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止息(一)
待午后时,白黎薛琬便接到了杨念的传书,说是已率愿意追随薛琬的一支两万人的兵力赶赴奉陵,薛琬为保证这些人可以没有顾虑,便决定亲自前去接应他们。
白黎薛琬和越丞三人骑马赶赴大军路过之地,也便和人接上了头。
来人是一个参将职位,姓顾,见到薛琬之后立即下拜。
“末将顾青参见长公主殿下。”
薛琬喊了平身,看了看这两万人,却见身着铠甲还有不同,便问道:“这些人可不是从一处守军出来的?”
顾青回答道,“是,这是几处守将见了殿下的信物,各自有愿意跟随的,便随末将过来了。”
薛琬点点头,“好,你清点一下各军人数报给我。”
“是。”顾青领了命令,又道,“殿下,我等听闻奉陵城动乱一事,都是心有疑虑,当真是齐王叛变围城?”
薛琬点头,“是,陛下如今封锁了宫城,但也只能抵挡三日之久,也需要援兵去救。”
顾青看了看前路,“殿下,自我们现在位置至奉陵城恐怕还需一日之久,那陛下他们,可会有事?”
薛琬顿了顿,“加紧赶路就是,陛下他,也有安排。”
顾青只是得了命令,抱拳道,“是。”这便下去清点人数,传递命令去了。
薛琬此时换了一身装束,一身青色简装,头发高高束起,与在方寸山时无二,这时白黎走过来,还捧了一套铠甲过来。
薛琬目瞪口呆,“这,这是?”
“给你的,护身。”白黎往前递了递,“这个比一般将士身上穿的会轻便,穿起来也不会很累。”
薛琬犹豫着接了过来,“你怎么还去做了这个?”
“你去国宴之前几天我便想着要人去做了,不过还是晚了些。”白黎叹了口气。
“不晚啊,哪里晚了?”薛琬一把抱住这铠甲,“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这样去打架,估计没一会儿又会落下几个伤口。”
“万事小心,待在我身后,别自己上去了。”白黎听得她又开始没心没肺地不把受伤当回事,赶紧提醒道。
“好。”薛琬应道,她稍作转头,看见不远处越丞在看着她,便猜测是有事情要跟她说,便用手指了指那边。
白黎点点头。
薛琬还是一路捧着白黎给她的铠甲到了越丞那里,越丞稍微揭起这铠甲的一角看了看,“人家专门给你的?”
薛琬得意地点点头,“是啊。”
越丞白了她一眼,“我觉得丫头你好歹是尊贵的长公主,能不能不要整日在那小子面前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
“啊?”薛琬有些惊诧,“我没有吧。”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样子,嘴角就快翘到天上去了。”越丞很是无奈地挖苦道。
“那又怎么了,他乐得送我东西,我也乐得开心啊,您是没看见,他如果看见我笑了,也是高兴的很呢。白黎这个人呢,平日不与人亲近的模样就很好看了,若是再笑起来,便是人间绝色了。”
越丞强忍下了心里那口浊气,咬牙切齿地道,“衡丫头,我叫你来,是有正经事情要说的,你能不能,先把你这这副像饿了几天的人见着肉一样的口水直流的样子给我收回去。”
薛琬强行把自己的嘴角往下压了压,“哦,师叔有何事啊?”
“你师父传信给我,说是沈骐小公爷两日之前离开了南佑。”
薛琬的心思转的极快,“沈骐,他不在南佑能去哪,难不成来大虞了?”
“踪迹不知。”
薛琬眉心微蹙,“沈骐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我去哪都要跟着插一脚。”
“要不然说沈小公爷对大虞的陵安长公主爱慕已久呢,你看你去哪他都跟着你。”越丞这个时候竟然还不忘调侃她一下的。
薛琬颇为不满地看了她师叔一眼,“师叔您这又是打哪听来的啊。”
“难道是我听错了?郡主可是说过,见过你一面,觉得她儿子眼光还可以。”越丞道。
“怎么那会儿数落我不正经的是您,现在在这里和我谈这些没影儿的事情的也是您。”薛琬阴阳怪气地道,“不对,您见过蒙平郡主了?”
薛琬抓住重点的能耐还是有的,越丞也不再逗她,点了点头。
“那日离开腾秀山,本就是想避开的,可是后来她派人寻我,还是见了一面。”
“郡主还与您说了什么?”薛琬问道,“要是说什么前尘旧事的就不必与我念叨了。”
越丞再次白了她一眼,“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呢?”
薛琬摸了摸鼻尖,听越丞继续往下说。
“她跟我提了一嘴,关于她儿子沈骐小公爷的。”越丞知道她关心什么,直接捡重点与她道,“她言及自己的儿子虽说明面是个再荒唐不过的,但这些日子她也发现,沈骐其实也是个心思重的,其实聪明的很。”
“师叔,这小公爷可是差点要了你师侄我的命的,那能蠢笨的了?”薛琬小声道。
越丞咳了一声,“行了,自己被人算计的差点没命,还好意思往外说呢啊。”
薛琬把脸往旁边一扬。
“她也问过沈骐,只是那小公爷却刻意瞒着郡主,不肯与她说实话。”越丞道,“郡主的意思是,此次沈骐参与大虞叛乱之事,若是沈骐有什么差错的地方,还请你保他。而作为交换,她亦会好生规劝沈骐,不让他陷入过深。
“然后呢,这郡主娘娘就是这样劝的啊,直接把这小公爷劝出了南佑国境。他若是真的来大虞生事,那也不是我说能保他,就能保他的。何况,他这样祸乱大虞,我为何要保他?”薛琬轻嗤。
“你倒也不用先这么大气性。”越丞给她顺毛,“我当时告诉郡主,两国政事,我一江湖人不好参与,我亦不会以师叔之名去要求你做什么为难之事。”
“那之后呢,郡主可还有说什么?”薛琬问道。
“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了。”越丞回想了一下,排除了那些“陈年旧事”,被自己拒绝了让薛琬保沈骐之事之外,关于沈骐确实没有什么别的话了。
“我的意思是,沈骐现在都不愿受其母的制约离开南佑,你要小心。”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止息(二)
薛琬率着两万人开往奉陵,在邻近之时听得前方的探马来报,说是已有瀛侯带着孟陵军与城内的叛军厮杀起来。
薛琬心道,自己推算的果然没错。
大军赶到之时,城内城外已经战火正憨,攻城和喊杀声此起彼伏。薛琬看了这副样子不由得感慨,曾经自己也带着禁军死守奉陵城,如今自己也换作了攻城一方。
薛皓带着的孟陵军战力其实一般,与城外的叛军不相上下,若是再没有其他的势力加入,这次谁胜谁败,还真的说不清楚。
而薛琬带着的军队的旗帜一出,攻城的孟陵军军心也立刻振奋起来。
“是长公主殿下,我们要赢了!”
城上一个叛将则在扰乱人们的视线,“长公主殿下,是来帮谁的?”
本是觉得胜券在握的孟陵军,听到这里心中也犯起嘀咕来,“怎么回事,殿下莫非真的和齐王串谋在一起了?”
“这殿下听说被齐王当成了人质,现在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莫非……”
薛琬骑着马在自己军队的最前面,还没有下令手下帮着孟陵军攻城,却听到了这些声音。
白黎直接接过一把弓箭,搭弓拉弦,一箭直接命中那在城墙之上喊“长公主是来帮谁的”那个将领。
“长公主殿下有令,即刻助孟陵军解奉陵之围,诛杀叛军,保护陛下。事成之后城外驻扎,不得有误。”顾青高声传令道。
“是!”两万人马齐声道。
终于是被定下心来,两股人马汇聚一处,攻城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薛琬退到攻城军的后面,观察着城门的情形。而这时,率领孟陵军的瀛侯薛皓赶过来找到了她,请求拜见。
薛琬准了见他,只见薛皓一身戎装,也是规规矩矩地对薛琬单膝跪地行礼,“臣弟参见长公主殿下。”
“瀛侯蛰伏多日,又一路率军赶来,辛苦了。”
薛皓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率军赶来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是蛰伏多日,此事除了他和陛下,可没有人知道。
“不是陛下告诉我的,陛下早有安排但并未告知旁人,我也是从近期的兵力换防上,猜到大概是你。”薛琬道。
薛皓不由得自心底赞叹出声,“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薛琬看向薛皓,心道薛晟倒是没有信错人,这个薛皓自己虽然不熟悉,但从说话谈吐上能看出是个赤诚之人,没有很深的城府,对人坦诚。
“这次还是多亏瀛侯了,若非你及时赶到拖住他们,或许现在宫城已然沦陷敌手。”
薛皓道,“这臣弟不敢当,一切都是陛下早有谋略,臣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我自己又如何能想得到奉陵真的会出这样大的乱子呢。”
“陛下信你,自然有信你的道理,与其他宗室之人不同。”薛琬觉得和薛皓说话的确是轻松许多。
“啊,是因为孟陵离奉陵最近吧,我无才无能,也是赶巧了而已。”薛皓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答到。
薛琬还刻意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薛皓这话说的其实很是巧妙,薛琬夸他,但他则是用其他的理由遮掩过去。若不是真的毫无城府,便是极度的聪明之人了。
“不过臣弟也不能跟殿下多言了,前方战事未平,臣弟还要去督战。”薛皓有些着急地说道。
薛琬点点头,“辛苦瀛侯了。”
“臣弟一介武夫,也没有别的本事了,自然要保护陛下。”薛皓说完后便再次回到前方督战去了。
白黎在她不远处,见到薛皓走了便走过来。
“这样看来,天黑之前便可以拿下奉陵城。”薛琬道。
白黎点点头,“是,城里的庆陵军其实根本抵挡不了多久,我会派人盯紧奉陵的各个出口,不会放了薛睿走。”
薛琬会心一笑,“现在重稷倒是不用猜,就知道我想什么了啊。”
“这有何难?”白黎在她身边站定,“现在所需要担心的事情,无非便是两件。”
“哦,说说看?”
“第一自然就是薛睿这位头目,若是擒的此人,好歹能震慑其他蠢蠢欲动之人,不至于酿成更大的祸患,若是他走了,免不了要联和地方其他势力,最后大虞四分五裂可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嗯,言之有理。”薛琬装着十分受教的样子点点头。
“第二,便是陛下。”白黎看向她。
“陛下,有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我也说不好。”白黎叹了口气,“这位陛下对你的疑虑一直就没有断过,就算这次你还是立下了功劳,他一时间不能再对你怎么样。可是我总是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殿下,你进城见了陛下之后,能早日脱身便早日脱身,一定不能多做耽搁。”
薛琬笑了笑,“你也不用太担心,那日我和师叔说的,可不是说着玩的。等这仗真的打完了,我就离开奉陵去陵安,不想再掺和这里这些麻烦的事情了。我觉得没了我这个时刻需要陛下去提防的祸害,他也能腾出心思好好理政了。”
“等我们去了陵安,先把拓儿、封姨母和千越接回去,然后修一修宝仪园的东院,那里后面也是连着山水的,打理一番也必定是好看的很,不输奉陵城的公主府的。到时候你看着给画张图纸,看看怎么弄最好看,你的眼光一定不差。”
白黎看着她一脸憧憬的神情,心也稍微宽了些,“好。”
与薛琬预料的并不差,天色将将变暗之时,奉陵城便被孟陵军和薛琬带来的援军拿下了,城内的叛军头目全数被羁押,可是顾青来报,少了薛睿和纪怀舒。
薛琬心下大惊,而白黎那边,却也是一样的消息。
“怎么回事,四周这样严密围堵,他怎么会不见呢?”
“先别急,若是自我们过来起,城外一直加强把控的话,他没有道理这个时候出了城还不被我们发现。”白黎道,“所以要么是薛睿尚在城中,想找机会潜逃。要么是在之前,孟陵军来之前便已离开了城中。”
薛琬垂首,“若是他早就逃了,那必然是擒不住的。算了,顾青去安顿将士们城外驻扎,我去见陛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止息(三)
薛琬及薛皓一同进了宫城去见薛晟,宫城的封锁初解,外围的城墙上都是箭矢兵刃留下的或深或浅的痕迹,在这本该华丽贵气的建筑上,很是触目惊心。
进城的孟陵军都在清理着宫城周围的战场,忙着搬运尸体。薛琬冷眼看着这些被鲜血掩住面容的已经毫无生气的人,心道不久之前,这些都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如今同国之人操戈,幸运的人留下了自己的性命,而不幸的人只得白白的在这场闹剧中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同样是安政殿,三日之前薛琬还在这里与薛晟谈及局势,受薛晟之命去到城门与薛睿谈判。可是那时一别,薛晟心里应该是有些期盼着她一去不回的吧。
想到此处,薛琬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端的极度的谦恭温和。
进殿,本没有受到战火摧残的安政殿,却也看起来沧桑不少。
“臣妹拜见陛下。”“臣薛皓,拜见陛下。”
薛晟端坐于御案之后,抬手示意,“平身。”两人起身之后,薛晟犹豫了一瞬,自御案之后走出来,走至二人跟前。
“此次奉陵城能转危为安,多亏了瀛侯与陵安皇妹,朕在此可要多谢二位。”
话说的可是再诚恳不过了,薛琬瞧着,就仿佛他不记得封锁宫城,要她自己死在外面的事情。
“陵安皇妹,那日朕也是听得你已经出了奉陵,以为你没事了才会下旨封锁宫城的,果不其然,天佑我大虞,幸得皇妹平安无恙。”
一番话说的行云流水,薛琬心道竟不知道薛晟这扯谎不脸红的功夫也熟练到这个份上了。她施施然道,“皇兄是为大局考虑,何须多此一举向臣妹解释,臣妹只是替那些守在外苦战却不的善终的禁军惋惜罢了,他们兢兢业业守护奉陵这么些年,陛下可要好生厚葬才是。”
“有功者自会嘉奖,有过者朕也必会追究,听闻这些禁军在外,有许些人都临阵叛敌,竟帮着薛睿想对陵安皇妹不利,朕自会替皇妹讨回公道。”薛晟义正言辞道。
“不必劳烦陛下了。”薛琬面上终是收了那很是累的慌的笑意,“他们也是走投无路,也少有活口,眼下大事未平,皇兄无需为此等小事费心。”
“陵安所言甚是,当下是还有诸事不平。贼首薛睿下落不明,着实令朕心烦的很,皇妹也稍安,待到风波安定,朕自会再行嘉赏皇妹。眼下诸事,还需皇妹继续替朕分忧啊。”
薛琬脸上的神色很是惊奇,“陛下当真?臣妹落入敌手却依旧逃脱,怕是有通敌嫌疑,还是少理些政事,避嫌的好。”
“琬皇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朕何时会疑心琬皇妹。”薛晟作苦口婆心状,“都是奸臣挑拨罢了,眼下大敌未退,皇妹也不该再多做计较。”
这是安抚,自然也是警告。不过薛晟能耐着性子做到这个份上,薛琬也是由心里赞叹一声不容易了。
“陛下安心,臣妹自会尽力,护我大虞国境太平。”薛琬道,“不过臣妹今日在外与叛军周旋一日,也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了,陛下恕罪可否容臣妹告退。”
薛晟忙道,“是啊,是朕疏忽了,皇妹今日辛苦,便赶快回府安歇。陵安公主府事宜,朕会派人助皇妹打理,皇妹安心歇息便是。”
薛琬略施了礼便头也不回地告辞了,出宫之时还撞见了薛瑶和驸马贺严俊,眼神都未曾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薛瑶眼看着薛琬快步走过去,气不打一出来。
“你看她那个不可一世的样子,不就是逃出去了带了个兵回来么,奉陵之围又不算是她解的,不过是占了瀛侯的功劳而已,竟又觉得自己功不可没了么?”
贺严俊拉住她劝慰道,“那好歹皇姐也是有功劳在的,陛下都赞赏了,你便少说几句吧。”
“皇兄不过是给她几分脸面罢了。”薛瑶一边继续往薛晟的安政殿走,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当初宫城封锁,城外叛军围城,她是如何逃出去的?自己本就解释不清,还好意思在皇兄面前邀功。”
贺严俊有些无奈,“殿下,我们还是快些去见陛下吧。”
“皇兄只是现在还用得着她,也没空跟她计较罢了,等我抓到她的把柄,定会让她滚出奉陵城。”薛瑶咬牙切齿道。
薛琬不是没看见自己忽略了薛瑶之后,她那就快黏在自己身上的愤恨的眼神,只不过她现在,是真的觉得厌烦。
明知这兄妹二人都对自己没有安什么好心思,从前还是为了少些事情所以忍了不少,现在外面事情如此之多,她是真的没有那个精力去应付。
走出宫城之后,照例白黎还是在外面等她。
白黎的手中还提着一包看起来是吃食的东西,“锦玉楼已经关了好几日了,没买到雪糖糕,这是东街点心铺做的,我听千越说的,这家做的也好。”
薛琬脸上本是冷若寒霜的神色终于是绽了笑颜,她毕竟也不是买不到自己喜欢的糖糕就会四处撒泼的小娘子,白黎这也,太过于细致了。
她走过去接了那雪糖糕在手上,“白公子,你母亲没有教过你,若是对一个女子太好,会将她惯的越来越有脾气吗?”
“那倒是不巧了,我母亲只教过我,若是喜欢谁,便全心全意对她好就是了。”
薛琬开怀地笑起来,“那你可真是听你母亲的话。”
“亲身所历,屡试不爽。”
薛琬很是自然地拉了白黎的胳膊往回走,“说实话,我以前见了这些故作讨巧想讨我欢心的把戏,都是爱搭不理的,怎么人称心如顽石的长公主,到了你这里就是这么容易就被哄的找不到北的孩子一样。”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要去给殿下找东街的这一家雪糖糕。”白黎道。
“你当真的么?我可没跟你说过这家的雪糖糕好吃,千越那个人,有时候眼光也很差的。”
“自然当真。”白黎侧首略低头,在薛琬的头顶上亲了一下。
薛琬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存震惊地险些乱了方寸,强装镇定道,“那是因为,因为他们不知道长公主喜欢何人手里递来的雪糖糕。”
白黎很是配合的恍然大悟状,“那我还真的是,受宠若惊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骤起(一)
薛琬自从回到了公主府,自己略做收拾歇下之后,便没有再往宫城去。
动乱之前,府里的下人们基本走了个干净,虽说现在也回来一部分,但稀奇的热闹的公主府景象还是不复从前了。
幽兰也从被白黎安排的地方赶了回来,询问薛琬要不要再把人召回来,或者是再去买些下人来伺候。薛琬只说不必了,在她心里这里就算再熟悉,于她而言不过是暂时落脚之地了,奉陵城,能少待她便少待就是了。
虽说现在薛睿不知去向,事情还不算结束,她目前也不能和薛晟提出自己要回陵安之事。但是现在薛晟身边有了瀛侯薛皓,虽说薛皓在谋略智计上确实差一些,但好歹是一片赤诚,愿意听薛晟的调度,也没有什么异心。
薛琬这边自己也在留意着城内城外的动向,希望能打听到一些薛睿的消息。
可是一连几日过去,奉陵城都重新回归了薛晟的控制,但薛睿却是像直接从世上消失一样,不知去向。
就在薛琬无比纳闷,但心里也有了些数,该是那沈骐小公爷帮了他一把时,听到了一个消息。
这便是被薛琬擒作人质的薛琪,并没有离开奉陵。她被薛睿找到之后先藏在了奉陵的一处隐秘之地,等着薛睿派人来接她出去。
这自然是循着踪迹找到薛睿的良机,薛琬再三去确认了这消息的准确,便要安排人去堵截这些人。
只是这时,薛晟突然派人来传旨,要薛琬立刻进宫。
薛琬不知道是何时,但接到旨意之时夜色已深,怕不能有什么好事。
她心中疑虑着进了宫,为防着有什么差错,留了幽兰在宫门等候,随时去报信。
迈入殿中,一股肃杀之气铺面而来,安政殿的周围站着几重护卫,看这架势,薛琬心里又沉重了几分。
“臣妹拜见陛下。”
“陵安,白氏父女的去向,你可知晓?”薛晟开门见山,也不跟她啰嗦些其他的,直接问道。
薛琬心里一沉,果然还是要算账了是么。
“臣妹不知。”
“但那日,确实是这父女二人神不知鬼不觉之下,就离开了奉陵城,是么?”
“陛下这是何意?”薛琬已是做好了薛晟对她大发雷霆的准备。
“听说皇妹与白青桓之子,走的甚是亲近啊。”薛晟道。
薛琬抬头看向薛晟,也难以猜测后面的走向。
“白氏父女是叛乱贼首,皇妹却将其子留在身边,恐怕不妥当吧。”
“陛下,白黎与其母封清曲皆是受白青桓蒙骗,他母子二人与这祸乱并无分毫关系,况且白黎身份实为离宗宗主,数年来保护我大虞边地百姓,功不可没。”
“好一个功不可没。”薛晟将手里的折子摔在御案上,“那白青桓还是大虞的第一剑客,名义上还为我大虞惩恶扬善,人人称颂呢。”
“陛下,他父子二人心性不同,白黎绝无背弃我大虞之心。”
“皇妹是否,任人唯亲了些?”薛晟的目光中多了些嘲讽之意,“我记得皇妹从前,可不是个情色二字当头的人啊。”
薛琬心底的怒意浮起,“皇妹是悉知其人品心性之后方才做出的判断,不如皇兄所言私情所致。”
“哦,是么?”薛晟冰冷的声音响起,“若不是白黎,那这白氏父女,又是如何出的城?我可听说,皇妹对白黎颇为信任,在这次叛军围城时,让他帮了不少忙呢。”
薛琬稳了稳心绪,暗道自己一定得镇静些,定然不能因为冲动惹恼了薛晟。若只是自己还没什么,但重要的是事涉白黎,她总不能让白黎落得个在大虞被四处通缉的境地。
“陛下,此次能解奉陵之围,也全凭白黎能帮臣妹请来城外的两万援军。薛睿有叛乱之兆,也是白黎最先发觉告知臣妹的。”
“也是这白黎,告诫臣妹不要与朕商议,隐瞒不报的?”薛晟问道。
薛琬无声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心知这事情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
“是臣妹自己的决定,当时形势所迫,陛下若要怪罪,臣妹领罪就是。”
“朕自然知道皇妹有自己的苦衷。”薛晟轻笑一声,“只是如今皇妹是此次平乱的功臣,日后朕还要多加倚仗的,可不能被旁人轻易蒙蔽,酿下大错才是啊。”
“臣妹自问并未受人蒙蔽,还请皇兄宽心。”
“薛睿伙同白青桓叛乱,这其中参与的势力错综复杂,朕被奸臣蒙骗,不得不谨慎一些。听闻这白黎早些时候便在奉陵四处安插眼线,探听消息,如此人物在皇妹身边,朕总是不放心的很。”
薛琬略昂了手,“皇兄要做什么?”
“只是请白黎入宫一趟,朕有些话要问问。”
“白黎并无罪过,为何要问话?”薛琬心知,薛晟口中的“问话”,才不会是字面的意思。
“朕何时说过是问罪了?”薛晟看出她的态度,很是不满,“只是有些疑虑罢了,来宫中问几句话,又不会伤着他。”
“白黎所为,皆是臣妹授意,陛下有什么话要问,臣妹代为作答就是。”
薛晟的眼睛眯了眯,“是么?那他私放白氏父女之事,可也是皇妹所授意的?陵安,这罪过可不能随意在自己身上揽。”
薛晟继续道,“皇妹最好想清楚,国事之前,还是将你那至情至性的性子收一收的好,不然朕都护不了你。”
这话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白黎身上有放走白青桓的嫌疑,薛琬不应该包庇他。只是白青桓是薛琬自己放出城去的,又怎能让他人代自己被问罪。
“陛下明鉴,白氏父女是臣妹私放出城,与白黎并无干系。”
薛晟半是惊异半是气愤地看着她,“皇妹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臣妹只是以实相告,当时白青桓以他人性命相威胁,臣妹只是权宜之下,同意放他离开。”
“放肆!”薛晟怒道,“白青桓是何等要犯,怎容你轻易私放出城?”
薛琬叩首,“臣妹知罪,还请陛下降罪。”
“你……”薛晟用手指着她,“白青桓出城之后,定会祸乱整个大虞,到时候生灵涂炭你可担待的起。身为大虞长公主,岂能因为一时仁心,做出这等不知轻重的事!”
第二百三十章 骤起(二)
“臣妹只是想护住身边之人的性命,白青桓父女逃出奉陵城,臣妹也自当尽力将其擒回。”
“够了!”薛晟直接打断薛琬,“好一个护住身边之人性命,为了一人而置天下众生不顾,这便是皇妹做的事情?”
薛琬不再与他辩驳,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解释,白氏父女出逃一事终究是薛晟无可原谅之事。
“陛下责罚便是。”
其实她这副样子,更是令薛晟恼怒。她没有过多的话,不解释也不求情,一副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任君惩处的模样。
可若是他的嫔妃或是大臣,薛晟自然也就随心处置了。可偏偏是薛琬,这个刚刚助自己解了奉陵之围的薛琬,而且城外的两万人马依然还在,不管薛琬有没有想法,薛晟现在都不敢轻易把她怎么样。
这便是最让他大动肝火之处。
“皇妹这些日子操劳奉陵城之事,也是辛苦了,这些天便安居府邸,不要关心其他事了。”
薛晟一甩衣袖,强压下心头的火气。
这便是暂时禁足的意思,薛琬再次叩首,“是,谢陛下体恤。”
待薛琬前脚刚刚离开了安政殿,下一瞬间薛晟手里的折子便被撕的粉碎。
她自己也知道,城外以保护奉陵城为名暂时驻守的两万人马是薛晟不敢拿她怎么样的倚仗,薛琬其实知道这些人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但她也有些赌气的意思,不想让薛晟在风波刚刚过去不久,又可以随意差遣折损她了。
薛晟本就存着的一丝怀疑,在得知薛琬放走白氏父女,和她一味护着身边的人的态度之下,与恼恨交叠,再加上这忌惮,只要薛琬再多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怕是真的犯下天子之怒了。
而与此同时,薛瑶那里也接到了一封密信,是关于薛琬的。
信上言及自己是薛睿手下一个将领,但现在想将功赎罪,手上握有薛睿和陵安长公主暗地串谋,共商叛乱的证据,希望薛瑶能亲自前来,自己才敢把这证据交出。
薛瑶看到信之后惊吓十分,却也惊喜十分。
她本是打算将此事说去薛晟知道,但转念一想还是将这信件自己收好了。
接到信件时驸马贺严俊也在一旁,他不禁询问道,“殿下怎么不把这信件交与陛下,万一有诈呢?”
薛瑶“哼”了一声道,“皇兄如今对那薛琬态度转了不少,未必会真的信这人治她的罪,而且若是不小心被薛琬知道了,这事情便前功尽弃了。”
“只是这人让你亲自去,可是太不安全了些?”
“只是说在城门,这些日子守军都在,对方只是一个人,还能将我如何?”薛瑶满不在乎地道,随后又警告道,“我告诉你,若被我知道你私下告知皇兄,有你好看的。”
贺严俊素来被薛瑶大呼小叫的惯了,也就没有再反驳,只得点头应声。
信件上署明是三日后,奉陵南郊。
薛瑶按照信上所言,便准备三日后带了些护卫,随自己同去见那报信之人。报信之人说,要薛瑶与所带的随行护卫皆着黑衣,这样利于辨别,薛瑶照做。
而薛琬所得知的薛睿要接自己的妹妹薛琪出奉陵城的时候,也是那日。
但是薛琬本布置好一切,却不想三日前却出此变故,她自己确实不好出面了。而让白黎等离宗之人领兵前去更是不妥。
正在薛琬苦于安排人手去城南阻拦薛琪之际,元晞便找过来了。言及自己可以带人前去。
薛琬自然是婉言拒绝,“元晞,不是我不信你,你前些日子受的伤还未好全,而且这次去可能会遇见些高手,少不了一番交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是容易的事情,殿下现在怎还会头疼不已呢。”元晞道出她的心思,“您不愿让我哥他们去,想必也是有什么情由的吧。”
薛琬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薛晟唤她前去宫里,还闹出不愉快之事她并没有跟白黎元晞他们说。
只是薛琬回来之后便神色郁郁,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细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之事。
白黎很多次想问,可每次都被薛琬以其他的话题岔开。薛琬这些天更是奇怪的很,每日都喊着白黎待在自己身边,也不许他再去过问城外之事,只道陛下薄情,没有必要再上赶着为他卖命。
旁人只认为是陛下又对她生了些莫名其妙的疑心,所以薛琬气恼这才闭府不出的。
只是白黎元晞这样的聪明之人,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尤其是白黎,心知她在宫中定是受了委屈又不愿提及,而且多半是与自己有关。这般受气在自己面前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让他更为心疼。
这次要去南城围堵薛琪之事,白黎想去却看的出来薛琬百般阻拦他,自己也在筹划该让谁去才更合适。
元晞觉得自己应该去帮薛琬与白黎一把,他想要这个功劳。毕竟擒获薛琪,还找到了薛睿的踪迹,定然是一件不小的功劳。其他人不方便出面,至少自己前去薛琬能够信任,而且一旦做成,便能帮薛琬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她和白黎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殿下,您定然是安排好了人手,其实不用我出多少力。我去了也便是帮您看顾着,不会出什么差池的。”元晞笑了笑,诚恳道。
薛琬还在犹豫时,元晞又补上一句,“是我去,我哥才会安心,殿下也能少些忧虑。”
提及白黎,薛琬抬眸看向元晞,“是他叫你来的?”
元晞摇摇头,“不是,但我想他其实是希望我去的。”
薛琬轻叹了一声,“那好,的确是你的话我才放心,但一定记得不可冒进,也千万千万要看顾好自己,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情,我可没脸跟白黎和封姨母交代了。”
末了,薛琬又补上一句,“还有千越,他今日来的传书,说一切顺利,再过几日便能到南佑方寸山了。”
元晞点点头,“殿下安排妥当,我替姨母谢过殿下了。”
薛琬再次叮嘱道,“记得一定要万事小心。”
第二百三十一章 骤起(三)
三日后城南,十里之外是薛琬带来的两万援军驻扎之地,城门内外也都有重兵把守。
但是这些守城的将士,在薛琬得知薛琪消息时便已暗中做了安排,时刻盯着这边的动向。
元晞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下的场景。今日为了引得薛睿出手,城南的防卫还故意做的松懈了些,只是为了能够一举擒获那些人。
从晨时开始,一直到傍晚,元晞一直处于全神戒备之中,却迟迟不见人来。
他也是隔一个时辰便会向薛琬那边传信一次,薛琬最后一次回信,告诉他夜里看不清楚,才会说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这封信到了元晞的手里不多时,在五里外的树林处,便有了异动。
探马来报时,元晞立即警觉起来,着一些人前去查看,但依旧不放松城门处的动向,毕竟对方很可能是为调虎离山,吸引城门守军的视线。
果不其然,一部分守军前去那林子里查看是何情况时,这边便有一队黑衣人马自城门而出,为首的明显是位女子。
元晞奇怪的是,城门的守卫竟然有的不加阻拦。
他以为是薛睿提前打点,便赶紧让自己的人手追上去。
而这些人,自然不是什么要逃出城去的薛琪。而是急着要拿薛琬叛乱证据的薛瑶,她得知在城墙上的是元晞,是薛琬的人之后,便以为计划败露薛琬已经得知此事,便让跟着自己的人拼命抵抗。
她以为的是,自己失策了,薛琬还是得了消息,早就安排了人在这里等着自己,等着将那报信的人一起擒获。
城门的守将其实为难的很,这几日分别得了两位长公主的指令,一时间都不敢得罪,便犹豫着不敢插手。
而无论如何,元晞都觉得不能轻易放了这些人出城。
守军不敢阻拦,只有薛琬一早安排的人听着元晞的命令,和薛瑶带来的护卫殊死一搏。
而薛瑶看这些人暂时追不上来,便骑着马裹着黑衣直奔与那报信之人接头的地方而去。元晞也看到了,这茫茫夜色之中,一个偏纤瘦的身影骑着马离去。
他急忙奔下了城门,也骑了一匹快马,直朝着那身影追去。
奉陵公主府中,薛琬在给元晞发了最后那封提醒他夜里小心的信之后,心脏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一种惶恐的预感霎时间涌上心头来,可是她想不出来,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按道理来说,元晞不应该出事,就是那些守军不听命行事,城外的守军,自己早就和顾青打了招呼,也会帮着保护元晞的。
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白黎眼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将她摆在眼前停在了其中一页许久没有翻动过的书轻轻挪开,“殿下?”
薛琬转过头来。
“可是担心元晞?”
薛琬点了点头,“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薛琪要离开奉陵的消息,还有她要从何处出城,这些东西,虽说都是花了一番力气打探出来的。可是我还是觉得,太顺理成章了些。”
“殿下是觉得,这些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白黎直接道出她心中疑虑。
薛琬眉间愁思更甚,“这便是我最怕的,若真是如此,这些放出消息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白黎握了她的手,“先别担心,城南那边我也有派人盯着,有什么事情会立刻报回来。”
就在白黎话音刚落不久,幽兰急急地走了进来,“殿下,白公子。”
幽兰脸上的神色不太对,薛琬问道,“怎么了?”
“是城南那边,先是五里之外的林间有异动,守军去看了,确实是有人想调虎离山吸引视线。而后便有一队人马身着黑衣,护送一名女子出城。”
薛琬越听越觉得,好像事情真的是不简单了……
“然后呢?”
“白公子安排的人来报说,那些守军并未全力阻拦,像是早就被安排好,要放人出城的。”
“若是薛睿提前使了什么手段收买的,倒也有可能。”白黎分析道,“但他真的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让城门的守军给他放行么?”
“你说的对,城门的守军我留意过,不能有薛睿留下来的人。”
“那会是何人,能让这守军放了薛琪出城呢?”幽兰疑道。
一个想法突然冲向薛琬的脑中,“他们可看清了,出城的确实是薛琪?”
幽兰摇摇头,“没有,那女子一身黑衣,还有不少手下相护,一力拼杀保着这女子出城。而我们的人和那女子的手下力战之时,这女子趁机逃了,元公子已经去追了。”
薛琬的心仿佛被坠上了千斤重的秤砣。
白黎知道她心里的忧虑,这便帮她拿衣服,“我陪你现在出城去看看吧,与其在这里烦忧,不如亲自去看看,这样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薛琬配合着起身,她稳下心绪,接过白黎手里的衣服,披在身上之后便快马加鞭直奔城南。
一路赶往城南的城门处,那里的守军依然在面面相觑,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将事情禀告于皇帝。
薛琬勒住了马,看着这些守军,“今日的守将是谁,过来见我。”
守军一见是薛琬,顿时慌了神,“长公主……长公主殿下。”
“守将何在?”薛琬声音又扬了几分。
这时小跑着赶来的守将见到薛琬之后立即下拜,“末将参见长公主殿下。”
“方才可是有人从此出城?”
这架势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有人离开,守将却也扯谎不得,“是,是……”
“可知是何人出城,为何不加以阻拦?”
“回……回禀殿下,是……是那人手下加以阻拦……”
“荒唐!”薛琬厉声喝到,“守军数目不下五百,能拦不住区区几十人,从实招来!”
守将四处看看,却不答话了。
薛琬一见这人打算隐瞒,直接道,“来人,南城门守将涉嫌通敌,给本宫带下去审讯!”
那守将立刻伏在地上,“末将,末将是奉了甫安长公主之令……她要出城去,末将……末将不敢阻拦啊……”
薛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寒夜里的冷风吹的她感到彻骨的冰冷。
薛瑶,怎么会是她?
第二百三十二章 骤起(四)
薛琬这就策马准备去看看,而身后的守军也这就预备着和她同去,薛琬看了他们一眼制止道,“你们留在这里,不许跟着,若情况有变我会派人来传信。”
守军们互相看了看,但薛琬之令也不敢违抗,于是都退下继续待在原地。
白黎随着薛琬,一起往元晞追着薛瑶而去的地方而去。
夜色之中前行,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像极了战场上丧生的亡灵的嚎叫。因为她急催的快马而带起来越来越急的风,将她的头发和衣袍往后扯去,发出烈烈的声响,似是一张手在将她拖去那个如空中的风一样所在的,无依无靠的境地之中去。
血腥气已经越来越近了,越是往前,薛琬只觉得胸膛越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薛琬放慢了速度,自己和白黎的马蹄声在这夜色中分外鲜明。
行至近旁的时候,薛琬看见了围成一圈的人,她细细辨了辨,是她派过来听元晞调配的那些人。
他们见是薛琬至此,都默默低着头,一言不发,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薛琬和白黎走进人群之中,中间是失神地站着的元晞,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看起来是个女子,全身黑衣,而地上一摊黑色的应该是血迹。
她已然猜到这个人是谁了,白黎亦然。
然而薛琬还是走近了那毫无生气的女子的尸首,矮下身去,颤抖着掀开了脸上被黑衣盖住的脸,忍着不适看清了这人的面容,是薛瑶无误。
薛琬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四周人寂静无声,都听得出她心中的惊惧。
“殿下……”元晞沙哑着嗓子开口,他在这女子突然死去的时候便猜到事情不简单了,只是他并不知道,这死去的到底是谁。
“甫安长公主,薛瑶。”薛琬紧闭了双眼,低声道。
所有的人脚步都往后退了一步,他们都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薛琬更为清楚,薛瑶是薛晟在世间唯一的至亲,若是他得知薛瑶死了,会是什么后果……
“殿下……长公主不是我杀的。”元晞知道一切难以转寰,还是对薛琬说出当时的实情,“我追着她到这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便被暗处的人杀了。”
薛琬紧握了拳头,努力地理着思绪。
“殿下,这是有人在故意设局,就是为了让陛下以为薛瑶是死在殿下你手上的。”白黎直接道出暗处之人的目的,“眼下是先要将陛下那里平息过去。”
“没用的……”薛琬沉声道,“你可知道薛瑶对陛下来说是什么人……”
“我知道。”白黎在得知死者是薛瑶时,其实早就预想到了最坏的打算,他也只是尽力想着办法,看是否还有机会挽回。
“是我的错……我太莽撞了……”薛琬喘着气,一边想尽办法让自己镇静下来,暗道自己一定不能乱了方寸。
这时元晞走近前来,跪在薛琬的面前,“殿下,莽撞行事的人是我,你将我交给陛下,我自行招认罪责,一定不会牵连殿下。”
“元晞。”白黎想扶他起来,可是元晞执拗着继续跪着。
“哥,这是最好的办法,难道要让陛下把罪责拐到殿下身上么?就算那样,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怕是都无人作保,我一人承担,才能保下更多的人。”
其实若真的从大局来看,元晞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是白黎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薛琬……她也是不情愿的。
“你可知道你若是真的认罪了,陛下会如何处置你么?”薛琬冷声道。
“无所谓了。”元晞道,“还是要殿下尽力保全姨母还有我哥。”
“什么就无所谓了,这次事情是我要做的,和你本来有什么干系?”薛琬怒道,“这样的罪过,哪里是你能承担的起的?”
“殿下……”元晞恳求道,“可是只有你没事,姨母他们才能没事啊。”
“元晞,陛下他不会让你活着的,甚至不会让你死的很痛快,哪怕他知道你是遭人算计的。”薛琬再三警告。
“殿下若是真的想救我,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吧。”
“元晞!”白黎喝道,“你住口。”
“其实我也不想再进宫去一次,被无尽的刑罚逼问,最后还不是躲不过一死。”他看向白黎,“我去过天牢,我知道滋味不好受,既然都是死,怎么不能让我选一回呢?”
这已是近初秋之时,晚间的林间这时落了些雨下来,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打下来,虽不算大,却也浇的这些外围的人手持的火把一跳一跳的,也不知何时就会被打灭。
更糟糕的是,那些本被薛琬下令守在原地的城门守军,不知是得了谁的命令,已经纷纷围了过来。
再想走……已经是来不及了……
薛琬再转身过来,眸色中已全然是冰冷的模样人气的模样,“既然如此,我倒觉得,元晞所言未尝不可。”
白黎听得心头一颤,“殿下说什么?”
“元晞自我了断,算作畏罪自尽,我进宫去告诉陛下,这样至少不会再让他在生前多受些罪了。”
“殿下?”白黎心头闪过疑问,“你可当真?”
“凡事择利而为,你可有更好的办法?”薛琬面不改色,直视着白黎道。
“可你从不会无辜牺牲身边之人的性命。”
“元晞不是无辜之人,这次的确是他带了人出城,薛瑶身死之时,只他一人在场。”薛琬一字一顿地生硬出声,“我还救过他,为了他还放了你父亲。”
“殿下!”
白黎不可置信,外围人已越来越迫近。
“你要知道,我那时以为是千越才会同意做出这样的交易,不然我为何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你知道放了白氏父女在外,会造成怎样的生灵涂炭,我拿整个大虞百姓的性命,换过元晞一次命。如今他要自己换你们这些人,有何不可?”
“他不用死。”白黎忍下心中的浊气,“我带他走,你大可对皇帝说,是我所为,他要如何倾天下之力追杀通缉我们,我不在乎,我可以保他性命无虞。”
“你们一走了之?”薛琬冷笑一声,“你当真觉得,你与我在一起这么久,陛下会信我和你没有关系么?”
“我自有办法撇清和你的关系,只要你放元晞走。”白黎与薛琬对视,而此时两人之间,已是隔了万丈沟壑。
“我不想再冒险了。”薛琬向旁边的人招了招手,“带他去僻静处,别让白宗主瞧见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骤起(五)
“殿下,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是真的要杀他?”白黎的手已经摸向剑柄,逼问道。
薛琬则是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拦着,那便试试。”
白黎出手极快,衡兮瞬间出鞘,冲向那将元晞带走的几人,薛琬眸色一紧,也瞬间腾身阻在白黎身前,手中持剑,与白黎对峙。
白黎蹙着眉,“殿下,你非要走到这一步么?”
“我没其他的办法了。”薛琬丝毫不让,“你也不是没有看到,我一力求全,可是他们可愿意放过我?”
“或许,还有别的路可走。”
“来不及了。”薛琬脸上带着破碎的泪痕,抑或是和依然依稀簌簌落下的雨点混在一起,无从分辨。
“那便,请恕白黎冒犯了。”白黎手上剑锋一转,也不再留着余地,直冲薛琬而来。
薛琬一边应付着白黎,一边对身后已经围过来的守军道,“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拦住他。”
那些人本是观望的态度,还有一些人紧盯着被带走的元晞,听到薛琬这样的命令之后便赶过来阻拦白黎。
如此多的人,白黎应对起来也无法抽身,却见薛琬只身向着元晞那边而去。
白黎急着脱身,奈何这些守军越缠越紧,直到薛琬的身影完全没入林中,众人都瞧不清楚了。
只是片刻的功夫,薛琬自林中走出来,打斗的这些人都自然而然地住了手。
原先的火把早已被雨水浇灭,后面的人抬着一个人出来,随意地抛在地上。
白黎扑过去,探了探鼻息,而不相信一样地去推了推他,却摸到他身前,还在不断涌出的泛着血腥气的鲜血。
白黎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颤抖的声音唤道,“元晞……元晞……”
“他要留个全尸,我成全他了,是将他送去他父亲那里,还是就在奉陵安葬,随你。”
薛琬把自己的剑收回了剑鞘,对着那些跟过来的守军说,“随我去向陛下复命便是,你们还赖在此处做什么?”
为首之人是刚刚薛琬来之前训斥过的守将,他似是还想过去看看元晞的尸身,却被白黎猝然出手的剑刃逼退,薛琬冷哼一声,“白宗主现在骤失亲人,我劝你们想要命的,不要在这个时候惹他。”
那人还是心有不甘,却被薛琬接下来的一声喝退,“再耽误下去,陛下面前,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可就说不准会说些什么了,比如你们明知道甫安长公主独自出城会有危险却不加阻拦之事。”
那人停住了再向白黎那边走的脚步,转身对薛琬道,“是,末将这便随长公主回宫复命。”
薛琬在上马准备去宫城之时,看了白黎一眼,他的白色衣袍不停地抖动着,或许是风在作祟,或许是心有不安呢。
马蹄声自城南一路疾奔着到了宫城外,薛琬下马,直朝着宫城走去。
身后是自己安排的几人抬着的薛瑶的尸体,那守将跟在身后,垂着首随薛琬进了殿内。
自薛晟得知薛瑶在夜色中突然出了城之后,便立即派人去打探,惊魂未定的薛晟此时也添了许多沧桑之相。
薛琬抬脚迈进了殿内,薛晟一个字还未出口,便看得后面的人抬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还被蒙了一层白色的幔布。
薛晟当即愣在了原地,他瞪着薛琬,用不可置信得语气问道,“这是,这是什么?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是甫安长公主。”薛琬出声道。
薛晟瞬间觉得五雷轰顶,身子撞在了书案上,上面的奏折和笔砚等东西都被撞的十分散乱,而且不少纸张自那上面纷纷散落,狼藉一片。
“你说什么?”薛晟一开始是无力到让人听不清他说什么,随后却突然提高了嗓音,“你说什么?”
薛琬没有再重复一遍,她知道薛晟一定是听清了。
薛晟果然不是为了再要她的一句答复的,他有些踉跄地自高高的皇位上跑下来,尽失了一个君王的仪态。
薛琬避让到一边,垂着头。
薛晟一路到那被蒙着白色幔布的薛瑶面前,明明是很想冲过来揭开看看,希望薛琬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在故意激他,可是临到近前,他的手悬在半空不住地发着抖,终是没有勇气去掀开看看了。
薛晟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抽搐,他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掀开。”
不管是抬着薛瑶的几个护卫,还是留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谁上前去。
薛琬见状,自己伸出手去,抓住了那白布的一角,轻轻揭开,露出了薛瑶死气沉沉而苍白的脸。
薛晟仅剩的理智,在瞬间被抽空,那作为一个君王该有的冷静,消失的一干二净,“什么人?什么人做的?”
殿内其余人在薛晟盛怒之下赶忙跪地俯首,却无人回应他。
在薛晟通红着双眼就要去拔出自己的剑大发雷霆之时,薛琬也跪了下来,“回禀陛下,是有人刻意引甫安长公主出城,暗中刺杀。目前还未查明是何人所为,但极可能是薛睿。”
“去查!”薛晟吼道,“若不得真相,你们便都去殉葬!”
殿内近身伺候的宫人听见这话,很识趣地去往殿外给相关的大人们去传旨。
而薛晟看见了那守将依然跪着,便拿剑指着他问道,“朕要你去探查,保护长公主,你为何如此失职?”
“回禀陛下,末将……末将到场之时,甫安长公主殿下,她已经……已经……”
“你可看清了是何人所为?”’薛晟的剑依然悬在那守将的头顶。
“末将被陵安殿下留在城门等待策应,到时除了陵安殿下的人,并无旁人。”这守将见到薛晟这样的阵势自然是心中害怕,不得不先将薛琬卖出来,薛晟将目光聚焦到薛琬的身上,才没有功夫再去追究自己的不是。
薛晟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来看向薛琬,那目光中毫无往日还刻意伪装出的一丝礼遇和温和,全然是仇视与憎恨。
“皇妹,你可看见了?”
“并未,臣妹赶到时,甫安长公主已然薨逝。”
第二百三十四章 骤起(六)
薛晟更加迫近薛琬,用那几乎就要把人吞吃入腹般的可怖声音道,“那瑶儿,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为何会突然想起出城?”
“臣妹不知。”她确实不知。
“陛下,驸马请见。”外面传来了宫人报信的声音,贺严俊也来了。
“让他进来。”薛晟极为没有耐心地说道。
只见这贺严俊一进门来,便嚎啕大哭起来,“殿下,殿下……殿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殿下,是何人所为,竟让你遭此大难啊!”委实的心痛欲绝。
而这殿中的几个人,谁都不是适合跟他说节哀顺变的那个人。
于是几个人就这样看着贺严俊伤心痛苦了一些时候,薛晟冷冷出声问道,“贺严俊,你可知道,长公主为何要今日晚间出城?”
贺严俊的抽泣声突然停住了,似是在想什么事情。薛晟一见他这般神情,便知道他定然是知道什么的。
“说!”一个字的怒喝,让贺严俊被吓了一哆嗦。
“是……长公主出城,不许臣告知陛下……”
薛晟一听竟还有这层隐情,心中的疑虑更甚,“到底为何?”
贺严俊看见了还在一旁的薛琬,刚用余光瞥到她又瞬间把目光收回来,活像耗子见到了猫一样。
薛晟不是没看见他打量薛琬的这一幕,就连薛琬自己也是困惑不已,心中暗道自己是何时又惹到了薛瑶。
“回禀陛下,长公主是接到了密信,那密信上说,说……”
“说什么?”薛晟实在受不了他这般支支吾吾,手里的剑就差点朝着贺严俊的头上挥过去。
贺严俊吓得话都险些说不清楚,“是……那信上说,手里有陵安长公主与器物薛睿勾结叛乱的证据,想要当面交给甫安长公主。”
“你说什么?”
薛琬心中的震惊并不比现在的薛晟少,而且就这一点,她已大致明白背后之人的目的和手段了。
贺严俊自怀中还掏出了那封密信,“这是……这是那人送来的信,长公主出城之后,臣觉得这事情或许不对,便把信件藏了起来,请陛下过目。”
薛晟一把将那信件扯过来,拆了信封便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
信上其实没有过多的其他内容,但有些地方说的很是逼真,而且依照薛瑶的性子,她不论如何都会信上几分。
看完那信,薛晟便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薛琬。
薛琬只看了薛晟一眼,便知道这便已经是对她生疑的意思了。
“臣妹并未与薛睿有过任何越矩往来,这定然是故意引甫安长公主出城,来借机刺杀长公主所故作之计。”
“是啊……陛下,臣也曾劝过殿下,这消息来的诡异,不能轻信,可是殿下执意要去,而且让臣不要外宣,臣也是无计可施……便只得在殿下出城之后想着派人打探消息看看怎么样了,可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这里,贺严俊的声音便又哽咽住了。
“她不让你告诉朕,你便刻意隐瞒吗?”薛晟并不觉得贺严俊的辩解有什么可以原谅的地方,“蓄意隐瞒,知情不报,致使长公主身故,朕如何能饶过你?来人!”
这看起来,贺严俊就要成为薛晟因为薛瑶之死而被第一个拿去开刀的对象了。
“陛下开恩,陛下饶命啊……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臣还打听到陵安皇姐也在那个时候派了人去城南,以为是一场误会,陵安皇姐也会保殿下无虞的。”
薛琬死死地盯着他。
他这话看起来像是在为自己推脱,求保命而仓促说出来的,但冷静地细想一下,薛琬便知这明明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就要往她身上引呢。
薛晟直逼贺严俊而去的怒气,果然消失了一瞬,“一场误会?”
“是,臣不信陵安长公主冒着性命危险带兵来解奉陵之围是会做出与薛睿同流合污之事的人,况且陵安殿下都亲自赶过去了,又怎么可能是那背地与人勾结之人?”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极了,若不是薛琬察觉出有问题,恐怕还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妹夫,是个明是非之人,在为自己洗清嫌疑呢。
薛晟的重点落在了“派人去了城南”几个字上。
“陵安当时,可是在事发之前也在城南安排了人手?”
这话虽然是问的有关薛琬,但其实是对着守将说的。
守将依然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是,陛下,城南确实有陵安长公主殿下几日前安排下的人手。”
“几日前?”
“回禀皇兄,是臣妹接到密报,薛睿会在今夜将潜藏在奉陵城中的薛琪接出,臣妹是想围堵。”薛琬怕这守将和贺严俊再一唱一和下去,自己就真的成了叛乱的罪臣了,便索性自己先开口。
“怎么,两位皇妹竟都接到了这么了不得的密报,竟都选择瞒着朕不报?”
“陛下,对方费尽心机,不过是想做出臣妹误杀甫安长公主的表象,引得陛下犯怒,从而搅乱奉陵局势,这样别有用心之人才可得手。”薛琬耐心地将利害言明,希望薛晟能清醒一些。
“陛下,长公主殿下这样走的不明不白,您定要为她讨回公道。不能放过做出此事之人,一定要追查到底。”贺严俊伏地跪拜,头磕的直响。
“来人,把当时在场之人,全数羁押回宫,不可放过一个。”薛晟对那守将吩咐道。
而守将则是有所顾忌地看了看薛琬。
薛晟怒目圆睁,“还有何事未明?”
“陛下,在场之人除了陵安长公主殿下之外,便是一早在场的元晞及而后随着殿下而去的白黎,还有殿下一早在城南安排的,随元晞一同追着甫安长公主而去的护卫。”
“元晞?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回禀陛下,属下一早看到的便是元晞追着甫安长公主而去,与甫安长公主殿下的护卫多有冲突。”守将答。
“那你们为何不派人前去?”
守将沉默了几许,眼神还是瞥向薛琬,“两位长公主都有各自吩咐,事发之时末将在换防并不在南城门处。”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叛离(一)
“陛下,薛睿叛军占领奉陵如此之久,如今撤退的毫无踪影,他当真会疏漏到,将自己的亲妹妹孤身留在奉陵么?”贺严俊突然出声道。
薛琬眼神如利剑一般地盯着贺严俊,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此话一出,更是直接道出了薛晟没有说出口的疑虑,“皇妹作何解释?”
薛琬面不改色,“这是否是薛睿的疏漏,应当在擒获薛睿之后再行判断,但既然他苦心设局,自然是有诸般可信之处。”
“是么?朕怎么觉得皇妹能在万军挟持之下保全自身,不像是轻易能被蒙骗之人呢?”
“臣妹并非圣人,薛睿想要如何设局,臣妹无从预估。臣妹只是想擒得薛琪,哪怕这人不是薛琪,也能从中得出有关薛睿的蛛丝马迹。”
“那陵安皇妹,可得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呢?”薛晟声调扬了几分,质问道。
“除了一开始在林中制造声响,引得一部分守军的刺客,已全部自尽之外,暂未追踪到对方踪迹。”
“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薛琬勉强舒了一口气,“陛下心中作何猜想,不妨明言,这样旁敲侧击,不累么?”
“陵安长公主,你怎可这般与陛下说话?”贺严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这般态度,难道是承认了甫安之死与你有关么?”
“哦?”薛琬微微眯起了眼睛,“那驸马倒是说说,我应该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甫安长公主掌握你的证据,都不敢告知陛下,是因为她顾全大局,认为此事不得实据之前不应张扬,以免如今的局势之前你与陛下兄妹失和,所以才独自查访。而你呢?奉陵城中还有叛党此事,你怎会不说与陛下知晓?”
“薛瑶怕走漏风声,怎么本宫就不能事情未查实之前先做打算呢?”薛琬打量着贺严俊,这个平日只会对着薛瑶唯唯诺诺的驸马,自己平日还真是小瞧了。
“陵安长公主手握权柄,事情又发生在你所带的人驻扎不远处的城南,自然是说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了。”
两万兵力,又是梗在薛晟心头的一根刺。
“朕也想问问皇妹,那两万人马驻扎在城外,怎么竟对此事像是一无所知,事发之后更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陛下,他们是城外之军,若非陛下有旨岂能私自动兵,岂非会引起骚乱?”
“陵安长公主这个时候倒顾忌着动兵要得陛下同意了?”贺严俊在一旁补上一句。
“我所做之事,一没有逾矩,二没有越权,怎么到了驸马这里,便是处处都不顺眼了?”薛琬看着贺严俊轻蔑地道,但其实这话,也就是说给薛晟听的。
“此事处处都不对劲,臣也只是怀疑,为何甫安这里刚刚得到有关不利于陵安长公主的密信,陵安长公主那里便突然也得了薛琪出城的消息。怎么甫安长公主身亡之地只有陵安殿下的人却还被说成是刺客所为,而除了林中那些死无对证的尸体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是有他人设局陷害。”
贺严俊一番话,基本将薛晟心中所猜疑的话一一道出,而且丝毫没有给她留下什么辩解的余地。
“陵安皇妹,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薛晟突然问道。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就是驸马自己的猜疑之言,臣妹为何要对一番子虚乌有之事做什么解释。”
“如今陵安殿下身负谋害甫安殿下的嫌疑,难道陛下要一句解释都不能吗?”贺严俊再次道。
“贺驸马,从刚才假惺惺地还帮我辩白,到现在话锋转的如此之快,我的退路皆是被你堵死,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出来?”
“陵安殿下,你莫要随意攀扯!”贺严俊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野兽一样吼道。
“到底是谁在攀扯,驸马可别装傻啊。”
“够了!”薛晟打断道,“陵安,你若是没有绝对能说服众人的解释,朕为求真相,也没有其他办法。”
“陛下的打算,怕是再驸马提出那一番说辞的时候。就想好了吧。”
“所有跟随甫安长公主出城的护卫,护卫不利,一律斩首!还有那些追着长公主而去的人。”
薛晟这时想起来什么,“那个元晞呢?将他带过来!”
“元晞未能保护好甫安长公主,已被臣妹正法。”薛琬跪久了,起身时膝盖有些胀痛,她拂了拂衣摆,轻飘飘地说道。
薛晟怒道,“谁让你私自处置的,谁让你这么做的?他的尸身呢,尸身呢?”
“元晞从前常来往臣妹府上,也有些友人情谊,臣妹怜惜,让其兄长白黎带他的尸身出城归还于乡了。”
“薛琬,你好大的胆子。”薛晟无声地审视了她许久之后,这话倒是比前面那怒骂声淡了很多。
“陛下刚才的意思,无非是想治他一个护卫不力的罪过,和那些甫安的护卫一样,左右都是死,陛下觉得有什么区别么?”
“果然是你。”薛晟后退几步,那剑刃也直指着薛琬的鼻尖,“果然是你。”
“左右陛下觉得是,那就是吧。”薛琬轻笑着摇摇头,“从陛下第一次觉得我有碍于你皇帝的权势,觉得我会威胁到你的时候,陛下就觉得我早晚会做到今天这一步了不是么?”
薛琬的话带着敌意,这时的守将也从地上起来,站在了薛晟的身边,随时防备着薛琬出手。
“其实我这次回来,陛下其实失望的很吧。您难道不是打算我能在前些日子叛军攻进来的时候我便和那些禁军一样死在城中,之后瀛侯带兵来援,您便是这大虞唯一的至高无上之人,与您作对的,都是乱臣贼子。”
“你放肆!”
“臣妹究竟有没有放肆过,陛下心里最清楚。或者说,在陛下的心里,早已分不清何为放肆了,只要是我做的,一定就是放肆。”
“来人,给朕拿下!”薛晟拿剑的手还在打着颤。
“我猜你不敢真的让人把我怎么样。”薛琬笑着看向薛晟,“刚刚驸马不是还提到了么,我带过来的那两万人马,现在还在城南驻扎,并不曾回到驻地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叛离(二)
此言一出,才是真正的剑拔弩张之势。
“薛琬,你要做什么,是要谋逆么?”薛晟脸色时而涨红时而铁青,薛琬只觉得可笑的很。
“你日日惦记着我会不会做出有损你皇位之事,如今终于问出口了,陛下可觉得心中疑云尽散,舒爽的很啊?”薛琬此刻脸色越来越轻松,显得薛晟在她面前,君臣之位倒置。
“看来朕没有冤枉你,你果然狼子野心!”
“陛下这样教训我,果真有底气么?”薛琬疾言厉色,“陛下可是觉得,坐在这个位子上多时,便忘了它是如何得来的了?”
“你给朕住口!来人,将这个祸乱朝纲,意图不轨的贼人给朕拿下!”
薛晟听到最听不得的话,已然有些什么都不顾了。
薛琬冷眼瞧着他,“怎么,陛下到现在心中还是介意的很啊。当初陛下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才远走异国,但也因为此逃过一劫,最后还坐上了至尊之位。是不是这两年,常常有人告诉你,这就是所谓的天命所归啊。”
被薛晟喊声叫上来的守护皇城的卫军顷刻间包围了整个大殿。
“呦,陛下这时候还能调得出这样战力高超的护卫在身旁,真是不容易啊。”她扫了一眼那些身着盔甲的人,“怎么,陛下没告诉你们,上一波为他这样卖命的禁军,已经全数被陛下所弃,献祭给了叛军么?”
“来人,给朕杀了她!”
“我再劝陛下一句,杀了我除了泄私愤之外可有任何的益处?”她眉尖轻挑,“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你若是觉得杀了我无所谓,你大可动手。当然了,我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是啊,如今你的人围住了奉陵城,自然是你为刀俎,朕为鱼肉,朕以往还是太过宽仁了……”
“陛下的宽仁,只是给了对您毕恭毕敬的人吧。”薛琬气势越发逼人起来,“自薛伦之乱被平息,到现在还不足三年时间。我如此有幸,竟还能再次一观大虞内乱,真是有趣的很呢。”
“言语狂悖,你这是,神智失常了么?”薛晟时刻紧绷着神经,警惕地看着薛琬。
“陛下认为我是疯了也好,是傻了也罢。但现在我说奉陵城在我控制之下,不为过吧,陛下只需要认清楚这一点,那就一个清楚,应该跟臣妹如何说话。”
“大胆!朕岂会受你胁迫,哪怕你今日真的让大军围城,起兵造反,朕就算自我了结也不会屈从淤泥分毫!”
“极好。”薛琬又扫了他一眼,“我还是头次看见陛下这般倔强的模样呢,若不是今天,我还以为陛下只是个敢私下疑心,学那些佞臣的阴诡把戏的君主呢。”
“就算你今日真的敢弑君,朕也会竭尽所能,拉你一起陪葬。”
“巧了,我今日不想。”薛琬话锋一转,她看到薛晟脸上突然凝固住的愤恨之色,继续说道,“无论何时都没想过。”
“薛琬,你今日都闹到这种地步,不要以为你现在说收手,向陛下讨个饶,陛下便能宽恕你。”贺严俊自两人激烈争吵之后便躲在了后面,此时又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
“今天这种地步,是我造成的?”薛琬略歪了头,手里一直握着的未出鞘的寒霁指向贺严俊,“还有,什么叫我向陛下讨饶,我从来没向谁求过饶,这次也不会例外。”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从来就没想做什么。”薛琬叹了口气,尽是无奈与苍凉,“城外的那些人,是为了大虞,为了百姓安宁才冒着风险,甘愿聚集于此。臣妹不是不义之人,硬要他们走上无法回头之路。”
她往后退了两步,“我今日就会让他们各自回到原本驻地,若是来日陛下用得着他们去与叛军作战,或是抵御外敌,他们都会义不容辞。”
“臣妹今日请辞镇国长公主,自此之后,陛下就当臣妹身故了就是。”
“你……你想的好事,怎么难道这些事情,是你一个自行请辞,就可以揭过去的么?”薛晟嗓音低沉沙哑,但早已没有了刚刚的来势汹汹。
“怎么,难道陛下还想治我的罪,非要把事情闹到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如果是的话,请您明言,我也不是奉陪不起。”
“你放肆!”
“你左一句放肆,右一句大胆,到头来可给过我什么准信?你又不能真的下狠心杀了我,又不答应我的条件,那这样赖着有何意义?”薛琬含着浅浅地笑意,旁若无人地转了身。
“奉劝您一句,我现在疲累的很,您恐怕也有的是事情要忙,别再花费什么力气在我身上。”
她说完之后,大踏步地离开了大殿之中。
本来是将安政殿团团围住的,兵刃齐齐对着薛琬的这些护卫们,竟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自己身前的道路,就这样看着薛琬走了出去。
身后只剩下力竭的薛晟,此时拿了多时的剑终是从脱力的手中滑了出去,和他的身体一起滑倒了地上。
那守将和贺严俊赶紧去扶他,“陛下。”
“狂妄……无礼……属实可恶……”
“是,陛下,薛琬属实可恶,可要立刻着人去……”贺严俊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询问着薛晟的意见。
“不用了。”薛晟疲累的声音说道,带着喘息声,“传令各处,薛琬不再是大虞的长公主,与我皇室再无干系。另外,传朕旨意,各地加强戒备,若有发现叛军踪迹,立即上报,有遇薛睿,当即诛杀!”
守将领旨,“是,末将遵旨。”
薛晟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不太听自己的使唤,他用了十分的力气,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薛瑶的尸体走过去。
薛晟的手在触碰到薛瑶苍白的脸之前停住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顷刻间涌出。
最后,薛晟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吩咐道,“将长公主,以最高国礼,好生厚葬。”
贺严俊自然不敢说这不合规矩之类的蠢话,战战兢兢地领了旨意,往后退着出了大殿。
本是抬着薛瑶进来的那些人早就随着薛琬走了,而留在殿中的宫人们,见此架势也识趣地离开了。
已是子时末,整个大殿内,空有微弱的抵不过夜色的烛光,及瘫倒在地的薛晟。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叛离(三)
薛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城,先是回到了陵安公主府,望着头顶依然气派的牌匾,又很快将视线移开了。
她进了府,幽兰立刻迎上来,能看得出她脸上深深的忧虑,府内其他的下人们也都未曾歇息,齐齐等着薛琬回来。
“殿下,刚刚白公子来告诉我们,说是今夜恐怕有变,让我们都尽快收拾东西离开公主府。”
听到白黎的名字,薛琬心头一颤,“是他来告诉你们的?”
幽兰不明其意,“是啊,怎么了殿下,出了什么事?”
薛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陛下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以后,我不会再继续留在奉陵了。”
就算薛琬的面色表现的再平静,这话说的再无所谓,幽兰还是能听得出来,薛琬话语之间的疲累。
“好了,既然都说了让你们走了,就别在这里守着了。”薛琬笑着看向众人,“日后都好好谋生路去吧,幽兰去看看还剩下多少银钱,都分了就是。”
她说着就往自己的住处而去,想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清宜阁的烛火还在亮着,只是这华丽的房中,如今空无一人,格外清冷。
她剪了剪那快熄灭的其中一只蜡烛,环视着房中这些身外之物,却毫无留恋。
那白黎给她买的木雕的小人还在床头摆着,薛琬的视线扫到那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她走过去拿起来,这女侠的神态一直都是骄傲的很。
她又捡了些路上可能用的到的东西,打了个小包裹,而这时听到门口有动静,薛琬回过身去看,见到幽兰正在门口,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幽兰,你可是有什么事?”
“殿下,您这是,真的要走了么?”
薛琬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一脸惆怅的神色,“又不是件坏事,你早知道的,我不愿意在这里。”
幽兰点点头,“奴婢自然是明白殿下的,只是这一去,可能真的就是回不了头了。”
薛琬佯怒,“你这是怎么了,平时我要是发个什么脾气的还是你来教我要心胸敞亮一些,怎么你今日倒因为这些琐事而郁结在心了?”
“幽兰,听我的,和扈云章离开奉陵,去哪都好,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殿下,我夫妇二人已商定,誓死追随殿下。”幽兰直接跪倒在地,倒是吓了薛琬一跳。
薛琬抱着双臂看着她,“幽兰,你可从来没有让我为难过。”
“殿下,您不论去到何处,总归是需要照顾您和保护您的人的。”幽兰恳求道,“我们这些年在公主府,已经不知道除了留在殿下身边还能做些什么,去到何处了。”
“幽兰,这种话,你确定要拿到我面前说?”薛琬不为所动。
幽兰脑子里立马去想别的说辞,她知道薛琬平日的确是不喜欢听这些“一听就是假的”的空话,虽然她现在说的不是假话。
“行了,你也别费劲去想怎么说服我留着你在身边了。”薛琬强行把幽兰扶起来,“幽兰,我已向陛下请辞,以后就不再是什么长公主了,你们无需在跟着我。”
她止住了幽兰刚要出口的话,“我日后可能会经历的事,可能要做的决定,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很,不能再带着更多的人冒险。况且,我好不容易从这个大笼子里解脱出来,你总要我自己去过一过从前舒心无人管束的生活,你知道我从来想要的是什么?”
幽兰沉默了半晌,也不再继续反驳。
“殿下,您也不必骗我,此一去,难道就真的有舒心之日,真的能随心所欲么……”
薛琬垂眸,“我当然知道不能。”
“我根本不知道以我现在的心境和能力,还能护得住多少人。”薛琬交心地对幽兰道,“我不想看到我无能为力的那一天,更不想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们这些人都在身旁。”
“可我们至少能互相撑下去啊。”
薛琬笑了两声,“那怎么可能啊,到了那种地步,只有互相慰藉着,死的不那么难过而已。”
这话说的极为苍凉,幽兰有一瞬间,在薛琬的眼底看到了绝望,那是一摊死水一般的,令人胆战心寒的神色。
“殿下……你不会到那个地步的,不会的。”
“你别就我一句话就吓成这个样子。”薛琬用手轻拭了幽兰眼角的泪痕,“我若是真的那么不惜命,也不会早早就想着离开奉陵去避难了。”
“殿下,殿下,定要保重身体,不能再去冒险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
薛琬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说,怎么感觉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教训我了,我寻思着我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这些年不都是活的好好的。”
“殿下……”幽兰皱着眉头,“您又……”
“好好好。”薛琬妥协道,“我不是都说了么,我惜命的很。”
她换了一副郑重的神色,“我也没有与你玩笑的意思,如今战事未平,薛睿不知所踪,早晚还要与陛下有一战,你们一定要顾好自己。”
“奴婢知道,要紧的是殿下。”
“我自有分寸。”薛琬把她往外轻轻推了推,“好了,赶快随扈云章走吧,早些出城去寻个安稳的地方。”
幽兰往门外走出去,还是回过头来,跪地对着薛琬认真地行了一次大礼。
薛琬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手略抬了抬,“好了,我便不送你了。”
说罢,她眼看着幽兰起身,之后恨不得一步一回头的,看向薛琬。直到薛琬都很不耐烦嘚冲她不客气地摆摆手,示意她赶快走。
幽兰终是,一路走离了薛琬的视线,没再回头。
薛琬的心中又觉得少了一些牵挂。
她回了心思,转回去继续把那小包裹打包好了,之后便毫不留恋地自房中出来。府内的下人们基本都已被幽兰刚刚遣尽,薛琬到了府门前,那些随着她进宫去的一众护卫们还在。
“你们随我去了城南,便跟着顾参将吧,别再跟着我了。”
众人一抱拳,表示接令。
薛琬策马一路赶往城南,那守城之人并未多做阻拦,薛琬停顿了一瞬,忍住了想回首再望的想法,径直出了城门。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南下(一)
到了城南之后,薛琬直奔两万人马的驻地而去,人马均已经整装待发,火把亮成一片,而最前面领兵的顾青见到是她来了,迎了过来。
“殿下。”
薛琬略一颔首,看了看他身后的这些人,“你们这是?”
“末将知道今夜或有变故,都等着殿下号令。”
薛琬道,“我没事,今夜你便带着他们,各自回驻地去吧。”
顾青疑虑,“殿下这是何意?”
“你们在奉陵周边驻扎,总也不是件可以长久之事,我日后也不会再待在奉陵了,而且奉陵自有陛下安排的其他人在护其周全,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引得人猜疑。”
听得薛琬说自己不在奉陵的话,顾青紧接着问道,“殿下是出什么事了?”
薛琬也知道自己左右是绕不过给他们解释一通,“没什么事,我有些累了,跟陛下说,这些日子就先不过问这些事情了。你们回了驻地之后听从调配,不得倦怠就是。”
顾青是早些时候圣德皇后所留下来的将领之一,虽不是位高权重的身份,但对一些事情也是能看的出端倪来的。
他知道薛琬不愿明言,心里也明白了许多。
“殿下放心,我等必定誓死效忠大虞,不让百姓受战乱侵害。”
薛琬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便好,如今要紧的是赶快清理叛乱,让大虞重新安定。你也要记着叮嘱其他人,不可留有其他的心思。”
顾青领命,“末将谨遵殿下之意,若殿下有需要末将之处,末将自当为殿下赴汤蹈火。”
薛琬拦住了,“顾将军记得,你是大虞的将领,一切当以大虞的百姓为先。”
“是。”
“好了。”薛琬策着马退了几步,“既然你们都收拾好了,这便赶快回去就是。”
顾青再次拱手抱拳,这便告别薛琬,前去给各军的首领传信。
这些人马集结的快,自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没多少的功夫,黑压压的两万人马便齐齐整整地离开了奉陵的驻地,往南而去。
薛琬并未和这些人同行,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裹,便想着只身往方寸山而去。既然薛晟不想她多掺和,她何不先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先去看看元拓。
只是这马蹄刚刚响了几声,薛琬便在路口处瞥见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白衣,正只身在马上,往她这边看过来。
薛琬提着缰绳,慢慢地走过去。“你还没有走?”
其实光是这几个字,已是费了薛琬好大的力气,她在城南林中与白黎的争吵,其实是想让他离开奉陵,自然也有做戏给那些薛晟派来的人的成分在。但白黎还在这里等着她,她既是想到了,也是没有想到。
“你还在这里,我自然不会走。”白黎看来在这里也等了许久了,夜风凉的很,而且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是刚才才停了的。
“我还以为……”
“殿下以为什么,以为故意说几句看起来毫不留情面的话,便能轻易将我打发走了。”
“我是以为我演的很真切。”薛琬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白黎凑近,“这世上哪怕所有人都变得不可信了,我也不会不信你。”
薛琬抬眸望去,白黎的眸子在这夜色之下亮的便如晴日夜空之下的点点星子一般,清澈的亮光。
“那元晞呢。”薛琬道。
“我让思彻先带他去别处治伤了,他给自己的那一刀,还真不轻。”
“我没有真的要他自尽的意思。”薛琬辩解道。
白黎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他没事,也多谢你了。”
“又要谢我什么?”
“其实那时你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舍出元晞可能你的境地也不会如此。但你还是愿意保全他。”
薛琬道,“有没有元晞这回事,我总归是要走的。”
“我明白。”
“所以无关谁又欠了谁的,我所做之事,只是为了自己心里痛快,得失什么的若真是计较起来,那我也不知道是赚了多少,又亏了多少。”
薛琬这时离得白黎近了,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皆被这雨水打湿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嗯,处理完元晞的事情,这才听到你从宫里平安出来的消息,觉得就在这里等着你,一定能等到。还好,我没错过。”
薛琬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明明那么多可以避雨的地方,你怎么就任这雨在身上浇啊。”
白黎这才注意到自己这湿了的衣服,便把那离着薛琬最近的衣角扯的离她远了些,“一时疏漏。”
“可若是你就这样穿着这身衣服走一夜,这风寒定然会找上你……阿嚏!”
薛琬掩着口鼻回过身来的时候,看见白黎那掩不住的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白黎凑近,把她那一路奔波过来快滑倒肩膀后面去的披风拽到身前来,再把松散了的披风带子重新紧了紧,“我看,这风寒也是个有主意的,知道殿下喜欢乱操心,便先来给你提个醒。”
“你少取笑我。”薛琬故意把两个肩膀一撑,本来马上要系好的带子立马又松散开了。
白黎看着手里的袋子又散成两条互不挨着的模样,也不恼,重新扯过来再给她系。
薛琬一时玩心竟起,每每在白黎就快系好的时候乱动,到后来白黎叹了口气,直接把那披风带子攥在了手里,就这样牵着直接策马往前走了起来。
薛琬眼瞧着这人扯着自己脖子前面的带子,活像牵着个不听话的猫狗,气的在后一边拍着白黎的手一边喊叫个不停。
可是白黎就像是故意的一样,每当薛琬快要打到他的时候便一下子加快了骑马的速度,让薛琬身子一下子后仰,不得不扶稳了自己的缰绳,总也是打不着他。
“白黎,你给我放开啊!”
“哎,你别跑那么快。”
“不行了我脖子要给你扯断了,你停下赶紧!”
“我不跟你闹了,我自己系上……”
不得不说,薛琬从前拿捏人的那些本事,在白黎面前便统统都是白费力气,而且反过来,每每都是被这轻易不开玩笑,不然定让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小郎君对付的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南下(二)
两人一路一边打闹一边赶路,却在刚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在一间客栈遇上了越丞。
薛琬立马收回了和白黎打闹着的手,脸上也收了神色。
越丞清了清嗓子,“差不多行了。”
薛琬顺势坐到越丞身边,把行李随手放到一边,白黎则给两个人倒水。
“师叔,我不是先让您去找元拓他们么,您怎么在这儿?不会是,专门等着我的吧。”
“不然呢?”越丞这会倒也没有嘴硬地说自己不是等薛琬他们的,“你这丫头,因为你群殴千里迢迢跑来奉陵称,你倒是想直接打发了我走,安的什么心思。”
薛琬摸了摸后脑勺,“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么,奉陵如此凶险。”
“既知凶险,便更不应该自己留在那里。”越丞用力把杯子戳在桌子上,水还溅出来不少。
薛琬视线看着那桌上显眼的水滴,“您教训的是,这不是,都出来了么。以后我不回奉陵城了,保证不再让您老人家费心了。”
“懒得搭理你。”越丞得了她这一句保证,也算是心里稍有安慰,提着剑直奔自己歇息的房间里去,叭两个小辈丢在原地。
薛琬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老人家了。”
白黎看向越丞上楼的背影,“你怕不是又拿什么借口骗得越前辈先你一步离开奉陵,然后自己说稍后就到,结果一留又是好些天。”
“所以呢,连我们会经过这儿,怕都是你提前告诉我师叔的吧。”薛琬不用想都知道,这些顺理成章的事儿,不是自己干的,那绝对是白黎安排的没跑。
“嗯,我告诉前辈,你在城中有事情耽搁了,但不会用太久,我带你来此与他汇合。”
“然后呢,可是一起回方寸山?”
白黎顿了顿,“若前辈不想的话,我们也不好阻拦。”
越丞自从在腾秀山,知道当年自己全家遭祸之事或与慕颜清有些关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方寸山。连这次过来帮薛琬,都是因为慕南观。
薛琬又是一阵头疼,怎么方寸山上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都是棘手的很的事情。
“殿下,不管越前辈作何选择,总有他的道理。”
“我当然知道,而且这件事总归师叔才是苦主,释不释怀总也不能旁人干涉。”薛琬道。
“自然,原本该是亲人一般的人,如今有了这般嫌隙,任谁都不好释然。”
薛琬见他眸色微沉,便知道白黎一说这话,必定是响起白青桓来。其实薛琬这些天一直忙着应付薛晟薛睿,倒是对此事上心的有限。
总归这次事情出了,白黎还有封清曲的心里才是最不好受的。
薛琬坐的离他近了些,握了他的手,“回了方寸山,见到封姨母,若是你有事情说不出口,我可以帮你。”
“你手怎么这样凉。”白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反过来去给她暖,既而再去回答她的话。
“无事,母亲不是不通透的人。”
“你也总不能把封姨母想的如此豁达,毕竟她对你父亲,可是用情颇深的,现在一朝变故,两个人这可是比天人永隔更糟糕一些的处境。你总不能理所当然地觉得,封姨母会立刻想明白。毕竟情字在上,人要走出来可得花费好大的力气。”
白黎定睛看着她,薛琬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我怎么了,难道说错什么了?”
白黎收回视线,“没有,你说的对。”
“那可是你亲生母亲,你总不能比我还不上心吧。”
白黎笑了笑,“我,你,也不用这样生疏。”
薛琬知道这是在拿称呼之事打趣,把头一撇,“封姨母也是守礼之人,她才不像你一样。”
“我,又怎么了?”
“自然是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啊。”薛琬一本正经地说。
“哦。”这个“哦”字说的千回百转,薛琬光听这音调就猜出他的心思,腾出一只手来照着他肩膀来了一巴掌。
白黎被打的刻意一往旁边倒过去,回过头来道,“我母亲,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薛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口接了句,“什么?”
“关于我的话。”白黎提醒她,
薛琬扫了他一眼,“那肯定是说了啊,不过你确定想听?”
她分明是一副“非礼勿言”的模样,不过白黎倒也没有因为她这样打消继续询问的念头。
“她是不是说,希望你能保我性命。”
薛琬躲开他的视线,一副无所谓,“这又怎么了,她是你母亲,自然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母亲也跟我说,我若是真的认定的事情,便要好好去做。”
“这不是很好么?”
“我想说的是,你不要将这话,过于放在心上。以至于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记着她的话,确定我不会有事情,才将剩余的事情与我商议。”
薛琬落败,“唉,我没有……”
“答应我。”
“你那么聪明,我哪里能瞒得过你啊。”薛琬笑了笑,“你也知道,我现在做什么事离了你,怕是万万不成的,所以你还是别担心着我哪天会背着你去跟这个跟那个拼命去,犯不上。”
白黎看她虽还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三人一路南行,虽然不算一路顺风,但好歹也是平安到了南佑方寸山。
薛琬一到方寸山,便急着去看元拓还有千越他们。
一进门元拓便从房中蹿出来扑到薛琬的身上,随后走出来的是她师父慕南观。
“师父。”
慕南观点点头走过来,“回来了。”
“是,回来了。”
师徒两个寒暄过后,薛琬觉得在这个时候如此安静不像是千越的性子,而且也不见慕颜清,便问道,“千越和我外祖母呢?”
“师父如今在滁陵,不过她也吩咐了你一回来便立刻报信给她。那位莫公子,如今不在山上。”
薛琬道,“不在山上,他能去哪?”
“封夫人还有拓儿等人都是白宗主安排人护送到方寸山的,只是一到山脚,莫公子便随着白宗主的人走了。”
“为何?”薛琬越来越觉得可疑了。
慕南观摇摇头,“他并未多说。”
“我去找白黎。”薛琬一边说着,拉着宋元拓的手直奔现在在封清曲处的白黎而去。
第二百四十章 南下(三)
看着薛琬急着就出去,在薛琬后面进来的越丞本是与慕南观隔着薛琬的视线一空,两人四目相对。
越丞把手握成拳头状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慕南观对他笑了笑,“回来了。”
师兄弟二人自从在方寸山一别,越丞赶往腾秀山知道了当年之事后便在野没有见过面,就算是慕南观因为薛琬的事情与越丞有所联络,也是通过传书往来。
“我不放心衡丫头,特意送她过来。”越丞道。
慕南观点点头,虽说现在慕颜清不在,但他知道自己如今,是不好再做越丞的主告诉他要不要留下来。
“今日天色已晚,就先别急着走了吧。”慕南观还是试着问了一句,虽说他也不确定越丞现在,对方寸山的留恋还剩下多少。
“好啊,我倒还怕被赶出去呢,承蒙师兄收留。”越丞抱拳拱手,说完之后便再无他话。
慕南观瞧着越丞离去,平日总能找到些闲话来扯一扯的越丞,终究是见到自己没有他话可言了。
薛琬急匆匆地因为千越之事赶着去找白黎问个清楚,但还是舍不下自己刚刚见面的儿子,便一路领着他前去。
此时她找到了封清曲所住的地方,还未来得及进去先与封清曲打个招呼,就看见白黎自外面刚刚回来。
白黎打量她的神色,就知道是有事情要问他了。
“若是千越的事情,你先不必惊慌,我知道他在哪。”
薛琬对于他能猜着自己所想并不意外,毕竟元拓一行人是离宗的人一路送过来的,白黎如今到了方寸山,手下的人也总归要给他个交代。
薛琬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他是和偃师走了。”白黎告诉她,“是离宗的一个老人家,上次千越遇险,也是偃师救的他。”
“他为何要带走千越?千越身上还有伤,根本不适宜到什么陌生的地方去。”
“是千越要和他走的。”白黎安抚道。
“千越一定要跟那个怪爷爷走,我也说了,娘亲看不见你会生气,但他还是走了。”元拓站在地上牵着薛琬的手,两只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转个不停。
薛琬低头看了看他,取出笑容,“好,拓儿乖。”
“那娘亲可是要去把千越找回来?”
“嗯,一定会找回来的。”她似是在回答自己儿子的话,实则是看着白黎的。
白黎定然看着她,“随他们一起回来的其中一个弟兄说,自从偃师和千越单独待了一段时间,说了不知道什么话之后,千越的脸色便一直不好。旁人问起,他就只说自己是累了。”
“不知道什么话……”薛琬垂眸沉思。
“你放心,我已命人去找他们了。至少偃师上次救过千越,这次不论是出了什么事,偃师定然不会是有恶意之人。”白黎知道她担忧,先行安慰道。
薛琬问道,“这个偃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偃师本姓莫,不知本名,是前半生家中遭难才到离宗中来,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很少提起。又因为偃师神智时常不清,而且行事上确实有一些与常人不同,是故经常独来独往。”
薛琬听到第一句话便已起了疑心,“他姓莫?”
白黎点点头,“我知道,你是疑心千越会和偃师有什么关系,是么?”
“不然为何莫偃师会找上他?”
“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巧合。”白黎继续给她宽心,“你别急,等找到他们就好了。”
“偃师从前经历过什么,是哪里人?”薛琬总觉得不对劲,再次问道。
白黎回想了一下,“偃师家中被盗匪灭门,至于何方人氏,只听说是大虞南境这边的人。”
薛琬这时只是默不作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白黎觉察到不对的地方,先牵过了元拓的手,“先进去说。”
薛琬道,“我先进去看看封姨母,拜托她照顾拓儿片刻,你随我出来。”
白黎点点头。
到了封清曲的住处,薛琬还特意打量了封清曲的神色,害怕见到她会是一副戚戚之色。不过她真的瞧见了封清曲发现她确实面色平静的很,想来还是白黎更加了解自己的母亲,封清曲果然算得上是心胸敞亮之人。
她简短地问了问封清曲在路上的情况,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与封清曲明言,自己与白黎去看看外面的事,让元拓先在封清曲这里待一会儿。
薛琬带着白黎走出住人的后山,直到一处僻静之地,薛琬找了块看着舒服的石头坐下,白黎便倚着一棵树在她身旁。
“我想我或许知道,一些事情,有关于莫偃师,或者说是千越的。”
“嗯,你说。”白黎道。
“析州城,我幼时被养在外祖家的时候听闻过,那里住着的许多姓莫的人家,他们曾与我外祖文家也有些亲戚关系。虽说关系不如文家和封家这般亲近,但也是时常走动的。”
薛琬叹了口气,“可在我十岁的时候,那时候刚好我外祖父到方寸山上来看我,那文家的下人告诉他莫家被贼寇所袭,死了很多人。”
“外祖父也安排人去安置莫家人的后事,我当时年幼,也不能多问,只知道有一户姓莫的人家很是可怜。”
白黎一直听着,也顺着她的话猜测着后面的事情。
“自此之后我便不再知道还有关于莫家的事情了,直到我回了奉陵城,母亲感觉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将千越带到我面前,说这以后便是我的护卫,负责保护我安全。”
母亲当时跟我说了关于千越的事情,“说这孩子是她救回来的,是个孤儿。”
“我一开始的时候与千越不亲近,还派人去查过他的底细,确实是自析州城那里出来的。”
“那这重点,便是析州城的那一次盗匪祸患了。”白黎听完她的话,分析道。
“这恐怕还要去问问当年的人才能知道更清楚。”薛琬叹了口气,“我只道他可怜,而且日后相处的也更像亲人一般,自然不会再去求证这些事情剜他的伤口。”
“若真是如此,殿下恐怕要赶快核查此事,虽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总归千越不是旁人,费多少心血都是应该的。”
白黎的话正合薛琬之意,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