”
薛琬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不可唐突。”
千越见她犹豫的神色,知道她这又是想畏缩不前了。
“四姐,你是不是害怕了?”
薛琬猛的抬头,“我怕什么?”
“怕白黎会像宋子澈一样。”千越毫不避讳。
薛琬避开他的目光,心道这千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来的这看人心思的本事。
“你那日去见了姓晁的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鬼都知道你一定是问的有关宋子澈的事情,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薛琬本想自己一个人将此事慢慢吞下消解,但是这件事就像一粒苦味绵长的药,哪怕吞到肚里,苦味还是会翻涌上来。
“是,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宋子澈是西戎人,他来大虞不过为了探听消息,我于他,不过是个工具,或者说,是负累。”
一段话薛琬分了好几口气才算说出来。千越见她面上平静,心中必定还是波涛汹涌。
“原来如此。”千越敛了嘻嘻哈哈的神色。
“不错,我看白黎与旁人不同,虽现在未到非他不可,但也不想他心里那个人不是我。”薛琬苦笑一声,“这话听着自私,但是我不愿自己过于沉沦,没有什么好下场。”
“嗯,你想的没错。”千越道。
“尤其他这心思已经动了三四年,他所做的付出的,或许比我知道的更多,这份心思已经让我不能心安理得地自私自利。”
“其实还是我放不下罢了,我不愿任何人强行干预我的心思,也不想欠别人什么。”
千越揉着自己的头,一向到薛琬自己都理不清的时候,他都是溜之大吉。但现在,怕是不行。
“你说说你,明明前一刻还说不畏天不畏地的,现在不还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千越道,“你若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何不顺心而为?”
薛琬不语,但千越觉得她是听进去了。虽说他也不确定自己说的对,但至少会是她想要的选择。
“反正他现在还在这儿,又没有向你要什么答复,你为何把麻袋给自己头上套呢。”
“我觉得你说的对。”薛琬认真地看着千越。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只是想让你正常一点。”千越往后缩了缩。
“确实,我也没什么怕的。”薛琬挺了挺胸膛。
千越看她这强装的样子真是好玩的很,又不好去泄她的气。
“这便好了?”千越确认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不应该给自己套麻袋。”
薛琬起身,就要走。
“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有重要的事情得做。”
“哦。”千越打了一个哈欠,心道自己终于可以睡回笼觉,然后去跟元晞说一说这些事情,太有意思了。
“你,敢跟元晞乱说,宝仪园的门就再也别进了。”千越正想着,薛琬头也没回地警告道。
千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想自己刚刚神情实在是没收住。
第一百零一章 好逑(四)
事情还是要做,又不能因为白黎突然表明了一次心意,别的事情就一概不管了。离宗人和青鼎门人,关于她陆师兄的事情就算暂时解决了。后续之事,还是得跟白黎商议。
此事的前因后果,包括有关慕衡的事,薛琬后来亦和千越说了个大概。
只是千越并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薛琬对他不吃惊这件事也不吃惊。
一是此事怕是少不了千越的助力,二是不想只身前去与白黎商议,薛琬叫了白黎过来商议事情,还是把千越一并拉上了。
薛琬派人传信给了白黎,当日幽兰便引着三个人进了薛琬等着他们的偏厅。
除了白黎之外,还有元晞与杨念,这二人现在也不算外人了,薛琬也料到他们会过来,也没有过多惊讶。
幽兰依然是备好了茶点,带上们遣走下人,自己和扈云章在门口处守着。
五人坐的也不算很开,围着一张方正的桌案,千越拉着元晞多凑了凑,多腾了一点地方。
主位还是薛琬,右手是千越元晞,左边是白黎。
斜对面的杨念,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里有水,杨公子要喝么?”邻座的元晞甚是体贴地给他倒水。
杨念“哦”了两声,客客气气地接了过来,还往白黎那边瞟了几眼。
一堂之内表情最自然的竟是薛琬和白黎二人,另外三个倒是小动作一大堆。
“千越,你可是皮痒么?”薛琬含着温柔地出水的笑意,问道。
千越上一瞬间,还和元晞挤眉弄眼,看见薛琬的笑容之后立马坐的笔挺。
元晞又在一旁憋笑。
“重稷。”薛琬尽量自然地看看白黎,“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这就要进入正题了,千越不由得佩服起薛琬逢场作戏的本事来,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是一副很不正常的样子,转眼间就能心平气和地说另外的事情。
“他们不能继续在陵安城中了,我也需要离开陵安一段时间。”白黎回答道。
“去哪里?”这是在问他的去处。
“青鼎门。”
薛琬顿了顿,“去青鼎门?”
“嗯,自然是秘密前去,青鼎门如今的掌门慕迟和慕南观前辈关系并不如以往一般,或许现在是个机会,我会想办法见上慕前辈一面。”白黎如实道。
“只是青鼎门到底还是与离宗人不和,你不怕他们会对你不利?”薛琬问道。
“慕前辈是明理之人,况且我会见机行事。”白黎回答,他看得出薛琬眼底的忧虑。
“你一个人?”
“嗯,回春带他们其余人回边地,我去方寸山只是去探一探,南佑那边会有人接应。”白黎告知于她。
“那我便与你一起去吧。”薛琬想了想,出声说道,其余几人都看了过来。
“好。”像是早就等着她的答案一样,白黎应道。
这两个人像是说好了一样一唱一和,千越轻咳了一声,“那个……我问一下,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
“留守陵安,和元晞一起。”薛琬也是早就想好了。
“啊?”千越音调扬了好几度,“怎么出去打架这事能不叫上我的?”
“你当陵安是安全之地么?”薛琬看向千越,“总要有人在此留守,若是陵安有事不至于无计可施,若是我们在外需要,你们也可增援。”
“哦。”千越自然是想要和薛琬一起出去的,毕竟这么些年了,嘴上一直说薛琬靠自己没问题,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殿下,那这些青鼎门的弟子,您可打算近期放出去?”杨念问道。
薛琬点点头,“嗯,在陵安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我也没有再留他们的道理。再留下去,怕是他们真会搬出我师父甚至我外祖母来,这里的百姓们也不乐意。”
“好。”杨念应声,“不过还请殿下通融,先让我带兄弟们走,再让他们出城。”
薛琬知道他的意思,这些人出城之后一定会去蛮风镇做什么手脚,而离宗人最好赶在他们前面。
“你们出城三日后,我再开城门放人。”薛琬道。
“多谢殿下。”这谢意是白黎说出来的。
“大可不必。”薛琬道。
白黎只是浅笑了一下,千越看了看两个人,就又开始对着元晞挤眉弄眼。
“上山见到,见到我师父之后,可有什么打算?”薛琬是想问,具体应该说些什么。
“先陈情事情经过,此次蛮风镇上的事,以及这些年来两派的误会。”
薛琬点点头,“好。”
白黎看着她,欲言又止。薛琬察觉到他的意思,“我,见机行事吧。”
“殿下若有任何为难之处,告知我便是。”
话说道这个份上,剩下的三个人再次坐不住了,千越打个哈哈道:“怎么样?四姐,这就算,聊完了吧,没聊完你们俩继续啊,我们听从命令。”
“没了,你走吧。”薛琬自然知道千越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也不为难他们。
三个人又走出去,与昨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景,只剩两个人。
薛琬今日清早和千越发泄了一通之后,已然清醒许多,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静,认真地对白黎道:“重稷,有些事情,我还是要与你说明白。”
白黎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微蜷,“好,殿下说就是。”
“你昨日所说之事,我如今不能答复你。”薛琬道。
这样的答案让白黎的心“咯噔”一下沉入海底。
“我说的不知道,是我根本不能确定我自己,现在是不是能接受一个人在我身边。”薛琬叹了口气,虽说她自己的本心里是不想把这么真实的话说出来,“如果你实在觉得,觉得我不解风情,你可以……”
“殿下。”白黎轻声打断她,“我知道如果说,我只是想把我自己的心意告诉殿下,不求一个答案,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但是我可以等,无论何种答案。”
“是我昨日冲动,倒让殿下平添了烦恼。”
“那要照你这么说,人人有了情谊都不可明言,还让人怎么过?”薛琬笑了笑,她本来的话还是被她自己憋了回去。
她本想说,是我想知道,先开的头,所以你才说出那些话。
但她既然没有打定主意,这样有些撩拨意思的话,就不可随意去说。
第一百零二章 试剑(一)
白黎和薛琬自房中走出之时,看见杨念千越元晞都在外面。薛琬看到这几人俱在,也便提议道,“重稷,今日既然在宝仪园,可否给我见识一下你的武艺。”
白黎对她这提议有些吃惊,“今日?”
“只是今日想起来,也就直接说了。之前只听他们说过你可以轻易战胜与千越平手的严宇,在腾秀山上那次也没有展示多少实力。”薛琬笑了笑,“其实一是好奇,二也是想看看我自己,现在的功夫还剩几成。”
白黎点点头,“既然殿下想,那我便奉陪。”
几人去往宝仪园的后院一处空旷之地,薛琬让幽兰去帮她取剑,谁知自己的儿子宋元拓也巴巴地跟了过来。
“娘亲最厉害!”宋元拓又开始给他娘亲增加气势。
薛琬微笑着说“乖”,接过来幽兰递来的寒霁。
太久没有用过了,薛琬将这剑拿在手里,竟然都觉得有些陌生。
而白黎这几日都需要频繁与离宗众人接触,因为城中还有青鼎门人的缘故,每日出门也是要配着剑的,
他与薛琬分站两侧,互相行了平礼。
白黎缓缓拔剑,薛琬看着他的动作,却猛地想起,自己在和白黎同去南佑的路上,自己曾经问过白黎,他这把剑叫什么。
“衡兮。”
“何解?”
“没什么,只是想名字的时候一时想到了,也就这样定了。”
衡兮……衡兮……衡……
这怕是脑中无数次肖想,才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衡”字吧。
薛琬想到此处,有些出神。
“殿下?”白黎唤道,“可是身体不适?”
薛琬被他叫回来神,“没有,一时想别的了,来吧。”
“殿下这些年体魄不胜从前,此次比武只是切磋,切不可逞强。”白黎细细叮嘱。
她本来就打算好好战一场,这么多年没有跟人真刀真枪地拼过,她是真的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武艺是个什么德行。
但是白黎如此关切,倒让她不好意思不领情。
薛琬犹豫着点点头,“那重稷也不能刻意相让,你今日若是让了,来日我会以为自己武艺高强的很,就会去跟平日打不过的人对招。”
这一句“恐吓”倒确实打消了白黎不用全力的想法,的确,她能知道自己的实力,也就不会冲动行事,会更安全些。
寒霁、衡兮同时出鞘,薛琬足尖一点,就朝着白黎奔去。
这第一剑挥的极快极准,若是个武功平常的怕是就算躲过去也要被划伤一层皮肉。
白黎往后一仰,身姿亦是灵活地躲过薛琬的第一剑。薛琬这一招就这样凌厉,便是提醒白黎,她是认真的。
薛琬见被白黎躲过去,便用了第二招,迅速旋身到白黎的侧翼,手腕翻转,正手剑换反手剑就向着白黎的后腰划过去。
白黎再次躲闪,直接从空中翻了过去,站定之后用衡兮剑身抵住了薛琬的寒霁。
一边看着这两人打的不亦乐乎的千越,也是有点目瞪口呆。
“四姐真厉害啊。”
“我娘亲当然厉害。”宋元拓得意地喊到,在他身后护着的元晞摸了摸他的头。
“这可是我第二回看见青鼎门功夫对上离宗招式,这一趟出门可真是来着了。”
“不过这一定比上次和兴楼的那回好看多了。”
杨念瞥了瞥他,这话也听不出来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只见那边薛琬的剑芒眼花缭乱,白黎竟还有一招预判错了,险些被薛琬伤到。他现在虽还是以防守为主,但刚刚也是全力防守的。
“是青鼎门的水月幻影和乘风追月。”杨念认出来招式,“两招并用,怕是越前辈教的。”
一开始千越也只是觉得薛琬这招式用的实在是妙,也是听了杨念这样解释,才明白由来。只是他有些疑惑,“青鼎门的武功,你这样清楚?”
杨念顿了顿,“我知道,不行吗?”
“行,当然行。”见他依旧是那个不想跟不熟的人多说话的性子,千越敷衍两声也就不跟杨念搭话了。
“重稷,出手!”两人一招拆完,双双落在原地,薛琬道。
白黎确实也是让了许多招只守不攻了,听到她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
白黎出手之后,这场比武变得更好看了。
钟恪在带兵打仗之时,自己的功夫都是在沙场厮杀之中拼练出来的,没有半分取巧。因此对于白黎的教导也是要求他底子练得甚为扎实。
除此之外,离宗之内聚集的许多高手都是杂门百派,路数都各有不同。钟恪也吩咐这些人轮流教导白黎,自然白黎的功夫集众人之长,既在招式上让人摸不着门路,拼实力也是当仁不让。
但薛琬和那日和千越比武的何逸不同,何逸的功夫全部承自慕迟,一板一眼地学的招式。而薛琬,除了他师父教的招式之外,还有是与她师叔学的多变的招式拆解或合并。
所以白黎剑法是无法寻出规律的,但是薛琬并没有因此就应付不来。
两人见招拆招地战了许久,多的是那剑刃划过咽喉上几寸,然后被惊险躲过,随即对方就会给自己一击,双方再次交手。
薛琬的身形刚刚站稳在一处,却再白黎持剑袭来之时,开始绕到他的背后。
“这是……”千越揉了揉眼睛。
“好快!”
薛琬的身形快速闪到白黎另一侧,快到人影模糊,就在薛琬就要出剑抵上白黎的喉咙之时,她却一个身形不稳,倒了下去。
“四姐!”本来以为薛琬真的可以击败白黎时,却看见这一幕,千越惊的就要往那边跑,却见白黎瞬间抓住了薛琬的一只胳膊,让她不至于完全倒下去
薛琬被白黎拉了一把,右手拄着剑半跪撑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尽是汗珠。
白黎赶快低下身来看她,“没事吧。”
他看向杨念,杨念也赶紧过来,探向薛琬的脉相。
片刻后,杨念的神色也松了一些,白黎问道:“她还好吗?”
杨念道:“没有大碍,就是内力过损了,刚刚那一式怕是青鼎门独有拨云见月,极重快速身法,但也是要内力支撑。长久不练,此时突然调度,自然会损耗身体。”
第一百零三章 试剑(二)
“我不是说了,要你不要逞强的,殿下怎么还……”并无责备之意,白黎托着她的肩膀轻叹了一声道。
薛琬嘴唇发白,还是强咧着嘴笑了笑,“我没事儿,看你们吓得。”只是她刚刚嘲笑完围过来的一群人,包括她自己的儿子,下一瞬间却突然感觉一阵强烈的晕眩直冲头顶,薛琬皱了皱眉头,竟然眼前一黑之间直接晕过去了。
千越惊呆地看着白黎二话不说一把横抱了薛琬就往屋里去,杨念也自觉地跟着进去诊治。幽兰虽也是担心的很,但还是先安抚怀里的小元拓,“没事没事,殿下只是睡过去了,她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
白黎千越和元晞都在旁边一刻不离地守着,杨念再次诊脉之后还是确认这次是用力过猛,导致气血不足,以后注意就好了。
这样的结果虽然让几个人都松了口气,但是白黎想到薛琬马上要一起前往方寸山,而且这中间还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心中便是隐隐地担心。
薛琬神志渐渐恢复过后,眯着眼睛就看见床边守了一堆的人,这个架势除了她生孩子那次之外,她可从来没见过。被模模糊糊没看清楚脸的这一堆人惊得彻底清醒了,薛琬看清楚这几个人,还好都是熟人。
“你们这围着干什么呢,我可没有被人盯着睡觉的习惯。”薛琬边说还颇为嫌弃地别过头去。
千越翻了个白眼,“还好只是盯着你睡觉来着,我们还得感谢你,没有直接让我们哭丧。”
“我命大着呢,你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了。”薛琬回顶道,因为刚才翻身被子滑下去一截,白黎赶紧拉上来盖好。
这样细致的关心让薛琬更是不适应了,她有点惊恐地盯着杨念问“我不会,真的怎么样了吧?”
“没有,殿下这次是太久没有这样大动内力,气血不足才会如此的,日后注意调理,也不要太过损耗身体就是。”杨念道。
“哦。”薛琬缓了一口气,“那就还好,不耽误事情。”
“殿下还是留在陵安养病吧。”白黎实在放心不下她这样和自己日夜奔波。
“养病?我没病养什么病。”薛琬一下子坐起来,“那怎么行?”
“殿下的事我会处理,你放心。”白黎还是坚持不想让她出城。
薛琬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你,但是我是真的没事,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弱女子,你不能这么看不起我。”
“我也没有……”
“那不就行了!”薛琬直接止住他的话茬,“其实就像你说的,只不过去寻个真相罢了,不会有什么需要拼命的事情的。”
这话明显就是虚伪地宽慰了,此去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只怕是会有不少凶险。
“殿下真的想好了?”
“你说呢。”薛琬笑了笑,“这件事,哪怕没有你,我自己也会去做的。”
“好,我会护殿下周全。”白黎承诺道。
千越在一旁,浑身剧烈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杨念也道:“我会留些药,你们两人要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杨公子了。”薛琬颔首致谢。
杨念也是略一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再久留了,今日晚间便出城去。”
白黎点点头,意为允准。
薛琬也配合道:“那好,我会让他们今天晚间开门放你们出去,三日后再让青鼎门的人离开。”
各自嘱咐吩咐完之后,白黎说也不打扰薛琬休息,便带元晞和杨念回去了。
薛琬自己又在榻上被幽兰摁着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想起今日的比武,一边骂自己废物的同时竟一边觉得还不错。
懂事的宋元拓知道他娘亲不舒服,但是还是想来看看。他迈着两条小短腿轻手轻脚地跑到薛琬的房中,看见薛琬醒着,立刻开心地喊出声:“娘亲!”
薛琬在嘴边比了个“嘘”的声音,“不能让幽兰他们听见。”
宋元拓像知道了什么大事一样夸张地点点头,又继续轻手轻脚跑到薛琬床头。
“娘亲,你还好吗?”这软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让人心疼。
“娘亲没事儿,昨天没有睡好,刚刚困了睡了一觉。”薛琬摸着他的头。
“拓儿不想娘亲生病,不想娘亲睡不好。”宋元拓眼巴巴地看着薛琬。
看他这幅神情,薛琬心底一酸,强忍了泪意,“娘亲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
“我也要照顾娘亲。”宋元拓说着,就四处张望起来,然后从趴着的床头起来,奔向桌边。
薛琬眼看着他踮着脚够到那对他来说还是不轻的茶壶,费力地倒出一些水来,还洒在外面不少。
宋元拓小心翼翼一步分做两步走的把水给薛琬送过来,递到她面前。
薛琬笑着接过他的茶杯,“谢谢拓儿。”
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茶杯掩住的薛琬的脸,其实红了眼眶。
直到慢吞吞把那水喝完,宋元拓还在那里等着接过她的茶杯。薛琬把杯子放到床头一边,拉过宋元拓的手,“拓儿真乖,是全天下最疼娘亲的孩子。”
“因为拓儿有娘亲疼,但娘亲没有娘亲疼了。”宋元拓怯生生地说道。
薛琬倒是被这话逗笑了,“谁告诉你的。”
“小元舅舅。”宋元拓眨眨眼睛想了想,“他跟千越说的,还说他如果有娘亲的话就好了。娘亲,小元舅舅的娘亲呢,也不在了吗?”
薛琬从未避讳过告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人不在的事实,包括宋子澈,包括她的父皇母后,只是元拓还小,还不懂得何为不在,何为不能回到我们身边了。
“嗯,她得了病,不能继续陪着小元舅舅了。”
“那小元舅舅有没有哭?”
薛琬摇摇头,“因为小元舅舅已经长大了,就不会怕了。拓儿也是,等长大了,就什么不怕了。”
宋元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什么时候会长大?”
“快了。”薛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嗯,等拓儿哪怕是娘亲不在的时候也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的时候,就是长大了。”
元拓道,“我已经可以了,上次娘亲不在我也好好吃饭睡觉的。”
薛琬点了点他的鼻子,“可是你哭了,对不对。”
元拓默默点了点头。
薛琬继续道:“拓儿还小,想哭就哭,娘亲不会怪你。但是哭完了,还是要好好吃饭睡觉,慢慢地不哭了,就是长大了。”
“好。”元拓挺了挺胸脯,很有底气地道。
第一百零四章 试剑(三)
“那拓儿,这次也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哦。”薛琬柔声道。
“娘亲又要出去啊。”一个“又”字扎在薛琬心头,宋元拓也没有过多的吃惊或是难过,已经是习惯了。
薛琬感觉自己喉咙哽咽了一下,“嗯。”
“那娘亲也要照顾好自己,拓儿等你回来。”宋元拓拉着她的手,一晃一晃。
“好。”薛琬的泪珠已浸满眼眶。
“娘亲别哭啊。”宋元拓抬手就要帮薛琬擦掉那泪。
“没事,是我们的拓儿太乖了,娘亲很高兴。”薛琬由衷道。
“娘亲这次还和小白舅舅一起去吗?”宋元拓问道。
“嗯,是。拓儿怎么知道的?”薛琬抹净了眼泪,饶有兴趣地问道。
“因为上次就是娘亲和小白舅舅一起去的啊。”宋元拓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而且拓儿喜欢小白舅舅。”
听到宋元拓说喜欢白黎,薛琬倒是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呀?”她还是问了一下。
宋元拓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一个自己能说清楚的理由,“嗯……就是喜欢呀,小白舅舅对拓儿好,嗯也对娘亲好。”
薛琬破涕而笑,“怎么你个小儿郎都能看出来的。”
“刚才娘亲睡过去,是小白舅舅抱娘亲进来的。”
刚刚还一脸宠溺看着自己儿子的薛琬听见这一句,惊的被自己口水呛了一口,“咳咳……你说什么?”
“是啊。”宋元拓睁着很像薛琬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唉,算了,可能那个时候白黎在,其他人也不会上手动自己,其实她倒不是很在意这些。
不再想什么抱不抱的事情,薛琬就白黎继续问宋元拓,“那拓儿,如果小白舅舅,我是说如果啊,他要是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也一起照顾拓儿,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宋元拓拍着手,“那样千越就不会抢我的糕点还有小木人儿了。”
薛琬扶额,这孩子倒是会给自己找靠山,而且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样。
“嗯……我说的,也不是像千越那样的。”薛琬轻戳着自己的头,想想该怎么跟宋元拓形容。
“那是要他做爹爹吗?”宋元拓一语中的。
“这这这,这又是谁教你的!”薛琬震惊地看着宋元拓。
小男娃又是冥思苦想一阵,“我忘了啊,好多人都说的。”
薛琬咬牙切齿,这帮人又开始不懂事乱嚼舌根了,还真是欠收拾了。
“娘亲,到底是不是叫爹爹的?”宋元拓又一次问道。
现在轮到薛琬被自己儿子噎到说不出话来了,她自己难为了半晌,憋出一个“嗯”。
宋元拓那里又开始拍手,而且嘴里还不停喊出声,“那我以后就叫小白爹爹咯!”
声音这么大,是嫌外面听不见吗?!薛琬一把拉过宋元拓,轻轻捂住他的嘴,“不要乱叫!你小白舅舅没有同意呢!”
“那是娘亲同意了!”
“我……”她到底是怎么被一个四岁多五岁不到的小孩子绕进去的。
“我也没想好,拓儿听好了啊,不许再跟别人说你要叫白黎爹爹的事情,听到没?”这话半是哄,半是威胁。
元拓还被她捂着嘴呢,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薛琬把手放开,泄了气一样地坐在床上,看看自己的儿子,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是哄了一会儿,宋元拓和她一起用了晚膳之后,便早早被幽兰带去玩了一会儿便准备去睡觉了。
陵安城西城门趁夜色开了一道侧门,杨念领着一众离宗人在与白黎薛琬作别。
“小心行事,有事情传书与我。”白黎拍拍杨念的肩膀,再次嘱咐道。
“我知道,行事自由分寸。”杨念回应道,随后杨念率众位离宗弟子面对着薛琬。
“殿下相助之情,离宗众人在此谢过。”众人又是深深躬身一礼。
薛琬轻笑,“你们这已经谢了又谢的,个中缘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不必这样。”
“缘由是缘由,恩情是恩情。”白黎在一旁道,“殿下该当。”
薛琬也知道争不过他,索性也不跟他争辩,同样是对杨念他们道,“那各位保重。”
众人与二人告别之后,便随着杨念连夜出了陵安城向西而去。
眼见这一众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马蹄声也慢慢听不见了。
薛琬转头对白黎道,“好快啊。”
“嗯?”
“我说这些事情,过的好快啊。仿佛昨日还是离宗人青鼎门人都在陵安城中一团乱麻,现在至少已经理出头绪了。”
“嗯,接下来只会更快。”白黎道。
“但是这些人到方寸山应该不会那么快。”薛琬推测道。
“殿下可是觉得,青鼎门的这些人还会有些动作?”白黎猜测出她的用意。
薛琬点点头,“不错,范吾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太正常。至少他一定要提早想出来应对的办法。什么都不做,一定会被找到证据。”
“回春那边,我也让他带人去查了。”白黎道,“西戎那边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
“这也是你要兵分两路的原因吧。”薛琬早就料到一样地笑了笑。
“多做一重准备罢了,殿下不也是把千越留在陵安么。”
薛琬不语,转了话题问道,“重稷既然早就决定去方寸山,想是早就想好了后面具体的行程了吧,不妨说出来。”
“殿下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吧。”白黎反问道。
薛琬一挥手,“原先是想过,但是后来既然你说要去,自然就是打算好的,有现成的想法我干嘛还去操那个心。”
白黎疑惑地看着她,“殿下……”
“你想的应该很周到,我信你。”薛琬解释道,白黎想问的话被堵在心口,但那疑问又转瞬化作春水一般流满心底。
“家母一直想要回滁陵看看,我想绕路滁陵,这样既可以有理由和青鼎门的人相距不远,虽不在一条路上,但也能探听到消息。”
“嗯。”薛琬摸了摸下巴,“滁陵……可以……”
“而且。”
“而且,我也终于可以回滁陵去看看了,对吧?”薛琬看着他,那双眸子里深沉而温情。
“嗯。”
第一百零五章 跋涉(一)
薛琬笑了笑,“其实早该回去看看了,是我一直拉不下这个脸面而已。”
“两位老前辈一定很想你。”白黎道,“你回去,他们会高兴。”
“我倒希望他们能骂我一顿。”晚风袭来,薛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要不然也显得我太没有良心了。”
“殿下是冷了?要不要先回去,也很晚了。”她这细微的反应也被白黎看在了眼里。
说实话,薛琬确实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关照过了,就算公主府里有几百个下人,但是她确实还是习惯一个人待着,除非必要的时候,幽兰也很少去打扰她。
“好,那我们这便走回去吧。”薛琬也没再嘴硬说自己不冷,和白黎就朝着宝仪园的方向往回走。
“说起来,的确是不够懂事。”薛琬回到自己刚刚所说,喟叹了一声。
“当时殿下亦是有苦衷的,慕老前辈会明白殿下。”
“但是我外祖母心中定是更苦。”她略垂下头去,“她心里定是信我的,但是我当时听不进去任何话,她只是劝我回去解释清楚,但我却从来不肯与她有过联系。”
“殿下年少心性过于刚强,当然不愿意服软。”白黎道,“并非不可理解。”
“人老了才知道当初是有多傻。”薛琬自嘲地摇摇头,“其实事情有很多种好好解决的办法,但是偏偏被我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还不晚。”白黎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当年的事情,无论殿下做出怎样面对它的选择,都不是殿下的错,根源解开了,其他事情自然就能消解了。”
“重稷,谢谢你。”薛琬停住了脚步,郑重说道。
“谢我?殿下这已经是第几次不知缘由地谢我了。”
“我这些年听过太多阳奉阴违的话,也听过不少背地里污糟糟的话。但每次与你说话,你没有一味顺着我,只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如此良言,当然要谢,谢多少次都不为过。”
两人自西城门回到宝仪园时,已是快子时了,困意翻涌上来,薛琬实在熬不住就先去睡了。
三日后,陵安城中终于抓住了那日盗窃公主府的“盗匪”,而城门也终于打开,恢复往日的流通。
薛琬还让千越给青鼎门的一众人送去“致歉”的赠礼,千越笑嘻嘻地拿过去,迫不得已接了礼物的何逸一直拿余光瞪他。
而青鼎门人迫不及待地出了陵安城的后脚,封清曲也收拾完行装准备前往滁陵了。
薛琬简装随行其中,和他们一起出了城。
借着护送封夫人的由头,薛琬在沿路及附近都设了人手探听消息,说是为了排查危险,其实不过是为了随时探听在不同路上的青鼎门人的消息。
两拨人都是向南行,只不过路线偏了些许,在刚离开陵安的时候还可以借助她沿路设下的这些暗哨探听这些人的动向。
但等出了大虞的地界,再跟着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封清曲坐在唯一准备的马车之中,因为得知薛琬也跟着,时常坐着甚是不安,不住地叫白黎过来,“可要让殿下来休息一下,我这便下去。”
白黎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告诉她没关系了,只是封清曲心中依然是惶恐的很。直到薛琬亲自过来告诉她,“封姨母,您再这么让下去,估计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我来了。”
封清曲也不再坚持让薛琬来马车中的事情,她探头想叫一下白黎,却看见两人并排在马上,谈笑风生。
封清曲止住了自己的话头,回到马车中,了然地笑了笑。
马车走得还是有些慢,当薛琬得到第一次暗哨传来的消息时,青鼎门人已经快赶到大虞的南界了。
这么快的速度让薛琬紧皱了眉头,“怎么会这么快?”
“不错,除非他们回去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白黎想了想,“或者就是范吾要赶着做什么事情。”
“不管是什么事,但我们这个速度下去,等他们到了南佑便探不出什么消息了,我们根本在他们回到方寸山之前连他们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白黎看向有些着急的薛琬,“殿下可是要去追上他们?”
薛琬点点头,“嗯,我得跟过去,总觉得有什么事情。”
“那我随你去。”白黎在她说完之后立即决定道。
“封姨母那里……”
“我母亲会同意的。”白黎笃定道。
确实,封清曲并不会过多干涉白黎的事情,只是细细嘱咐了一定要照顾好薛琬,两人都要平安归来后便没有多问什么了。
白黎和薛琬离开了去滁陵的一队人马,直奔去往方寸山需要经过的南界而去。
只是依然是晚了一步,在薛琬和白黎刚刚迫近南界之后,便受到了薛琬和白黎分别布在那里打探消息人的消息,青鼎门的人在刚过大虞边境不久便与一帮西戎人交手了。
“什么时候?”薛琬问道。
“半日前。”白黎的离宗手下答到。
“交手情况如何?”
“听说青鼎门不敌,还有几个弟子落入西戎人之手。”离宗手下如实道。
“这倒是奇怪了。”薛琬摸着下巴想到,“他们怎么会打起来的。”
“怕是和陆侠士被害之事有关。”白黎推测道。
“若是按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青鼎门和西戎的唯一联系便是陆师兄被害之事了。”薛琬认同他的说法,“但若是这样,西戎人怎么还会主动再次找上门来和他们打一架呢?”
“欲盖弥彰罢了。”白黎道,“看来这件事,倒让我们更能确信陆侠士的事情和方寸山自己人脱不了干系了。”
“不错,现在西戎人这一出,就是明摆着让人们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去。加上何逸所说的陆师兄身上伤痕是西戎的承阳刹所致,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定会让人以为都是西戎的人做的。”
提到何逸,薛琬猛然想起,“何逸……你说他们还抓走了几个青鼎门的弟子?”
白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何逸是点破伤痕的关键,若这是场预谋,这个人证是不可能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