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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衡无蹊     靡靡黍离txt下载     靡靡黍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乞巧(三)

    在这主街之上,游赏灯会,乐在其间的可不止薛琬白黎他们四个人。

    荆晨自己一人刚刚从锦玉楼出来,他在府上听见千越说这家的酒菜最是可口,也就进去试了试。除此之外,那说书的今天除了讲了一遍牛郎会织女的故事之外,还说了不少有关南佑的风土。

    自小生在南佑的荆晨听见这说书的说了好几个错漏之处,比如南佑特有的升仙草,根本不是什么药仙被蛇妖算计受伤,得一采药的姑娘所救,最后渡了那姑娘升仙的事情。就是他们不知道几辈子之前的祖先,被人欺辱了想自尽,结果误食了这升仙草,不但没死成还后来发了家。他为感激这被他无意间发现的药草,特取名升仙草的。

    也不知道这些谣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散播出来的,简直是越说越离谱。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荆晨放了银子就出去了锦玉楼,往外一瞧,大虞果然太平盛世啊,今日街上姑娘甚多,甚好。

    荆晨在这街上一面走一面挑逗挑逗街边摆摊的小姑娘,他也是开心的很。

    “姑娘,长得如此清秀,怎么卖的面具竟然如此吓人啊。”荆晨驻足在一个卖各式妖精面具的摊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姑娘。

    那姑娘的脸红了又红,实在是不想看着这登徒子。奈何荆晨这一幅面相,生的就是太吸引姑娘了一些。

    “公子……有……喜欢的……就拿一个吧。”那卖面具的姑娘怯生生地说。

    “我喜欢就拿一个啊,那我可直接拿走,不给钱了啊。”荆晨随手拿起来一个,一脸坏笑地看着这姑娘。

    “这个……这个不行……我可以少算你五个铜钱。”

    “少算我五个啊,那你这面具,本来卖给别人是多少钱?”

    “十文。”姑娘如实答到。

    “哎哟哟,一下子折半卖给我,你也不怕亏本哦。”荆晨越说越来劲儿了,“这摊子是你自己的,还是帮别人看着的?”

    “是……是我爹的,今日他老人家生病了没有出来。”

    “我就说呢,要是家里能有别人出来,哪里会舍得自己家这么如花似玉的宝贝儿出来抛头露面啊,万一被什么人拐走了可就不得了了。”

    这姑娘的脸更红了。

    “好啦,不逗你了。就冲着姑娘对我这么好,我今天这面具,多给你加五文。”荆晨豪爽地从袖子里掏了十五文钱出来。一面恨自己没有管薛琬多要点钱出来,在锦玉楼点的酒太多了,现在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

    “不敢不敢,公子,只要……只要五文。”姑娘心眼实诚的很。

    “哎,我要是跟你计较这十文钱,明天还不被那群人笑话死。”荆晨摆摆手,“拿着。”

    “那奴家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姑娘还在反复道着谢,荆晨已经离开那摊位。

    一个白狐狸的面具扣在脸上,荆晨倒觉得这样子看姑娘更方便了一些,因为这面具遮挡,很多人就不知道他在看他们。

    他依旧往前走着,这街上买来面具戴着玩的也不在少数,荆晨看着也蛮有兴致。

    一个摊位上,一位白衣的公子拿起了一个福娃娃的面具,就要往脸上戴。荆晨不经意间瞥过去,愣在了原地。

    “那是……那是……”

    顾不得多想,他一下子冲过去,却再也不见了刚刚看到的那人的身影。荆晨在哪摊位那不断地扒着人的脸,一一辨认,惹得周围的人很是不快。

    但他依然是不死心,那附近的人非要一一查看过才肯罢休。

    “这人谁啊!”“别摘!”“怎么这么没有礼数。”

    周围的人侧目而视,荆晨一点都没觉得。

    “是我看错了么?”他喃喃自语,一边离开了那个地方。

    荆晨对于刚刚的场面,现在已经分不清是真的还是他的幻觉了。毕竟那场景太不真实,他从前的故人,已经逝去多年的故人,刚刚好像又站在那里,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这主街上还有许多的人,带着那样福娃娃面具的人也不在少数,荆晨一开始还是不死心地一个一个掀开来。后来也就认命,觉得刚刚就是自己看错了。

    有点恍惚的荆晨就准备往公主府回去,在走回去的路上,竟又在一间药铺里,看见好几份伙计都戴着那刚才的福娃娃面具。

    荆晨径直走进去,店里的伙计赶紧问道:“要抓些什么药吗?”

    荆晨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指着店里的这些人,“你们,怎么都打扮成这样?”

    “哦,这是我们掌柜的吩咐的,说今天七夕,这福娃娃乃是多子多福的好兆头,让我们都戴上。”这伙计热情地解释着。

    “七夕?多子多福?什么乱七八糟的。”荆晨对于这个掌柜的想法也是不解的很。“我不抓药,找一个你们店里的伙计,陪我喝酒,价钱好谈。”

    “啊?”那些伙计都愣在原地,“客官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都说一遍了吗?”荆晨不耐烦地重复道,“就带着这个面具,陪我喝一杯,喝完就回来。嗯,一两银子,二两!”

    这些伙计们觉得,这人大概已经醉的差不多了。于是随便推了一个没出声的小伙计出去,那小伙计戴着面具,站在荆晨面前,被荆晨带到最近的酒肆。

    这伙计因为被面具挡着嘴,所以也就是一直看着荆晨在喝。荆晨不让这伙计把面具摘下来,因为他刚才已经摘了许多人的脸,他知道不会是那个人了。与其如此,不如就半真半假,当自己刚刚没有看错呢。

    “你知道吗?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我以前认识的人。”荆晨苦笑一声,“那是我这些年来唯一的知己,我最好的朋友。”

    小伙计点了点头。

    “可惜,他出事的时候,我当时没有在他的身边,他死了,也过了这么多年。”

    “若是能再来一次,该有多好。”

    “哪怕天下人都不信他,我也信。”

    “阿念……”

    这戴着面具的小伙计,肩膀好像晃了晃。

    荆晨喝的实在有点多,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公主府里了。昨晚的事情已经浑然忘了。

第七十七章 棠梨

    荆晨自昨夜的醉酒之后,浑然忘了许多事情。薛琬让幽兰给他端了碗醒酒汤来,荆晨还问及自己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一个药铺的伙计,说您昨天嘴里一直叨叨着什么陵安府,就给送过来的。”幽兰也是难得看见这海量的荆晨醉成那个样子。

    “哦。”荆晨觉得自己反正也记不清,索性也就不去想。

    荆晨和荆华来到奉陵城,已经快一个月了。虽然荆华早就有早点回腾秀山的想法,毕竟现在元晞的身体已经用不着他了。

    当然荆晨是不愿意回去的。

    他当然觉得奉陵好了,在这有吃有喝还不用自己掏钱,好玩的地方比那干巴巴的方寸山多的数不胜数,奉陵对他这样游戏人间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

    薛琬早就知道荆晨就是赖在这不走蹭吃蹭喝的,不过也随他去了。

    她最近几天有新的事情要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园的棠梨,已经熟了。

    拿棠梨酿酒,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了。

    其实她这一手手艺还是向她的越丞师叔学的,虽然那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她这手艺并不熟练,只是在嫁人之后发现奉陵长出来的棠梨品相十分之好,也就重新捡了起来。

    一开始是在宋府,她最开始酿出来的酒,宋子澈还好生夸奖了她一番。得了他的夸赞薛琬自然是高兴的很,于是这酿酒便成了每年必做的事情。

    哪怕是后来经过一番波折之后重回奉陵,这习惯也不曾改了。

    后园的大片梨林平日都会有府中的仆人去收拾,所以这些梨树也生的很好。只是薛琬这些日子嘱咐了她要去摘些梨子酿酒,最近几日都不会有人再去打扰。

    这日薛琬挽着袖子,拿衣服兜了七八个澄黄的梨子,就朝着梨林中间的一个小屋走去。

    这小木屋里一应俱全,厨具一样不少,还有一间小卧房,收拾的很是齐整。

    这样往返林子和小屋七八趟,薛琬觉得差不多了。

    她挑的都是长得最好,最大的梨子,这一趟下来挑拣的辛苦,但是选不出来几个。

    薛琬酿酒不过图个乐子,所以一连在这待了好些天,也没开始多少酿酒的正事。

    她突然一时兴起,自己怕被千越挖走的酒换了个地方埋,自己好像还没尝过几口。

    兴致上来了,薛琬直接提着铁铲,就朝着自己埋酒的地方而去。

    那酒坛实在是重,薛琬都开始佩服自己当初怎么搬过来的。一把揪开上面封口的盖子,酒香扑鼻。薛琬满意地猛吸了几口气。

    四下无人,薛琬直接上手,捧着那大坛子就往嘴里灌。

    薛琬先倒了一小口,觉得滋味甚好。

    当然,绝不是因为她喜欢酿酒,她这酒量就能涨上多少的。

    又往里灌,这一下没收住,清冽的酒从坛子里一涌而下,灌的薛琬猛呛了几口。

    这一下喝的太猛,薛琬一会儿就觉得自己有点晕晕沉沉的了。

    她不禁小声骂了一声“废物”。这当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酒劲上来,薛琬觉得还是回去躺会儿的好,刚把坛子的盖子盖好。头顶上便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接着豆大的雨点透过梨树枝桠就砸了下来。

    不仅仅是雨点,薛琬被从天而降的冰凉的东西砸到后颈,“竟然下冰雹了。”

    不过这一大坛酒,搬回木屋也有地困难。薛琬想了想,还是就着刚刚那个坑,想把酒再埋回去。

    “殿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薛琬转过头去,是撑着一把伞的白黎。

    “重稷。”一颗冰雹砸在她脑门上,薛琬拿手挡了一下。

    白黎立马凑近给她打着伞。薛琬看了看这伞,说道:“谢啦。”

    不过她又想起来一事,“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幽兰说,你可能在这里,我就来找找看。”白黎答到。

    其实也不算是幽兰告诉他的,只是他那日听幽兰和千越提及过薛琬在这梨林,今日下人们找了薛琬许久找不见,他第一便想到了这里。

    “殿下,回去避一避吧。”白黎撑着伞,薛琬还在填着土。

    “好好。”薛琬最后还拿铁铲在那埋起来的坑上拍了拍。

    白黎只带了一把伞来,薛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跟他挤一挤。只是这伞下一方狭小天地,薛琬觉得拘束的很。

    外面冰雹大的很,白黎显然是刻意把伞往薛琬这边靠。只是薛琬也不是那么重礼节的人,她只顾着往白黎这边靠,想着他也遮一遮雨。倒没注意已经把白黎挤出去了。

    白黎清了清嗓子,“咳,殿下……这伞是不是有点小?”

    被这一声叫回神的薛琬看见自己竟已霸占了折伞的一大半,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抱歉……啊……抱歉。”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不是明显地自己往人家怀里凑么!

    薛琬现在只想找个别的什么由头把刚刚的尴尬掩饰过去,“那个……白兄……重稷啊。”

    “嗯?殿下何事?”白黎高了她整整一个头,此时为了跟他说话,微微侧首,他的声音便如同就在薛琬耳畔。听得薛琬全身一个酥麻。

    暗道自己真的是没出息,薛琬回道:“今日我藏酒的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嗯,我不会说的。”看不清神情,薛琬只觉得这话说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还是那种大人看着小孩子胡闹的那种笑。

    “我说真的,你元晞都不能告诉,这小子嘴上也是没个把门的,要是元晞知道了,不消一炷香,千越就又能给我搬空了。”

    看着她现在也是难得的小气起来,白黎确实觉得有趣。“当然不告诉。”

    “那就好,你是不知道,上次我那些酒让幽兰帮我埋的,铁定是被千越套了话去。我也是看在元晞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

    “那也是殿下的酒酿的确实好。”白黎道。

    “也没有了。”薛琬摆摆手,“不过哪天可以给你尝尝,如果,重稷有兴趣的话。”

    “好,那我等着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也就到了那个木屋。眼见这冰雹没有要停的意思,薛琬停在那里,“我们,先进去避一避吧。”

第七十八章 朦胧

    薛琬已经半个身子进去了那小屋舍,也在看着白黎。

    白黎顿了顿,说道:“好。”他把伞收了,走进了那小屋。

    薛琬摸了摸壶里的茶,庆幸还好临出门时刚刚倒上,现在还是温的。

    白黎看见薛琬在那里倒水,赶忙过去,“殿下,我自己来。”

    薛琬看他这突然的礼节拘束,倒是觉得好笑起来,“重稷就不用跟我讲这么多客气了吧,我并不在意这些。”

    “殿下该在意的时候,还是要在意。”

    薛琬知道他的意思,“我当然知道。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分寸二字是怎么写的嘛。只是在你们这些友人面前,不必拘礼。”

    “友人?”

    “自然,元晞,还有你,那个荆师叔,也算吧。”薛琬勉勉强强承认荆晨,“何况你还知道我不少事情,我可不得供着你。”

    “我不会跟别人说起的。”白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是也是认真地答到。

    “逗你的。”

    “那殿下……既然觉得我是友人,这些日子为何要躲着我?”

    白黎这猝不及防的一问,让薛琬愣住了。她有躲着他?似乎是有的,可是没想到已经这么明显了。

    “有吗?我为何要躲着你啊,哈哈,没有的事,应该是忙着摘梨酿酒忘了吧。”

    这解释敷衍的不能再敷衍了,只是白黎看出她有一些逃避。

    其实不仅仅是对薛琬而言,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不敢面对,不敢言明呢。

    这些日子他知道薛琬神态有异,他在离宗那些人的打探中也知道了一二。虽不是完全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知道薛琬这样伤情,是和宋子澈有关。

    那时在阙城就满眼满心的人,如今还是时时刻刻地牵动着这人的情思啊。

    或许这些对于当下的薛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往事了。

    但着根刺一样的心结,依旧是梗在那里,他不敢提及太多,薛琬亦然。

    薛琬总觉得过了这么些年,自己也经历了不少风浪,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眼里心里只有情爱二字的姑娘了。

    不知是因为不甘心,还是真的放不下,宋子澈曾经就是她心里的一部分,而如今这块地方已经完全坍塌,落下一方散落一片的石头,生生坠的疼。

    她不愿意面对白黎,其实是现在不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不仅是千越在那里半开玩笑的煽风点火,他明明白白地知道白黎这个人,自己已经不能用普通友人的目光来看他了。

    他在自己心里,是有分量的。

    只是这分量,目前还没有重到让薛琬可以不管不顾自己前几天知道的往事,心无杂念地重新接纳一个人进来。

    说起来,薛琬自己也是不明白自己的很。而且薛琬这时才知道,在感情这事情上,她可是和外人传的长公主骄奢淫乱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悄悄看一眼白黎,看他没在盯着自己,神色也恢复如常。

    “那个……外面是不是小了一些……”

    “还没有。”白黎往外看了看,如实道。

    “哦。”薛琬随口应到,既然没小一些,他们俩就依然还得在这里待着。毕竟像刚刚那样的撑伞的样子,薛琬是不想再走那么长的一段路了。

    薛琬也奇怪起来,怎么每次跟白黎在一处,那个说不出来话,被看的死死的永远是她。不应该啊不应该,她可是叱咤风云,敢跟她的皇兄叫板的长公主。

    她开始想些别的事情,尽力把这情绪盖过去,于是半晌后,白黎听得薛琬缓缓开口:

    “你说,这一场冰雹过去……”薛琬思考的极为认真,白黎不由得看过去。

    “我这梨子得掉多少个啊。”

    “……”

    “等这冰雹停了,赶紧叫他们来捡了,不能烂在地里。”薛琬仔细地盘算道。

    “嗯,是得捡。”白黎刚刚还想着让他有些烦心头疼的事情,却被薛琬这突如其来的捡梨子的话弄的哭笑不得。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带一些给封姨母吧。别看是被砸下来的,品相还是好的。我挑最好的,你带走。”

    “……好,谢谢殿下。”白黎叹了口气,他不收下还能怎么办。

    都说这夏日的暴风雨应该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老天像是故意想多困他们一会儿似的,冰雹过后就是倾盆大雨,还夹着雷鸣电闪。

    薛琬打了个哈欠,此时天也不早了,她又搬了大半日的梨,确实有点乏了。

    “殿下,可要去休息一下?”

    “不了不了。”薛琬一看自己这小屋舍的摆着床榻的里间和这外间没有什么挡着,就觉得还是有点难为情。

    早说当时就让他们搬个屏风过来了……

    嘴上说着不要休息,只是薛琬一支胳膊杵在桌子上,撑着的头也开始一顿一顿的了。

    她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觉得在白黎面前,她在桌子上打个盹也不是什么不能给人看的事情。

    于是她身子一倒,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轻微的“咚”的一声还是引得白黎过来看她,只见薛琬吧头整个低了下去,现在只能看见这不饰钗环的长发在她脑后四散开来。

    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白黎摇摇头,最想听她说的话,她可是一个字都没好好答复他的。

    只是他转念一想,转移话题的除了她,其实自己也有份。

    他自后来从钟恪那里知道当年的慕衡就是陵安公主薛琬之后,也去奉陵偷偷想看她。只是她得知,薛琬已经嫁了她当初就喜欢的人,现在过的也很好,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后来钟恪故去,他继任离宗宗主,本想过就这样两相安好地过下去。

    只是后来他知道,奉陵大乱,薛琬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

    他就只想到这个人身边去,想护她周全。

    其实这么多年了,薛琬就算没有任何人的保护,也是可以过的很好的。

    哪怕是刀斧在前,哪怕是世俗不解,这个他曾从心底感激和眷恋的姑娘,也未有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一丝怯懦。

    到底是何时,她变成了他心底最不能割舍也最执念的存在。是阙城初遇的那青衫女侠,还是风华绝代的陵安公主。

    不管是谁,是她就好。

第七十九章 陵安(一)

    只是这奉陵城的日子,终究没有想象中的如此快活。

    薛琬在府中,接到了陵安传来的信件。说是陵安城因为佃户和租主交租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今年的赋税怕是不能按时交到公主府上。

    陵安是她的封地,但这些事情本该归当地的官员来管,知会她一声就行,但薛琬特意让那上书的官员把这事情夸大了一些。

    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薛琬想躲一躲懒。

    自从上次舍麻一案过后,朝堂上乃至奉陵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薛琬在此事中出力许多,也有一部分人意识到薛琬不是传闻中的那样“暴戾”“乖张”。

    而且再加上新上任的纪怀舒原先是皇后党派的人,如今就算不说,大家也知道他其实是偏向薛琬的。

    眼见局势一片大好,薛琬知道,不乐意的就是薛晟了。

    与其让他在奉陵越看自己越不顺眼,还不如先出去躲躲。

    因此薛琬上了一道折子,说自己热症犯了要去陵安那边养养,顺带解决当地的混乱。

    薛晟自然是准许她去,还说了一堆什么皇妹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于是薛琬回去之后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南下前往陵安了。

    陵安在大虞的南境,是个富庶的好地方。因为顾及薛琬自小长在文家,所以当初恭帝在给薛琬选封地的时候选了离文家所在的滁陵比较近的陵安。

    这次南下,薛琬带了一大波人。

    首先是府里的,自己的儿子当然要带上,扈云章率领护卫随从,幽兰随侍。而千越也是嚷着要去南边看看的。

    千越要去,薛琬自然就把元晞也算上了。另外因为封清曲很久没有回滁陵母家,薛琬便请了她同行。

    既然封清曲会去,白黎自然是要陪着自己母亲的。

    再然后是荆晨,薛琬也是舒了一口气,终于有正当的理由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上次她和白黎前往南佑求药,自奉陵到大虞的边境用了七日,而这次带着的人也多,东西也多,自然比上次他们快马急奔慢了几倍不止。

    薛琬还担心宋元拓第一次出来这么远,会有不适应,但是这小家伙一路上叽叽喳喳,欢脱的很,倒是吵得薛琬心神不宁的。

    她总觉得,这次陵安之行,不太可能那么简单。

    死活不愿意这么快就回方寸山的荆晨又跟着去了陵安,美其名曰体味大虞南境的风土,顺带去滁陵拜访一下自己的师父。

    薛琬一想也对,自己的外祖母自从不理方寸山青鼎门的事情之后,多和自己外祖父住在滁陵文家,荆晨作为弟子前去拜访也是理所应当。

    那自己呢?自己都已经到了陵安,还有理由能过门不入么?

    只是刚刚到了陵安,这事情就开始显现出不正常了。

    荆晨嫌弃薛琬这些人的车马太慢,提前一步到了陵安,但是也提前一步看到了些不寻常的事情。

    待到薛琬他们到了之后,荆晨就神秘兮兮地把她叫到一边。

    “你猜我看见了谁?”荆晨一脸严肃。

    “这我哪能猜的到?”薛琬实在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青鼎门的人。”

    薛琬愣住了,瞬间有些警惕起来,“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是来找你的,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荆晨道,“他们说是离宗的人伤了几个南佑的往来贩运货物的货商,和他们打了一架。”

    “嗯?”薛琬有些疑惑。

    青鼎门和离宗人,互相看不上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本来像青鼎门这样的武学大宗,想到自己和离宗这样乱七八糟的人所结成的所谓帮派相提并论,就已经是一件不太能接受的事情了。

    何况离宗向来只护着大虞的百姓,和青鼎门兼济天下,不分国度的理念很是冲突。因此在西戎和大虞的边境上,经常有离宗为护着自己大虞百姓和青鼎门大打出手的事情发生。这一次,说是奇怪,其实也不算奇怪。

    但是为什么打到奉陵来的呢?

    只是因为这里毕竟也出现了些事情,荆晨作为青鼎门的弟子,也就更加不能走了。他安排了两个青鼎门的小徒弟,先把荆华送回腾秀山。自己留下来,给他们撑场面,万一再打起来,不能再让本门弟子吃亏了。

    毕竟看这些人的样子,看起来被打的不轻。

    荆晨气势汹汹地说要给这些小弟子们讨回公道,还威胁薛琬一定要站自己这边。

    其实本是一句玩笑话,但薛琬也认真想了想,这两拨人打起来,自己应该站哪边。

    青鼎门不用说,是她自己的本门。就算这件事她本不想提,但她外祖母的情面还是摆在那里的。

    而至于离宗,他们做的事情都是在保护大虞的百姓,自己作为大虞的长公主,看起来和他们的意志应该是相同的。

    而且离宗对于她,其实也是有恩情在的。

    她在阙城脱险之后有再去查探过,一是想知道那个叫阿黎的孩子的下落,也是想探清在那里的许多谜团。只是这两件事她都没有做到。

    只是查探出了,这次对付西戎人进犯阙城,离宗人出了不少力。

    她后来想想,那所谓被她找过来的,在阙城先她一步救了她师父和师兄弟们的,应该就是离宗的人。

    当初那个收留自己的老爷子,或许正是她皇祖父的故人,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开国将军钟恪。

    不然其他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再加上上次在复阳城,薛琬看到的那客栈中的景象,定然是离宗的人去过那里,做了什么。

    说起来两个门派,也是各行其道,本是互不干预,但如何就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奇怪的很。

    想到青鼎门的几个弟子还在陵安,薛琬其实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的。

    她还特意问了荆晨,这些来的弟子们都是何时拜入师门的,荆晨的回答是,有一位年资较久的依然是他师侄辈的弟子,叫范吾的。

    薛琬当时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过多神色,不过如果真的遇上了,或许就是陈年往事,也该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第八十章 陵安(二)

    薛琬在自己的封地也是有一座行宫的,是她母亲文皇后特意留给她的。那是一处前朝留下来加以修缮的园子,叫做宝仪园,比她在奉陵城的公主府不差多少。

    这园子薛琬的皇祖父高祖皇帝本是想拆了的,但是来此清剿的钟恪觉得这园子修的甚好,拆了着实可惜,也就上表让高祖留下了。

    就算是一处园子,竟也和自己的祖父辈的人有这样深的缘分,薛琬刚一踏进宝仪园,又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番。

    只是封清曲不愿麻烦薛琬借住她的园子,就让白黎在别处另置了宅子。

    封清曲目前还没有立刻就去滁陵回封家看看的打算,对薛琬说的是舟车劳顿,有些病了,需要修整几日。

    但实则,是白黎在陵安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不住在宝仪园,确实让白黎道行动也方便了很多。

    于是在刚刚安顿好封清曲,白黎便立即发信给杨念,要见他一面。

    杨念收到消息之后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他,白黎赶过来时,依然是表面的波澜不惊。

    “重稷。”杨念招呼道。

    “怎么回事?”白黎问道,“不是说了在边境做事尽量不要与青鼎门的人起冲突么?”

    杨念眉心紧皱,“你当我们兄弟们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么,我行事已经很是小心地避着他们了,可是这次确实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

    “这次是一个南佑的商队和大虞的商队起的冲突,那南佑人做生意精明,想多占几分利,被我们的人发觉了就想教训一下。谁能想到他们这东西是买来送去方寸山的?”

    白黎心下明白了几分,这样冲突定是会加剧。

    “更想不到的是,在那南佑的商队里竟然还有一个青鼎门的弟子随行,那个弟子看我们离宗早就不顺眼,跳出来跟我们打了一架。”

    但是看杨念的神情,可不是单单打了一架这么简单,“还有呢?”白黎问道。

    “那弟子,死了。”杨念神色忧郁。

    “怎么?”白黎盯着杨念,目光尽是狐疑。

    “不是我们。”杨念费心解释,“弟兄们都有分寸,虽说那个时候确实都是在气头上,但他们也不可能下死手,这后果他们都是记着的。”

    白黎沉思片刻,的确,自己手下的人,不太可能如此冲动行事。尤其咋知道对方是青鼎门弟子的情况下。

    “我觉得。”杨念猜测道,“又是慕迟那厮在搞什么名堂。”

    白黎不置可否,但他其实和杨念想的是一样的。

    “慕迟这人在江湖上一派好名声,就算怀疑,也只能暗中行事。”

    “不错。”杨念道,“我们已经吃过不少亏了。”

    他说的是真话,在白黎知道慕衡无故被认为是害死本门师兄的叛徒,下了方寸山之后,白黎就一直在查探这件事。

    包括阙城的事情,离宗也怀疑是方寸山上的人自己做的。只是一开始的查访太过不小心,被慕迟发觉,倒被他倒打一耙,离宗在当时被诟病了好一阵。

    这次既然不可能是离宗人自己动的手,怕是慕迟想借离宗的手,又想做些什么了。

    “此次,可要小心行事。而且,不能再纵容下去了。”杨念定了定神色道。

    白黎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管是新仇,还是旧账,总该有个契机,一举清算的。

    “现在他们身在何处?”白黎问的是离宗的兄弟们。

    “我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地方,暂时是安全的,我知道你会来这里,也觉得这里毕竟是大虞的地盘会安全一些,倒没想到他们会真的追过来。”

    “本门弟子被杀,青鼎门的人当然没有轻轻揭过的道理。”

    “现在是否要想办法先让兄弟们出城?”杨念询问白黎。

    白黎摇摇头,“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荆晨也到了。”

    杨念转开头,“他怎么又跟来了?”

    “或许他在这里,事情会好解决一些呢。”白黎看着他,“如果你……”

    “我不去!”杨念立即拒绝,“你不是智计多的是,随便想什么办法都行,何必非得要我……要我……”

    “把你送给荆晨,自然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闭嘴!”听着白黎越说越离谱,杨念瞪着他,“你这说的是人话么?”

    确实也就在白黎面前,杨念才少有地露出怒意,说话半分不客气。

    “你怎么不把你家长公主殿下搬出去,也是有用的很。”杨念回敬道。

    白黎倒是认真地回答了他,“她不用我搬,自己会出去。”

    “啊?”倒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

    “她不是那样一直逃避的人,她需要自己解决的事情,不会避让。”

    “你倒是了解她。”

    “只是事情肯定不可能那么简单。”白黎道,“要想好好解决,恐怕确实要费一番力气。只是眼下青鼎门弟子并非离宗人所害的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而且要解释清楚。”

    “他们肯听?”

    “青鼎门的弟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这些年两派的成见确实太深了。”

    “你也知道。”杨念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快结成世仇了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言和的,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那就先打。”白黎沉声道,引得杨念过来看着他。

    “那就先打,打到他们肯坐下来听我们讲道理为止,先兵后礼,总是没错的。”

    白黎这个人看着是正经的很,言行举止也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是有些时候解决事情的点子,确实简单而有效。

    “好好。”杨念被他逗笑了,“那你打。”

    “你?”白黎指着他,意思是你不上?

    杨念往一边躲了躲,“我……功夫没你好。”

    “不想对上荆晨吧。”白黎直截了当。

    杨念白了他一眼,“荆晨功夫可不差的,年少的时就很有建树了,再加上去了方寸山,这几年他可不是真的闲人一个。”

    “怕了?”白黎故意激他。

    只是杨念不吃他这一套,“对,怕的要死,青鼎门的弟子可不是好对付的。”

    “无妨,我们这里也有青鼎门的弟子。”

    “谁啊。”他转念一想,“你这就把长公主收归麾下了?”

    白黎笑了笑,“为了她以前的事,她会帮我们。”

第八十一章 陵安(三)

    荆晨在和薛琬提及此事的时候,说来到陵安的青鼎门弟子一个个义愤填膺的,都跟他说离宗之人对于道义二字浑然不顾,竟敢出手害死青鼎门的弟子,定要给本门的弟子报仇这类的话。

    而荆晨既然知道他们在这里,也不能真的视若无睹,也就和青鼎门的人去到一处了。

    薛琬看着他走出去,心想这荆师叔就算在方寸山上是个不爱理人不爱理事的,青鼎门真的出了事,他确实也是的一个跳出来帮忙的。

    只是他转述给薛琬的事情,薛琬没有全信。

    这几年过去,她也大概知道了她这个掌门师兄其实没有当初上山时那样纯粹了。而且她做掌门那两年,见过的腌臜事也不算很少,现在的青鼎门,早就不是她师父那个时候只认侠义的青鼎门了。

    不过这些事情,一来没有确切证据,二来也没有比较好的时机,她没办法跟荆晨说明白。

    这次和离宗之间的事情,怕是也没有那么简单。

    离宗的人都被杨念安置了起来,青鼎门的人就算一路追到这里,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人来。在陵安城中转悠了两日一无所获的青鼎门弟子们,准备张贴告示逼离宗的人出来。

    但是这件事薛琬不是很乐意。

    陵安是大虞的富庶之地,在这里打打杀杀的当然会扰了百姓的安宁,何况这是她的地盘。还被跟自己有过节的范吾师兄这样吆五喝六的,她心里当然不高兴。

    于是第二日薛琬就下令城里的巡捕,把城中的告示全撕了,逮到再贴的,统统关到牢里去。

    杨念得知之后不由得佩服白黎,“你说的对,她就算不是帮我们,也不会任由青鼎门的人在这里兴风作浪。”

    自然荆晨那里知道是她的意思,只是薛琬早跟他说明寻仇她不会拦,但万不可惊扰百姓。

    不贴告示荆晨可以解释,但那些真的被陵安的衙役抓进去的青鼎门弟子,薛琬竟然也没有要放的意思。

    这总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荆晨于是找到薛琬,“小师侄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们有得罪你的地方是不假,但我们也是有正经事要做的,总不能一直这么关着啊。”

    “立法便是为了百姓安定,立法而不执,那还要法何用?”薛琬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些人可是我师父,你亲外祖母的徒孙,你总不能……”

    “荆师叔啊,你竟然也会有来跟我讲人情世故的一天,啧啧啧,这世道可真是变了。”薛琬故作惋惜状。

    荆晨知道薛琬又是在故意嘲笑他,“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我自然也是和师叔讲道理。”薛琬道,“他们不能放,当然有我不能放的道理。”

    “什么道理?”

    “我要找他们问话。”薛琬半含笑意。

    “问话都问到几个上山不久的小徒弟身上了,看来薛师侄,是有事情瞒着我啊。”荆晨看出她确实有心事。

    薛琬沉默片刻,心道现在还是不能告诉荆晨,“是,我自有安排,只是暂时不便透露。”

    荆晨踱着步,“你无非也是觉得,这次说离宗的人对青鼎门人出手,太不正常了些罢了。”

    “你也觉得不对?”薛琬倒是没想到,荆晨也会怀疑到自己门派的人身上。

    “我在青鼎门虽然自在些,但总是要跟人打交道的。”荆晨轻嗤了一声,“现在师兄不利事了,青鼎门虽说名望不减反增,但我倒是觉得,青鼎门是越来越奇怪了。”

    “如何奇怪?”薛琬也是想知道,毕竟这牵连着和自己有关的旧事。

    “具体的倒是说不上太多。”荆晨手中拿着折扇,此刻正合上了轻敲着自己的脑袋。“无非就是青鼎门帮人锄奸惩恶越来越多了,连山上的屋舍都修的越来越好了。”

    “这算什么奇怪的。”薛琬白了他一眼。

    “再然后,就是青鼎门的人认识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人了。”

    最后一句,荆晨说的轻描淡写,倒是让薛琬眉尖一蹙。

    荆晨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只是突然“哦”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专门为了要找小徒弟问话,所以特意寻了借口把人抓起来的。”

    薛琬没有否认,“是,倒也不是。随意张贴这种告示本就是城内不许的,我又没抓错人。况且,说实话我对青鼎门,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这话其实说的奇怪。毕竟青鼎门以前的掌门慕颜清是她的亲生外祖母,就算她在奉陵城和江湖人接触不多,也不该对青鼎门生出什么不好的印象来。

    更加奇怪的是,荆晨竟然听见就当没有听见一样。

    “只是你,为何想着要调查此事呢?”荆晨问道。

    “不为什么,在我自己的地盘,总想多知道些为什么。”薛琬淡淡地回答道。

    当然荆晨对于这个答案是不满意的,他摇了摇头,“你用这话蒙莫千越那小子,没准他还真信。”

    猜到他也不信,薛琬继续道,“离宗,是护我大虞子民的宗派,而且几个月之前帮过我,如今他们在我的地方蒙难,我自然该救上一救。”

    这话说的其实不假,不过是没有把全部都告诉荆晨罢了。

    “这听着有几分真了。”荆晨倒直接在他坐的地方闭目养神起来。“什么时候去问话,可要我陪着么?”

    “再磨个两三天吧。”薛琬道,“而且你要去了,他们不说真话。”

    荆晨此时拿打开的折扇盖在脸上,扇子之下,他的眼睛其实看了薛琬许久。

    “小师侄啊小师侄,你可是终于……”

    这话说一半,薛琬看过去,“终于什么?”

    “没什么。”荆晨笑笑,转过脸去装作继续打盹。

    薛琬也没理他,她想着的是,要去问问这些新上山不久的小弟子,他们的掌门师兄,是如何对他们提及慕衡此人,提及从前的往事的。

    而且,只有让这些小弟子和范吾他们隔开,没有机会说话,她或许才能知道一些,关于那个所谓被离宗人害死的师兄,那天究竟发生过什么。

    还有,当年在阙城,在方寸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背上的这笔糊涂账,以前是她傻,而现在既然到时候了,就不能不算了。

第八十二章 陵安(四)

    奉薛琬之令被陵安的衙役关了牢房的几个青鼎门的弟子,最后还是被请到宝仪园中去见薛琬。

    她撒气归撒气,但也知道不能太为难,青鼎门弟子不可折了傲骨,关几天也就算了。

    只是这帮小孩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血气方刚,锐气没有磨下去,倒磨出不少怒气。

    薛琬在宝仪园的偏厅里设了几张桌案坐垫,要把人请过来喝茶,千越站在一边等着一块看这出好戏。

    扈云章把几个小弟子引到偏厅,薛琬看见扈云章好好在前面带着路。但是只要一接近他们,这些人就用十分警惕而且带着怒意的眼神紧盯着他。

    意思就是:“离我远点。”

    薛琬不禁觉得好笑,尤其是这个走在最前面的弟子,应该是这几个人里比较说得上话的。那股“宁死不屈”的劲,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就定定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走过来。

    “这是长公主殿下。”扈云章对他们道。

    饶是那带头的小弟子极为不情愿,旁边人先躬身行了礼,“见过殿下。”

    这小弟子半是屈就半是随大流,很是勉强地施礼。

    “起来吧。”薛琬略一抬手,“说起来也不算完全不认识,不用客气。”

    最前面的弟子又翻了个白眼,被薛琬看了个正着。

    “怎么,这位师侄有话想说?”薛琬定睛看着这翻白眼的小弟子。

    “师侄?”这小弟子像是很不认同,一脸惊疑地重复道。

    “我说错了?”薛琬云淡风轻,“前几日抓你们进牢房的时候,你们不是自报过家门,是现在的方寸山掌门慕迟的徒弟或师侄么。慕迟论礼和我是一辈,你们叫我一声师姑也是讲的通的。”

    “我们可不敢跟殿下套近乎。”这话说的可不是客气的意思,就是真的不想。

    “我还没问你名字呢。”薛琬道。

    “方寸山,何逸。”何逸抱着自己的剑,满是不耐烦。

    “何师侄,这是牢饭里青菜豆芽吃少了吧。”

    何逸不解其意,看着她等解释。

    “不知道吃了什么好吃的,火气竟然这么大。啧啧啧,看来陵安这些年越来越富庶了,牢饭都这么好。”

    知道她是在拿自己玩笑,何逸脸上涨起一片红色,怒意更显。

    “你……你不要以为,你是长公主,我就会怕你,像你们这种……这种仗势欺人的……我……”

    “你怎么样?”薛琬挑眉,“见一个打一个?”

    这何逸似是话都被薛琬说了去,一时间想不出来如何接话。

    只听得薛琬冷哼一声,“你们不怕我,不过是因为青鼎门的老前辈是我外祖母,我顾念她老人家的面子不会真的对你们动手罢了。”

    在场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虽然这话并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他们知道薛琬的身份,也认定薛琬不会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但我这个人,风评一向不好。喜怒无常说的一点不错。不过我确实倒是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此话一出,许多人松了口气。

    “可是不保证不做些别的事情哦。”

    这话说的极为轻佻,一旁的千越嫌弃地撇了撇嘴角,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心道:“又来了。”

    他深知薛琬这招“狐媚术”的厉害。薛琬长得那个样子,本来就够勾男人魂的了。再加上天生的媚骨配这让人骨头发软的声音,那真的是……

    薛琬只是觉得有趣,她也倒不是刻意为之。只是的确她的长相和声音,会不由自主地让一切正经的话都变得轻佻起来。

    原先有人拿这个诋毁她的时候薛琬还会恼,不过现在,她倒觉得自己改不了所幸让他们说去。

    而且看那些正儿八经的公子们一个个比姑娘家还要羞怯,也是件难得一见而且很是好笑的事情。

    的确,下面站着的这些小弟子们,脸色都变了变,有的已经垂下头去,露出了通红的耳朵。

    “坐吧。”片刻之后,薛琬道。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不知道该怎么办,拘谨的很。

    直到薛琬又硬着嗓子喝了一声“坐!”之后,这些人才慢悠悠走到那些软垫那里,一个个还都不想坐的靠前。

    “方寸山如今谁当家?”薛琬随口问道。

    这话问的好没道理,自然是掌门人慕迟。但满座弟子也只有何逸没好气地道:“自然是我师父。”

    “哦。”薛琬倒是一幅刚刚知道了的样子,“慕迟师兄啊。他待你们可好?”

    “那又什么不好的,我师父好的很,你问这些做什么?”何逸反问道。

    “打听打听而已,怎么,牢饭还在肚子里积着是么。”

    “无聊。”何逸小声嘟哝一句,转过去去不想看她。

    “听说你们下山帮人做事,报酬收的倒是不菲啊。”薛琬又问道,这也是荆晨昨日说过的。

    “你不会也想那些人一样说什么要淡泊名利吧。”何逸打量着她,“这些年,也知道我们青鼎门能护佑一方安全,常年辛苦,收些报酬自然是应当的。”

    “嗯,应当!应当!”薛琬用力点点头,“慕迟师兄当然是为了你们好。”

    “不过,你们这些年去到西戎的日子,也太多了些吧。”薛琬不动声色。

    “西戎边地不安宁,当然去的多些,有什么好奇怪的。”何逸不明白为什么薛琬一直在说这些事情,觉得不耐烦的同时,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是啊,然后时时就能撞上离宗的人,而且每一次都能大打出手。这次倒好,所幸自家的师叔都送了命。”

    听到自家长辈的死竟被薛琬以一种不友好的语气提及,何逸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师叔是不幸死于那离宗贼人之手!”

    薛琬倒没有急着认同他说的话,“你们亲眼所见?”

    “自然!”

    “看清楚了,是谁杀的?”

    “这……”何逸确实不知道是哪个人出了手,“那时场面过于混乱,都打在一起,当然是被人趁乱偷袭。”

    “那你们又如何确定,就是离宗的人做的呢?”

    “那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这些小弟子们对于薛琬的质疑很是气愤。

    “这可说不好。”薛琬故作狐疑地摇了摇头。

第八十三章 陵安(五)

    但是这会儿确实何逸这小师侄最先反应过来,止住这些气愤的人们。

    “长公主殿下,我们没空在这里和你辩论这些,你又不是我们青鼎门的人,体会不到同门情谊,何况还是我们的长辈。”

    这话一出,薛琬的笑僵在了脸上,只是这不好的情绪也是转瞬即逝。

    “是啊,我当然不懂,只不过怀疑一下而已。”

    “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还请您现在把我们放回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话才是扯回正题上,其余弟子也明白过来,在这里气愤和一个不相干的人争辩,没有任何用处。

    “我又没有说过不放你们。”薛琬开腔,依然有些吵嚷而弟子们安静下来,“只不过还有些事情问你们。”

    “何事?”何逸只想她赶紧问完他们赶紧走。

    “你们的掌门,是如何对你们提及,那些已经不在山上的前辈的。”

    这话其实问的突兀,一时间这些小弟子也想不到她会问这个。但他们亦是想不出,这问的是什么意思。

    “殿下说的谁?”

    “没有谁,就是你们知道的,不在方寸山上的。”要她直接说出慕衡这两个字,还是有些困难。

    “师父对我们提及的很少。”这何逸的眼神倒是有些失落,“比如越太师父,就没有怎么提过。”

    “看来你对越丞师叔倒是敬重的很。”听到他提及越丞,这个人语气都变了,显得郑重许多。

    “那是当然!”何逸明显有些激动,“纵横剑义,无出白越。尤其是我们越太师父,剑术无人能及。”

    这番认真的样子倒是逗的薛琬发笑,看来这何逸确实很是崇敬自己的越丞师叔。这副样子和刚刚那个趾高气昂的架势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我当初还小,就是听说了越太师父的事情才决定要拜师方寸山青鼎门的。”何逸这会儿说的话倒多了起来,“只不过谁知道他后来就走了呢。”

    “是啊,谁知道他后来就走了呢。”薛琬跟着他说一句,其实内心也是异样的感慨。

    “但是就算他走了,我相信他还会回到方寸山的,我要在这里好好学艺,有朝一日也能让他老人家知道有一个徒孙何逸。”

    这般志气满满,让薛琬生出了一种哄自己儿子的感觉,她真诚的附和,“嗯,没错,你一定能让你的越太师父记住你的。”

    “但是因为越师叔是自己下山,不愿意再回方寸山了,师父提的也少。”

    “这个中缘由,你可知晓?”薛琬问道。

    何逸摇摇头,“师父不愿多提,我不知道。但是越太师父那样的人,也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的。”

    “那其他人呢?”

    “除了越太师父,其他的不就是因为自己犯了规矩被赶出去的吗,这有什么好谈的。”说完了越丞之后,何逸瞬间恢复那副一句话不想多跟薛琬聊一句的样子。

    “其他的,所有人么?”薛琬还跟他确认了一下。

    “当然了,离我们最近的,哦,那个原先当了几天掌门的慕衡。”

    终于是提到她了,薛琬嘴角抽了抽,什么叫做当了两天,她明明做了整整两年。

    “嗯,慕衡,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自然是串通外匪,反倒害死本门师兄,自己羞愧难当下山去了呗。”

    何逸说的理直气壮,他身后的人一直戳他,还小声提醒道:“太师父不让这么说,你忘了吗?”

    “太师父不让说是因为维护青鼎门的面子,我觉得不必。”

    这一字一句地讲出来,薛琬的心里越发冰凉。

    “这便是你们师父教的吗?”这一句话寒意十分,小弟子们听着有一点不对。

    “我师父才不会做这种背后说人长短的事情呢,但事情就是那样,青鼎门上下哪个不知道?”

    青鼎门上下,乃至整个江湖,都把当年的事情无限地扩大了。明明一开始还只是一时失职不察,导致外匪偷袭。现在她倒是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叛徒了。

    若说这其中青鼎门但凡有一点点维护本门弟子的想法,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现在还说跟他师父一点关系都没有,薛琬摇了摇头,这小弟子还是单纯的很。

    而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何逸,这世间的善恶对错,没有你看到的听到的那么简单。”薛琬叹了口气,想跟他讲道理。

    “当然不是,这世间的黑白曲直本来就是清清楚楚的。但总有些人要把是非搅的不清不楚地,才是稀奇。”何逸倒是当庭反驳。

    薛琬倒也不恼,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听懂这道理也是太困难了些。

    那便换种方法吧,青鼎门的弟子,可不能个个是这种死脑筋。虽说少年意气不算坏事,但长此以往,会吃大亏的。

    “青鼎门剑法一共四十九式,第十七式的要领是什么?”

    何逸没想到她突然拿青鼎门剑法说事,刚想问“你怎么能知道青鼎门剑法?”但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浑然不知,也就顺着她的话回答,想知道这长公主在耍什么招数。

    “第十七式水月幻影,要领是声东击西。”

    “对呀,你看,这青鼎门的其中一式剑招都有迷惑对方视线,继而趁虚而入的要义,所以,什么事情,都不会是你说的那样一成不变的。”

    何逸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心里若是没有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一式水月幻影倒还真的使不出来。”薛琬又道,但何逸听了觉得她嘴里出来的不是什么好话。

    “你这话说的,剑式是剑式,人是人。我们青鼎门用这第十七式用的好的,心性也是正的很。”

    “好好好。”眼见这小徒弟还是挺较真,薛琬顺着他的话答应几句。

    “不过来都来了,何小师侄倒不如让我开开眼,你们这最小一辈的弟子,剑法学到什么程度了。”她也想看看她大师兄慕迟,教出来的徒弟究竟功力几成。

    “你看的懂?”何逸满脸不信。

    “我,是不太懂。”薛琬一脸坦然,往旁边看了看,“千越。”

    千越往前走了一步,还侧首挖苦她,“你不怕我伤着他们。”

    “不怕。”薛琬小声回敬,“反正是你干的。”

    千越白了白她,走到门口,纵身轻轻一跃,跳到庭院的空地处。

第八十四章 陵安(六)

    何逸也不客气,多一个展示他们青鼎门武学的场合,对青鼎门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他作为这些弟子中最被他师父慕迟看好的,自然当仁不让地去到庭院之中和千越对阵。

    薛琬及其他几个弟子都站到屋檐之下,看着宽阔的庭院之中两个人都剑拔弩张,准备开始比武了。

    千越依然是一身玄色的窄袖衣衫,显得整个人精神的很。而青鼎门的小弟子们都穿了一身青色的制式几乎相同的衣衫。

    两个人年纪相仿,千越比何逸大了一两岁,但何逸明显因为身量矮了些,脸上的傲气也衬的整个人年轻了些,薛琬觉得他倒像个刚刚懂事的男娃。

    自然,何逸若是知道薛琬是这么打量他的,估计要气的当场要和薛琬打一架。

    千越怀里抱着他的白虹,一动不动,就等着对面的何逸先出招。

    这边何逸把自己的剑利落地拔了出来,审视了一番千越,“你怎么不出剑?”

    “你年纪小,我先让让你。”千越眯着眼笑。

    “不需要!”何逸像是被羞辱了一样炸开了毛,“拔剑!”

    千越可没有什么要羞辱他的意思,他不管跟谁比,基本都是对方先亮招的。但看这如此较真的何逸,那边薛琬又给他递眼色,千越极不情愿地,慢悠悠地把白虹剑身拔出来。

    剑身泛着一层银色刺眼的光,比起他送给元晞的风林,白虹的确是坚韧许多,一股刚硬之气扑面而来。

    千越用指甲盖在剑身上敲了敲,发出“当”的一声脆鸣,还带着似有似无的回音,千越满意地点点头,“还好,多久没拿出来了,还以为生锈不好用了呢。”

    剑当然是好剑,引得何逸都探头往他这儿看了看。

    千越注意他在打量过来,瞅了回去,“你干嘛?”

    被人发觉在偷看,何逸目光转向别处,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

    千越撇了嘴轻哼一声,心道这小毛崽子真是脸皮薄的很。

    话不多说,千越想着这会自己可以试试先出手,先压一压这小子的威风也不错。

    于是千越的身形伴着一道极为凌厉的风,就朝着何逸冲过来。在檐下观看的其他青鼎门的小弟子竟有的发出了惊呼声。

    千越自小被训练的便不是什么正经的路数,都是极快的攻击,白虹的剑刃划过两人之间的空气,划出一道风鸣声。

    何逸也暗自吃了一惊,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到底是经验不足,对付的大部分都是空有一身蛮力的匪徒,平时练武也是和青鼎门的自己人,一板一眼的招式,这样奇特但是颇有威力的剑招,的确很少有机会应对到。

    但何逸自小就有底子,作为青鼎门他们这一辈的弟子算是出挑的,也没有就被这攻击吓昏了头。他极快地分析出千越进攻的破绽之处,朝着偏左一点的地方一闪,随之举剑相抵,“当”的一声,两柄剑撞在一起,何逸觉得虎口一麻。

    千越突然发力,弹开何逸和他的剑身的同时往后退了几步,稳稳站住,“可以啊小伙子,反应还是不错的。”

    何逸满不在乎地白了他一眼,意为这算什么。

    不过他心里的刚刚单纯想扬他们青鼎门威风的想法瞬间消失了,这对面的少年,不是自己能轻易应付的。

    何逸的眼神都警惕和认真了很多。

    “再来咯。”千越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再次举剑相对。

    何逸这里也不是再简单地防守了,也在寻着机会出手。

    薛琬看着底下的何逸,心里道着孩子功夫练得着实可以,假以时日定能大成。看来她大师兄倒是没有耽误了自己徒弟的教导。

    千越的剑式快的让人眼花缭乱,站在薛琬身后的小弟子都不由自主的开始赞叹,有的都忘了,在那跟着被他们夸的人打架的,是他们同门。

    薛琬其实看的出来,千越只用了五六分的实力,因为她刚刚也说了,要看看这些弟子们剑法练得如何。千越于是故意收着些,好让何逸可以多打一会儿。

    何逸又是一个避让,眼神看着千越的左边,就要朝这他的左边肋骨处刺去。千越往右躲去,心想这一时实在是毫无杀伤力,轻易就能给人躲过去啊。

    谁知下一瞬间,剑柄在何逸的手中打了个转换为反手,剑刃迅速朝着千越的右边划过去。

    水月幻影,最基础的水月幻影,薛琬满意的笑了笑,这孩子确实学的不错。

    千越心里都吃了一惊,躲开时险些一个趔趄。饶是这样,衣服上还是给划开一道口子。

    他低头一看,右侧的衣服上好大一个洞,皱着眉头拿剑指着何逸,“你这小孩,我可不让着你了。”

    这衣服还是他昨日和元晞一起去陵安的闹市上看中的,他试了试觉得很是满意现在就这么被这小孩给毁了。

    薛琬悠悠地叹了口气,心里暗自替何逸默哀。

    千越说不让着可不是说着玩的,他本来也没多大,血气方刚的年纪,早就想放开手脚打一场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较量之中,千越也就真的没有再让着元晞的意思了。

    千越一个腾身,白虹自上而下锐气十足地劈下来,何逸赶紧拿自己的剑举上去格挡。但千越这次没有怎么收力,何逸一个没撑住,手腕竟拿不稳剑被压的垂了下去,人也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千越的招式可没有中断,他落地之后又紧跟着一剑横扫过去。何逸刚刚都没站稳,这一击袭来更是心惊。他往后一仰,千越的剑身就在他鼻子尖上一寸处扫了过去。

    屋檐下的人皆是提心吊胆,看见何逸躲了过去都猛地松了口气。

    只是千越又岂是这么容易被他躲过去的。

    何逸好不容易站直了缓过神来继续打,千越又是一套极快的剑法连招,手腕翻飞,一击接着一击。

    何逸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快的连招,终于在手臂被千越耗的酸痛之后顿了一招,而在心叫不好的下一瞬间,千越的白虹就已经横上了他的脖子。

    随之是千越的一个挑眉,“承让。”

第八十七章 陵安(七)

    胜负已定。

    其实在一开始对上千越那一招的时候,何逸就料想过自己会打不赢。

    只不过现在确实是打不赢了,年少意气,还是有些泄气。

    千越把剑从他脖子那里移开,收回来剑鞘中,“可以啊你小子。”

    这句话是千越确实觉得他还不错,但对于何逸来说还是不想理。何逸收了剑,规规矩矩地行了武人切磋之后的礼数。

    这时候原先在檐下观看的弟子们纷纷围过去,询问他现在的状况。

    “我没事。”何逸道,声音还是有些闷闷的。

    “这个年纪能和千越较量这么久,确实是可以了。”薛琬缓缓走下来,平静地道。

    “你是什么人,哪里学的功夫?”何逸对着千越问道。

    千越见他问的倒是真诚,便摆摆手,“就是一个跟班,随便学的。”

    他不愿意透露太多,何逸还想问什么,确看到千越已经打着哈哈走到薛琬那里了。

    “四姐可别觉得我欺负他们。”

    薛琬笑笑,“你少欺负了?”

    千越就知道她嘴里没有好话。

    何逸现在心里其实不好受,本来薛琬说要他们留下展示青鼎门剑法,应该是单纯想看看。自己也是抱着扬本门声望的想法去打的,但是输的还是挺惨,这倒是让何逸觉得薛琬是不是一开始就存心的。

    “长公主,没有别的事我们先告辞了。”这语气不是很好。

    薛琬也看出来了,自己说要看的,结果反倒把人家给比下去,确实不太好,现在需要给这些小崽子顺一顺毛。

    “这次是我唐突了,千越是身经百战,练了十年刺客武艺的。你们久在山上,还没有到可以自己下山的年纪,拿他跟你们比,本来就不太对。”

    听得出来薛琬是在强行给他们面子,何逸觉得气稍微顺了些,但依然不是很想领她的情。

    “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对不对的。”

    “等等”,薛琬忽然想起一事,关于这“被离宗所杀”的青鼎门人,当时打起来场面一片混乱,这帮小弟子们又都没有看见,看来如果探究清楚,怕是要从尸体上找线索了。

    何逸回过头来,“有什么事不可以一下说完?”

    “亡故的那位弟子,现在遗体在何处?”

    “当然是送回方寸山了。”她一提及自己的师叔,何逸就有气。

    “送回去之后呢?”

    “入土为安啊!”何逸更加恼火了,“你怎么总抓着我们师叔不放,不懂死者为大?”

    薛琬倒没有被这语气说的有几分怒气,她现在掂量的是,这件事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契机,挑开许多恩怨的契机。但是,如果尸体直接被送回方寸山,由慕迟处理的话,就难办了。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不少日子了,怕是在这群人跟着离宗的人到了陵安之前,这人的尸体就已经被另一波人带回去了。

    说完之后,何逸和其他的弟子没有多留,径直从宝仪园离开去寻范吾他们去了。

    这些人走了之后,千越那张本就嬉皮笑脸的脸更加嬉皮笑脸,“你看看,非要拉着人家切磋什么武艺,不高兴了吧。”

    看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薛琬白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下边打架的可是你不是我。”

    “嘿,那还不是你让我去的。”

    “可我一早也说了最好是平手,哪怕你收着点呢。”薛琬想着别的事情,随口答到。

    “那他把我衣服划了啊。”千越还一脸委屈地提着那一道长长地口子给她看。

    薛琬别过头去,不再理他。自顾自轻哼一句说道,“看来大师兄教导弟子上,武艺上倒是没落下。”

    对于薛琬和青鼎门的事情,千越其实并不是完全了解。

    他是在薛琬回奉陵两年之后,在文皇后临终前被派到薛琬身边的,对她以前的事情,也无从知晓。

    不是薛琬刻意瞒着他,一是这些事情对于薛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情,无缘无故她不会提起;二是他也不是好事去打听别人的过往的人。

    就算是幽兰那样时常照顾她起居的,也不知全貌。千越跟着薛琬这些年,只知道她和外祖文家和青鼎门,不是很愉快。

    其实他隐约也能猜到一些,就凭薛琬那么好的功夫,一看就是在正经门派学过的。他也有过许多猜测,只是他不会说出口。毕竟在这几年,说起这些事情除了让她心烦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自己的徒弟嘛,当然得好好教咯。”千越看她脸色很是不好,答得装傻充愣。

    薛琬说自己也饿了,便去找人叫着宋元拓去吃饭。

    她还是拜托荆晨写信给她师父,瞒着慕迟去问问那遗体的事情。但她没有保太大希望,毕竟都已过了这么多天,而且负责送回去的一直都是她大师兄的人,怕是留不下半分线索。

    自然在查这件事的不止薛琬一个人,薛琬这些日子没有见过的白黎,也和杨念在为此事奔波。

    只是近日,白黎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并且,不是自己人。

    他也猜的出是谁派人来盯着自己的,但是此人就算被他发现,白黎也暂时不能戳破。

    这日他在一处偏僻的巷子中走着,身后依然悄悄地跟着那人。

    但是杨念来找他,却被跟踪之人发现了。

    “谁?”出声的白黎身后的人。

    白黎匆忙回过头去,看见一身黑衣的人在盯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

    “不该是你先说,你是什么人么?”杨念眼色一紧,步步逼近。

    “白黎,你果然在暗中图谋不轨!”黑衣人逼视着白黎。

    “是风影派你来的?”白黎顿了顿,“还是我父亲。”

    “你没有资格问我。”黑衣人一脸趾高气昂,“等消息传递出去,你就等着……”

    话还没说完,杨念一针将他的大穴封住,让这人说不出话来。

    “你快走。”杨念道。

    白黎疑惑地盯着他。

    “你还不能让你父亲知道此事,这个人不能留,但只能是离宗的人做的,不能是你。”杨念急切地催促道。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杨念道,“你还想引来更多的人么?”

第八十六章 陵安(八)

    “没用的。”白黎没有离开,反倒走过来,看着那瘫倒在地的黑衣人。

    “什么?”

    “若是来陵安的只有他一个,那是你动手还是我,没有区别。”白黎眼神犀利起来,“但是若他早有准备,现在杀了他也没有用处。”

    杨念从刚刚的焦急中回过神来,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那怎么办?”

    白黎环顾四周,“先带他走,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东西来,若实在没有办法。”

    “那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杨念和白黎合力,将这受制于他们的黑衣人带到偏僻的屋舍中,杨念解了他的穴位,将其绑在椅子上。

    “说吧,到底谁派你来的。”杨念在一旁仍然举着一根针,“你口中的毒药已经被我取出来了,别想着自尽,你不说,我可有的是能让你更痛苦的办法。”

    黑衣人冷哼一声,“我说了,难道他就没事了?”

    他这话是看着白黎说的。

    白黎转过身来,看着他,“除了你,还有陵安东卖油饼的姓张的伙计和南城姓刘的一个守卫吧。”

    黑衣人的瞳孔骤然放大,但也只是一瞬间。就连杨念,也是不可思议的很,“你什么时候……”

    “陵安此地要紧,早有兄弟在此。”白黎解释道。

    杨念不屑地轻嗤一声,“还颇为重要,不就是因为那长公主嘛。”

    白黎没有答复他这调侃,只是继续对那黑衣人道:“所以你现在可以说,是何人派你来的了么?”

    黑衣人听他报出自己的同伴,想来也是已经被白黎控制了消息的传递。

    只是白黎看出他所想,“你放心,既然他们一早就在这,自然你们把这些外来的闯入者盯的清清楚楚,该放什么消息,我自己心里有数。”

    黑衣人眼睛涨的通红,“你……”

    “我可没有功夫,跟你们探讨些无用的事情。”白黎道。

    “我不会说的,杀了我吧!”黑衣人一咬牙,死不松口。

    白黎朝杨念使了了眼色,杨念捏着根针就走过去,“这可是你说的。”

    杨念手上的针准确无比的刺向他肩膀上的穴位,顿时那黑衣人剧烈地抽搐起来,手脚不住的痉挛。

    “对不起啊,行走江湖惯了,这回涂的什么毒来着,好像是缩骨散啊。”杨念时常对人冷峻的脸上露着很是违和的笑容。

    这黑衣人被杨念的毒针折磨的就要死过去,自然杨念有分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断气。

    直到这人颤巍巍地抬起手来,不住地一边哆嗦一边摇晃,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杨念伸手把他肩膀上的针除下来,“说吧。”

    “是……是隐名术司。”这黑衣人的嘴唇还在发抖,说出来的话就像一个在大雪地中被冻了许多天的人一样。

    果然是自己的父亲。白黎眉尖紧蹙。

    “你这爹还真是防贼心切。”杨念明明是冷着一张脸,就算这个“贼”字用的不是很恰当,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是正经的很。

    “你们在奉陵,还有多少人?”白黎继续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我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一开始理直气壮的,看见杨念那里再次举起毒针威胁,也就吐了句没有用的实话。

    “不知道?”杨念挑眉看着他。

    “我只是被派来看着你,奉陵的事情不甚清楚。”

    “前些日子的事情,你可有参与?”白黎道。

    “何事?”黑衣人装傻。

    “别装。”杨念冷冷的声音威胁道。

    白黎说的,自然是借舍麻将大虞朝廷许多官员拉下马的事情。

    “干了!”黑衣人极其不耐烦。

    “那那些趋星派的人,去了哪里?”

    这一问连杨念都未曾想到。的确他们在奉陵只是关注于西戎人,关注如何避开白青桓的视线。但是这件事,趋星派也参与过迷惑奉陵城内的百姓,只是涉事官员下狱,百姓被迫戒瘾,西戎的货商也被他们查了很多。

    只是那样一个还不算小的趋星派,至少有上百人,竟然在事情发生之后完全没有被查到,这太过不寻常了。

    其实薛晟和朝堂主理此事的官员并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只是查来查去没有结果,后来也就没有人继续追查下去了。

    可是这终归是个隐患。

    “我不知。”黑衣人的态度依然是强硬的很。

    杨念作势又要扎针,只是这时的黑衣人眼睛里出了怒意和些许的恐惧倒看不出别的什么来。

    白黎止住了杨念,“算了,他不像是说的谎话。”

    “叫人把他带下去吧。”白黎吩咐道。

    “可是,以后怎么办?”杨念问道。他担心的不无道理,白黎人还在陵安城内的时候还可以放假消息出去。但他一旦离开这里回京,这些人也要跟着回去,到时候势必会败露。

    但是他还是先叫来两个人,把这黑衣人先带出去。

    这黑衣人在被押出去之前,意味深长地对着白黎笑了笑,这一笑白黎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杨念却觉得很有问题。

    看着这些人出去了,杨念才又看着白黎,听他接下去的吩咐。

    “派人去查这几个人的底细,若是可以为我所控的,就可以先留着。若是没有,便找个适当的下落给他。”

    “适当的下落”自然就是如何处理掉这些人,还能尽量不引起怀疑,或者说引起怀疑也没有真凭实据。

    白黎其实很少下这样的命令,但杨念知道他在正经事情面前一向果决,绝不拖泥带水。

    “好。”杨念应声,“只是我觉得那人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完……”

    杨念一句话还没说完,白黎突然口吐鲜血,身子一晃,半跪在地上。

    “白黎!”杨念惊呼出来,赶快去扶他。

    “没事……”白黎闭着双眼,尽力地想让自己的气息稳定下来。

    杨念二话不说赶紧搭上他的脉,片刻之后眼中尽是焦虑。

    “是红邪疫。”

    白黎喘着气,无声点了点头。

    杨念又想起黑衣人出去之前的笑容,“这人定是在跟着你的时候就随身带着毒粉,刚刚定然也是这样,这帮人真的是。”

    “哎!你别吓我,白黎!”

    白黎还想回应他什么,只是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下去。

第八十七章 懵懂(一)

    白黎的红邪疫,自然是他八岁那年在阙城染上的。那时他碰上了薛琬,碰上了带着弟子去救自己同门的慕南观,还被他们用随身带的药物医治。

    但慕南观一早就告诉过他,无法根治,他也早就知道这个事实。

    只是不幸的是,他不能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暴露自己离宗宗主的身份,也是为了自己的母亲,没有与自己的父亲明着为敌。

    可是他身患红邪疫的事情被他父亲和风影知道了。

    他的父亲,或者说是西戎的人,虽没有查到关于他的什么其他东西,但是会时不时再用毒粉刺激他反复的病情,以此想操控他。

    自然,若不是一早就遇到了杨念,现在的白黎确实不知已经身在何处了。

    上次在奉陵城内,遇到在百戏班子中的风影,白黎便猜测到他们会对自己动手,而事实也果然如此。

    看来这次,他父亲对于白黎在舍麻案中所作所为,颇为怀疑。虽说他是打着救元晞的名义去做的许多事情,但始终是站在薛琬这边的。

    在陵安的这次,发作的尤其厉害。

    杨念把白黎送回来他和封清曲同住的住处,好生宽慰了封清曲一遭,并留在那里费心医治了好一通,只是白黎依然处于意识混沌的状态。

    封清曲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着实吓得不轻。

    元晞赶来看她时不见白黎,封清曲只好将白黎生病之事告知了元晞。

    此事也便传到薛琬的耳中。

    那时她正在一边给宋元拓扇着扇子,一边读着那些有趣的说书人的话本,却见幽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见她有事,薛琬看了看已经午睡下的宋元拓,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怎么了?”

    “殿下,元公子说,白公子病倒昏迷了。”

    幽兰颇为担忧地看着薛琬,经过这些事,她也知道白黎在自家殿下心中的分量。所以在一听元晞说起时,便赶来告诉薛琬。

    “怎,怎么回事?”

    幽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元公子还说您不必过分担忧,没有性命之忧。”

    无故昏倒可不是什么小事,何况白黎武艺如此高,定然是受了什么伤。

    “备马,我去看看。”薛琬一边说着就往外走。

    幽兰应声,立马去为她准备。

    薛琬急匆匆赶到白黎时,丝毫也没想到自己现在是仪态有失的。

    封清曲紧着出来迎接,“殿下,殿下怎么过来了?”

    “封姨母,白黎如何,可是受伤了?”

    封清曲看了看一旁的元晞,元晞点点头,封清曲了然。

    “只是时常是不清醒地睡着,现在有大夫在看着,说是暂无大碍。”

    “他怎么会是没有大碍……”薛琬小声道。

    “殿下说什么?”

    薛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转开话头,“他在哪里,我可否去看看。”

    封清曲朝后面指了指,“在他自己房中,只是现在没有醒,怕是也见不了殿下。”

    “没事我去看看。”薛琬脚步就已经朝着封清曲说的方向赶过去了。

    这般急切,倒让封清曲有些疑惑,“殿下这是……”

    随着来的千越看着她的背影,倒是笑了笑,“您别在意,她就是菩萨心肠,看不得人受苦受难的。”

    元晞轻咳了一声,千越朝他眨眨眼睛,就是两个人都心中有数的意思。

    “走吧,我和元晞陪您聊聊天。”千越跑到封清曲另一边和元晞一起扶着,“走走走。”

    薛琬循着封清曲指着的方向一直走过去,走到一处住处前,闻到扑鼻的药香,想来就是这里了。

    只是站定在外面,薛琬的理智才刚刚回来一些。

    她细想自己自从知道白黎有事的消息之后,到现在站在这里。中间想的只是见到他,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连带刚刚在封清曲面前的失态……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抬头看着台阶之上,白黎的住处,外间的门开着。她挪着自己的脚步,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

    这一步一步走的竟有些艰难,直到自里面走出来杨念,让正思绪万千的薛琬被吓了一跳。

    杨念看着她,“你是……”他只是一直听白黎说起,最多是远远望见个侧脸,薛琬本人,确实没有正式见过。

    薛琬缓了缓神色,“薛琬。”

    “哦!”这一声“哦”的语调转了好几个弯,杨念脸上又恢复生人勿近的神色,施了一礼,“长公主殿下。”

    “嗯。”薛琬点点头,“你是,来看白黎的大夫?”

    “不错。”

    “他现在,如何?”

    “还好,今日醒了两次,只是现在睡下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薛琬往后默默退了两步,“我怕打扰他。”

    “他已经睡下,殿下又不会蓄意把他喊醒,谈何打扰?”杨念道,“既然来了,殿下便去看看吧。”

    薛琬其实是有些不解的,一般的大夫,在自己的病患睡下之后都是不让人进去探视的,怎么他倒还不介意的。

    但是她的确是想去看看的,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好。”薛琬略一颔首。

    看着薛琬进去,杨念对着这身影,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他的心思,看来是没有白费。”

    薛琬由外间走进里面,声音放的不能再轻,生怕将人吵醒。

    越到床榻边,她的脸竟然烧的越厉害,直到自己都快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暗自骂自己没有出息,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床榻上的白黎,的确还在睡着。散了的头发枕在脑后,些许凌乱的发丝铺在枕上。大半个身子被被子盖住,露出肩膀以上。领口出露出他的锁骨,薛琬可以看到他安静呼吸的频率。

    闭着眼睛的白黎,眉尖还在微拧着,想来是睡的并不安稳。

    她见得最多的,是彬彬有礼的白黎,是温和待人的白黎,是陪她走了许多路的白黎。她唯独没有见过,此时如此脆弱的白黎。

    薛琬虽说是见到了,但看四下无人,一时不会有别人进来,便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一会儿也好。

    她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静静看着榻上的人,眼神又时不时移向别处。

第八十八章 懵懂(二)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薛琬视线一下移过去。

    白黎从梦中转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他梦中一会儿是站在血泊之中冷笑的薛琬;一会儿又是在大漠之中孤身一人的薛琬。可是他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个含笑宴宴的提着剑的人了……梦中的一切却突然化为泡影,就算是那孤身一人的,却也找不见了……

    他这些年已经被盯住太久了,哪怕梦中有多么可怕的事情,醒来时也要平静如常。便是在夜中,也要留着半分清醒。

    闯进他视线的是头顶上白色的幔帐,白黎定下心来,还是在自己这里。

    他轻轻舒了口气,视线偏转几分,与在那里用探询的目光悄悄看他的薛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声音有些沙哑,“殿下?”

    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很礼貌,白黎坐起身来。

    眼见他又要下来,薛琬连忙拦着道:“别,别动。是我吵醒你了。”

    “不敢,还要多谢殿下好意,赶过来一趟。”白黎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

    “我就是听元晞说你病了,过来看看,若是能帮的上忙的话也好……”薛琬一时想不出来其他的话。

    “你这是怎么了?”她问道,顺势坐到离床榻更近的矮凳上。

    白黎摇摇头,“没什么,旧疾而已。”

    看他的神色,确实就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病小痛,只是薛琬隐约看的出来,这一定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好起来的病症。

    薛琬看着他,眼睛里都是狐疑。白黎也知道她怕是一定要问个清楚,也就再开口,“少时得了一场大病,因此留下的症状。”

    看来他还是不愿跟自己说具体的实情,薛琬垂下首去。若是以前,她只会觉得是别人的事情她不会随意打听。

    可是眼下这个人是白黎,这是事关他身体,甚至严重些事关他性命的事情,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实情。

    自己想来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薛琬又自嘲地笑笑,可是自己算是什么人呢?

    “殿下,此事我母亲亦是不知,我只是,怕多一个人跟着担心罢了。”

    白黎其实有些没来由的一句,但是却正是薛琬心中所想。她蓦然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这话大概也是说给自己听得。

    “连封姨母都瞒着,那还能是小病?”薛琬低声地说道,“你这才更是让人担心吧。”

    白黎不语,薛琬又看了看他的气色,确实除了比平日虚弱一些没有其他的异常。

    “殿下这是在诊病?”瞧着她在自己的脸上不断打量,觉得有些好笑,“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薛琬赶紧身子往后缩了缩,“是啊,我看看。”

    “殿下真是博学。”

    薛琬听他这样说一开始还觉得有点耳熟,后来才想起来。在白府生辰宴初遇之时,自己知道他会胡话骰子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他刻意的,薛琬一瞬间竟有些晃神。

    “若是你实在不想说关于病症的事,也就算了。”薛琬叹了口气,“我不会朝那个大夫打听,自然也不会向封姨母提及。”

    他这般退让,倒让白黎松了口气。

    他向薛琬一拱手,“谢殿下。”

    只是薛琬本已经打算离开,却见他寝衣之下露出的一截手臂上,一片显露出来的,醒目的红斑。

    她太熟悉了,这是……红邪疫……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也是控制不住地扬了几度。

    白黎在察觉她的灼热的盯在自己手臂上的目光时,就知道后悔已晚。

    “殿下,这没什么……”白黎说着,就将自己的手臂往回收。

    薛琬还想抬手去止住他确认,但是手在空中还是顿住了,只是问道:“那,可是红邪疫留下的病症?”

    “只是普通的红斑,我也是习武之人,殿下不要多想。”白黎试图蒙混过关。

    “我倒是没见过普通的红斑,会让人昏迷不醒的。”薛琬戳穿他,“而且若不是,你何必如此大的反应。”

    白黎也是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向是冷静,却还是让薛琬钻了孔子。

    “是。”他不再否认什么了。与其死不承认让薛琬带着极大的怀疑,的确不如自己说了。

    “这就是你说的,幼时染上的病症?”薛琬问道。

    白黎点点头,“是。”

    “具体何时?”其实薛琬也知道,红邪疫只在那一年出现过。

    “圣德十四年。”白黎记得清楚,不假思索便说了出来。

    薛琬心道果然,但还是觉得有些唏嘘。自己曾经以另一个身份亲眼见到了那场祸乱,如今却是旧事重提,连白黎竟都是那时的受害者。

    “你是在什么地方染上的?”薛琬其实别无他意,只是想知道罢了。

    但是在白黎眼里,这是激起千层浪的问题。阙城,他可以说出口么?

    若说是在阙城,那薛琬必定会继续追问他那时的情况;但若说不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不想隐瞒些什么事情。

    “是在……大虞西戎的边境。”

    这话说的含糊,薛琬点了点头,“自然,我知道此事。”

    “嗯,我也知道殿下知道此事。”白黎沉声道。

    薛琬看了看他,那眸子的深处有她看不尽的深沉,“你知道?”

    “当时青鼎门弟子救了边地一城的百姓,这个我是知道的。”

    “那倒也是。”薛琬苦笑一声,“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如今跟我提起,当时我还在阙城救过人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或者,记得的人,除了当时的同门也就只剩下你了。”她说着眼底有了一丝嘲讽。

    “但你,也只是听说而已。”

    她像是对白黎言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是。”

    “嗯?”

    “殿下,我说,我不是听说。”

    薛琬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含义。

    白黎又补充道:“我当时,也是阙城之中,受青鼎门弟子救助的其中一个。”

    “哦?”薛琬有些惊疑,“你当时就在阙城?”

    “嗯,我在阙城。所以我知道殿下,不会做出他们所说的那些事情。”

第八十九章 懵懂(三)

    “那些事情”当然是现在江湖上传扬的,她对青鼎门背叛、害死郭一闲的事情。

    薛琬垂首,“多谢。”

    这两个字很是沉重。毕竟这些年,她虽说一刻不曾得闲,但心中一直记挂着当年的事情。

    她赌气一般地不想回青鼎门,甚至不想回到文家,但何尝不是逃避。

    当时的慕衡少年意气,容不得任何的诋毁和误解,所以哪怕她有辩解的余地,但她不愿意低下头来去好好解决那件事情。

    现在想想,自己就是被宠坏了,所以受不得半点委屈。又一直倚仗自己的师长,所以她后来一面是觉得青鼎门已经彻底放弃她,一面也是对于流言蜚语的逃避。

    她在陵安,一开始有宋子澈,后来便是如此大的变故,更加让她无暇顾及另一个地方的陈年往事。

    但事情终究是摆在那里的。

    而她,这次也没打算再揭过去了。

    而听到薛琬的“多谢”之时,白黎脸色一凝,“殿下为何谢我?”

    “这世上多一个愿意信我之人,自然应该道谢。”薛琬从容地解释道。“那时同在阙城的里的人,我认识的,愿意信我的已经不多了。”

    “这还不算什么了。”她摇摇头,“其实讽刺的是,就连我本来愿意相信,也一直相信的人,如今才发现他从未值得托付。”

    白黎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蓦然地揪紧,片刻之后道:“殿下说的,可是宋将军?”

    薛琬顿在那里,身子僵了许久。

    “是。”

    其实薛琬也没想到,自己为何就会突然想到宋子澈。明明这些年,她早已不如当初那样执念深沉。如今知道他心里并未有过自己,除了一些心痛,倒是不剩下什么了。

    只是这一份执拗,还未完全化解开吧。

    “重稷当时在阙城,可曾见到过我?”薛琬换了话题,“当时我叫慕衡,应该是头上裹的严严实实的。”

    “嗯,远远见过一面,当时是青鼎门另一个义士给了我药。”

    那句“自然,是你亲手救的我。”在和薛琬提及宋子澈之后便彻底被咽了下去。

    “其实这说来倒是也有缘的很,那年本是差一点就遇到的人,如今却在这里遇上了。”她笑着说道。

    “看来该遇上的,还是要遇上。”

    白黎没有接话,薛琬继续问他的病情,“我师父当时在荆家带下山的药,对于严重的红邪疫的确不能根除,那你这些年可还好?”

    白黎道,“我没事,其实这病症只不过一时来势汹汹,不会多严重。”

    “哦。”薛琬半信半疑,她其实并不知道这病过几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其实她也知道,白黎一定是把情况往轻了说,想来这些日子他挨得也不容易。

    “早说那日去了腾秀山,或者那小荆华还在,一定给你诊治诊治。”她一想起来觉得很是惋惜,“你也总是自己扛着不早说,不过日后还有机会,如今我们离南佑腾秀山比奉陵近多了,可以带你再去一次腾秀山。还有荆晨在这里,他们不会不给面子的。”

    看着她打算的如此细致,一阵暖流涌入白黎心中,他也没有从前那样刻板地拒绝了,“好。”

    薛琬笑了笑,“这样才对啊,不过外面的大夫应该也是个高手吧。”

    知她说的是杨念,白黎顿了顿,“他是我认识的一个江湖朋友,医术确实高明,但不愿与人交际。刚刚,他可是对殿下没有以礼相待?”

    “倒没有。”薛琬往外面望了望,“他知道你在这里休息,看见我来了,非但没有赶我出去,倒让我来看看你。”

    白黎轻笑了两下,“不用理他,他没有对殿下无礼就好。”

    “恐怕这些年帮重稷调养,定然是杏林圣手,而且还如此年轻。”

    “他也不过一介白衣,凭本事走江湖罢了。”白黎心道他只是将杨念的事情如实告知薛琬,自然不是以为听见薛琬夸了他两句才故意这样说的。

    “既然是你朋友,那也便好了。”薛琬起身,看了看外面,“我竟然已经来这么久了。”

    她来时刚刚过午时不久,日头还高悬着,此刻这日头已经明显染上一层红晕,就准备着西沉了。

    白黎眉尖一蹙,看来她已经来了许久了。

    “我先回去了,拓儿醒来若是看不到我,怕是又要哭闹了,答应了今日陪他学字的。你休息吧,不要再起身了。”

    白黎颔首,“殿下慢走。”

    薛琬的身影刚刚离开白黎的院子,杨念那边端着一碗药抬脚就进了白黎的房中。

    白黎见他进来,装作没看见一样就要躺下装睡。

    “行了,你刚刚精神的很。”杨念径直走过来,把药在放在床榻旁的桌案上。“她要是再不走,这药都要被热到没有用了。”

    白黎无奈起身,端过那一碗药,一饮而尽。

    杨念看了看,一点碗底都没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半含了笑意,“怎么不见你展颜啊?”

    “可有什么喜事?”

    “那长公主殿下,午后可就过来了。”

    白黎心道果然如此,那她在这里等自己醒来,想来也是守了很久。不知不觉,一阵微红爬上白黎脸颊。

    “你们都说了什么,脸倒红成这个样子。”

    白黎轻咳,“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

    杨念一脸失望,“倒是真的佩服你们二位,谁都不愿意开这个口。”

    “她还没有那个意思。”白黎道,“况且……”

    “可是因为宋子澈?”

    白黎不语,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想过快地把事情跟她挑明。而且你也总要考虑她的感受,对她而言,总归是曾经准备过一生一世的人,哪里就那么容易完完全全放下。”

    “我知道。”

    看他眼神很是怅然,杨念叹了口气,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她也不是全无心肠之人,只是还需要些时间,还有机会。”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白黎一开始还会附和,后来便是直接轻笑了起来,倒让自己猛咳了两声。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受教了,杨夫子。”

    杨念斜了他一眼,拿了那空的药碗,“真乃不识好歹之人,无药可救矣。”

第九十章 藏锋(一)

    被薛琬放回去的那几个青鼎门的小弟子,将所见所闻告知了带他们来陵安的范吾。

    但是眼下的情况让青鼎门的人也有些为难。

    “师叔,现在离宗的人躲避不出,我们在陵安根本找不到他们啊。”何逸道。

    “是啊,现在出去找还要被大虞的人拦。”另一个弟子急切的帮了腔。

    范吾也很是头疼,他想到了来大虞的国境内行事可能不便,但是没有想到这里的人几乎是明着和他们作对了。

    “你们说下令的是大虞的陵安长公主?”范吾又一次确认一遍,

    “不错,就是她。”

    “哼,太师父是她外祖母,她明明知道我们青鼎门有要事在身,竟还这样阻拦。可当真是个不讲情面的人。”范吾神色冷漠。

    “不过,离宗到底是她大虞的人,她可能向着这些人也是有情可原的吧。”何逸想了想谨慎地说道。

    范吾瞪了他一眼,何逸便立即收了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可是要回方寸山?”与范吾平辈的弟子问道。

    虽然来了一次无功而返让范吾不禁觉得心中恼火,但是恐怕一时间找不出来。

    “在陵安留最后一道口信给离宗的那帮人,最后三日期限,若杀我同门之人不在陵安露面,日后江湖上再见,我们青鼎门对离宗人,必以仇人待之。”

    这话其实是明着为敌了,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听令。

    “范师兄,这些年江湖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纷争了,各派之间也是以和为贵。贸然与离宗人结仇,这恐怕太轻率了些。”

    小辈们不敢接话,也是范吾的一个师弟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范师兄,不如先回山禀报掌门还有师父,请他们定夺。”一旁又有人提议道。

    “不用了。”范吾止住他们,“掌门已吩咐过,杀我同门之仇不共戴天。死在他们手上的可是与你们相处十几载的同门师兄,是你们师叔!”

    这话对着身后的人说,范吾显得很是气愤。

    “事情没有查清,不如告诉师父……”还是有弟子提议应该禀告慕南观。

    “但师父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和大师兄说话了……”另一个人小声说道。

    范吾嘴角抽动了几下,“你们说什么?”

    众人鸦雀无声。

    范吾又重复了一遍,“照我说的做,先去传信,三日后回方寸山。”

    这次没有在城中四处张贴告示,而是通过茶楼酒肆这些地方,由这些来往的客人的口中传出。

    消息传到这些藏身于陵安城中的离宗人耳中,众人都紧皱了眉头。白黎与杨念赶去了众人聚集之地,与他们商议。

    “我们若是真的有人失手伤了他们青鼎门的人,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的。”一个满脸胡子的离宗人有点急躁,一拳打在桌子上。

    “孟胡子。”杨念语调平缓,但都是告诫的意思,声音清冷。

    孟胡子“哼”了一声,收了自己的拳头。

    “这些天我们都相互之间仔细盘问过了,宗主,我们真的没有动手啊。”另一个瘦小的白面男子对白黎道。

    “是啊这不是我们!”“我没杀人!”“这是嫁祸!”

    “我知道。”听完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半天,白黎沉稳地说道,屋内也安静下来。

    “只是你们现在无法自证。”

    “自证?我们又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自证啊,怎么不去找别人自证?”孟胡子的脾气又上来了,嗓门又大了起来。

    “那当时在场的可有别人么?”白黎注视着孟胡子,后者的气焰也瞬间被压下去。

    “不错,你们最有嫌疑,当然就要证明不是你们做的。你们总不能跳出去告诉他们,是他们自己干的吧。”杨念顺着白黎的话说道。

    “没准就是呢。”那白面的男子,名号白无常的小声嘟哝道。

    “我当然知道是他们自己做的。”白黎出声。

    白无常只是猜测,却没想到白黎竟也说是如此,“宗主?”

    “想借此寻个理由找我们麻烦罢了。”杨念冷笑一声,“打的一手好算盘。”

    “啊,竟是这样?”“太过分了!”“无耻之徒!”

    这些人又吵起来,杨念眉头紧蹙,头疼的很,“行了行了,再乱吵扎哑了你们,听宗主说!”

    屋内再次鸦雀无声。

    “他们不还给了三日的期限么,若是他们出了陵安城,其实事情反倒不好办了。”白黎思索片刻道。

    “不错,他们一出城必定四处宣扬我们杀了人还只知道躲藏,分明就是畏罪。”杨念道。

    “所以需要,趁他们还在陵安城,把事情说清楚。至少,不能是青鼎门说什么,旁人就信什么。”

    “但他们说三日后就回方寸山,我们可要拦他们?”杨念的手握紧了自己的扇子,觉得拦住他们不是上策。

    “他们这次有备而来,硬去阻拦两败俱伤不是好事。”白黎和他想的是一样的,“而且你也说了,荆晨还在。”

    又提起这个人,杨念瞪了他一眼。“那你还说了,还有别的青鼎门弟子也在呢。”

    “不错。”白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我猜,这拦人的事情,她会去做。”

    杨念看他的样子,觉得事情大概就会如他所言了,轻俏地笑道:“你打她的主意,打的可真是精细。”

    “我又不是……”白黎听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刚想反驳,杨念把扇子竖在他面前,“这么多兄弟在呢,容后再说,容后再说。”

    众人不解其意,只是惊讶于这平日话不多的回春生怎么今日净是跟宗主开玩笑。

    当然,还有许多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宗主白黎的离宗人,也是惊讶于钟恪老宗主的传位之人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至于如何才能在陵安城中和青鼎门这些人说清楚,白黎刚刚的许多话其实是安慰众人。他清楚地知道,至少领头的范吾根本不想说清楚,糊涂账才有利于他们寻仇。

    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任由他们跟天下所有帮派说是离宗之人背信弃义,那离宗势必陷入被动的局势,更是不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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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652/ 第一时间欣赏靡靡黍离最新章节! 作者:玉衡无蹊所写的《靡靡黍离》为转载作品,靡靡黍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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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黍离介绍:
坚守唯此心,哪管他人语。世人口中娇淫弄权,作威作福的长公主殿下,实则也是半世磋磨、半世坎坷的可怜之人。傲骨肃立,宛如谪仙,公子翩翩如玉,舍身趟过这世道的污浊。似是八载浮光之后萍水相逢,实则乱世孤城之下,惊鸿一瞥。众生百态,皆为不可得,亦为不可说。宿命错乱缠身,更加不可算计的人心。富贵王朝或是快意江湖,左不过一个不清白的世间,一个算不清的天下罢了。靡靡黍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靡靡黍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靡靡黍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