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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玉衡无蹊     靡靡黍离txt下载     靡靡黍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莫哀(一)

    薛琬这便站起身来,“此事怕还是得回一趟文家,去问问我外祖父,或是问我那做国公的舅舅。”

    “你要回大虞?”白黎听她这样说,有些担忧。

    薛琬点点头,“若是偃师和千越真的与析州城的莫家惨案有什么联系,怕是他们也免不了去那里跑一趟,我们若是能赶在他们之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多一重安心。”

    “话虽如此,但你可知道你贸然再回到大虞境内,必定不安全。”

    薛琬耸了耸肩,“我知道,就算我说不当那个大虞长公主,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盯在我身上。我嘴上再说什么我不想再管,可是只要我在,薛晟或是薛睿,又或者是那些趁火打劫的西戎人,各怀鬼胎。”

    “所以……”

    “所以我还是要去。”薛琬看向他,“那些迟早要找上门来的,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可以替你去,不管是什么事情,我能帮你处理好。”

    “我说过,不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是相信你的。”薛琬道,“但不能每一件事情,都让你代我去做。”

    白黎早知她的脾性,“好,我随你去。”

    二人事不宜迟,与慕南观简单说明缘由之后便直奔滁陵而去,薛琬在临行之时看到越丞有些想说什么却止在嘴边的样子。

    “师叔,可要与我们一道同行?”

    其实越丞挂念在心上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师父慕颜清。薛琬知道自己的师叔虽然跟自己说过,不想再提从前之事。但若一个人真的洒脱,又何必要避讳着什么事情,避着不见什么人呢。

    越丞没有立刻回答,白黎知道这是薛琬也想给他们师徒二人一个将话说开和解的机会,便在一旁道,“这次一行,虽不如奉陵城里那般凶险,但也是有许多人可能在暗处打着殿下的主意。若是晚辈注意不到,还要劳烦前辈多多照看了。”

    越丞看了他一眼,其实白黎手下的武功高强之人甚多,要保护薛琬其实不是难事,这样说,无非就是给了自己有关台阶下,自己可以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随着他们一起去滁陵。

    慕南观道,“正是,有你在衡丫头身边,我也放心。”

    这三人都是一样的意思,越丞也便点了头。

    他们自方寸山待了不多的时候便再次北上去往大虞境内。

    清国公文家虽说是薛琬的外祖家,但也有不少在朝廷中任职之人。而薛琬这些年为了避嫌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往来,而又是自前朝时就备受尊敬的清流文人大家,所以哪怕是当年薛伦之时尚可保全。

    薛琬一行三人到了文府,不过这处是薛琬的外祖父文三老爷为了清净常年和慕颜清所居之地,不是清国公府。

    文三老爷一听这几个人前来,立刻派人将他们迎了进来。

    薛琬也有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外祖父了,当初在方寸山忙完那一通事情,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腾秀山,之后又是奉陵的事情,以至于薛琬虽然很久都在离滁陵不远的地方,和慕颜清多有接触,却没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外祖父。

    文三老爷是性子比慕颜清还有随和些的人,见了薛琬立马往屋内迎,“怎么小丫头可算想起来还有我这个老头子没见呢,上次你外祖母回方寸山我就说让她带着我,可惜了她非嫌弃我累赘。”

    “外祖母说您那时脾胃不和,犯了些病,现在可都好了?”薛琬关切道。

    “什么脾胃不和,都是她唬你的。”文三老爷把手一挥,“就是不想带着我罢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老头子闹腾的厉害,我怕你坏了衡丫头的事。”一道有力但不失宽和的女声响起,随后是慕颜清走了出来。

    她穿的是一般妇人所着的衣裙,没有再方寸山时那样的仙风道骨,也多了很多烟火气。

    薛琬先是见礼,“外祖母。”

    白黎随后,“慕老前辈。”

    慕颜清的视线只在这二人身上短暂停留,便看向了最后面的越丞。

    越丞浅浅颔首,“慕前辈。”

    几人的心里皆是一刺。

    慕颜清的神色是最先缓过来的,她往里走,“进来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也没有到了我这里还不得安歇的道理。”

    薛琬伴着文三老爷,走进了房中。

    慕颜清招呼侍女端了茶水点心来,薛琬也是许久不见这些小时候常吃的点心了,而且也为着刚刚有些不愉快的场面,埋头就吃。

    “行了你慢点,多大的人了,都做了母亲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这白公子还在呢。”文三老爷就装作要去打她伸向下一块点心的手。

    薛琬猛地被噎了一下,赶紧去找水。

    “行了行了,你不说话她最多就是个撑死,怎么也比现在噎死强。”慕颜清对薛琬简直没有眼睛看,颇为嫌弃地对他们祖孙两个说。

    白黎坐在她身旁,再帮她递了杯水来。

    最先开口的还是慕颜清,“怎么刚到方寸山,就想着赶到我这儿来了,应该不是急着要来看我的吧。”

    虽然慕颜清看的出来,但薛琬总也不好说,自己不是为了他们二老而来。

    “自然也是为了看看外祖和外祖母的,奉陵的事情不小,也怕您二位挂心。”

    “你倒也知道我们挂心。”文三老爷戳着她的头,“什么事都乐意往前凑。”

    “不是我想凑的。”薛琬往后躲着,颇为委屈地说道。

    “你还顶嘴。”文三老爷这就又往她脑袋上戳过去。

    只听得慕颜清“啧”了一声,文三老爷这才收了手。“说实话。”

    薛琬见瞒不过慕颜清,便吐露实情道,“是为了一桩以前的事情,离滁陵不远的以前一个叫析州城的地方,那里一户姓莫的人家,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被灭了门的。”

    听得莫家几个字,连文三老爷一直笑吟吟的面容都收住了。

    “你怎的突然问起这事情来,不是说不再管大虞的事情了?”

    “和大虞无关,我身边的千越,他可能是莫家人。现在他正与另一个可能是莫家的人,一起查当年的事情,我得知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莫哀(二)

    “不过是以前的旧事了,那莫家人也是命运凄惨,那时候做生意得了些钱就被一伙盗匪洗劫一空,连家里的人都没留下。”文三老爷语气悲怆地说道,“还是我后来帮他们料理了后事,说起来真的极是可怜。”

    薛琬顿了顿,“外祖,您应该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啊,这也不叫简单了吧。你这丫头,那可是人命关天啊,这还简单?”

    “若真的只是盗匪祸患,离宗的莫偃师不会这样大费周章,还刻意瞒着我。”白黎见文三老爷还是想瞒着一些事,直接道出偃师的事情。

    “莫偃师?”

    “是我离宗的一位长老,现在看来大概就是析州城莫家活下来的人。他带着殿下身边的千越公子不知去了哪里。”

    文三老爷和慕颜清对视了一眼,“白宗主对麾下莫偃师之事,当真一无所知?”

    “文老前辈明鉴,晚辈若是知晓内情,也不会随殿下冒险来大虞一趟了。”白黎道。

    文三老爷知道事情怕是不好再瞒,招呼下人出去,将门关起来。

    “莫家之事,我并不知道始末,但确实,事情不是明面上如此简单。”文三老爷道,“只是我要先问白宗主一句,若来日有了需要抉择之时,你是会站在衡丫头这边,还是会全力相护你本门的人。”

    文三老爷的语气还是一样的波澜不惊,但这话一出,白黎和薛琬立刻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们想的还有糟糕。

    “外祖父,何至于此?”薛琬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只是说万一。”文三老爷再次看向白黎问道,“白宗主?”

    “是非曲直总有定论,这件事与殿下并无关系,我自然会保护她。若是属下有过,晚辈也不会轻纵。”

    “白宗主在腾秀山上是如何为自己属下的,老朽我也是瞧在眼里的。”文三老爷叹了口气,“重情义自然是好的。既然你们要深究,不若今日听完我的话之后,再去国公府一问究竟吧。”

    薛琬心里了然,这国公府是必得要跑一趟了。

    只是在这之前,自然还是要先听一听文三老爷所述之事。

    “当时我身在方寸山,莫家之事其实几乎都是国公府出人料理的,我派人去帮忙也稍带打探了些消息。”文三老爷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况,“待我与你外祖母回去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莫家的死者都被安葬,而析州城因为杵了这些事,也被当时的陛下,也就是我那女婿改了名字。”

    “莫家与文家,可是相交甚厚?”白黎问道。

    “甚厚?怕是不能这么说吧。”文三老爷道,“莫家以前的家主和清国公倒是熟络,但平日里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客气着,而且多是因为文家门第显贵了的缘由。”

    “看来殿下,是要好好问问清国公了。”

    白黎沉声道,“只是两位前辈,请恕晚辈无礼,若是有知晓当年隐情,此刻不应在殿下面前隐瞒。须知事情是出在千越身上,那也是殿下的亲人。”

    白黎的话确实不算客气了,文三老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白宗主不用顾虑这些,我再说些什么,也只是心中疑问猜测而已,一切未定如何随意告知于你们?”

    “外祖父。”薛琬唤了他一声。

    “我夫妇并未做过任何违拗道义之事,这点白宗主自可查证。”

    文三老爷就算语气放的再缓,这也是极重的话了。文三老爷说此话的时候,特意看了越丞一眼。

    薛琬扯了一下白黎的衣袖,示意他静心。

    “白黎也只是问问,毕竟听外祖父这样说,事情怕不是容易解决的。”

    “你们想知道什么,想查什么,自行去做就是。”慕颜清道,“我自然清楚你这丫头还有白宗主的分寸。我们都已是半截黄土埋身之人,见过的事情多了,你也无需顾忌什么。”

    薛琬点了点头,“我也只是想先求一个真相,也好做打算。”

    “行了,说了这么多话了,你们去国公府可急在这一时?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就算不留宿留饭也是可以的。”文三老爷看了看三人。

    薛琬面有难色,白黎则在她身旁悄悄说,“在这个时候,也不是急着过去便能立刻知晓内情的。”

    白黎又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薛琬也想到了,白黎说的是越丞。

    越丞肯跟着他们过来,想必也是做了一定的打算与慕颜清将旧事说开,若是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留,自然要留的。”薛琬明白过来之后便笑着改口。

    晚间之时,薛琬寻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越丞,倚在门框道,“嗯,师叔,你可要安歇了?”

    越丞看着她,“你就这么站在我房门口,请问我该如何安歇?”

    薛琬一想也是,就从门边走到他房中,举止有些忸怩,“那个,我是来找师叔,说些事情的。”

    “衡丫头,我已告诉你外祖母,过些时刻就去拜会。”

    薛琬的心上来下去地跳个没完,其实她过来就是想劝说越丞去和慕颜清问个清楚的,但是真的在越丞说出自己也有这个意思时,她也有些害怕了。

    越丞当时选择不问,直接避开,何尝不是害怕知道答案呢。他当初分别之前,对薛琬所言是自己懒得去问,但这不是小事,是积在心里十几年的不共戴天的仇恨。

    而一边又是自己那时的救命恩人,养育爱护,教习武功的自己视为亲人的师父。

    “嗯,这样啊,那好……”薛琬本想对越丞说的话都被他自己说了去,一时语塞。

    “你也一块过去吧。”越丞道,说着就往门外走。

    “嗯?”薛琬愣住,“师叔说什么?”

    “若是不带上你,恐怕你又想打听个没完,而且若是又不愿意直接问,恐怕又是得憋在心里许久。”

    越丞确实是了解她的,薛琬见状也不再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就跟在越丞的身后,去了慕颜清的住处。

    慕颜清早在里面等着她们,桌上摆着的是汤饮,薛琬小时候常喝不够的。

    “现在不早了,喝茶容易睡不好。”慕颜清随口解释道,“坐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莫哀(三)

    “越丞,衡丫头已经将腾秀山上的事情悉数告知与我,那时你说会找我来问清楚,为何之后便一走了之?”慕颜清也没有过多的开场白,直接问道。

    越丞顿了顿,“心绪难平,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而你今日,连声师父都不愿叫,可是心里已经认定了,我与当年越侯之死确有关系?”

    “不敢。”越丞答到。

    “心中有结,再听不到我的答复之前,自然是不能轻易就信了的。”慕颜清心中了然,“你身上背着的是父母的仇,不是那么轻易就化解开的,哪怕你在这丫头面前再随性释然,我却是知道你的性子的,执拗的很。”

    “让您费心了。”越丞淡淡地答到。

    “我早知道你上山来便一直记着越侯之事,也为你做过打探。”慕颜清道,“我也早便知道这事情他们荆家的荆勇也有份,只是那时荆勇已死。”

    慕颜清面容上尽显悲怆,“与越侯之事有关的荆家人,也便是荆勇一个。荆勇死后,我与荆太公商议,将身涉其中的人一一赶下腾秀山,也答应他此事并不外传。”

    薛琬和越丞皆是一愣,慕颜清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确是有私心,荆复彼时刚刚登上荆家的家主之位,家主年少自然被外界觊觎,我当时答应将事情缓一缓,日后寻时机告知于你。”

    “只是后来,我前去雀闲山庄报仇时,师父也并未告知。”越丞沉声道。

    “因为那时你去了雀闲山庄,却深陷险境险些丧命于那里。”慕颜清手拍到桌上,“我让你查出是杜寥所为,不是让你一个人去犯险的。若不是你师兄连夜去请来了蒙平郡主保你性命,你早已丧生在那雀闲山庄内了。”

    薛琬长舒一口气,这样看来自己外祖母也是为了师叔考量的,虽说也有因为人情的缘故,但应该无碍大局吧。

    他看向越丞,“师叔,外祖母她也有为难之处。”

    “我今日所言,你信也好,说是我的托辞也罢。总之我能答复你的,便只有这些。我是为了私心,隐瞒过你一些事情,你若依旧觉得,父母之仇不可原谅,想要继续怨恨谁我自然也不会拦着,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还认是你的师父,便不得不说一句,往事已矣。”

    薛琬站在自己的立场,她是能明白慕颜清的。身为师父,她需要保护自己的徒儿,帮徒弟查找当年的仇人。可是方寸山与荆家的关系,又不能令她为了越丞而无所顾忌地行事,荆复也是无辜的,她不愿再多一个被连累的人。

    慕颜清希望越丞能释然,是为了他自己日后不用活在过去。但薛琬和慕颜清都知道,自己不是越丞,不是亲睹当年惨案失了全家性命之人,有何等资格要求越丞放下。

    薛琬也不再劝,只默默捧着已经凉了的汤往自己嘴边一点一点地送。

    越丞站起来,薛琬有点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也害怕他一个转身就直接走了。

    他停了片刻,对着慕颜清行了个礼,“多谢师父出手相救。”

    他说的是在雀闲山庄被围攻而蒙平郡主赶到之事,就算慕颜清在他面前说是慕南观去做的这件事,但是他自己也知晓,这其中自然是因为慕颜清的缘故。

    薛琬从一开始越丞重新叫慕颜清师父的时候就略松了口气,现在听得越丞这样说,心知越丞已经释然了一半。

    她起身走到越丞身边,“师叔,今日就,留下来住吧。”

    “这么晚了你还能让他上哪去?”慕颜清佯怒看着薛琬,“就是是个别的客人来了你也不用大半夜把人往出赶吧。”

    “是是。”薛琬应承着接下了慕颜清的这一番“训斥”。这时慕颜清对薛琬道,“衡丫头先出去吧。”

    “啊?”薛琬疑惑道。

    “叫你出去便出去。”慕颜清做着把她往外轰的手势,薛琬有点懵然地应着“哦”,又回头看了他们两眼之后便退出去了。

    房中只剩越丞与慕颜清二人,慕颜清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越丞便跪地,拜了一拜。

    慕颜清吃了一惊,既而道,“你不必如此。”

    “是徒弟不该对师父生疑。”

    “倒也不算是生疑,我已经说过,我确有因为私心而瞒你,你若要怪我自然不会说什么。”慕颜清叹了一声,“既然如今只有我们二人,我身为人师,便是要告知于你,莫要轻易生疑,也莫将黑白善恶分的太为清晰。”

    “这话,师父却是第一次说。”越丞道。

    “你不是山上那些小辈,自然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慕颜清道,“我这话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希望你别逍遥恣意了半生,却因为过往之事将余生虚耗。”

    “徒弟明白。”

    “若是衡丫头没有把你唤来,你可会登门?”慕颜清问道。

    “会。”越丞沉声答到。

    慕颜清笑了笑,“你是我门下最不羁于世之人,对世事也是洞若观火的很,但到底事情旁观和到自己身上,还是不同的。”

    “是弟子执拗了。”

    “越是亲近之人,便越会从心底惧怕背叛。若是隐瞒你的是个素不相识之人,你定然马不停蹄地去问个明白,也会去细究其缘由,但正是因为是我,所以内心的那重疑虑便会多加几分,这我也清楚。”

    越丞还想说什么,慕颜清一抬手,“我既已叙述清楚,你也不用再向我认错或是什么的,我也不看重,我留你不是为了这些。”

    “是衡丫头?”越丞猜测道。

    慕颜清点点头。

    “想来有些事情,是您与文前辈不方便告知衡丫头的。”

    慕颜清停顿片刻,“莫家之事,我不知道会激起多大的风波,我不能此时便跟衡丫头说要她如何如何做。”

    “那文家,是与此事有关了?”

    慕颜清沉重点了点头,“我那句,勿要将是非黑白分辨的太过于清楚,也是为了此事。白黎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个叫千越的少年也如她亲生的弟弟一般,她若是执拗起来,为这两个人做些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她性子一向如此,一旦是认定了便护短的很。”

    “所以我先与你提个醒,要看好她,不要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莫哀(四)

    次日三人从文府准备前往清国公府之时,薛琬还想从越丞的脸上探寻出些什么来。可是越丞始终面色平静的很,看来若非昨日他与慕颜清真的说了些什么,便是打定主意不告诉自己了。

    三人和文三老爷一并慕颜清道了别,这便直奔国公府而去。

    清国公文擎见到三个人,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十分客气地对薛琬行礼问安。

    “参见长公主殿下。”

    “舅舅不必如此,我不是什么长公主了。”薛琬自马上翻身下来,和气地说道。

    文擎也不是古板拘谨之人,他听到这话只愣了一瞬,之后便道,“那好,琬丫头快进去吧,我和你舅母还有伯外祖在用饭,听见说是你来了,他们也都等着呢。”

    薛琬一面随着文擎往里面走一边寒暄,“那可是扰了你们用饭?早说我便晚些再来了。”

    “哪里的事,你们这么早来,可用过饭了,正好我去让他们加几个坐席。”文擎看向后面的越丞及白黎,“越侠士和这位白公子也是初次到访,今日没想到你们过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国公客气了,我等不请自来,叨扰国公了。”白黎一面回答,心道清国公的确在待人礼节上做的极为和善,为人处世圆滑的很,这样一来要问出些什么,恐怕不是易事。

    清国公猜到他们赶路过来确实是没进过多少食物,就直接拉着几人去了用饭的厅堂处。

    薛琬等人进去便看到了文擎的父亲,上次被薛琬请到阅甲阁去的文钟讫坐在首位,然后便是文擎的夫人姚氏,本也在此的几个小辈,已经被遣开了。

    “文太公。”薛琬问安道,越丞及白黎也同样见了礼。

    “琬丫头该是匆忙从三叔处来,还未来得及用饭,而且这奔波过来也得喝点茶,来人上茶。”文擎的话,先打住了文太公想开口叫殿下的意思,免了薛琬的些许尴尬。

    薛琬依言入座,文家的下人们将茶点一一端上来。

    文擎看向越丞,“早就听说三婶母门下高徒越丞越侠士武艺超群,人也是潇洒倜傥的,今日一见,只怕传闻都不足以形容。”

    越丞道,“国公谬赞。”

    越丞与薛琬不经意对视一眼,都心道这文擎说起好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若不是她平日里对这些早就充耳不闻了,怕是早早就觉得这国公是极为好相处之人。

    “这位白公子,想必便是我大虞武学第一大宗离宗的宗主了吧,真是少年有成。”夸完了越丞,又转向夸赞白黎。白黎浅笑,“多谢清国公夸奖,离宗众人都是大虞百姓,担不得您这样的殊荣。”

    文擎笑意不减,“白宗主这是哪儿的话,离宗众人护我大虞百姓,功绩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只知道吃爵位俸禄的闲散人要高的多。”

    白黎不再多答话,只冲着文擎举了举茶盏。

    文太公严肃,清国公待人随和,而其夫人更是贤惠地只知为客人添茶倒水,如此家风,薛琬都要为自己脑海中那些想法感到羞愧的很。

    文太公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道,“琬姑娘如此匆忙赶来,应该不单单只是为了来拜谒的吧。”

    “这样急着赶来,还搅扰了国公一家用饭,自然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薛琬直言道。

    文擎略挥了挥手,姚氏及在旁伺候的所有下人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薛琬心道这清国公还真的是极会察言观色的,刚刚薛琬脸上其实没有表露多少,但文擎却一早看出来。

    “琬丫头有什么事,就说吧,都是亲人,能帮忙的自然不会拒绝。”清国公说完之后又想了想补充道,“你放心,在滁陵,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你要想长留也无妨,舅舅自会护着。”

    薛琬了然,奉陵城发生的事情文家也是一清二楚的,这意思是以为自己要来求一个避身之所了?

    “国公误会了,薛琬前来,是为了一桩旧事,想向国公讨教。”

    “哦?什么旧事,我若是知道自然告诉你。”清国公颇有兴趣。

    “大概十二三年前,当时滁陵的周围,还有一个叫析州城的地方。”

    薛琬其实一直很是注意着文太公还有文擎的神色,毕竟这类惯会拉拢人心之人,只听一面之词怕是根本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文擎的面上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在薛琬视线扫去文太公脸上又转回来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文太公那边,一直是一副和刚进门时看到的一样的肃然的表情。太公端坐于上,好似薛琬所说的一切话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情。”

    “为何不值得提起,听说那时莫家人多半死伤,几户人家一夜之间便在这世上消失,如此恐怖之象,如何能不值得被提起?”

    “唉。”文擎很是怆然地叹息一声,“正是因为如此啊!琬丫头,你单单是听说便已经觉得如此可怖了,那时我得了消息,可是我亲自去处理的莫家人的后事啊,那院中的惨相我到现在都久久不忘,那时我自析州城回来,食不下咽了许些天。”

    “那可是辛苦舅舅了。”薛琬瞧着他这副悲戚的样子,“不过那盗匪可有捉到,总不能这么多人无辜丢了性命,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吧。”

    “这自然是抓住了,这伙人是西戎来的流寇,最后还是你们青鼎门的弟子下山在南佑北境抓到了这些人的踪迹,除之而后快呢。”

    “原来如此,我竟不知道。”薛琬陪着极为和善的笑容。

    “那时你还小,你师父和外祖母都不舍得让你下山,又如何忍心让你知道这样的事呢。”文擎道。

    “可是滁陵虽然在大虞南境,却一直也算太平,又有文家的护持,怎么莫家就会突遇祸患的呢?”薛琬追问道。

    其实这话提到文家,明摆着有些在问责的意思,可是文擎却丝毫不恼。

    “文家自然知道没有护持好,这些年也一直为此事自责,我已拨了一部分银子养了些好手充当护卫,时时在滁陵边地巡查,还好这些年也没有再出现类似之事。”文擎想起莫家便是揪心的很,“莫家当时是出境去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回来。但他们又心性善良不识恶人之相,帮他们后来押送货物的那些人,借口路上不安全送莫家人回来,却不想这些人竟是歹人……唉……”

第二百四十五章 莫哀(五)

    “哦,竟然是如此。”薛琬捧起茶杯,面不改色地抿了口茶,“是南佑独产的上好云峰茶,舅舅真是有心。”

    “知道琬丫头喜欢这类茶,不过此地距南佑不远,云峰茶倒是易得。”

    薛琬浅笑,“是啊,就算我并不常踏足国公府,舅舅还是能知晓我的喜好,不得不说舅舅确实是心细如尘,怪不得文家这一代昌盛的很,都是舅舅治府有方。”

    “琬丫头倒学会打趣我了,文家之所以昌盛,还是受你母亲的庇佑。”

    薛琬挑眉,“那我现在不做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文家可会怪我?”

    她这话并非全然是在开玩笑,文擎沉眸一瞬,“你这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哪里会有亲人之间相护怪罪的道理。琬丫头若是有意,我也可以安排在朝堂的几个文家子弟帮你劝劝陛下。”

    薛琬抬手拦住,“这倒是省了,我好不容易可以歇息歇息,舅舅还是别再让我劳心去应付那些事情了吧。”

    “你既是这样想的,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文擎欣然道。

    “不过你若是真的想打探莫家之事,不如我派人送你们去一趟。”文擎补充道。

    “国公竟不问,我们为何要来询问当年莫家之事?”白黎在一旁静坐了多时,听得文擎竟主动提出,开口道。

    “这是琬丫头的事情,她总有自己的道理的,若是她想告知,我文府自然会尽力相助。若是她不说,当然我们也不好上赶着去问不是。”文擎道。

    “舅舅果真是体恤我。”薛琬答到,也便承受了他这一番好意,“那便劳烦舅舅派人带路了。”

    “那析州城,出事之后便被你父皇改名做安州了,安州距国公府也得小半日的车马路程,不如我自己送你们去吧。”

    “岂敢劳烦。”薛琬道,“舅舅还有国公府的事情要打理,不必为这些小事亲自费神,您找个识得路的车夫借我们就是了。”

    薛琬明白着是想少些人跟着,他们好自在些。文擎竟也一口答应下来,“也好,这样你们也自在些,我这就去安排。”

    文擎说完便向着文太公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安排去了,临走之前对几人道,“你们且在这里稍坐片刻,琬丫头,我父亲其实也惦念你惦念的紧呢。”

    薛琬想提出和文擎一起去安排的话被堵在嘴边,白黎此时道,“怎敢劳烦国公,我既是外人留在这里也不便,想必文太公有些话对越前辈和殿下说,我随您去便是。”

    “白宗主何必这样见外。”文太公肃然声音响起,“琬姑娘在此,你说自己是外人总不好。”

    白黎脚步顿住,文太公继续道,“老夫前些时候去奉陵阅甲阁之时,元晞的文章才略极好,老夫与他谈过,他还与老夫说过自己的表兄亦是哥才名不外露之人,今日留在这里,老夫自然要好好见见。”

    薛琬心知文家父子之意,但也只能接着文太公的话对白黎道,“既然伯外祖想见见你,就多留片刻也无妨。”

    白黎点头应下,重新坐回座位之上。

    刚刚既是提到了白黎,文太公便接着道,“白公子身担大责,其实算不得是绝对的草莽之人,自是有一番见地的。不知对于如今大虞国势,白公子作何看法。”

    白黎道,“大虞国势万千,民生、政局、外患,不知文太公所问为何?”

    文太公本是看起来微阖的双眸睁开,“自然是有关齐王及令尊,在奉陵城做的一番大事。”

    薛琬、越丞眼神瞬时看向了文太公,越丞道,“文太公,白青桓所为之事与白黎无关,您这样问,恐不甚合适吧。”

    “你既已说与他无关,我问一句,又如何呢?”

    薛琬动了动身子就想说几句,被白黎一把按住。

    “回文太公,家父所为是为私怨,虽事出有因,但毕竟是为祸国民之事。而齐王亦是为私仇所驱动,两人不为大虞百姓,自然不得民心支持,无法成事。”

    “白宗主倒是好见地。”文太公从始至终语调并没有过任何起落,“只是百姓如何能自己选择君主,到底是何人做了皇帝,自然只是手腕的较量不是?”

    “百姓不得选择君主,但君主总要顾忌天下之人的看法。”白黎对道,“若是不顾众生,只靠杀伐决断上位的君主,自然也会受其反噬。”

    “只有仁心,却没有背后的支撑,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争至尊之位者,自然不会是空怀一腔热血却毫无势力之人。先得势而后生雄心,或是异心。”

    “雄心,异心,白宗主倒是会分的清楚。”

    “若一心为平息国乱,还百姓以安生,自然便是雄心。只为私欲不顾他人者,便是异心。”白黎看向文太公,“君主如是,臣子亦然。”

    文太公点了点头,“白宗主不愧是一方大宗门之首,如此稳重倒令老夫佩服。”

    这时文擎再次进来,“越侠士,白宗主,琬丫头,车架已准备好,不如用过午饭再行前去?”

    “无需车架,把那车架撤了,三匹快马和一个引路之人便可。”薛琬道,“午饭便也不用了,舅舅此番招待已经是周全的很,我们这便告辞。”

    文擎将他们送出门去,边走边说,“那也好,去看过之后便再回来多留几日,你们这些天定是连日奔忙,都不曾得空休息吧。”

    薛琬客气地应承着,“好,多谢舅舅了。”

    三人这便到门口,文擎招呼人把那马车卸下来,只留四匹马,本要驾车的车夫上了其中一匹马上,等着几人准备好,便一夹马腹在前面去引路去了。

    因着有旁人在场,薛琬心内的许多疑惑一时也不好与白黎明言,只是一路无言地跟着车夫走到了安州城。

    这安州城的城门上的牌匾也立了十几年,当地的百姓也都习惯了自己所居住之地,只有安州这一个名字了。

    而当初的那个“不吉利”的析州城,早随着莫家的一桩惨案及皇帝亲自下旨的抚恤和改名换姓,消失的无影无踪。

    薛琬特意看了看那城门上的金色的牌匾字迹,也没有多说什么,策马直入安州城。

第二百四十六章 莫哀(六)

    车夫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墓园,停下来对他们道,“这便是我们国公安葬莫家人的地方了,莫家以前的宅院本来是国公爷想留着的,只是三年之前因为废帝向滁陵文家发难,国公爷也保不住这么多的地方,还有不少百姓被牵连,而这一处也已经改了主人,在这里住了许些时候,国公爷也不好再将他们赶走了。”

    薛琬点了点头,对着车夫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殿下是要?”车夫低着头但还是腾出一丝目光往上打量着她。

    “方才你家国公爷还说,不会过问衡丫头的事情,怎么到了你这倒比你主子还胆大了?”越丞道。

    那车夫慌忙认错,“是,是,小的多嘴了,小的这就出去。”

    车夫退下之后,薛琬走近那一座座的坟墓,那上面有的刻着名字而有的便只有莫氏无名几个字,更不知道是几个人共用了一个墓穴的。

    文家倒是修缮的好,最大的那处坟墓前时时摆着供品,虽说有的已经是蒙了尘土,但好歹是有人在打理的。

    薛琬瞥到其中一座坟墓,上面墓碑的名字是莫陆氏,这该是个妇人。她的墓碑前明明是刚刚烧过不久的纸钱的痕迹。

    有人来过这里,而且在不久之前。

    白黎与越丞也发现了这一点,赶过来查看。

    薛琬内心升腾出一丝疑问,“会不会,是千越啊。”

    白黎扶了扶她的肩膀,“也许是,但你也别过于担心,千越若是真的在这里,也不用我们四处去寻他了。”

    越丞道,“看这样子,虽说是新烧过的,但也距我们到来恐怕有几个时辰了。衡丫头,刚刚在路上,你可是一直有话想说?”

    “嗯。”薛琬点点头,“你们觉得这国公父子,可有哪里不对?”

    越丞笑了笑,“若你觉得对,便没有哪里不对,一团和气,待你也是好的很。但若是你觉得不对了,其实处处都不对。”

    越丞这话说的绕来绕去,但薛琬确实听得很明白。

    “师叔是在说我疑神疑鬼?”

    “自然也不算,我是相信离宗的那位莫偃师,总不会是凭空就找上你身边那个小子的,而且析州城之事,听那文擎所言也有许多疑窦。”

    “盗匪之事。”薛琬道,“我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就这样巧合。”

    “就算是运货之人,也没有什么必要跟随到主人家中来。”白黎道,“而且那些人定是随身携带了刀兵的,不至于自边境到析州城,他们一直发现不了。”

    薛琬顺着他的话道,“而且这国公爷对于莫家之事,是否表现的太过于悲怆了些,却又对两家的关系避而不谈。”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文家一直盘踞滁陵,怕是当年真的有什么事,诸般痕迹也已经被尽数抹去。”白黎无不担忧地说。

    “是啊,文家势大,而且当时还有我父皇母后这样天大的靠山。”薛琬道。

    “莫家出事,若不是盗匪所致,而且与文家有关,殿下觉得会是什么事?”白黎想了想问道。

    薛琬看着他,“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杀人越货之类的明摆着的仇怨,因为文家的势力,过明路去惩治什么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不错。”白黎见她也是想到了自己的点上,便继续往下指引,“殿下不妨想一想,封家。”

    越丞和薛琬都有些诧异,薛琬是多少知道些,而越丞虽然不是身在其中,也略略猜到了些什么。

    “你是说……”薛琬神情转向别处,“可那是封家啊。”

    白黎笑笑,“封家一直是文家的附属,文家这些年越做越强,当年在力保恭帝登基之时也曾出力不少,我母亲其实也时时拜佛求神,为亲人赎罪,殿下可知赎的是什么罪?”

    他再问道,“殿下不妨想一想,莫家遭难那年,可发生过什么事情?”

    薛琬知道他接下去大概要说什么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几年虽然她不在奉陵城,但后来到底也是身为中枢,也自她的母亲那里了解了些事情。

    “那个时候,废冼王的旧将起事,就在大虞南境。而那年,也是先齐王过逝的时候。”

    白黎见她这样,安慰道,“殿下,自来到滁陵之前,我想你已经想过许多种可能。但若是这件事真的干系到你最亲近之人,而且是不可调和的过节,或许真的……又是一种折磨……”

    “是,我想过。”薛琬沉声道,“我只是心里一直祈求着不要是那样,但何尝不是自己怕极了。”

    “殿下,你若信我,便不要再插手此事。偃师那边,我去说服解决。”

    “我知道事情一出,必是伤人伤己。若是真的是文家对莫家做了什么,大概与我父皇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她呼吸有些沉重起来,“但要想遮盖一个谎言,便要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来覆盖,到时候岂非牵扯的无辜之人会更多。”

    “但这不是你该承受的。”白黎道。

    “重稷,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的呢。”她惨然一笑,“是我上辈造成的事情,现在又伤害到了我身边的人。文家自然不会是甘心任人宰割的一方,必会将事情愈演愈烈,这个时候,若不是我去承受,还能有何人去承受呢?”

    “师叔,还有你也不要多心,我只是想查明真相,还受害之人一个公道。至于是谁的罪孽,自然还是要谁亲自去背。”

    她轻拭了一下眼角呼之欲出的水泽,“我们先出去吧,问问这里剩下的其他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薛琬回归了自己神色的平静,走出去看见在那里东张西望盼着他们出来的车夫。

    “殿下出来了?”

    “我和师叔还有白公子在这里有些别的事情,这次劳烦你带路了,你先自行回去就是。”薛琬看了一眼还在这里等着的车夫,说道。

    “这怎么好,国公吩咐了,要小的再把三位接到国公府去小住几日的,不然可要小的好看。”这小车夫的脸上挂着害怕的样子。

    薛琬懒得听他在这里闹,一挥手道,“你且去城门附近的客栈等着就是,我们没事了自会去知会你。”

    “这……”

    “还要我说第二次?”薛琬声音带了怒气,这车夫见状讪讪地退下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莫哀(七)

    薛琬一行人找了几个看起来年岁较大的老人家,询问他们关于莫家之事。

    只是这些老人家,都看起来对此事怕的要命。一听得莫家两个字,立刻是吓得像是魂魄离体一般,连连把他们往外轰。

    白黎自刚刚又被轰出来的人家出来,“看来事情是却有蹊跷了。”

    薛琬道,“若只是当年的一桩普普通通的惨案,他们何至于吓成这个样子,连提都不能一提,这反应像是提起此事就会自己也受了什么牵连一样。”

    “衡丫头觉得,会是什么牵连呢?”越丞问道。

    薛琬垂首,“自然不是什么好的牵连。”

    “我们去国公府去的匆忙,文家在这之前不应该提前预知,所以警告此地之人不可提及莫家之事,应该是一早就警告过的。”白黎道。

    “其实我怕的是,就算我对他们亮明身份取得信任,他们也未必真的知道什么,刚才我们进去打探的几家,出了面上的恐惧之外,也几乎都是一知半解,什么都说不清楚。”薛琬道,“文家之所以一直是一副豪门大府的样子,其实何尝不是他们做什么事情都干净利落的很,绝不会落人口实。”

    “其实衡丫头也不必如此悲观。”越丞安慰道,“只要是真的做过什么,不管时隔多少年,总也不会无迹可寻,比如活下来的莫偃师还有莫千越。”

    “其实我现在也想知道,千越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薛琬望向视野开阔处的天空。

    这时从角落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打量着薛琬这边。

    白黎警觉,身手迅速便看到那人,“什么人?”

    那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这边,又马上装作无事的样子,再下一瞬间便朝着一旁跑了起来。

    白黎紧追几步,那人自然不是白黎的对手,被白黎抓回了薛琬的面前。

    “你是谁?文家的人?”薛琬居高临下嘚看着那人问道。这人衣衫破旧的很,面容也都是憔悴枯槁之色,头发拜了一半,因为跌倒在地处处都沾染了灰土,看起来狼狈的很。

    薛琬在问他是不是文家人,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在地上发着抖保着自己的脑袋,生怕这三个人会对他拳脚相向。

    薛琬看出来一丝不对劲,“我再问你话,你可听得见?”

    可是地上的人依然在做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抱着自己头的姿势,嘴里嗯嗯啊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人怕是聋哑。”越丞俯下身去查看了一番。

    白黎从地上强拉那人起来,打量了他一眼,强行掰开他护住自己的头也遮挡了自己视线的手。

    这哑巴的叫声很快引来了那个他们刚刚拜访过的老者,老者应该是听到声音自门内出来。

    “我说公子,这阿路又聋又哑又疯癫的,您就放过他吧。”

    “老人家,这阿路是为何疯的?”白黎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问道。

    这老者知道他又想探听出什么话,直接对着这阿路做了几个手势,大体上是回去的意思,这阿路便安静了些,挣脱开了白黎,往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天生的,哪里有什么为何?”老者的脸色阴沉的厉害,“这里的人们可怜他,都愿意给一口饭吃,让他住在莫家的墓园里。”

    “莫家?墓园?”薛琬觉得不对,想要拉住那老者再问问的时候,那老者连连摆手,再次进院中去了。

    白黎见留不住这老者,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薛琬和越丞道,“再去墓园看看。”

    薛琬想了想,回应道,“嗯,好。”

    三人都觉得老者再次提到墓园,应该是墓园内真的有什么他们可以用来探寻的东西。几个人自上午往安州城赶路,又在城内兜兜转转了许久,这会儿天已经黑的厉害了。

    他们再次赶到墓园之时,薛琬只觉得阴风阵阵,刺骨的很。

    他们寻着那阿路的踪迹,这时只见一个身影在墓堆中突然跃出,还拿着一束火把,几人皆是吃了一惊,手里的剑顷刻间出鞘。

    “宗主。”那人是对着白黎说的。

    白黎听着声音耳熟的很,“无常?”

    薛琬自然是识得白黎身边的白无常的,只见那身影靠近,身形瘦小的一个男子,正是白无常。

    “你怎么在这里?”白黎神色一紧,白无常应该在大虞西境管理离宗其他弟兄才对,没有道理会出现在此,白黎立刻想到了偃师,“你可见过偃师?”

    “偃师他来过,不过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白无常答。

    “你为何在此?”白黎再次问道。

    “偃师嘱托我,叫您和身边这位长公主殿下,看一样东西。”白无常道,这时面无表情地转身往一处走去。

    白黎自然是没有见过白无常这般态度,虽说离宗之内兄弟之间的礼数其实并不分明,但是白无常这样不恭敬的样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径直带着他们走到了一处坟墓,因为天黑的缘故,近距离才看到,这坟墓已经被挖开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白黎的语气寒凛。

    “宗主,这是属下瞒你的唯一一件事。”白无常对着白黎双手抱拳,将最表层的一层泥土拨开,露出了这深埋土中已经十几年的白骨。

    薛琬眉心一蹙,可随着白无常随后竟用手去翻动了那尸骨时,用火把去照亮了那尸骨的脑后,薛琬一阵惊惧自内心蔓延至全身。

    因为这位死者的脑后,有一处明显的破洞……

    白无常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反应一样,这墓中还埋着另外的一具尸骨,也是同样的景象。

    白黎第一次看见这白骨时就已经下意识地把薛琬往身后护,只是薛琬还是站回了最前面,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景象。

    “我也知道长公主殿下是见过战场也见过死人的,只是这番景象,不知您是不是也见过呢?”

    “你知道内情?”白黎面色严肃的很。

    “宗主,属下说了这是唯一瞒着您的事情。”白无常道,“钟宗主仙去之前,也曾单独叮嘱了偃师此事。”

    白黎心中自然也是惊愕地动荡起来,这件事,原来一早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千离(一)

    “长公主殿下可知道,这些尸骨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白无常看着薛琬问道。

    薛琬呆立一旁,她心中已做好打算,静等着听白无常的话。

    “当年你的父皇,联合文家对南境制敌支持冼王的官员将领大兴屠戮,南境的人都被你们杀了大半。”白无常举着火把走近薛琬,薛琬不退,白黎再次用身子挡在她面前。

    “而莫家,他们也有人帮着你们做事。莫家的小公子,为了救曾经对自己有过恩情的滁陵都尉,在皇帝的屠刀挥到他们头上之前去报了信。”

    “可是就因为想救一个人,文家便认定了莫家为冼王叛党,尽数诛杀。”白无常说完这些,停下来缓着气,“因为莫家以前没少帮文家做事,所以他们不想背上一个不讲情面,滥杀无辜的名声,便做成了盗匪屠家。”

    薛琬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想去问些什么,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张口……

    “你看到了?这些尸首!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从口中都被活活用铁钉钉穿了头颅!他们将这个叫做,就算是做了鬼,也要记得管好自己的嘴!”

    白黎一只手在薛琬身后稳稳地扶着,“白无常,够了!”

    “宗主,属下知道没有遵循钟宗主的遗命,对你也颇多隐瞒,可是这些东西不正是长公主在寻找的真相么?我自己告诉她,和她自己去辛苦地寻来,有什么区别?”

    “你如何知道的这些?”越丞虽也惊骇,却也保持着冷静,“你在此案中又是怎样的角色?”

    “莫偃师,他亲眼目睹,当年他带着几个孩子妇人拼死逃出,官兵追捕将这些人冲散,而最终却只剩了他一个。”

    “我?”他本是一副喜欢玩笑的性格,薛琬曾经第一次见他时还觉得白无常长的讨喜,而如今这张脸上泛着一层比地狱归来的魂魄还要戾气凶猛的寒气。“我与其他的兄弟,是那次贩货出了些小变故,所以留在那里的,我们捡回这一条命,不是为了苟活于世的。”

    “我问你们,莫偃师呢,还有你们将千越带去了哪里?”白黎思绪飞转,虽对白无常所言之事震惊异常,却也不曾忘了正事。

    被问及偃师,白无常突然默不作声了。

    “说!”白黎的剑出鞘了一截,噌鸣之声刺耳的很。

    “宗主,过了此事之后,我们自然会唯命是从。”

    “说!”衡兮彻底出鞘,直接横在了白无常的脖子上。

    “他们已经在文家了。”白无常坦然道。

    “什么?”薛琬怒瞪着白无常,“去做什么了?”

    其实去做什么,几人都能猜到几分,白黎感到一丝不妙问道,“多少人?”

    “所有离宗在南境的兄弟。”白无常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白黎冷声道。

    白无常看着那一点一点朝着自己喉咙逼近的剑身,“宗主,我们是有错,但最多是瞒而不报,为自家兄弟复仇本也是离宗之人应尽之责!”

    “宗主之前为回春长老布局复仇,费尽心力,为了这位曾经受其兄长折辱的长公主,又是如何百般筹谋的?宗主,我们从无异心,这整件事钟宗主知晓,因为此事直指大虞皇室,他不愿我们与之为敌所以才不想我们复仇的,但宗主这整件事本就是天理昭昭不可回转,那些枉死之人,我没办法看着他们亡灵不安!”

    白黎不再与他多做争论,把剑抽离,“此事无论最终如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准再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听白无常这言语,必然是文家现在有难,薛琬顾不得再听些什么,急急地就往外奔去。

    越丞和白黎跟着她,三人驾着快马就往滁陵飞奔而去。

    析州城自滁陵不算很近,就算他们比早时过来时快了一倍,也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赶到。

    刚刚到了滁陵的时候,薛琬就已经隐约地听到喊杀之声了……白黎听得出来,她连催促马的声音都变得十分颤抖。

    越离那国公府近,薛琬明显感觉的到自己的心一瞬间又在喉咙处提着,一瞬间又沉到谷底。

    可是就算这样赶过去,也还是晚了……国公府早已经刀光一片……

    本是森严而立的大门大敞着,微微向一侧倾斜而去,薛琬自门内已看到了,文家的护卫与那些身着布衣却身手高强的人在缠斗着。

    薛琬急急地冲了进去,她一面寻着文擎和文太公他们,一边也帮忙阻挡着这些不顾一切的离宗人。

    白黎此时应付着两边的人,一边对这些离宗杀红了眼睛的人喊着“停下!”

    可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几个人愿意听从他的呢……

    这些南境的离宗人,有许多并没有见过白黎,而有些即使知道这是白黎,但这时既然已经做了,便不会停手。尤其是当年活下来的涉事者们……

    遍地都是哭嚎声,这些护卫根本来不及去求援,哪里会是这些武功高强的离宗人的对手,他们未曾对妇孺动手……但在这些人里,又有多少是无辜赔上性命的……

    越丞看着这人间惨相,竟也是迷惘的很。

    背着十几年仇恨的人,和这些被牵连其中无辜赔上性命的人,到底何人才是应该相帮的呢?

    他也曾因为家人之祸,这样奋不顾身地杀过一场。可是现在,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也受了些文家的恩惠的缘故,他根本无法理直气壮地说,这些复仇之人做的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白黎纵身跃到高处,挥剑直接削断了那一处檐角,摔在地上。

    这一声碎裂声,将所有人都惊了一瞬,“我是离宗宗主白黎,所有离宗之人,立刻停手,否则我必不容情,令天下离宗子弟讨伐之!”

    “宗,宗主……我们,我们是为了偃师他老人家……所以才……”这些人倒不是真的对白黎视若无睹。

    “你们动手之前可有报我?私自出动对文府之人大肆屠戮,你们与当时屠了莫家的那些人有何分别?”

    “我们并未动文家老幼,但这国公府里的每个人,都逃不了当年手上沾的血腥!”又有一人道,情绪激动的很,大概是那是活下来的莫家的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千离(二)

    一旁的人在拉住他,但这是将血泪憋闷在心里十几年,今日终于可以宣泄,却被人横空阻拦的无比愤怒。

    “白宗主!我们只不过是要他们付出代价!”

    看着这人目眦欲裂,白黎也知道,现在不是跟他强行讲道理的时候。

    “我自有主张,你若真的信我,便停手别再多造无辜杀孽。”

    “宗主!你若真的能给我一个真正的公平,我们也不会自己来这里动手了!”这人再次吼道,“你现在一心护着那长公主,又怎么会对文家做什么!”

    “我不会,而且文家的是非与她无关。”

    “若是真的与她无关,今日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那人依然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宗主不用处罚,我们只要报了仇,自会了断谢罪!”

    白黎见他的情绪并没有比刚刚有任何的平复,而这时本该在他不远处的薛琬,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纵身跃下来,直接一记手刀将那弟子打昏,交由周围之人。

    “看好他,他再做出什么动作唯你们是问!”

    “是,是。”其他人犹豫着应道。

    “我说过会处理此事,自然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白黎不是没有看见这些人眼中的有疑,“我先与你们明白一个道理,若是文家的事真的不可收拾,你们便不可能再继续在大虞立足,连带整个离宗的人,都会被牵连。”

    “可是宗主,对于偃师他们而言,唯一的公道便是要文府的人血债血偿,我们若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私自瞒着您……”

    “你想说什么?”

    “宗主现如今有百般顾忌,其实最大的顾忌无非就是那长公主了。”这个人是年岁大一些的长者,见事比这些年轻人明白些。

    白黎顿了顿,“我心中有数。”

    越丞此时自一旁走过来,“白黎,不如你带上这些人离去吧。”

    白黎一愣,“越前辈?”

    “我自然知道你在这里的为难,我也曾经历家仇,知道他们心里的怨恨。你在这里,会万分为难。”

    “可殿下何尝不是万分为难?”白黎道,“若是论无辜,她从头到尾不知此事,而我却未曾发觉手下之人的异常,才酿成大祸,自然要我去平息。”

    “可如何平息,你可是真的想好了?”越丞再次问道。“这本就是不可两相顾全之事,你当日在腾秀山上百般布局,尚且还是让衡丫头误会了,这次呢?他们要杀尽文家之人,我师父及文前辈便不可能坐视不理,就算衡丫头心思豁达,对这国公府没有什么眷恋,可他们二老呢?”

    他走近了些,“我师父在临行之前曾嘱咐我,看好衡丫头不要让她做傻事,他们对今天的事早有预料。”

    “若是你留下来,那位偃师大人忍了这十几年,会是你几句话便能劝回来的吗?”

    “重稷!”

    外面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白黎回望过去,是杨念及荆晨。

    自奉陵薛琬出事之后,白黎等候薛琬,先让他们带着元晞撤离。

    “我们本想着去方寸山寻一寻你,慕前辈说你们来了滁陵,而且是为了千越之事。”杨念快速解释道。

    “这是怎么回事?”

    “先别问这么多了,我去寻殿下。”白黎急着就要向里面而去,那边的喊杀声依然是不断。

    而后又回过身来看着越丞,“越前辈,我总能护她的。”

    杨念和荆晨想也没想便也跟着去了。

    越丞对这样的场面其实有些想要避让,但心想着薛琬在这里,或许还有慕颜清,自己无论如何是要去看顾着的。

    而此时的薛琬,剑上已染了血。

    那边是已经倒在了偃师手下的,清国公文擎的尸体。

    她将文家其余老少,及比他们早一步赶来的的文三老爷和慕颜清护在身后。

    正对着她的,是依然一身戾气的偃师,用沙哑的声音对她道:“闪开。”

    “你是要杀了他们吗?”薛琬忍着十分的心痛,这话是对着千越说的。

    “四姐……”千越手里握着的剑,其实早就快拿不稳了。

    “我在问你,你是要杀了他们吗?”

    “四姐,你可去了析州城……你可看见了……”

    “我看见了,我看到那些无辜死去的莫家人的尸骨。”薛琬强压下一口气,“我也看到了,路旁的莲塘,那些美人藕,就快成熟了。”

    千越再抬起头时,这从他眼中看到了破碎的火光。

    “对不起……对不起……”可他手里的白虹剑,却未曾放下。

    “你手中的白虹,是从前一位要寻仇的人所有。”慕颜清认出那把剑,“寻的便是莫家,因为他们替文家铲除的一个异己,是这人的家人。”

    她笑了笑,“莫家将那二人擒住杀死,这剑于是归了莫家。而后莫家遭难,剑又被文家据为己有。兜兜转转,从我手里到衡丫头手中,又到你手中,看来有些事是命定的。”

    千越和薛琬皆是望向那剑身,薛琬道,“我不会再让你们对我身后之人做出任何事情,若要试试,那便试试吧。”

    “四姐!”千越摇着头,“我不想,是你。”

    “难道我愿意么?”薛琬瞧着他,“可是事到如今,你不愿退让,我亦然。”

    “四姐,我……我只是想寻一个公道,为了……为了那些我的家人……”他几近崩溃的理智下,让他依然存着对薛琬的不忍。

    “他们也需要一个公道。”千越道,“这些无辜在纷争里赔上了性命的人,还有……还有元晞……”

    提起元晞,薛琬无奈地扬起一抹冷笑,“元晞也成了我为自保所以舍弃的棋子,所以你觉得我罪无可恕,是么?”

    “四姐!他是为救我,所以才会是他留在那里,我知道,我知道你处境艰难……可是元晞,元晞他何曾做过什么?”

    “千越,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信我的话。”她眉心微蹙,觉得从未有过的疲累,“你随我经历这些事情,自然也见过不少的谎言和骗局,可是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总不要让这不清白的世间脏了自己……”

第二百五十章 千离(三)

    “我没有。”千越艰难出声,“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四姐,这世界黑白难辨,但若是连这样的仇恨都要一味德忍让不言的话,这世间的恶只会更猖獗,我……”

    他还想去争辩些什么,却觉得万般的委屈和愤恨却让他突然语塞。

    他自然是恨极了这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是非混淆,连罪恶都能被抹的干干净净的世道。可是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是薛琬。是相护相守的亲人,亦是历经如此多的变迁之后依然愿意为彼此而抛开一切的朋友……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拿剑对着她了。

    “我知道,我现在或许没有办法给你一个最为公正的答复,可是千越,这些人之中也有和当年莫家枉死的一样无辜的人,你若是真的动手,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长公主。”偃师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拄着自己的拐杖,“何为无辜?这些眼下享受着文家的高权富贵,但这富贵之后又都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你身后那几位,便是头几个逃不了干系的。”

    “他们……”薛琬刚要开口,身后的慕颜清却走上前来。

    “衡儿,这些事情,已经分辨不清了。”

    薛琬只觉得内心深处那份绝望正逐渐侵蚀自己,直到自己全身僵冷。

    “十几年前的恩怨是非,莫家做了多少事,有多少无辜之人。文家又做了多少事,有多少无辜之人,如何还能一一计算?”她握了握薛琬冰冷的手,“就像那把白虹,每一个拿过他的人,何尝不是有过自己的正义呢?”

    千越再次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剑,垂着首,脚步竟也往后退了些。

    偃师见状喝道,“千越是忘了,那些躺在坟墓之下的人,你的家人,都是怎样的下场了么?十几年前他们便被这些自诩是正义之辈,以那样龌龊的把戏屠杀殆尽,如今你又要往后退了么?”

    “偃师,我只是……真的不想做那些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不是不知道,文家,包括长公主,都是怎样的为一己之利而不顾他人生死的人!”

    “那偃师您现在,又何尝不是呢?”薛琬略昂起了头,高声驳道,“时移世易,当初动手去杀莫家人的,如今还剩下多少依然在您的面前?”

    “正是因为您根本无从去查找,也不愿将昔日痛楚放过一丝一毫,所以即使真是无辜,您也不会放下分毫。”她眼色凌厉了许多。

    “您如今带着这些被你或哄或骗便跟着你奋不顾身走这一遭的离宗人,可有半分为他们考量过,又是否考量过半分白黎,还有宗内其他人?”

    “你莫要牵扯他们,此事与离宗其余人无关!”偃师大怒,手中的木杖狠狠砸向地面。

    “既然做了,哪里会无关?”白黎这时赶了过来,却正听得偃师说这一句。

    “宗主,宗主……”偃师和千越身后的弟子看到是白黎来了,都互相看了看。

    “偃师瞒的可真是滴水不漏啊。”白黎看了看前来参与此事的人,“而且本事了得。”

    “宗主,偃师他也是有苦衷的……”后面有人为之说话。

    “放肆!离宗之内禁止私自行事,而且尤其这类事情,必要报宗主,你们可都是忘了?”杨念随着过来,冷声呵斥道。

    “回春长老……”

    “我离宗以护大虞百姓为责任,不得擅自因私怨而滥杀无辜。看来你们这些年是被护着的太好了,也被百姓的人称赞的过了,钟宗主当初救下那些有罪之人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可不是为了让离宗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地方的!”

    杨念字字铿锵,那些本来就有所犹豫的离宗人,见到自己宗内两大人物皆出了面,这道理他们亦不是听不懂。

    “偃师,我敬你还是离宗的元老,这些年奔波忙碌也立下不少功劳,此事收手,或许我可以不多做计较。”

    “宗主是在以权势威压老夫么?”偃师眼中的仇恨竟还没有消解半分,直接对上白黎,“老夫可以不做离宗之人,这些莫家幸存之人,今日只为讨公道。宗主尽可现在宣布,我等再不是离宗中人,所做一切皆与整个离宗无关!”

    “偃师,不管我今日是不是要驱逐你出离宗,只要我还在一刻,你觉得现在能动文家的胜算,又有多少?”白黎看他这般样子,也不再一味地以情理动人。

    的确,今日誓死要杀文家人的,只不过偃师和莫家以前的忠仆以及后人,本来便是孤注一掷。白黎如今说了不站在他们这一边,胜算便更小了。

    “而且,就算你今日成事。大虞朝廷,方寸山青鼎门,还有离宗其余之人,都会是你们一生之敌。”

    白黎并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你要想好。”

    偃师混浊的双目,这时除了一腔愤懑之外,还有的便是一份决绝。“那便,舍身求仁便是。”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些话,便挥起了手里的木杖,直奔着文家的人而来。

    白黎神色一紧,他自然是想不到偃师真的是这般不计后果之人,而剩余的那些人,有的已经跟着偃师冲杀上来,而有的则犹豫着观望。

    薛琬第一个阻拦上去,越丞和荆晨也护在了慕颜清和文三老爷面前,只是他们都未曾对这些人下杀手。

    而有了白黎还有薛琬等这些人的倚仗,本是处在劣势的文家的护卫们,这时也都不畏惧起来,喊杀着冲向这些复仇之人。

    杨念焦急地看着白黎,“重稷?”

    白黎握着剑的手近乎指节苍白,他如今在两难境地,自然也是煎熬彷徨的很。

    薛琬应付完眼前的一个人,回过身来看向白黎,“重稷,你和杨公子走吧,别继续留在这里了,有我在会尽力保全离宗之中的人。”

    她是心疼他,不愿他看着自己的手下和文家人这样相争,他却还不能出手。

    可是薛琬亦是知道,白黎是最不愿意离宗中的人出事的……

    有些事情,若不是亲眼看着,或许便没有那般深重的心结在。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千离(四)

    “并不是我不在,事情便能不那么糟糕的。”白黎理解薛琬的意思,这时看到有人趁着薛琬与白黎交谈想要偷袭,白黎一个纵身过去,把那人的兵刃挡开。

    而这时候,文府的外面传来了更多的喊杀声……

    一直因为文擎之死而神智有些不清的文太公,这时听得了外面的声音,便喊了起来,“是滁陵都尉的人!我们有救了!”

    定然是文家的人喊来的……可是若是等那些人到了的话,这些离宗的人便更加无处可逃了。

    薛琬看到了在混战之中的千越,他其实一直在护着偃师和莫家其他的人,却也没有动手去杀人。

    她想要过去,叫千越走。

    而这时知道自己是真的无法离开的偃师,背水一战将自己身前挡着的这些人全数推开,之后将自己手里唯一的武器木杖,朝着文太公奋力掷去。

    那文太公是没有什么武艺在身上的,这一下来的甚是迅速,他只是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而那带着十分杀气的木杖,也终究是未能打中文太公……

    在文太公身旁的文三老爷,徒手去帮文太公挡下这一击,身子被撞到墙上,一口鲜血瞬间从口中喷出……

    察觉到不对的慕颜清和薛琬迅速回头。

    “外祖!”薛琬飞奔着朝文三老爷而去。

    慕颜清已经将他扶着靠在自己的怀里,因为害怕而恐惧地颤抖的手去探他的脉搏,嘴里哆嗦着祈祷,“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因为内伤而面色顷刻间变成了青白色的文三老爷,还是尽力从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容,安慰慕颜清道,“行了老婆子,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薛琬赶到的时候,文三老爷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外祖,您先别说话了,您不会有事的。”

    杨念见此,先从袖中掏出一颗可以护住心脉的药丸,过去让文三老爷服下,之后便赶紧探向他的脉搏。

    “还好,不过需要马上治伤,荆晨帮我将文前辈抬到后面救治。”

    荆晨从混战之中抽身出来,就去扶着文三老爷。

    白黎自亲眼看见文三老爷受伤时便心惊不已,他自己从没有这样怕过。须知若是文三老爷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怕是此生都无颜再见薛琬……

    没了武器而且出手空了的偃师此时大笑起来,一面赤手空拳地将那些扑上来想要捉他的文家护卫打的吐血不止。

    “偃师停下吧……”千越一面帮他挡着再次扑上来的人,一面声泪俱下地祈求道。

    偃师并不理会,哪怕身上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疯狂地搏打着身边的人。

    而这时,来援的滁陵都尉军已越过了文家大开的门庭,直奔这里而来。但这时外面响起了惨叫声。

    白黎心道不好,被自己安顿在外面的刚才那一波勉力安抚的离宗子弟,他们还在那里……

    他看了看薛琬,分身乏术的同时又不可不管不顾,犹疑之下还是要先去看那些人。

    只是他赶到之时,身着铁甲的都尉军已经对离宗之人大肆杀戮起来了。

    “都尉请手下留情,他们未造杀孽。”白黎喊到。

    可是这些人的脸色如身上的玄铁铠甲一般冰冷,完全无视白黎的话,继续挥刀屠杀。

    白黎见这些人不愿听自己讲道理,只能亲自去保护这些离宗之人,与赶来的都尉军拼杀在了一起。

    而这些都尉军,已有不少人已经冲着薛琬他们所在的地方而去了。

    都尉军中亦有武功高强之人,他们冲在前面的几个,立刻来支援文府的护卫,直奔着偃师和千越而来。

    偃师就算拼命抵挡,却还是不敌如此众人围攻,他一把将千越推开,而这时一把带着血的长刀,从他的后背穿过,直刺穿了身体……

    偃师那面容上还残存着残忍的笑意,本就骇人的脸,如今更如地狱之中的煞鬼一样……

    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便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一下子四散了开来,周围的人就这样看着偃师还在涌出血液的口中,气息渐渐只剩下了越来越微弱的出气,再然后偃师的瞳孔一瞬间放到最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再之后,这样的眼神便一直停在那里……久久不动了……

    千越颤抖着跑到偃师的尸体旁,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轻摇着。

    “偃师……偃师前辈……三叔公……”但无论如何唤,他都已再也无法回应了。

    “给本宫住手!”薛琬对着那些围着千越的人怒吼着。

    这些都尉军是得了命令铲除“乱匪”的,但不少人被薛琬的这一声呵斥,而收起了要对千越出手的兵器。

    “长公主殿下,我等是收到清国公求救,前来铲除逆贼的,请殿下……”

    “既然你们还尊我一声殿下,便听令退下!就算我不是长公主,也是这文家可以做的了主的人,退下!”

    这些人都后退了两步。

    薛琬见到跪地不起的千越,也半跪倒在他身边,“千越,停手吧,我会护你们周全。”

    千越木然地转过头来,脸上除了被溅上的血迹之外,便是惨然的泪痕。

    而这时,一道剑光从这外围围着的都尉军之中突然冲出,直奔向千越……

    “当心。”薛琬本能地把千越往一旁推开,想他避开那剑,可是这剑客出剑也是快得很,下一瞬的目标便直奔了薛琬。

    薛琬只在看着千越有没有事,却不料下一瞬间那剑便直奔着自己而来。

    她拼命地后退,若是来不及躲避面前人的袭击,便要尽量让自己受伤不致命……

    剑到身前时,薛琬用手抓住了那剑身,手心传来钻心的剧痛,鲜血瞬时沿着那剑身滴落下来。

    饶是她的双手已经拼命阻拦这一剑的力道,可那剑刃还是一部分刺进了身体。

    “四姐!”千越反应极快,抓起自己的剑就拨开那刺客,一剑刺中他的喉咙。之后便压抑着极度的恐惧来看薛琬。

    “四姐……四姐……”

    他不能连失两个亲人了,绝不能啊……

    “他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薛琬撑着虚弱的力气说道。

    千越急切地想说什么,这时候远处两个人跑了过来,一个喊着“殿下”一个喊着“千越”。

    前者确是白黎,而那后者,竟是元晞!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怨散(一)

    他正惊讶于元晞的出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跑到自己这边,白黎却惊慌地险些跌倒。

    “殿下!”白黎突然喊到,而千越看向自己身旁的薛琬,身子已经往后倒了下去。

    “四姐,四姐……”千越也慌了。

    白黎抢先一步,将薛琬抱在怀里,朝着杨念在医治文三老爷的地方飞奔而去。

    这已经是第二次,亲眼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受伤了……白黎手上稳稳地抱着薛琬,心里的恐慌比上次在方寸山时更甚。

    而这一边,是元晞把惊魂未定的千越拉到角落里,一边安慰一边叙述当时的情况。

    “殿下接到薛琪要出逃的消息,却之后被陛下禁足府中,我前去帮她截住薛琪,却发现这是设下的圈套,那日出城的分明是薛瑶。”

    他叹了口气,“有人在暗处埋伏杀了薛瑶,想嫁祸到殿下的头上,只是没想到那日殿下没有亲自前往。”

    “我本是真的想一心求死,至少可以保住殿下还有你们。”

    千越这时候含泪的红肿的双目看过来,他现在是听不得“死”这个字了。

    “可是殿下让人把我带出去,是想让我逃过陛下的追责。”元晞道,“我再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杨公子和荆公子,他们告诉我后来的事情。”

    “我本想立刻来找你们的,可是未曾痊愈,杨公子也多番嘱咐,现在人们都认为我真的死了,不要太早出来露面。”

    千越静静听着,心中的歉意却越来越深。

    “是我的错,我竟不信四姐……我竟不信她……”

    千越听说这个消息之时,偃师刚刚确认了他莫家遗孤的身份,他也刚刚知晓莫家十几年前的惨案。那时悲愤交加的千越,早已不像平日一样能够静下心来思考。

    所以当元晞身死,是薛琬为自保所为之时,他便真的信了……

    虽然他猜的到元晞之死是薛琬不得已而为之,可从来是保护在他们前头的薛琬,他无法理解她做出这些事情。

    但她也是人啊,自己陪着她一路走来,见证了她的多少难处,多少身不由己。

    便是关心则乱,家人、元晞,任凭哪一个,都是足以让他方寸大乱的所在。

    “殿下她不会怪你的。”元晞看着他现在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中也是难受的很,他在路上也已经隐约知道啦发生了什么,而现在这个失去了仅剩的亲人,却依然还背负着从前的怨仇而不得报。自己被当做亲人一般的薛琬又是因为自己再一次身处鬼门关,无论哪一条,都足够让一个人崩溃了。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从来都是笑意满满,从不会将什么事情放在心上的千越,已经错乱到不知所措了。

    “千越,殿下她一定会没事的,我哥他也不会怪你的,他们都是天底下极好的人。而且你别担心啊,我们都会陪你撑着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千越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之中,一言不发。

    元晞一面颇为担忧地看着他,一面留意着薛琬他们那边的动向。

    这时候荆晨从那屋内走出来,直奔向他们,“是荆公子。”元晞提示道。

    千越一下子拿开了手,赶紧看着那来人。荆晨走过来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不成样子的千越。

    “殿下还好,她身手好,没那么容易死。”荆晨知道这两个人都在急切地等着听薛琬的消息,也就不再多做啰嗦,先告诉他们完事。

    千越紧提着的心放了一半,元晞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安心。

    “你们,要不过去?虽然我这回说这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毕竟事情该是怎么个处理结果,你总归要知道的不是。”

    荆晨其实对千越也是有气的,他自己就深谙报复无辜之人所带来的痛楚,可是今日他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文家就算了,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师父还有薛琬牵扯进来,文三老爷和薛琬都因为这件事险些丢了性命不说,又害的这么多人无辜受累。

    他知道莫偃师和千越都是有苦衷的,但到底这局面,不是什么好看的收场。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元晞听得出来荆晨话里的责怪之意,“你莫往心里去,荆公子心直口快,他只是担心文老前辈和殿下而已。”

    “他没说错。”千越站起身来,“是我的错,我也该去看看,走吧。”

    “好。”

    前来文家的这些离宗之人皆已被都尉军控制住,一把把明晃晃的刀正架在他们脖子上。

    文太公如今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肃穆的模样,若不是衣服上的污迹和有些散乱的头发,丝毫看不出来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之事。

    “禀文太公,离宗乱匪皆已被拿下。”首领对文太公道。

    “辛苦孔将军了。”文太公道,“这些人来我文府作乱,害我国公性命,断不可留了活口!”

    “太公稍安,都尉大人在属下来之前已告知属下,此等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之人,自然不可饶得,就地正法则是。”

    “既然都尉早有吩咐,孔将军自便就是。”文太公面上依然是不动声色,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站的远了些,想来是怕血会溅到自己的身上。

    这时他看见了正过来的千越,指着他道,“还有这个,孔将军,此人也是主犯!”

    元晞往前站了站,想把千越拦在自己身后。

    千越抓住他的肩膀,元晞回过头来时,千越对他摇了摇头。

    他还是自己站了过去,“文家之事,确为我与偃师所为,但其他人只是被唆使并不知内情。动手伤人者,已经多半都被屠杀殆尽了,太公若是宽仁,便请放过这些人,我一人听凭处置。”

    “千越……”元晞急着喊到。

    “哼,我儿身死,你却让我宽仁这些杀人凶手,这是什么道理?今日你求不求情,下场都是一样的。你本是罪不可赦之身,凭什么来要求老夫饶过他们?”

    文太公招呼了一下,都尉军便赶过来将千越押下,和那些人一样跪在庭院之中。

第二百五十三章 怨散(二)

    “千越!”元晞就要扑过去,那边人的刀已经同样抵上了千越的脖颈。

    “别过来!”千越阻拦道,毕竟元晞自己的身份都是个风险,而且现在,他愿意来承担这一切。

    可是元晞自然不会管这些,“文太公,你们当年已经为了莫须有之事,残害了莫家你们多条人命。如今伤你文家之人皆已用性命还了,你为何还要对这些没有染过鲜血之人赶尽杀绝?”

    “你又是谁?”

    “我……”

    “别告诉他!”千越赶在元晞前头打断,“文太公,离宗为大虞百姓所做功绩甚多,而且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屠杀离宗之人,也定会招来天下非议。”

    “天下是否会有非议,不是你来定的。”文钟讫道,“天下人非议谁,不过是据传闻而定罢了,传闻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提起。”

    他的话意思明了的很,当初莫家之事,不就是旁人听了文家的一家之言么……

    千越怒起,此时就只想杀了这老匹夫。

    可是自己已经在这些人的钳制之下,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挣扎这吼道,“你们这些人做过什么,总会大白于天下的!”

    “那还请莫公子,先入地狱等着吧。”

    “大伯兄这话,是当我们都不在么?”文太公话音刚落,慕颜清并白黎越丞和荆晨从文三老爷及薛琬休息的房中走出来。

    文太公忍着怒气,还是客气地对慕颜清道,“弟妹这是哪里的话,此时局面已被控制,这里由我处置就是。”

    “文太公这话便是见外了。”越丞道,“怎么方才文家有难之时,我师父和文前辈赶来为国公府解围,您便没有说一句交由您处置呢?”

    “三弟现在如何?”文太公知道自己对上慕颜清,终究还是理亏的,只好换了个话题。

    “文三老爷为您挡下偃师一击,此时还未转醒。”荆晨刚刚也听到这文太公的话,不满的很。

    “长公主殿下亦然。”白黎在一旁冷声出口。

    文太公见白黎发话了,便顺势道,“白宗主未曾约束好手下,任他们到我国公府做出这等罔顾国法、滥杀无辜的行径,还想质问老夫些什么?”

    “手下放肆,自然是我这个宗主失责,所以文太公不如将这剩余的离宗之人,交由晚辈处置?”

    “白宗主不会是在说笑吧,都说离宗宗主是最体恤下属的了。一个属下几年前受过委屈,白宗主大费周章也要为其讨回公道,若是这些人交还白宗主手中,怕是就不了了之了吧。”

    他斜睨着白黎,“离宗这睚眦必报,不分是非的风气,焉知不是因为你这个宗主开了先例,上行下效的缘故!”

    “文太公,此时是该定下这些离宗之人该如何处置之时,白宗主固有不是,也不是现下该言及的最重要的。”越丞见文太公又将矛头指向白黎,强行把话题拉回来。

    “老夫已经说过了,这些人如此放肆,还害了我儿清国公性命,无论如何不能轻饶!杀人偿命,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

    “是啊,那当年莫家的性命,该什么人来偿呢?”荆晨问道。

    “莫家之事早有定论,是这些人胡搅蛮缠,硬要将罪名安插在我文家的头上!”文太公此时被这些人围着对峙,自己陛下咬死莫家人的无理寻衅,否则便是满盘皆输。

    “老匹夫!你刚刚还那样猖狂,怎么现下做过的事情便不敢认了!”千越听见他这样否认,怒道。

    “文太公,今日之事由起在十几年前的莫家惨案,就算当日之事我们已然无法拿出确切证据。但这么些年,不论是我女儿在世或是过世之后,文家借由她的威势所为之事,您不该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是一心想着江湖逍遥一概不知吧。”

    “你……”文太公指着慕颜清,“弟妹,你是文家人!”

    慕颜清轻笑,“当初你们指责我夫君不学无术任他浪迹在外无人过问之时,可有想过他是文家之人?”

    她继续道,“若不是皇后,你们又如何会对我一个南佑之人如此亲人和睦?我自己的夫君为了太公险些丧命,如今太公在这里又是赶人不要理会,又是颠倒黑白的,真的当我会顾忌文家这些晚辈而什么都不说么?”

    文太公气的涨红了脸,这些年文家所为之事,他不清楚慕颜清会知道多少。但见她并未多做阻拦,也便以为她是已经当自己是文家人而不会插手了。

    “自从我女儿早亡,又是废帝之乱,又是陛下登位,我知道文家自保不易。况且衡丫头虽然得势,也诸番告诫你们与她少往来,你们这些年事情做的并不出格我才不理的。但之前的债,不翻可不是我忘了。”

    “三弟妹,你待如何?”文太公所幸听一听慕颜清到底要做什么。

    “放过这些罪过不深的孩子,而且还请国公自此之后入观清修,不得再理外围之事。”

    “三弟妹好大的口气啊。”文太公指着那些依然被控制在手的离宗之人和千越,“这些人一旦被放走,我文家便会毁于一旦!”

    “从文家的人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的时候就早该想到有今日!”越丞驳斥道,“怎么文太公,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得?”

    文钟讫看着身前这些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突然地笑了两声,“可是你们该看清楚,现在你们为之求情的这些人,性命捏在我手中。怎么反倒是你们来与我谈条件,逼着老夫做这个做那个,有些反客为主了吧。”

    文钟讫虽话无赖的很,但所说的确实是实情,这些都尉军看起来不是会放了这些人的人。

    “何况这是都尉大人亲自下的令,你们只问我一个,未免是找错人了些。”

    “你说这是都尉大人下的令。”千越直盯着文钟讫骂道,“那他们为何要杀四姐,您可也解释的清?”

    白黎赶到之时薛琬已然受了伤,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层,他问道,“你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怨散(三)

    “方才这都尉军之中,有人假意先冲我而来,实际上是想对四姐动手。”千越道。

    “文太公,此事您可知情?”白黎听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的时候,逼问道。

    文太公却实在是不知此事,他看着那些都尉军,又回过神来看白黎,“老夫怎会知情?”

    “那便是你们中有人,是受人指使刺杀长公主的?”白黎提着自己的剑往前走了几步,“你们当真,只是滁陵的都尉军,派来保护文家的?”

    都尉军没有人应他,白黎则继续道,“就算她嘴上说着从此之后不理大虞之事,但到底还是恭帝与圣德皇后的嫡公主,就算她不在奉陵,你们应该也清楚她手握的势力。”

    白黎借着火光向那些人打量而去,“大虞局势即将分崩离析,你们之中的一些人,怕是陛下或是齐王的麾下,在给自己清理障碍吧。”

    他敢如此说,自然是有把握的。若是千越所说不错,有人想对薛琬动手,那必定不可能只安排一个人,这群人之中必定还有心怀不轨之人。

    “现在殿下并无大碍,你们若是执意继续在此,你猜曾经忠于圣德皇后忠于殿下的那些人,会不会放过你们。或者我换种说法,今日之事是何人动的手,日后自然会查清,到时候倒是也免得殿下再去考虑其他,自然会帮着把这挑起事端的先铲除干净再说。”

    白黎明显地看到有两三个都尉军的身子动了动,又马上装作无事的样子。

    “左右今日是有人动了手,既然不愿承认,这罪责只好怪在你们所有人身上了。”白黎冷声道,“所以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管是那几个人,还是都尉军其他人,从这里撤出去,我,还有殿下都不会多做追究。”

    这些架着刀在离宗和千越脖子上的都尉军,互相看了看,目光后来都投向那骑着马的孔参将。

    “白宗主,您说了这么多,无非还是想保他们一命。”孔参将道。

    “这是自然。”白黎也不避讳地承认道,“他们本来就罪不至死,你们也应该知道,若是殿下在此,她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你们都尉大人是想保住文家,保住这一地同气连枝的势力,但如今仇怨已成,难道孔参将觉得,杀了这些人,文家的事便不会被他人知晓么?”

    白黎知道,讲情其实没有用处,必得以利益动之。

    “至少我,还有我身后这些人,孔将军是没办法动手的。就算慕前辈还有青鼎门之人顾念与文家的清分不会乱说,但我们离宗可不一样,今日你杀了他们,自然要给离宗扣上一定残杀忠臣的帽子。到时候离宗人都成了要被四处通缉的人,你猜我们会在四处散播些什么?”

    孔参将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白黎知道这些话语定然是奏效的,“反正清国公现在早已经是无法指望,我们也不会去追究这滁陵其他之人,大家各自安生,我还顺便告诉了你们之中有他人布下的棋子之事,怎么算孔参将都不应该觉得亏了才是。”

    越丞心中不由得再次对白黎佩服起来,这个年轻人永远都能在僵局之前找到对方的弱点,将主动权拿回自己的手中。而且十分分的清场合,该言情分之事便不会用利益来伤及情感。而该以利益来保护己方的时候,又清晰的可怕。

    孔参将将白黎的话反复思索,确认不是有什么陷阱等着自己,这才犹豫着,对后面的人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们放人。

    后面的都尉军见状都收了兵刃,元晞一直紧提着的心终于安稳了些。

    文太公见状,急忙喊到,“孔将军不可,不可啊!您放了这帮贼寇,他们定然日后还会加以报复,到时候不仅是文家,还有整个滁陵!”

    “文太公。”白黎道,“您觉得,我还有什么报复的必要么?”

    文家已经一片狼藉,所有在这件事之中参与最多的人已经没了命,剩下的一些,无非是罪过较轻或是压根不知自己卷入何事的人。

    “撤。”孔参将不理会那跑过来抓着自己盔甲的文太公,对身后的都尉军道。

    “孔将军!孔将军!您不能走,要救老夫啊!”文太公扑上去,却立刻被孔参将甩开。

    后面跟着的都尉军皆已排列好阵型,随着空都尉撤出国公府。

    元晞立即跑到千越的身边,询问他的状况,之后把他拉到白黎这边来。

    白黎走向那哆哆嗦嗦的文太公,“太公,官场之人最重的便是利弊,我早已向他们言明,护着您百害无一利,您就算再拿往日的情分恳求,滁陵都尉也不会理睬您的。”

    他这话说的极为透彻,彻底断绝了文太公求助的念头。

    文太公佝偻着身子,昔日的一代大儒之风皆已灰飞烟灭,他的发须也像是在一瞬之间苍白了许多。

    “你……你……”

    “文太公若是想感谢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感谢你?”文太公怒极反笑,白宗主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若非殿下和我及时察觉查到滁陵来,恐怕连您自己也早已命丧偃师的手下,哪里还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哈哈哈哈……”文太公的神智在一瞬间被白黎的话气到错乱,只是指着白黎狂笑起来。

    “既然慕前辈已有打算,那便请文太公众生入道,为你们文家做下的孽事赎罪,也顺带祈求一下,清国公能走的和顺些。”白黎甩下一句话,便回身去看薛琬去了。

    慕颜清知道,白黎抽身而去,意思是文家的后续事宜,便是要交给自己处理了。

    角落里还有瑟瑟发抖的下人们,慕颜清叹了口气,指着那些下人道,“将太公先扶到其卧房之中,待几日之后我亲自送他去滁陵山内的道观之内。”

    那些人胆小着应了声“是”,便七手八脚地去扶起神智已经近乎失常,正坐在地上一直笑个不停的文太公。

    剩下些活着的文家护卫,慕颜清道,“将这里收拾一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怨散(四)

    白黎进到屋内的时候,薛琬已经转醒过来,这时外面的人也都候在外围。只是文三老爷依然昏睡着,杨念再次为文三老爷切了一次脉,对众人道,“文前辈武人体魄,只是因为年老,所以偃师这一击有些承受不住,暂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好生静养。”

    薛琬也竖着耳朵听着,听见“暂无性命之忧”几个字也终于放了心。

    慕颜清这时赶过来看薛琬,薛琬冲着慕颜清笑了笑,“外祖母。”

    “你这丫头!”慕颜清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地说,“你是要急死我么?”

    薛琬眼睛朝慕颜清眨了眨,“我这不是没事儿么,就那么个身手的想随便要了我的命,您是不是也太小瞧青鼎门的徒孙了。”

    “你还说。”慕颜清对她这番贫嘴是无奈地很。

    “好了外祖母,您还是赶快去看顾着外公吧,我这没事。”薛琬还朝着白黎这边使了个眼色。

    慕颜清会意,这是薛琬有话要说的意思,自己可能不便在旁边,也就随她的意思了。

    “你要记得休息,不可劳心劳神,这里还有我,还有重稷呢。”

    薛琬听到这种时候慕颜清竟然提及白黎,心中欣喜,连带本是有些吃力的笑意都明媚了几分。

    慕颜清安排越丞还有其他人将文三老爷抬到另外的房中去静养,然后这屋内便剩下了白黎还有荆晨杨念、千越元晞几个人。

    千越一直闷在角落里,刚刚慕颜清在的时候丝毫不敢往薛琬这边打量。

    薛琬咳了一声,“千越。”

    元晞杵了千越一下,千越抬头望向薛琬这边,想说什么又马上止住了。

    “站那么远做什么,我都这样了,还能揍你不成?”

    谁知道这句“我都这样了”直接让千越会错了意,“四姐……对不起……”

    薛琬何时见过这般除了道歉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千越,尤其是这满脸愧疚的样子,实在是让薛琬自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是自己欺负了千越一样的错觉。

    “哎呦,我这又是说错了话了,祖宗你快过来吧,我说话可费力气。”

    千越还是过来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吓了薛琬一跳。

    “我还活的好好的呢,你这是哪儿的礼数?快起来。”薛琬坐在榻上,披着被子。

    “是我的错。”

    薛琬从自己晕倒到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听这话听了多少遍了,听得脑仁疼,“又来了,我可有说过怪你?”

    千越抬起头,看着她。

    薛琬叹了口气,“终究是文家的过错,同我也算是有些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我来责备你的。”

    千越摇摇头,“可我未想过伤害你。”

    “我自然知道的。”薛琬欣慰地说道,“可你还是没被仇恨迷了理智,未曾做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还是伤了这么多人……”

    “千越。”薛琬正色道,“其实说实话,若我是你,我可能今日还不如你。”

    “我说真的,其实我一贯也是小心眼的人,我活到这么大,那些曾经想要我命的人,基本都被我自己收拾了。你总说我胆子小,有什么事情都爱憋着容忍,但这些关乎自己的大事,我可有一次忍着了?”

    “四姐……”

    “你自然该寻仇,莫家人被……若是这种事情还一位因为我去忍让,那便没有一点人子的样子。”

    白黎帮她把滑下来的被子披了披,担心她着凉。

    “我不知道,今日文家的人里,有多少是未曾参与当年屠杀一事却无辜受累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刽子手之一今日却逃过一劫的。”

    她怅然道,“现在文家父子已经认罪,那文老太爷,怕是今生余下的日子比死还不如。我不是为他们说情,只是这新仇旧怨,要想彻底理清,也不知道还要牵扯出多少事情来,我是想让你放过自己。”

    “四姐,我听你的。”

    薛琬以为他又是因为自己而妥协的,再次说道,“当年之事大概不止这文家清国公父子,也许还牵扯一些罪无可恕之人,我都可以……”

    千越却摇了摇头,“四姐,我不想了。”

    “你当真?”

    “起初是因为见到那墓地之内的尸首,听到偃师跟我说,莫家人那时的惨状……”他顿了顿,“但看见偃师死在我面前,你又险些……的时候,我真的是怕了,我怕我那时未曾在莫家见到的血腥可怕的场面,会在这里看到,而且还是由我自己造成的。”

    “不会的,我在这里便不会的。”薛琬轻声安慰道。

    “其实我在随着偃师前来的路上,是真的希望你在这里,能给我一个不出手的理由。”千越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我怕自己被那时的场面冲昏了头,让自己变得冷血无情,那不是我想要的。”

    薛琬笑了笑,“你既然这么想,说明你心地本善,哪怕我今日真的不在这里,你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千越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时我听说,听说元晞不在了,我是真的恨过你的,四姐……对不起,对不起。”

    薛琬从来知道千越的性子,是爱是恨从不欺瞒,听他现在能对自己说出当时所想,薛琬并不会因为那时的“恨”对他记恨上。

    “我知道,其实也是我的错,早知道我会跟陛下闹翻,就不用再做那场戏还要委屈了元晞了。”

    “殿下莫要这样说……”元晞也开解道。

    “我也是冒着风险的,元晞确实是伤了自己,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在这里下跪道歉的就不能是你了。”她伸手示意千越起来,“所以,这一切阴差阳错,但终究是峰回路转。”

    “殿下,千越回来了,便歇一歇吧。”白黎知道薛琬记挂着千越的事情,现在两人和解,便一心想让她好好养伤。

    “我这回比上次在方寸山的时候轻多了,你怕什么?”

    “你……”白黎见薛琬又拿自己受伤的事情开玩笑,有些生气。

    薛琬叹了口气,“你看看,我自己受伤自己都说不得的,不过白黎啊,我现在真的没什么事情,而且还有许多事需要定下,总不能你们商量完,再复述一遍给我吧,那太麻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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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黍离介绍:
坚守唯此心,哪管他人语。世人口中娇淫弄权,作威作福的长公主殿下,实则也是半世磋磨、半世坎坷的可怜之人。傲骨肃立,宛如谪仙,公子翩翩如玉,舍身趟过这世道的污浊。似是八载浮光之后萍水相逢,实则乱世孤城之下,惊鸿一瞥。众生百态,皆为不可得,亦为不可说。宿命错乱缠身,更加不可算计的人心。富贵王朝或是快意江湖,左不过一个不清白的世间,一个算不清的天下罢了。靡靡黍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靡靡黍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靡靡黍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