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乱象(一)
风影再次将长鞭甩出,“也好啊,省的这么多废话。既然你家皇帝要打,那就来试试,你们这帮人,可是真的拦得住我们?”
“风影!你不要命了!”这禁军的阵势颇大,连吉心中顿时也没有多大的底了。
“这里有承阳刹的两位术司在,王爷怕什么?”风影轻嗤一声,对连吉的话满是不屑。
“若是这薛晟真的下了狠招,你我性命难保。我早便说,只是送个东西给这皇帝而已,非要在这种事情上掺一脚,现在倒是好了……”
连吉提及此事,满是懊恼。
这般聒噪让风影对连吉顿生嫌恶,“王爷,您若是再这样吵嚷,一会儿打起来,伤了您哪里,我可不会出手。”
连吉恼怒,但的确想要离开还要仰仗风影,纵使脸涨的通红,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话。
白青桓薛睿等人已经随之到了殿外,此时留在空荡的金阙台的,唯有薛琬一人。
“殿下……陛下这是何意?”幽兰始终在她身边。
“陛下不想再生什么变数,所幸在宫中的时候就将这几个人物解决了。办法自然是好办法,可是……”
“可是什么?”
薛琬沉思片刻,“宫中的禁军战力不差,若是严防死守,凭他们这些人还真的无法冲出宫禁。可是我不信他们会止步于此,就此坐以待毙。”
这时外面的动静突然小了起来,薛琬听着外面的动静,觉得不对了,便赶紧出了殿门到外面查看。
薛琬站在殿门之外,看见高高的台阶之下,是薛晟,被挟持的薛晟。
那些禁军一个个让开了道路,举着兵刃对着那人。
那挟持薛晟的是个女子,薛晟最为宠爱的妃子,宁蓁宁昭仪。
薛琬心中大惊,薛晟现在的性命在宁蓁的手中,若是真的除了什么差池,那后果不堪设想。“宁昭仪,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们这些人,也无法抽身离去。”
宁蓁倾国倾城的容颜上,那些往日谦和有礼,楚楚可怜的样子全数不见,周身都是寒气和杀意。
她现在的这副样子,薛琬却觉得熟悉的很。
“陵安长公主,你何必担心皇帝的性命,若是皇帝驾崩了,这宫城难道不就是在你自己的掌控之中了吗?”
“你勿要混淆视听。”薛琬厉声道,“你为何要挟持陛下,你到底是什么人?”
宁蓁抵着薛晟喉咙的刀刃又近了几分,薛晟无法转头去看她,但这答案,也是他现在极为想知道的事情。
“薛琬,我母亲的靡靡,在你那里还还好?”
靡靡?
这琴近些日子内被反复提及,薛琬不会不知道。尤其是白黎在告知了她白青桓复仇大虞皇室的背后真相,她便更是刻骨铭心。
只是靡靡这把琴,是那华晋公主的,宁蓁说那公主是她母亲,也就是说,她是白青桓与华晋公主钟离凝之女……
薛琬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宁蓁时,便觉得熟悉……她与白黎,明明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怎么,我们左右可是一家人,我可是要叫你一声弟妹的不是么?”
宁蓁的脸上挂着早有预料的笑意,她与白黎之事,她也知道。
“我这弟弟确实不懂事的很,以为在奉陵城中派些人,便能扭转战局了么?”
“白姑娘,你放开陛下,我放你们出奉陵城。”薛琬耐下性子,试着和他们谈。
“陛下,为了圣体无碍,奉陵城内兵力,可否由臣妹先行调配?”薛琬对着薛晟道,“臣妹必会设法,保陛下无虞。”
她也是没有办法,如今薛晟根本无法发号施令,但若是不能掌控兵力,现在僵持下去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薛晟初听得这个要求时,自然对薛琬有疑。只是当下的局面,若是薛琬真的和这些人联手,自己便绝无生路。
他对着薛琬点头,准许了。
得了薛晟准予你的薛琬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我现在可以放你们走,你们要逃或是来日再战皆可,但是现在放开陛下。”
白蓁看了看薛晟,“陛下,您觉得呢?可愿为了自己的性命,放我们这群逆贼出去?”
薛晟想动弹,却被白蓁钳制的更紧。“你费了如此大的心思,可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日?”
“不然呢?”
所有枕边的绕指柔,在此刻却都成了最致命的利刃。那曾被薛晟认为最为婉转,最能善解人意的言语,如今变得分外陌生。
在他撤回寝宫时,一边关心着前面的战况,一面唯一想着的,便是宁蓁。
他想着这座宫城若是沦陷了,至少要带着她一起走。最危急的时刻,他仅仅派人去接了她一人,陪在自己身边,在最为安全的地方。
可当这个女子前一刻还在摆出一副惊恐和柔弱的模样,下一刻却从袖中掏出一把利刃抵在自己喉间的时候,薛晟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宁蓁真的挟持着他一路走到这金阙台时,薛晟依然是混沌之中,难以相信这个自己唯一赋予了全部的柔情,全无对其他人的逢场作戏的女子,竟给了自己最深的一刀。
“以前是薛伦,现在是你,我自愿进宫,为的便是看着你们薛家,彻底覆灭。”
美人依然吐气如兰,却字字诛心。
“这样的场面,我算是见过一次。”白蓁道,“从前薛伦被你和薛琬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可比你现在精彩多了。”
“你们灌他毒酒时,临死前我去见过他一面,他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的样子,我可是深深记着的。”
“你……毒妇。”
“随你吧,怎么样陛下,这长公主所说的条件,您觉得如何呢?”
眼见白蓁在刺激薛晟,薛琬高声道,“陛下既已把调拨京中兵力的权力给我,你也无须在此时再去逼问陛下。禁军听令,速去西城门准备马匹,以供他们使用。西戎使团及齐王离开奉陵之前,不得阻拦。”
“白姑娘,你等自行离去,离宫之前放开陛下。”薛琬先后对两边的人说道。
“只是离宫之前么?这里到城门,可远的很呢,谁知道长公主会不会中途反悔?”连吉自习想了一下薛琬所说的条件,问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乱象(二)
“不如到了宫门的时候,陵安长公主以自己为质,换回你们的陛下呢?”风影道。
余下众人不解其意,只是风影在这些人之中,地位尊崇且是个有了想法便不容他人置喙的,白蓁想要反驳,白青桓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幽兰拦住薛琬,“殿下不可啊。”
薛琬拂开幽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去传信给千越他们,让他们走。另外,不许告诉重稷他们此事。”
幽兰心中甚为焦急地看着她,“可是不告诉白公子,万一殿下有什么事……”
“我能应付的来,告诉他反倒有可能坏事。”薛琬止住她的话,“记着我说的,快去。”
薛琬往前走了几步,“好,便如风术司所言。”
禁军的兵刃始终对着白青桓薛睿等一众人,而白蓁手里的刀也没有丝毫放松,拖着薛晟一路自金阙台走到宫门处。
幽兰陈哲双方在此僵持的时候,离开了宫中,去给千越等人报信。
待众人行至宫门,薛琬往前走了几步,“白姑娘,将陛下放开。”
白蓁似是不愿,拿紧握匕首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行了白姑娘,你想报仇日后还有机会,可别想把你父亲的命也一并搭进去了。”风影不耐烦地催促道。
白蓁猛地甩开了手,将薛晟往薛琬那边一推。
薛琬接了薛晟一把,“陛下。”
薛晟看着她,“禁军在此,你不必……”
只是这样轻微的对话声刚落,风影的长鞭突然袭来,薛琬抽了身边军士的长剑,挡下了这一击。
风影本来也只是威胁,一鞭之后便没有再次出手。
“皇帝陛下,出尔反尔,可不是一国之君的作风啊。”
“护住陛下。”薛琬对禁军道,自己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拼着一搏,两败俱伤不算什么。只是若薛晟真的下令诛杀了,这些无后路的刺客们是很可能不顾一切地杀了薛晟的。
这个险不能冒。
“我随你们走。”
“好啊,这才对。”风影转瞬间换了笑意,将长鞭缠上了薛琬的一条胳膊。
薛琬及风影走在最前面,身后是白青桓等人,左右和后面是紧跟着的禁军。
一路出了宫门,沿路都是早已准备就绪的京中的禁军及衙卫军,因着薛琬下过令,此时也没有对这些人贸然动手。
风影打量着这准备着随时出手的大虞将士,对一旁的薛琬道:“姐姐就没有想过,皇帝会狠下心来,不顾你的死活,直接下令杀了我们?”
“自然想过。”薛琬淡然地往前走着,回答道。
“那你竟然还答应我的条件?”风影轻轻一笑,“若是刚才你不管那皇帝,直接让白蓁杀了他,你便是你们大虞唯一有权势的皇室之人,可以直接把奉陵,甚至是整个大虞掌控在手里的。”
“我知道。”
“所以我才搞不懂,如此大的好处当前,你怎么还会做这种最愚蠢的决定?”
“我自知何为是非。”
“是非?我记得大虞的陵安长公主,可不是个把是非看的很重的人啊。你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你们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想要怎么做?”薛琬道。
“我是不知道,但姐姐就不想问问,我为何提出用你来换那个皇帝么?”风影侧首看向她。
“为何?”
“因为我一早便认得你,像你这样的美人,为何不与我们回西戎去呢?”
听她说的荒谬,薛琬淡淡笑了笑,“风术司怕是说笑了,我是大虞的长公主,如何会和你们去西戎?”
“话可不好说的太满。”风影语气轻快,“你那亲生的哥哥薛伦,还有我们身后的白青桓,哪个不是正儿八经的大虞人,最后不都是到了我们的阵营来。我并非玩笑,而是真心的。”
只是行到此处,薛琬却渐渐放缓了脚步,直到停了下来,“不管风术司是玩笑也好,真心也罢,你们用我换了陛下,便是正合我意。”
风影刚想说什么,这时听得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还连带着盔甲的碰撞声。
“陛下有令,齐王一党,白氏父女,立即诛杀,有阻拦者,以同逆论处!”
禁军后跟着衙卫军,正马不停蹄地朝着这边杀过来。
“还真是让我说中了呢。”后面的人已经全然戒备,风影依然云淡风轻地,对薛琬道,“姐姐竟不寒心么?你以性命救下的皇帝,说舍弃你便舍弃了。”
薛琬眼眸中并无惊讶之色,“你难道没有发现,他们是一早就埋伏在此的么?”
风影神色一紧,明白了薛琬之意。
“是你安排的,你不要命了?”
薛琬笑了笑,“也不一定我就会死,赌一把而已,只是确实不能放你们出城。”
除了那呼啸而来的官兵之外,街头小巷之内还跃出不少手执各式兵器的布衣。
“这是那姓白的安排的吧。”风影的长鞭一端还缠在薛琬的手臂上,此时她也是握紧了那手中的长鞭。
“你不放开我,便只能等着他们来擒你了。”薛琬似笑非笑,“这些离宗中人可不是官兵那般好对付,他们的身手,你想必也略知一二。”
风影的美艳的脸庞上带了怒气,还是收回了再薛琬手臂上的长鞭,已准备应战。
这时,官兵和离宗人,已经与准备出城的白青桓薛睿等人交起了手来。
这里的喊杀声也很快传到整个奉陵城的其他地方,薛睿一开始安排在城中的人手也很快赶来加入了战斗之中。
薛睿始终将薛琪护在自己的身后,警惕地看着交手的人们。
而那西戎的连吉王爷则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你们,你们住手啊!我们是西戎的使臣,你们怎么敢!啊!”
下一瞬间,他自己的腿已经被不知道哪里的武器划伤,只顾着喊痛去了。
白青桓为他挡下了就要落在连吉身上的刀,“王爷还是好好保重的好。”
连吉则是好不领情,“都是你们,大虞人内斗,为何要连累于我们!”
白青桓不理会他,继续应对着与之争斗的这些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乱象(三)
薛琬退到一旁,因为手上也没有兵刃,没有贸然参战,只是冷眼观战。
白青桓意识到,这样耗下去对自己这一方没有好处,便盯上了薛琬。
他击败拦在身前的人群,直奔着薛琬而去。白蓁也看出了白青桓的想法,帮着自己的父亲。
一条胳膊被白青桓的长剑直接斩断,鲜血瞬时喷涌而出,随后是那被断了臂的士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只是这声音,也只是在那几瞬间甚是明显,很快便淹没在了更多类似的喊叫声中。
白青桓终于是冲过了层层阻碍,染了血的长剑直向着薛琬而来。
想来是薛晟没有特别下令让他们保护薛琬,因此薛琬身前根本没有任何屏障,大部分人还未曾注意到,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正处在万般危险之中。
薛琬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一击。
“怎么,白前辈是想拿我再做一次人质么?”
“殿下既然敢出尔反尔,便应该想到后果。”白青桓的剑法极快,薛琬躲了几次之后便觉得力不从心。
“父亲,这个女子狡诈的很,留着她并不会有什么用处,杀了便是。”白蓁道,拿着刀便向着薛琬冲过来。
这一击是抱了杀心的,对付这白氏父女二人,对薛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自从上次在方寸山受伤之后,她的武艺还没有恢复,更何况现在手无寸铁。
只是白蓁就快将那刀尖抵到薛琬的心口之时,寒光一闪,白蓁的刀瞬间被一柄长剑拨开,而她整个人也随着这力道被弹开。
白青桓在白蓁身后,稳稳接住了她。
来人将长剑横在身前,把薛琬挡在身后。
“白黎。”白蓁看清来人,刚刚被白黎那一击伤的不轻,气血翻涌上来。
白黎把薛琬的剑拿在手中,递给身后的她,示意她拿着。
薛琬拿过了宗自己的寒霁,“你怎么会过来?”
“我若是不过来,你打算如何,是要以身犯险,还是想直接殉国了?”白黎心有余悸,说话间带了不少的怒意。
“我……”薛琬试图辩解,“不是先前说好了,他们会去城南一路南下,你去那里拦着,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来这里。”
白黎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依然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二人,“殿下,又何必瞒我。”
“好了好了。”薛琬直接破罐子破摔,“是我把他们引到这边来的,我觉得自己能应付,而且情况紧急,就没去报备你一声。”
她找的理由依旧是一贯的敷衍,白黎在心底叹了口气,也终于从刚刚的焦急惊恐中回过了心神。
“父亲。”白黎对白青桓道。
“住口,你没资格。”白蓁对于白黎的这声称谓,介意的很。
“白姑娘,你这话可不对了,封姨母可是先帝赐婚,与令尊行过夫妻大礼的,就算我现在再替她老人家后悔,你也总不该在这个问题上耍性子。”薛琬对于白蓁这样对白黎的态度,更是受不了。
白青桓直接挥剑出,却再次被白黎挡下。薛琬也往前一步,与白黎并肩站立,寒霁出鞘。
“怎么,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白前辈总也不该教自己的女儿不讲道理不是。”
“白前辈记恨的是我父皇,是当初血洗芜陵的人,可是这一切与封姨母还有重稷有什么关系?你要借助他们母子在大虞隐藏自己的身份,却从未善待他们,如今怎么,连一声父亲都不容的他叫了?”
“薛琬,你们一家人不仁不义倒行逆施,有什么资格来谈论我父亲?”白蓁自然是不容的薛琬这样说白青桓,气急反驳道。
“蓁儿,勿要与他多费口舌,先离开奉陵城。”白青桓没有被薛琬的言辞而激怒,制止了白蓁,示意她还是要先离开此地为要紧。
有了白黎又带来的一些人,禁军的胜算便又大了一些。
白青桓看着自己这方的人已有败势,却依然丝毫不慌乱,“长公主,连他都舍弃了奉陵城的南门守卫过来寻你,那你可还有信心,那些人可以平安地出的了城?”
南城门那边,是薛琬安排的千越元拓等人要走的地方……饶是她心志再为坚挺,也不得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以及千越。
薛琬不禁看了白黎一眼,白黎安慰她道,“我让思彻和荆公子去了那里,他们不会有事。”
“可若是,他们并没有在那里呢。”白青桓冷眼看着两人,“若是有人得了殿下身处险境,而连白黎都未曾在身边的消息呢。”
薛琬心神大乱。
“你敢。”
“殿下,别怕,先别慌。”白黎竭力想办法先让她定下心来,对白青桓道,“父亲,你们想要如何?”
“我说过,长公主殿下敢言而无信,便要付出代价。”
“你以为,凭你们城内这些人,便真的能奈何的了我么?”薛琬拼着力气,这个时候不可率先屈从于他。
“我还记得,齐王可是告诉过你,出了奉陵城,你们也不一定能奈他何。”白青桓道,“长公主殿下,是真的未曾细想过么?”
“我可以告诉殿下,奉陵城四周邻城的巡查兵力已向奉陵而来,最晚明日就会抵达。”
薛琬不敢去相信,毕竟这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薛睿如何能调的动邻城的兵力?”
“他不能,旁人未必不能。”
薛琬的思绪不停,奉陵城统辖四周的邻城,而这些城中的负责巡查与护卫城池的卫兵都属当地政司,而这些政司,又时常听命于奉陵城城内的城尹。
她想到此处,白青桓也道,“这些有护卫职责的士兵,其实也算的上是奉陵城城尹的属下,殿下可还记得,这个城尹和谁有关么?”
薛琬握着寒霁的指节发白,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这个城尹刚刚到任不久,是薛琬请了纪怀舒替代信国公担任朝廷首辅之后被举荐的,薛琬开始竟还以为,这奉陵城中的气象也是要换一换了……
可是怎么会是纪怀舒?
“长公主不必疑惑,那位大人,都是为了长公主才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的。”
“父亲……”眼见局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白蓁有些担忧。
只是白青桓反而道,“不忙,将利害关系与殿下讲清楚了,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乱象(四)
那日薛琬有些走投无路,去找了纪怀舒向他谈及这些事,那时的纪怀舒,便表现出对这场动乱的漠不关心。而第一个提醒她陛下手握兵权,不必过于担忧的,不也正是纪怀舒么。
“长公主殿下不想知道,您全心信任的纪大人,究竟是为何背叛了你们的陛下,而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么?”白青桓道。
薛琬紧盯着他。
“薛晟的生母秦昭仪,是死于纪怀舒之手,而不巧的是,薛晟竟对此有所察觉了。”
“白前辈休要信口雌黄。”薛琬自然是无法相信。
“纪大人与秦昭仪无冤无仇,秦昭仪更不曾涉足朝政,如何能将其之死怪罪于纪大人身上?”薛琬维持着冷静,冷声质问道。
“纪大人一生为您那位铁血手段的母后做过多少事情,长公主可有去了解过?”
“具体缘由,不如等殿下有朝一日见了纪大人,当面问个清楚。”白青桓不多解释。
“殿下,现在是不能让纪大人调来的兵力,与他们对奉陵形成内外夹攻之势。”白黎提醒道。
薛琬自然也没忘了现在的局势顷刻间多了纪怀舒这个变数,已然陷入被动。
若真的让这些人拖到援军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们绝对有这个能力,就算之前战力不敌禁军,但白青桓已捏住了薛琬的死穴。
千越若听得自己有难,他无论如何都会赶过来。
原来白青桓一直以来的云淡风轻,不是他临危不惧,而是真的有足够的底气。
“只是白前辈与我说了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能只是想拖时间等那援军吧。”薛琬道。
白青桓笑了笑,“殿下睿智,自然不是。你们的齐王殿下打的什么主意,老夫还是心知肚明的。”
白青桓的意思是,他的目的和齐王不同,齐王要夺位,而他是要倾覆整个大虞,只是碍于当前共同的敌人薛晟才暂时结为同盟。但实则这两方人各怀鬼胎,至少薛琬知道薛睿是有夺到皇位之后再将白青桓等西戎人一网打尽的念头的。
“那些援军是要帮齐王夺位的,可不是帮我的。”
“怎么,大虞内乱,难道不是白前辈正想看到的么?”薛琬道。
“长公主不必与我说暗话,其实现在便是一个交易。长公主放我父女二人出城,我们来日方长,我可以放过那位公子。”
白青桓也不再多费口舌,直言道。
白青桓是个多么危险的人,薛琬心中有数,可是若是以千越为要挟,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总之长公主殿下放不放我,无碍大局,或者说,无碍殿下这一方的大局。”白青桓继续道,“殿下不放,齐王也定会设法解决我,倒是也算除了大虞的一块心病。只不过,殿下可要想好了,代价是什么。”
薛琬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纵使她平日能如何平静地去应对风波,可是事情到了自己的亲人身上,总归无法让她完全镇静下来。
白黎握紧了她的手腕,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身体在发抖。
她根本没有选择,而多耽搁一瞬,千越便更危险一分。
“你如何保证,千越的安全。”薛琬终是妥协。
“在下殿下既然可以从南城门送走想送走的人,到了南城门自然可以看到殿下想看到的人。”
白青桓竟一早,将如何威胁,出城地点一概想好。
薛琬厌恶极了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现在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白青桓带着白蓁,腾身跃上高处,向着城南而去。
自然有禁军注意到这一幕,大喊着“有人逃脱,给我追!”
薛琬拿着剑喝止道,“本宫去追就够了,其余人都在此地擒拿其余贼人,不得擅动!”
不给这些人反应的时间,薛琬及白黎已跟着白青桓的踪迹,追着而去。
几人身手快得很,不用多时已至南城门。那里是紧闭着的城门,守卫死死把守。
而那守卫长矛所向,是十几个蒙面人,他们手中还有一个人。薛琬急切地赶过去,却只看到的是元晞,没有千越。
薛琬心中“咯噔”一下,问道,“元晞,千越呢?”
元晞浑身上下都是伤,但还拼着一口气,虚弱地说道,“殿下,千越……已经随小公子还有姨母他们离开了……你……你放心……”
被那些人勒住脖子,元晞断断续续地答道。
薛琬了然,元晞定是以自己救下了千越,让他随着封清曲他们走了。
“殿下,哥,你们……别管我……”元晞看到白青桓,便猜到了要拿自己来威胁薛琬。
“来人,开城门放行。”薛琬对守卫道。
南门的守卫自然是薛琬一早布下的人,他们不可置信地看向薛琬,“殿下,您说什么?”
“放他们走。”薛琬重复道。
“殿下,我们可以帮您打开城门,放小公子出去避难。但这两个人,属下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这是叛国之举……”
“你们说是我逼迫也好,说是他们挟持我也好,我会担保你们无事。”
守卫们面面相觑。
“开城门!”薛琬厉声道。
“是……”守卫一拱手,最后还是听了薛琬的,“开门!”
南城门被徐徐打开,白青桓白蓁及那十几个人立即从城门离开。
那些人的身影离开不久,城门还未关严,薛琬道,“等等。”
城门留着一道仅供一人出入的缝隙。
“重稷,带元晞走吧。”薛琬道。
元晞被白黎搀扶着,瞪大了眼睛。
白黎看向她,“我找人送他。”
“我说的是你。”薛琬知道他一定听明白了,但也再次重复一遍。
薛琬先解了自己的腰上的玉佩,那是今日参加国宴长公主身份的象征,以及袖中的一张地图,递给了白黎。
“拿着这个,图纸上标明的,是我觉得可信的地方。我曾想过,薛睿若是南下,会有什么地方的官员放他走,就顺手排除了这些地方。都是曾经我母后留下的臣子,或是后来算是归做我一党的。你去调兵来,顺便带元晞走。”
第二百一十五章 乱象(五)
“城门就在眼前,我可以陪你去,你亲自去求援,岂非更容易调来援兵?”白黎没有接那玉佩,推回她手中。
薛琬摇摇头,“我不能走。”
“你是怕奉陵城会顶不住,你放心我……”
“不是。”薛琬沉了一颗心,郑重道,“眼下我已不可能有时间再去宫中向皇兄请旨,若我没有告知陛下的情况下与你出了城,陛下会怎么想?”
“你到时领兵前来解围,陛下自然会知道你去做了什么。”
“重稷,你比我聪明的多,我不相信我想的明白的道理,你会想不出来。”
“若是从前,陛下没有对我这么芥蒂,我大可先斩后奏,自行出城去求援。可是现在呢?我在陛下心里摆脱不了与齐王同谋的嫌疑,叛军围城,我又消失不见,他定会下诏将齐王与我定为同党。”
白黎别过脸去,“你不必在意这些未发生之事,疑心而已……”
“疑心,还不够吗?”薛琬叹了口气,“如今陛下孤立无援,又生出了白蓁之事,难免对一切人都会生出几分疑窦来。若到时候陛下真的定下我叛乱,那些将士可还能全心全意地跟着我来救驾?”
白黎看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已是下定了决心。
薛琬再次把那玉佩放到他手中,“可还记得那年我们离开阙城去求援,大概也是这样一个场景。只是今日,你要自己去了。”
她想起往事,还有一丝笑意漫上来。
“以往都是我找你拿主意,这次总该听我的了。”薛琬眼中泛着光,“快走吧。”
白黎只觉得,心中甚为沉重,也甚为恐惧。仿佛这次放开她的手,就真的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握住了。
“我们堂堂的离宗宗主,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害怕了啊。”
薛琬从他依然紧抓着自己的手,感觉的到轻微的发抖。
“元晞,快带他离开,再留在这里谁都走不了了。”薛琬只能转而求助于元晞,催促道。
“殿下,真的不一起出城么?”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你们赶快去求援,我才能平安无事,嗯?”
元晞长舒了一口气,“那殿下,千万要保重。”
薛琬看着二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她终是拂开了白黎的手,独自转身离开了南城门。
如果他不舍得走,那就自己先迈出这一步好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心里的忧虑和无助倾泻而出,早已快冲破最后一层伪装。只是她不能,她现在只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和不舍得,白黎一定会不顾一切带她离开。
不知不觉自眼眶中已滴落下水泽来,薛琬害怕白黎此时还在看着自己的背影,连拂泪的动作都不敢做。
终于她隐约听得了身后,城门关闭的声音。心中的顽石也终于落地。
她回身望去,那里终于已经空无一人。奉陵城里终于是没有什么再可以让她牵挂的人在了。
耳畔传来似有似无的喊杀声,这奉陵城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风声也大了起来。
禁军与负隅顽抗的薛睿安排的趋星派的刺客们不知道已经战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城门外,真真切切的几万人齐至的马蹄声。
薛琬的脚步蓦地顿住,这是纪怀舒安排的邻城军,终于到了。
交战的双方听得外面震破天际的齐声呐喊声,都收住了手。
统领道,“怎么回事?来人,去城墙上看看。”
他还是不放心,亲自带了些人去往最近的西城门看,看到一个在城墙之上的守卫,被一箭射中,尸体掉落在了城门以里,那统领的面前。
禁军统领大惊,“快,快去禀报陛下!”
统领险些摔了一跤,仓皇间奔上一匹快马,只往宫城方向而去。
这时薛琬也回到了刚刚交过手的地方,禁军们都被外面的不明喊杀声所干扰,已没有刚刚到斗志。
双方暂时休战,薛睿的衣襟上染了不少血迹,也受了伤。薛琪则躲在一个角落中,护住自己的头,此时正被薛睿带出来。
薛琬眼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就站在这尸骸遍地的奉陵城街上,薛睿的带着血的嘴角,轻蔑地上扬。
“陵安长公主,你失算了。”
“是,我的确没有想到,帮你的人会是纪怀舒纪大人。”薛琬立在原地,回答道。
“怎么,如今可有反悔?”
薛琬回之一笑,“早些时候我不答应,如今若真的看着风向倒戈,岂非太丢脸了些。况且还未分胜负,齐王这话是不是说的早了?”
“胜负是未分,不过不是我与薛晟的胜负了。”薛睿的神色转的凝重,“你放走了白青桓?”
薛琬垂眸。
“长公主殿下,竟然做的出这种事情?”他轻嗤一声,“私放叛贼,你也不怕遭人唾骂?”
“我如何放的他,便会如何擒他回来,不劳齐王费心。”薛琬道,“齐王莫不是觉得,奉陵城已经尽在掌握?”
“殿下也不必这样高看我。”薛睿往前又走了一步,扯到自己腿上的伤口让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至少薛晟,还有你,现在不能拿我怎么样了。”
“那便等等看吧。”薛琬拂袖转身,撂下话后朝着宫城方向而去。
统领进宫之后火速与薛晟说明了情况,奉陵城所有的兵力被分散到各城门去围守。
薛琬入宫城时,眼见文臣武将皆乱作一团,四下奔忙,有的还险些撞到她身上。
她行至薛晟所在的被团团守住的安政殿时,守卫将她拦在外面。
“陛下现在连我都要拦么?”
“长公主恕罪,属下奉命行事。”
薛琬没多做计较,“那还烦请通报陛下一声,本宫有要事求见。”
得了准允进去之后,薛晟看见了薛琬,一时的神情难以言表。
“臣妹参见陛下。”薛琬叩拜。
“没想到陵安,竟然还在奉陵城。”
“叛军已至,臣妹自当忠君护主,留在奉陵。”
薛晟摆了摆手,“平身吧,你有何事?”
“臣妹得知,围困奉陵城的,是奉陵四邻的城中守卫,由纪怀舒调配。”薛琬不理会薛晟的冷言冷语,只顾答着话。
第二百一十六章 乱象(六)
“你说什么?”薛晟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围军所烦忧,刚刚那禁军的统领告诉他时,他便已交代人去查,到底是哪里来的叛军竟在此之前毫无征兆,来的如此之快。
“是纪大人令奉陵城尹下令,奉陵四周邻城的卫兵都为奉陵城尹调配,今日怕是国宴开始时,这些人就已经向奉陵赶来了。”薛琬道。
薛晟一掌重重拍在了书案上,又把那上面堆着的奏折全数拂到地上。
“反了,都反了!”
薛晟其实很少有这样怒极失态的时候,他一向都是秉持着喜怒不形于色,待这些皇室亲眷一向平和的态度。
“陛下息怒,眼下还是先想办法守住奉陵,请畿外援军来救。”薛琬建议道。
薛晟用力按着自己的额头,“朕即刻下旨,令人出城去求援。”
他说着,这就开始让一旁的宫人准备笔墨,开始写诏书。
“陛下,奉陵城四周被围,此时怕是已不好出城。”薛琬虽知道这种情况下薛晟会更加恼怒,但也必须把当下的实际的情形告知于他。
薛晟停住了那要拿笔的手,“你说什么?”
“臣妹刚已命人前去别处求援,只是在这援军到来之前,奉陵城不能有事。”
“皇妹果然是心思细腻,而且应对得当啊。”薛晟将笔放回笔架上,“果然是朕的左膀右臂。”
“臣妹只是想平息叛乱,护佑奉陵及大虞。陛下现在应全心放于如何抵御城外叛军之上。”
她的意思是,如今跟她计较这些东西,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些。
这句话自然触了些薛晟的逆鳞,只是他还是换了一副亲近的面相,“自然,朕分得清轻重缓急,这次不论何时能脱险,朕都会记着皇妹为救奉陵城所做的事情。”
“来人,命全城各处的禁军、巡城军死守城门,另连夜加固宫城防御,长弓重弩派去支援。”薛晟下令道。
“报——”殿外再次传来一个士兵的急报声。
宫人自觉把大殿的门给打开,那士兵跑进来,立即跪倒在薛晟面前。
“陛下,城外……城外,除了,除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叛军围了城,还有,还有一队西戎的人……”
“西戎人?”薛晟冷哼一声,“他们是要趁乱起兵么,人数多少?”
“陛下,来人看人数有五十人左右。”
不过想来,也不可能西戎的一支军队直接开到大虞的都城来这一路还未被发觉。
“他们来做什么?”
“这些西戎人说,是来接回本国使团的,还烦请陛下暂开城门,放这些人出城。”
薛晟的脸已经涨的通红,“这个时候,竟想让朕开城门?”
“此时战况如何?”薛琬问道。
“回殿下,现在奉陵城被围,而且还有外面西戎人叫嚣,说什么自家使者若是伤着了西戎不会与大虞善罢甘休,所以现在城内的禁军只围住了齐王还有使团等人,不敢动手。”
“他们要的事西戎的人,薛睿兄妹是我大虞乱臣贼子,怎么禁军不知道先擒住这两人么?”薛晟怒道。
薛晟的语气吓到了这本就害怕的士兵,他立马把头伏的更低,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道,“陛下……那外面的人说,齐王殿下若是伤着了,城门攻破之事必会将城内禁军一个个……一个个五马分尸……”
“混账!”薛晟一拳狠砸在桌子上,“这帮废物,怎可被一帮乌合之众威胁?来人,去传令,薛睿薛琪,就地诛杀!”
这命令下的不容置疑,那士兵也不敢忤逆,就哆嗦着站起来想回去传旨。
此时第二个消息传来。
又是一名士兵被放入安政殿内,“陛下,城外的叛军说,城内有刺客混入威胁皇室安全,要求放齐王出城,不然便即刻攻城。”
薛晟自书案走上前来,指着外面道,“去,去告诉他们,朕是大虞天子,不会受一帮贼子的胁迫,去将那薛睿的头颅挂在城墙之上。让他们知道,犯上作乱,这便是下场!”
“陛下不可。”薛琬走到薛晟的正身前,阻拦道。
“去!”薛晟没有理会薛琬的劝阻,再次对那来报信的两个士兵道。
士兵这就要跑出安政殿,听得薛琬一声“且慢!”
“你,你也要忤逆朕吗?”薛晟指着薛琬,忤逆二字咬的极重。
“陛下,此举不妥。”
“朕就是要震慑那城外叛军,不要以为一时困住奉陵城,就可以随便与朕叫板了。乱臣贼子,朕一定要杀!”
“陛下以为杀了薛睿,叛军们便会自行撤去,奉陵城危局可解吗?”薛琬也收了刚刚恭恭敬敬的态度,也声色俱厉了起来。
“不然呢?难道还真的任他们骑到朕的头上来不成么?”
“陛下,此事不仅仅是齐王薛睿之乱,西戎人早就想借机生事了。而且其余分封各地的宗室藩王,或是手握兵权的大将们,无一不在盯着奉陵城。”薛琬直面几尽失去理智的薛晟道,“外面现在那些人打的旗号便是奉陵城中有刺客威胁陛下和齐王的性命,他们要进城平乱。若是齐王真的死了,岂不是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替薛睿复仇的理由攻杀进来。”
薛晟一把推开阻在身前的薛琬,“朕要如何做,不用你来置喙。”
“陛下,我知道你不喜臣妹干政,不喜作为臣子的威势却越过了陛下,如今被人逼迫全失了天子威严更是不可忍受,但是为了大局,为了保住奉陵就不得莽撞行事。”薛琬看了那两名士兵一眼,那两人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安政殿。
“我们早已失了先机,如今奉陵被围除了拖住等待援军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薛琬直言道。
“薛睿现在还是他们要拥戴的主子,有他活着留在奉陵城内,才有继续拖下去的资本。一旦外面的军队真的发起攻城,陛下又有几成的把握可以守住呢?”
一连串的疾言厉色,薛晟终于也没有了刚刚的剑拔弩张的气势,他步履极为沉重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好,留着他们,留着他们,作为保住奉陵,保住大虞,保住朕自己的命的砝码。”
第二百一十七章 乱象(七)
“陛下,臣妹知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如今身陷困局多有为难之处,若此次动乱能度过,天下必会牢记陛下的忍辱负重。”薛琬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席话,或许会刺激到薛晟,但眼下还是要依靠薛晟做主持大局之人。
薛晟坐回到座椅之上,“陵安皇妹不必这时候还费心思来宽慰朕,若论临危不惧,识大体朕与皇妹相比还是自叹不如。当初与皇妹一起杀回奉陵,剿灭废帝势力的时候便已见识过了不是么。”
“陛下……”
薛琬刚刚两个字出口,却被薛晟拦住,“那便请皇妹前往西城门走一遭,与那些人谈一谈,便尽皇妹最大之力,看能拖住他们几时吧。”
薛琬领了旨意,“是。”
“对了。”薛晟想起一事,“怎么见来人都没有提及,那白氏反贼身在何处啊?”
薛琬心中一紧,“白氏父女……未见人影,趁乱离开了。”
“哦?”薛晟抬起眼睛看着她,“竟让他们离开了?”
“是臣妹不察,一时不慎。”薛琬盘算着,此时还是不要将自己与白青桓之事告知的好,难免会再生出事端来。说与不说,薛晟或许都会对自己起疑,那何必多此一举呢?
“罢了,他们不在城内,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薛晟继续看摆在书案上的一份地图,“你且去吧。”
“是。”
薛晟看着薛琬离去的背影,可谓百感交集。此时薛瑶自内里走出来,显然脸上还没褪去惊恐之色。
薛晟看到薛瑶,虽现在累的很已经不能像平日里那样的温和脸色待她,还是尽量摆出了笑意。
“瑶儿怎么来了?”
“皇兄……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我听说,是薛睿他们要打进来了?”
这叛军围城的消息,不知道从何传出,传到了宫人的耳朵里,连薛晟严密保护的后殿都有人在传了。
薛晟此时却没有打算瞒着她的意思,“你放心,朕已经派人去将驸马和孩子接过来,宫城守卫森严,定不会有事的。”
薛瑶矮身伏在薛晟身边,“那叛军若是真的……真的打进来,若有皇兄在,臣妹也便不怕了。”
薛晟心中一动,方才的烦忧与心底的忐忑也被薛瑶的言语扫去不少。这也是他如此宠溺薛瑶的原因,不仅仅是她是自己同母所生的亲人,和自己血缘最为深厚的妹妹。薛瑶愿意信赖,愿意相信他的样子,每每让他受用的很。
他自小天资不高,不论文韬武略都在皇子们之中是平平无奇的,而且皇后势强,除了嫡子之外的这些皇子们都难免受到打压,他的生母又不够受宠,自小便是在其余皇子们的俯瞰的目光之中长大的,自小便是有种卑怯生在了骨子里。
被送去了上漓做质子之后,便更是别了故土,也不知何日能回。就算是躲过了一劫,且后来被选中回到奉陵去做了皇帝之后,他也是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算做成千古一帝的好材料的。
但是皇位、权势,本就是最为诱惑人的东西。
他做到了这个至尊之位上,自然便渐渐地想要掌控一切,不容的他人质疑。所以对于在废黜薛伦,登上帝位的事情上,毫无疑问占据首功的薛琬,能够高贵而自傲的圣德皇后说出的公主,渐渐地便成为了他心头的一棵刺。
而如今的局势之下,虽然知道薛琬在这场叛乱的平息之中作用很大,但是由于之前的怀疑,还有她自己手握的权柄,刚刚的疾言厉色,虽没有做错什么,但还是让薛晟心生不满。
同样心知君王之心的薛琬,再次从宫城出发,去往那生死一线的战场时,除了一声浅浅的叹息之外,别无他言。
奉陵城西城门,禁军将薛睿兄妹和残余的人手围在一个半圆的圈子之内,只是手执长矛对着这些人,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薛琬提着剑走上前来,禁军自动给她让开了一条小路,直到她走到最前面,看着已经狼狈至极的薛睿。
薛睿则是摆了摆手,支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些刺客们,先开了口,“怎么,长公主去而复返,可是陛下派殿下来妥协的?”
“可以谈谈,妥协便过分了吧。”薛琬道。
“我知道,无非殿下现在就是想要拖住而已,拖到援兵前来。”薛睿也道破她的心思,“我猜那陛下早就想把我碎尸万段,但你想拿我做筹码,当作可以拖到你们有能力与城外的人一战的时候,不是吗?”
“难道不行吗?”薛琬也没有跟他刻意隐瞒。
“哈哈哈哈。”薛睿反倒是笑了起来。
薛琬冷眼看着他,“齐王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可怜殿下,如此殚精竭虑守住奉陵城,可有想过那躲在宫城之内的陛下,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
“你不用在这里搬弄是非,不论如何,至少你和郡主的命还捏在我手里。”
“哥,你不用管我,想办法出城去,就还有机会赢。”薛琪关切地看了一眼她浑身是伤的哥哥,说道。
薛睿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
而这时趁二人不备,薛琬一个箭步将薛琪一把擒住,扯到了自己的身旁,随着薛琪惊恐的一声喊,自己的剑瞬间出鞘已经横上了薛琪的脖子。
薛睿的眼神之中显然地闪过一丝惊恐,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哥!”薛琪拍打着薛琬的手,冲着薛睿道。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薛琬将被自己钳制住的薛琪往身后的禁军那里一推,“把她看好了。”
随后把剑再次收入鞘中,“怎么,现在齐王,可否能好好和我说话了?”
薛睿咬牙切齿道,“你以我们兄妹二人做人质,和单独给你做人质,又有什么区别,以为这样便可以讨到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区别。”薛琬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只有单独把琪儿请过来,才能以对她做些什么为威胁,然后逼你就范啊。你也别说我无耻什么的,堂堂齐王,如今连性命都不顾了,除了这一个妹妹之外,我如今也是想不出来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薛琬……”薛睿带着极为危险的嗓音。
“被你称作了这么久的正人君子,你不习惯,我还不习惯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乱象(八)
“你自己也清楚,就算我死了,外面那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薛睿瞪着薛琬,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我知道啊,而且我还好奇的很呢,这帮你死了还会继续造反的人,究竟对你这个主子有多么忠心呢?”薛琬扬起一抹笑容。
“所以,你不必拿琪儿威胁我……”
“是么?”薛琬尾音扬的极高,“那就试试?”
她回过神去,目光中再无以往的温情,她的手放在了薛琪的领口上,扯开了一片衣襟,露出了薛琪的锁骨。
“薛琬!”薛睿怒吼道,“你给我住手!”
“怎么,齐王不是想试试看么?”薛琬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莫非是忘了,我这么些年的荒淫无耻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你待如何?”薛睿眼中那开始的戏谑现在已经变成了杀气。
“让他们撤兵。”
“哥,不能撤兵!”薛琪挣扎起来,大喊道。
“想如此简单地让我退步,你是否想的太好了些?”薛睿看向她的眼睛,随后又变得有恃无恐起来,“薛琬,你不敢真的对琪儿做什么。”
“你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薛睿补上一句,沾血的嘴角泛起一层阴冷的笑意,他自怀中拿出一个物事,拉开了引信往空中抛去。
一声刺耳的信号声划破天际,一瞬间的宁静之后,城外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冲杀声。
“薛睿,你疯了么?”
“你不是要威胁我吗?那就看看,是我会怕你对琪儿做什么,还是看看你,会在这铁骑之下先退缩求饶。”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赌一把,看是谁更合天意吧。”薛琬把长剑握在了手中。
“你派出去求援的人至少要两三日才能找得到可以信任的援军,我一早便命了除却奉陵周边属城之外的庆陵军驰援。薛琬,你觉得你可以帮薛晟守到什么时候?”
薛睿好奇地打量着她。
“那就要看天意了。”薛琬道,“派人把郡主押下去,好生看守着。”
薛琪在被带走之前还在不住地往薛睿这边望过来,薛睿亦是紧盯着那些人。
“放心,如你所言,我不会对薛琪怎么样,但无论如何,手中总要有些可以制衡于你的权柄才是。”薛琬听着那攻城车一下一下意图撞开城门的声音,“擒了你未必奏效,反而可能乱上加乱,但擒了薛琪,可比抓你有用处多了。”
“有没有这个本事救她出去,也看齐王的本事了。”
薛睿毫不退让,如今谁的心志不坚,反而可能给人可乘之机。他下令道,“一个时辰之内,拿下城门!”
多半的禁军分散于四处城门,苦守攻势。一小部分与薛琬一起,在薛睿的近旁周旋。
那城墙上被弓箭射中而倒下去的尸体越来越多,攻城的云梯也渐渐出现在了城墙之上,薛琬小心观察着局势,对自己身旁的人耳语几句,吩咐他去做。
而暮色将至之时,城门外响起了更大的声音。
“庆陵军到!”
薛琬心一沉,在他们攻城之前,必定是等不到了。
“转告所有禁军,退守宫城,保护陛下。”薛琬道。
那统领还在前方拿着刀砍杀,听得她这一句,猛然回过头来,“殿下?”
“退守宫城。”薛琬重复道。
而已经被一部分爬云梯进来的军士保护起来的薛睿则轻蔑地看着她,“如何,殿下可是快退无可退了?你猜猜,你这次又能坚持多久?”
薛琬不听他的,径直往回走。
就在这时,刚刚被薛琬遣走的将士竟回来了,眼神中俱是惊恐。
“殿……殿下……宫城,宫城封锁了……已经,已经进不去了……”
薛琬心中一凛。
这士兵口中的所谓封锁,不是如平常的封锁一般。大虞的宫城是皇帝所居,是最为紧要的命脉所在,其四周的城墙,护城河中都暗藏了玄机,一旦皇帝下令封锁,便是如铜墙铁壁一般。
自宫墙之内,备下了足够的火药箭弩,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部分非紧要时不得出的皇帝暗卫。
宫城封锁之后固若金汤,叛军就算可破奉陵城门,却不一定能攻破宫门。只是这宫城封锁防卫需要时间,将所有防御的武器准备就绪也不是一蹴而就,但一旦封锁,外人绝不可入。
也就是说,薛琬,还有在城门冲杀的这些禁军……此时已经没了生路可言……
“薛琬,你无处可去了。”薛睿听得这样的消息,更是得意地看着她。
“什么,你说什么?”那禁军统领睁大了眼睛,一把揪住那人,质问道。
报信的士兵也是绝望了,他不管不顾地失声喊出来,“宫城封锁了。我们都进不去了!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统领无力地松开这士兵,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陛下如何会弃我们于不顾!”
听得这话,在城内奋力杀敌的禁军们,都纷纷失了斗志,有的在一个分神时,便被叛军的长矛一下子捅穿了身体,鲜血喷溅出来。
薛琬步步往后退着,她并非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她想过薛晟会放弃她,却没有想到他会放弃了这么多人。
那攻城车也仿佛被这话激发了斗志一般,撞击城门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那闩住城门的铁闩,也快不堪忍受了……
薛睿站起来,指着薛琬道,“禁军之内,有擒得陵安长公主薛琬者,生擒赏千户侯,围攻者,一概饶其性命。”
攻城车还在一下接着一下地撞击着奄奄一息的城门。
薛睿的话,让本处于绝望边际的禁军们,有了生的希望,他们有的已经回转身子,刀刃反戈。
杀人易,诛心难。
可是薛琬,如今再一次被她守护着的大虞子民背叛。
上一次,是神武大街,那些难民将她的尊严当作活命的本钱。如今也是……
见识过一次的薛琬,这次平静了许多。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着,看着那些本来犹疑不决,却渐渐越来越多的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将士。
只是她,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生天(一)
薛琬腾身向后面跃去,借着屋舍在高处行走,也甩开不少功夫差的。亦有铁了心要擒住她的,紧追不舍。薛琬向着那跃上来的人头部一记飞踢,甩开一人,却又是一人冲上来,薛琬跃起躲开那人要拉住自己脚踝的手,瞬时寒霁出鞘,一剑刺伤了那人。
而此时,西城门终于在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之下,应声而倒。
为首的那人没有穿铠甲,而是在一座车驾之上,一身文官的衣物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正是在宴席之后便趁乱出城的纪怀舒。
薛睿对着纪怀舒笑了笑,“纪大人,脚程可是慢了些呢。”
“带领一队人马开赴京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齐王殿下是否对纪某要求过高了些。”纪怀舒从车驾上下来,对他道。
“不过纪大人没有失约,也没等着本王命丧奉陵之后才赶来。”
“殿下说笑了,这次本就是为了将齐王殿下自西戎刺客手中解救出来才出的兵,若不见齐王殿下,岂不是空忙一场。”
薛睿看了看进城的庆陵军和之前在城外作先锋的邻城军队,正在将余下的反抗的禁军一一剿灭,“那可是多谢纪大人了。”
庆陵军就要把那残余的奉陵的禁军就地斩杀,却被薛睿拦住。
“等等,按本王刚刚所说的,放他们去捉拿薛琬,擒到的人,有赏。”
“是。”庆陵军闻言放开了那些禁军,还在后面踹了一脚。
这些禁军落荒而逃,前往奉陵各处去搜寻薛琬的踪迹。
纪怀舒听到此处,问道:“齐王别忘了,当初可是答应过老臣,不动长公主殿下的。”
薛睿拍了拍纪怀舒的肩膀,“纪大人稍安,我这不是只下令让他们去找到陵安长公主,并未说要他们将她杀了啊。”
“不过若是长公主殿下拼了性命也要反抗,那本王也是说不准这些想要活命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薛睿随后又补上一句。
纪怀舒的语气重了很多,“齐王殿下,你答应过的。”
“是,我答应大人留住那薛琬一条性命。但是纪大人,难道我在之前是如何极力规劝,如何低三下四地去请她的,您会全然不知吗?”
“但齐王也早知殿下不会答应。”纪怀舒驳道。
“所以啊,这对于本王来说一早便是件无能为力的事情。”薛睿挑了一下那眉尖,“纪大人,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若是不想办法解决了长公主,怕是真的会坏事啊。”
“齐王殿下!”纪怀舒警告道。
“纪大人对圣德皇后忠心一片,还牢记着她临终之前要你看顾薛琬的嘱咐,自然是天地可鉴。但是纪大人,也需审时度势,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薛琬如今对于我们来说,可算不得什么盟友。”
“陛下封锁宫城,想必殿下早已心灰意冷,若是加以劝诫说不定……”
“那也要先寻得到她才行啊。”薛睿打断他,“我也想早点找到她,问问被拼了性命也要守护的皇帝亲手推向深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薛睿得意地说完这话之后,便去了庆陵军的主帅那里商讨下一步事宜去了。
纪怀舒看着这周遭狼藉一片的奉陵城,一时五感交集。
而薛琬东躲西藏,终于在一处空了的屋宅处找到了暂时可以歇息的地方。
她必须停下来歇息是因为,旧伤发作,她的内力已经不能支撑她继续这样消耗下去。
薛琬尽力平复着气息,想着自己必须尽快恢复,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并非没有后招,只是太过冒险,不到万不得已,她也没想过去试。
但是就在她的体力尚未恢复之时,外面的脚步声清晰地传来。
“我刚刚明明看到她到了这里,怎么会找不见人影了?”
“进去搜,若是找到了那长公主,这功劳可是我占一大半的。”
“得了吧,先找到再说吧,长公主武功可不低,能擒回去才是你的本事呢。”
可是薛琬如今,并没有任何信心能够胜这些人……
声音越来越近了,她决不能再继续待在此处等着他们找到自己,薛琬撑着起身,将那窗户破开,自窗口跃了出去。
摔出窗子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薛琬忍住呼出口的声音,眉心紧蹙,站起来就向着自己的府邸而去。
也许是她翻出窗去的声音依然被周围在寻她的人察觉到了,几波人马,自其他方向赶过来的竟发现了她。
“在那儿!擒住她!”
薛琬眼见前后被围,除非拼死一搏,否则根本无从脱身。
她紧握了手里的寒霁,那剑已是许久不曾回鞘,上面的血痕未干,掩住了寒霁本身泛着的清冷寒光。
薛琬率先出手,前面几个冲上来的已经被她所伤,后面的人虽将道路死死堵住,但一时也都不敢上前去。
有一个士兵,竟对薛琬开口道,“殿下……殿下,不然便跟我们回去吧……那齐王……齐王殿下也没说,没说要了您的性命啊。”
薛琬冷笑一声,“我不会束手就擒,是不愿与他为伍。你们想擒我回去,也是因为走投无路想活命,人各有选择,我不怨你们,只是要看你们本事罢了。”
“殿下,那我们……我们只能得罪了……”
那人手中的刀刃已经举起来,这就向着薛琬砍来。
薛琬左右躲闪,身上已受了好几处外伤,她强忍着疼痛,再次砍到一人,自那陋巷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她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到了陵安府的暗门,转动机关之后,进入的便是她自己的府邸。她直奔落霞园,跃上了那条一直停在那里,曾被千越和元晞用来游皇城河的小舟上。
陵安府可以直接与皇城河相连,如果运气好,是可以通过水路直接出城到奉陵城南门附近的奉山山谷的。
只是她需要逆流而上,而且奉山山谷,那里的山石松动,极有可能出口已经被堵住,也极有可能发生山石碎裂的危险。
究竟能不能顺利出去,她也要赌一把。
当初回到奉陵城发现了这条水系直通城外之时,薛琬故意掩人耳目直接挖了人工的河道将自己府上的水系通向皇城河,反而隐下了那条通往城外的暗流。
第二百二十章 生天(二)
府中的其他人一早被幽兰遣走各自躲藏去了,偌大的公主府,如今竟也有无比寂寥的一日。薛琬拼着力气,撑起了船桨,打开了那道隐藏起来的可供一人通过的暗流的门。
通往那南门奉山处的水流虽不算急,但是逆流而上难免吃力,薛琬的手臂用力,刚刚与那些人搏杀所留下来的不浅的伤口处传来撕裂的疼痛,鲜血染尽了薛琬的华服。
如今她晨时去赴宴时的光鲜亮丽已全然不见,衣衫多被划破或是血迹沾污,她虽早已除去了那些繁琐的首饰,但鬓发依然有些松散,脸上也不知何时蹭上了些污迹。薛琬蓦然间对着还依稀辩得清人影的河水中看清了自己的样子,不禁嘲笑起自己来。
其实自己做了镇国长公主以来,真正光鲜的时候很少……光是这样狼狈不堪,为了性命而四处奔波的场景,就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次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薛琬撑着船桨的手臂却也渐渐脱力了……
这条路虽然可以出城,但一则危险,二则……以自己现在的体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命逃出去。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手臂一抖,船桨险些自手中滑出,她紧忙抓住了船桨,可惜方才那一个走神,突然加快了的水流将她往回打了不少。
薛琬咬咬牙,又紧握了那船桨,接着逆着这水流划去……
可是这夜色已经越来越漆黑了,渐渐远离了奉陵城之后,灯光也消失不见了。
这样茫茫看不到尽头的逃亡,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回到了那年的荒漠之中。自己如今的身边,也是一样的漆黑,一样的寒冷,也是一样的不知何时是尽头,亦是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能走到下一步。
那时在荒漠,连成一条线的灯盏,又重新出现在脑海中。
想到那个亲手布下四百六十七盏沙灯的人,薛琬的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好在自己找到了这个人,好在自己没有辜负封清曲的托付,他如今至少是平安地在城外的。
或许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呢?薛琬想到此处,心都会想突然没有了着落一般,直直地向着悬崖坠去。
当时在南城门时,她不是没想过和白黎一起出去,直到知道自己被困在宫城和叛军之间时,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如果自己真的和他出了城,现在或许是另外的一番场景吧。
唯一能让她安下心来的是,白黎无事,元拓无事,那些自己生平最为在意的人,终究是平安无事的。
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又不知道撑了多久,感觉自己的手越来越握不住那船桨了。直到她感觉到船身剧烈地撞上了一块礁石,整个人都直接侧翻了过去。
薛琬还来不及反应,便直接被侧起来的船身掀入了河水之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沾湿全身,那伤口见了水之后的疼痛加倍,薛琬被这疼痛刺激的一个激灵,神智反而清醒了不少。
不少的河水打入口鼻之内,呛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在水上浮着,找寻着能够抓住的东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她最后是抱住了那刚刚掀翻她自己船只的礁石,虽然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但她靠着神智判断,这里暗石众多,一定是离奉山不远了。
身子一直被水流托着,薛琬试着去试探这河水的深浅,发现自己已经能在这河水中站起身来了。
山顶上的水流虽急,但也确实浅一些,薛琬庆幸,自己还没有到绝境。
她站起身来,开始一边摸索这一边继续向上走。
虽说还不是冬季,但这山上的河水依旧是冰冷的很,尤其是夜间,薛琬只觉得寒意不住地往全身侵蚀,吞噬这周身所剩无几的温度。
四周没有其他路可走,只有这被水流冲刷出来的低矮的岩洞,薛琬在其中摸索前行,也留意着身边的动静。山中不比其他地方,毒物猛兽随时可见,不得不小心。
又不知过了多久,薛琬只觉得呼吸忽然顺畅了很多,眼前虽然还是漆黑的,但景象却恍惚间变得空旷了许多。直觉告知她,她已经离开了岩洞,走出来了。
她的脸上扬起一丝疲惫的笑意,瞬时浑身脱力,身子一斜倚靠在了一旁的山石上。走了一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薛琬那紧绷着的神经也骤然放松下去,紧接着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
双眼在合上之前,薛琬好似又看到了那橘色的灯光,一如那时荒漠时的一样,不过这盏灯可是大的多,也亮的多,好像是火把一样。
“我大概是迷幻了吧……”薛琬暗道,之后便脑袋往旁边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好似听见一声呼喊,急切的,又担忧至极的,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听错了,恍惚中,她也早已没了那个精力再去分辨。
薛琬再次醒来时,闻到一股香气,一阵清冷的,夹带着些许竹息香的气味。这是白黎常用的熏香气息,薛琬熟悉的很,闻到这香味顿时也觉得心安。
还没完全恢复意识,甚至眼睛都是半睁半合的状态时,她已下意识地去找这香味的来源,用鼻子嗅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自己的下巴处。
薛琬这下几乎彻底清醒了,因为她一睁眼就看见那清幽的香味的来源,正盖在自己身上的,白黎的衣服。
她登时坐了起来,四下张望,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站在那里望风的白黎。
“重稷。”她张口喊到,却发现这一夜的折腾,自己的嗓子也是沙哑的很。
她又咳了两声,这下白黎听见了,立刻转过头来,见她醒了又惊又喜。
“殿下。”
“你怎么会在这的?”如今在山上,加上她又添了点新伤,一阵风吹来薛琬竟然还觉得有点冷,不禁把自己身上白黎的衣服裹得紧了紧。
“我和元晞出城,半路遇到了思彻还有幽兰他们,幽兰说要等着你出去。”白黎把她身上的自己的披风重新给她紧了紧,穿好。
“这个丫头也真是的,我不是明白地告诉她让她先去和元拓他们一道走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生天(三)
嘟哝完这一句之后,薛琬又接着问道,“那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我看城门关闭,叛军四周围城,便猜测你会从何处出城。幽兰提起你有可能从水路逃生,我便赶来此处,还好你出来了。”
白黎不小心碰到她胳膊处的伤口,薛琬吃痛猛地把胳膊缩了回来,白黎见她的反应,“怎么了?可是很痛?”
“没事儿。”薛琬强装了笑意,“你过来的话,那元晞呢,还有何人去搬救兵了?”
“我答应你留在城中,不是要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白黎没接她的话,小心地拉过她的胳膊查看伤口。
“唉,打仗嘛,怎么可能身上不带点伤啊。”薛琬嘴上很是无所谓的神情,“你倒是告诉我,城外怎么样了?”
白黎看了她一眼,明明是刚刚从如此危险的境地逃了一命出来的,还带了一身的伤,这回倒是自己毫不在意了。
“我将你的玉佩给了元晞,荆公子和思彻也一起陪同他前去了。”白黎看她一直在等着自己回答她。
“哦。”薛琬由着白黎给自己简单地包扎着伤口,“那我们现在便去寻他们?”
“先不急。”白黎强行止住她这一刻不停的念头。
“你先休息。”
“我没……”
“听我的。”白黎强行按住她,随后拉着她下山,“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就是。”
薛琬似是还在状况外,就被人拉着顺着一条平坦的路离开了这山谷之内。
一开始还只是牵着,后来感觉到薛琬走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白黎所幸停下来一把把人横抱起来。
薛琬惊的差点呼出口。
“别乱动了。”薛琬双手因为怕自己掉下去而揽住了他的脖子,脑袋搭在她的肩膀处,温柔至极却又强硬至极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薛琬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这一走直接到了奉陵南城门奉山脚下的一处村落,这里也少有人家,怕是都听得要打仗了搬走了不少,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或是不知道还能逃到哪里去的人。
白黎一路抱着薛琬到了一处低矮的屋舍之内,这屋舍之内空无一人。
她被轻轻地放在简陋的床榻上,然后看着白黎转身去从一个匣子中取了药来。
薛琬能感觉的到,白黎这一路走过来,其实是带着些怒气的。即便不说,薛琬也知道他气的是什么。
自然是气她自己又“自以为是”,把自己弄的一身伤,差点又把命搭进去。
可是白黎拿药的动作行云流水,拿到她身边时动作一瞬间愣住了,想帮她上药,又好像怕她介意。
看着这人突然地尴尬无措,薛琬倒是觉得好玩极了。明明早已经是最为亲密的人了,现在连要给自己上个药还犹豫着。
白黎在犹豫的片刻,无意间瞅见薛琬,她竟是一直全神贯注地在打量自己的脸色和一举一动,还一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好玩的东西的表情。
看来自己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
白黎轻轻撩起她胳膊上的衣袖,露出那手臂上看起来有些骇人的伤口,眉心皱紧。
薛琬看他这副神色,定然又是不高兴了。虽说白黎在刀光剑影之下也过活了这么多年,自己也受过伤,流过血,但这伤如今是在薛琬的身上,刺的他心头一阵一阵地绞痛。
“唉,这点伤真没什么的。我又不是千娇百宠养起来的,伤口病痛什么的,都好的快的很,你别担心。”
白黎却没有答话,只是轻之又轻地把药给薛琬涂好。
趁他在涂药,现在不再唠叨自己的功夫,薛琬的嘴也没有闲着,开始跟他讲自己所猜测的东西。
“那个,重稷……我派人去请的援兵,最快也要两日才能赶到奉陵对吗?”
“嗯。”白黎应道,“他们若到了,会派人来找我们。”
“我不是那个意思。”薛琬补充道,“我是说,现在除了那一点纪怀舒连同城尹调过来的四周的护卫军之外,庆陵军也来凑热闹,如今他们已经攻进城去了,陛下他们在宫城之内,真的能撑到那个时候么?”
白黎给她擦药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薛琬以为他会回答自己,就一直等着。结果是等了半晌,看着白黎像是好不容易压制住了心里的怒火,“你如今还一心想着,要忠于那个陛下,要保护他么?”
薛琬瞧着他,倒是真的生气了。
她垂了头,不光是白黎,她又不是个没心没肺的。薛晟多次弃她不顾,她也不是那种君要臣死不死不忠的人,薛晟不信她,不顾她的死活,其实对于这个皇帝,薛琬早也不做什么指望。
“我知道你是气薛晟抛下我独自进宫城避难,我也气不过,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还是先把眼前这个哄好了再说的好。
“我的意思是,他既然做了决定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难道就不怕我所引来的援军同样会弃他不顾,甚至帮着我对付他么?”
薛琬说到此处,白黎也不再拦着让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就算宫城再坚固,那也是将自己逼到了绝境,抵挡一时虽不是问题,但长久下去早晚会被外面的人耗死,我不觉得陛下会这样自寻死路。所以我是猜测,或许我这位皇兄,是真的有自己的打算的。”
白黎给她涂好了药,给她的腿上加了一条薄毯,之后再吧药收起来。
“你觉得薛晟早已安排自己的人手在外,所以才有恃无恐?”白黎顺着她的话道,“那据你所知,他会有什么可以绝对信赖的军中势力?”
薛琬把一只手轻握了拳头放在下巴上,凝神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这我还真的想不出来。当时陛下回到大虞的时候就毫无根基,这些臣子们或是贤弟和我母后留下来的旧臣,要不就是新晋的臣子,这些人也是新人,根本不可能接手兵力。”
“其实自薛伦后期把持朝政以来,地方上人人自危,几乎每州每城都会自留兵力自卫,以至于薛伦对州城的制约适得其反。直到现在,依然有各州兵权过大的问题,这几年都是给皇族宗室以监察之权,希望以此制约。”
“但恐怕,成效不大吧。”白黎又从桌上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放在她手中。
薛琬顺手接过来,想正事想的入神,竟是浑然不觉,白黎这是究竟有多体贴细致。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生天(四)
“正是,薛伦当政之时,我那些皇兄皇弟们基本没有幸存之人,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皇族宗室也是一蹶不振,哪有什么能力去管理各地的兵力之事。虽说是陛下下的令,但一般也是委托当地的州衙代劳。”
“所以才有了如今纪怀舒身为身为首辅却可以控制地方上的驻兵之举。”白黎顺着她的话道。
薛琬点头,“是,陛下多次想整顿军务,只是他刚刚继位不久,大虞又多的是地方需要修整,君主的权力其实往往多受限制,他也确实还不够那样的能力收服地方上所有的兵力。”
“如果这样的话,你为何会推测,他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白黎回到她一开始提出的推论。
“前一阵子的时候,我看过兵部给了陛下一个提议,是州府之间驻军换防来削弱地方势力的办法。”
“换防?”
“对,就是将两个州府的驻军对调,以打乱其中的地方派系牵扯。”薛琬解释道。
白黎略做思忖,“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效的,那这个办法,可有实施?”
“这我便不知道了,这还是在我去南佑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将这提议大概扫了一眼,陛下还并未说可否。后来我回来,这政事我便不能再管了。”
“你的意思是,你此次回京自己提了不再问政,也与官员少了往来,于是便很有可能不知道薛晟到底做了什么动作。”白黎道。
薛琬见自己一提他便知道自己的意思,嘴角又立刻扬了起来,“聪明啊,不愧是白宗主。”
白黎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呢?”
“然后,我猜这换防的法子,他应该是暗中试了,为了防止大张旗鼓之后,这些地方上的地头蛇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政策推行的举动来。”
“那最先拿来做试验的,会是谁?”白黎问道。
薛琬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管白黎要过了一张地图来,用手指在那不小的图纸上来回转圈,之后选定了一处,指给白黎看。
“我猜,大概是奉陵以北三百里的孟陵,孟陵此地的军务,交由的是我一个堂弟,如今被封作瀛侯的,薛皓。”
“为何会是他?”
“我可不是凭空猜测的。”薛琬用手指在那里点了点,“后来我在陵安的时候,纪怀舒还有我留在奉陵的人寄过一些信件给我,那上面提了当时的政事概要。最重要的自然是薛睿的事情,但也有提过,陛下派了大臣去往孟陵,而且还召见过薛皓。”
“那瀛侯此人,品性如何?”白黎问道。
“你可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依我看应该不会。”薛琬道,“只是在年节的宴席上见过几次,也大略看过他的折子,在这些宗室王爷里面,薛皓虽说爵位不高但是可算的上是最为敬职敬责的了。”
“若真的是他意换防为令,调离了孟陵的兵力增援奉陵,薛晟倒是可以在宫城中拖到那个地步。”
“不止吧。”薛琬补充道,“薛皓不可能在事情突然发生的时候接到命令,我一开始之所以说陛下是早有准备,意思就是早在之前,他就已经命薛皓做了准备。”
“那这位陛下,倒是高瞻远瞩的很。”薛琬当然听得出来,白黎可没有一丁点在夸薛晟的意思。
“我这位皇兄,其实才略是有的,只是疑心重了些。所以奉陵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立即察觉,倒也不奇怪。”薛琬笑了笑,“倒是显得我担心许久,可笑的很。”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这样尽心尽力。那些要调去奉陵的兵力,其实大可不必。”
“我现在确实对这位陛下不太喜欢,可是薛睿起兵谋逆更是不可取,我不是为了向他表什么忠心,只是为了太平而已。”薛琬看着他的眼眸道。
“我只是不想你背负这样多的东西,到头来伤着的却还是你。”白黎语气温柔而坚定。
“你最知道我现在的心境了不是么?”薛琬歪头,笑了笑,“是身在这样的位置上,便有些不可推脱的责任。就像你身为离宗宗主,做了很多事情其实也是费力却讨不到自己的半点好处,可是依然是秉承着钟老前辈的遗愿,在守护着大虞的百姓。”
白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其实你一直说,只管自己的事情,不想去操心什么天下人,但到头来你想的最多的不还是大虞,想的最少的何尝不是你自己?”
薛琬摆摆手,“哎呀,你别将我说的如此伟岸。我只是心里想做什么,觉得什么是对的,便去做了。”
白黎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先别想那么多了,既然薛晟早有布置,那奉陵城的危局其实早晚可解,你只管好好休息就是,外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薛琬很是迟缓徳点了点头,一边还是在想着自己还有什么要问的。
白黎看着她还是一脸心事的样子,对她道,“可是千越还有拓儿他们,你放心,这一路南下,都会有离宗之人相护,他们不会有事的。”
心事被猜中,薛琬脑袋转了一圈,抑扬顿挫地说出一个“哦”字。
“他们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叫人传回来的。”白黎强行把薛琬轻轻推倒在床上,“传回来之后就立马告诉你,哪怕你睡觉也立即将你叫起来。”
薛琬“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是该说白宗主心思细腻呢,还是说实在是比刘婶还爱絮叨呢?”
白黎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薛琬故意呼痛一手护住自己的头。
“睡觉吧。”
薛琬见他依然守着,心道自己要是不睡过去这个人怕是不会走的,也就很是配合地闭了眼睛。
眼见着薛琬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睫毛也不再挑个不停,白黎终于是松了口气,心道这个人可算是愿意善待自己,让自己睡会儿了。
他转身出了这间屋舍,走了几步,身旁的小巷子之中便出来一个身着布衣的手下。
“宗主,回春生长老来了消息,说是两路人马已听从指令,愿意来支援奉陵,预计四日抵达奉陵。”
白黎接过那传书,自己也扫了一眼,“好,我知道了。去发信给南边的兄弟们,将小公子还有我母亲他们如今的情况报与我知。”
“是。”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生天(五)
大虞国境之内,一辆丝毫不显眼的马车避开大路,正在林间小路穿行,行至一家小镇上简易的客栈时停了下来,里面走出一个妇人一个瘸腿的年轻人和一个已经因为路途颠簸而睡过去的孩子。
那客栈里的伙计接过了元拓,把他抱到房间去睡觉,而封清曲和千越则和这客栈的掌柜碰了面,在说着话。
封清曲的脸明显憔悴了许多,不只是因为赶路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白青桓。
白青桓伙同齐王薛睿造反奉陵城的消息极快地传开,就算白黎再三嘱咐这些手下一定不能告诉封清曲,薛琬也有过安排,可是天下之人如此之多,这样大的消息又如何能瞒得住呢。
而千越,则是心心念念着奉陵城中不知生死的薛琬和元晞。
其实现在本该逃出来在此安生度日的人,该是元晞而不是他。
这一路紧着赶往南境去避祸,已经快要两天了,但一直都没有奉陵城那边的消息。也是到了这个白黎一早设下的用来接应他们的客栈,就要听得一些消息,可是千越竟更是害怕起来。
那时自己和元晞他们待在薛琬安排的地方,外面就是马车,准备着随时送他们出城。千越实则很想出去看看,他对那日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却因为对着封清曲,面上不能表露出任何的不安的情绪来,只得一直隐忍。
元晞陪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要相信殿下,她那么聪明一定能保全自己的。”
千越坐在藤椅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其实可以看见他内心的忧虑一点不比自己少半分。
“就是她那样聪明,不也差点把自己性命弄丢好几回么。”
刚刚这边担忧完,千越又立刻嘴硬道,“我才不担心这个人呢,她乐得去逞英雄,拯救天下,那就让她去呗。”
元晞看着千越小孩子心性又上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几人在这里又等了片刻,幽兰便自宫中出来了,气喘吁吁一看便是加紧着赶过来的,她急着对几人道,“走!”
元晞也没有耽搁片刻,立刻去请封清曲和元拓,对封清曲略做解释,在她老人家狐疑的目光中强行让她带着元拓先上了马车。
接着便是到了千越那里,想扶他起来,只是千越却执拗着不走,问幽兰道,“四姐呢,她怎么样了?”
幽兰眼神闪躲,又怕会误了薛琬的事情,对千越扯谎道,“殿下正在宫中陪着陛下上衣对策,有禁军相护,暂时不会有事。”
可是这时的千越格外警觉,自然看得出幽兰没有据实以告。
元晞同样注意到了,但他更知道眼下带他们出城才是最紧要的,也就不由得千越继续向幽兰追问,直接扶着他就要上马车上去。
公主府的其他带过来的仆人们也这就自己收拾行李准备逃命去,混乱之间,千越在上马车之前听得一个人说,“殿下现在被齐王殿下当做人质,陛下又不准备救,这该如何是好啊。”
千越登时便炸了毛,他冲过去揪住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那人似是早有准备,还吐字清晰地给千越重复了一遍,“陵安长公主殿下被那些人当做人质,以此威逼陛下放他们出城,但是陛下不肯。”
幽兰听得这一句顿觉不对,她急忙赶过去,“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胡言乱语?”
可是这人却一下子挣开了千越,顿时一个飞身离去,很快不见了人影。
邻近被薛琬安排的府兵护卫这时赶紧拔了刀迎敌,但这人早已不知踪影。
幽兰这才明白过来定是齐王或者白青桓设下的计策,她知道薛琬为人质,但这件事不能被千越知道。
她过去安慰道,“千越,这人明显是齐王的细作,他的话信不得的,殿下没事,你快走吧。”
只是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千越已经无法安心了,“不,不行……我得去看看……”
幽兰见他已经急得两眼失神,心道不好,还是耐下性子来安慰道,“千越,你听我说,殿下她自有分寸,你千万不能这个时候出去啊。”
“幽兰,那你告诉我,那人刚刚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千越急得发红的眼睛看向幽兰。幽兰被这样的眼神紧盯着,一时无法想到更好的说辞来骗他走。
“殿下……殿下她,只是去与齐王他们谈判,并非……”
“可你刚刚所说,是她在宫中,被禁军所护不会有事……如何又变成了去谈判的?”
幽兰一时语塞,已是无法再继续跟他扯谎周旋下去,“千越,殿下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是她真的早有准备的,还有白公子……他也会想办法保护殿下的……”
“真的么?”千越再次问道。
“我去看看。”千越看着已经垂着首,不敢再看着自己的幽兰,心里的忧虑更深,不再犹豫直接奔着一匹马而去。
“千越!”幽兰拦住,“你别忘了答应殿下的什么。”
“我只是去看看,只要她没事我立刻回来。”
元晞眼见根本劝不动千越,便一把拉住他,“那我随你去,说好了只是打探到消息便回来,绝不可逗留。”
千越也没有再拒绝,元晞将他扶上马之后又点了几个府兵随他们一起往城西而去。
可是初初离开一段路,元晞便觉察出不对来。
因为路中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对他们道,“两位公子,长公主殿下现在被那些叛军挟持受了极重的的伤,白公子也不在,两位快去看看拿个主意吧。”
千越眉心一蹙,“你说什么?”
元晞一把按住他,“烦请带路。”
两人走在前面,随着那人走了一小段路,元晞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千越,停了下来。
“千越,你看后面。”
千越扭过身去,这个时候元晞则自己调转马头,同样强扭了千越的马头回去,在千越的马背上狠狠抽了一下。
“你们保护千越,快回去!”
千越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元晞策马冲向那带路的人,将其撞翻。此时潜藏在前面路口的白青桓布置的人也立刻冲了出来。
千越大惊,“元晞!”
府兵眼见有变,立即带了千越夺命般地往回走。
几个人顷刻间擒了元晞,也没有再追。
第二百二十四章 生天(六)
千越及封清曲随着这客栈的掌柜到了一处房间内,那掌柜将门带好,示意两个人先坐下。
“在下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在此接应二位的,公主府的府兵也在近旁乔装随护,只是不便过于张扬,所以只能请几位轻简上路,我们有弟兄会一直护送几位安全到方寸山。”掌柜细心给两个人解释道。
“奉陵城现在如何?四姐和元晞呢?还有白黎,他们现在如何?”千越其实关心的根本不是他们说的这些,待到这掌柜的说完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掌柜的宽慰地笑了笑,“莫公子封夫人请放心,这次就是殿下让在下给两位带信的,他已经离开了奉陵城,此时在城外与白公子在一处,元公子也已经被救出。殿下也令小的询问二位的情况,好报与她知。”
“确定他们没事么?听说四姐是被那些人当做人质了,还有元晞,他,他是为了我才会被那些人暗算捉去的。”千越没有得到详细的解释依然很是不安心。
“殿下早便准备了脱身之法,而元公子是白氏父女想要从奉陵脱身,用来与殿下做交换的砝码,并没有伤着。”掌柜只顾着给去解释,却在说完之后看见了封清曲发白的脸色。
这掌柜的自知不应该随意在封清曲面前提起白青桓,只是为时已晚。
只见封清曲双目无神地看向掌柜,“请问……你说的白氏父女……是谁,是白青桓吗?”
“是。”掌柜答到,还在小心翼翼地打量则封清曲的神情,害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对付,那宗主那边定然不会轻饶了自己。
“白青桓……是真的叛乱了?”封清曲继续问道。
“这……”掌柜被问的心里发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有些求助是得把目光转向千越,“夫人,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你不必刻意隐瞒。”封清曲缓了一口气,“我还不至于承受不起。”
千越也帮腔安慰道,“封夫人,奉陵城中的事情,自有四姐他们解决,您现在就好好保重自己,这样白公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啊。”
封清曲嘴角艰难地勾出一丝笑意,回应千越道,“好孩子,我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最少作为妻子和母亲,亲人做了什么,我总归是有权知晓的。”
她看向那掌柜,也看了一眼千越,“你们都知道什么,尽可以告诉我。比如,白青桓他……是为何,要这么做……”
“我来说吧。”千越示意那掌柜的可以先离开了,那掌柜的如释重负一般,对千越和封清曲告辞之后离开了房中,只剩了两人。
“封夫人,您听我说,不管您知道了什么,总之要明白的是,白黎他还有四姐,都在尽力护您周全。”
封清曲点了点头。
千越略顿了顿,随后想了半晌该如何开口才能显得不是很突兀,又好让封清曲接受一些。
“这都是许久之前的旧怨了。”千越说一句又停顿一会儿,他自问不是很会说话,一直想着怎么能让这一大段过往在自己的嘴里显得不要那么无情,也不要让封清曲过于难过。但思前想后,这件往事本身就很伤人,其实多一分少一毫,好像也差别不大了。
“是白前辈,他以前的妻子,因为谋反之罪,被先帝所诛杀……所以,所以白前辈,想要向薛家报仇……”
“以前的,妻子?”
“啊,是在很久之前的了,还没遇到您之前的。”千越急忙道。
封清曲苦笑,“很久之前的了……那女子,因何会谋反的?”
“那女子叫做钟离凝,是华晋的公主,至于谋反一事始末,晚辈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前因后果不甚明了。”
封清曲垂首,千越颇为唏嘘,看向封清曲的身影时,总觉得那本来是保养适宜的青丝上一下子添了无数的白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封清曲小声呢喃着这几个字,千越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随意过问。
“封夫人,您还好吧……现在夜色深了,您不如先休息吧。”千越试探着道,“我这就出去。”
封清曲缓缓抬首,“好,你也早些歇息,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千越忙应道,“好好,多谢夫人,夫人好生歇息,也不必多想什么。”
封清曲应声,点了点头。
千越其实是有些不放心的,但想来封清曲现在心神不宁,自己在这里打扰好像也不合适,只能是揣着提心吊胆,拄着自己的拐杖挪开了脚步。
千越出去之后再次往屋里看了一眼,却依旧看见封清曲保持着自己出来之前的姿势,坐在桌案边一动不动。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件事情对于谁来说都不是好接受的,尤其是薛琬也对他提及过,封清曲对白青桓用情颇深,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受冷落却毫无怨言。今日得知这样的真相,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他当下也只能寄托于,封清曲能顾念着自己的儿子,打起精神来,不要再被此事所困扰牵绊,不然自己今天这番告知真相,可能就罪过大了。别说白黎了,光是薛琬那关他可就过不了。
出门之后拄着拐杖,想去看看元拓那小崽子,却在走廊处看见了刚刚与他们说话的掌柜的,那掌柜的正手足无措地原地打转。
“掌柜的?”千越看见就打了声招呼。
“莫公子。”掌柜给他见了个礼。
“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不是担心封夫人么,宗主可是嘱咐过了尽量不要让夫人知道奉陵城,尤其是白青桓的事情,现在该如何是好?”
千越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放心,是我说的,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且,封夫人早晚要知道的。”
这样的话多少让掌柜的安心了些,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千越在替自己揽罪责,他千恩万谢地给千越再次行了个礼。
千越拉住他,再次问了一遍,“元晞,他真的没事吗?可有哪里受伤?”
见他三番两次地询问,掌柜也就多跟他说了些,“元公子呢,是受了些皮外伤,不过真的没有性命之忧。白青桓提出要与殿下做交易时,以为他们擒的是莫公子你,也只能同意放他们出城。不过既然是交换,元公子自然是性命周全的。”
掌柜答完话之后便告退了,千越心中愧疚之情依然不下,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也便慢吞吞地去看元拓去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仁念
薛琬一觉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的不能再高了。她猛地坐起身来,因为扯到自己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便赶紧起身下床。
她紧着收拾好了自己,出门刚要喊白黎,却在外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重稷”两个字被噎回了喉咙里,来人是越丞。
“师叔。”薛琬摆正了仪态,恭恭敬敬地唤道。
越丞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还是全乎的,比上回强点。”
“我上回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啊。”薛琬一边暗自嘟哝反驳,一边自顾自坐到了越丞的对面,“师叔您怎么会过来的?”
“我有手有脚,去哪里怎么还要听你的?”越丞故意冷着脸,说道。
薛琬兴奋异常,赶紧给越丞添茶倒水,却发觉茶壶里空空如也,干笑了两声,“我去添些水来。”
刚要起身,却见白黎提着一壶新茶走进来,给两人分别倒了些水。
越丞直接端起了那茶喝了一口,“嗯,还好这茶水没像你们找的这个地方这样寒酸。”
薛琬松了口气。
白黎在腾秀山时,以越丞与荆家的旧怨引得蒙平郡主出兵从而帮杨念报仇之事,虽说薛琬与白黎之间已经除了芥蒂,但薛琬其实一直担心越丞过不去这个坎,会对白黎有些意见。不过从这动作看来,越丞倒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瞧什么呢你这丫头。”越丞没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小心眼,揪着腾秀山的事情不放?”
薛琬愣住了,越丞这话有两处不对劲,一是在提醒她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才没对白黎有什么怪罪。二来是,什么叫像自己一样?莫非他知道自己先前因为这事和白黎闹脾气的事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薛琬立马看向白黎,白黎则是一副无辜的神情,还摆了摆手。
“行了,说说吧,你打算去哪儿?”越丞绕回正题,问道。
“等援军到,去解奉陵之围,等解了围,我就带着拓儿去陵安久住,再也不想回奉陵了。”薛琬道。
白黎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她,薛琬便再加上一句,“还有重稷,也把封姨母带上。”
越丞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挖了她一眼,“若是打不赢呢?”
薛琬的指尖一顿,“那就想办法再打赢。”
白黎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现下也坐在了薛琬的身边,听她说话。
“我就算不清楚你们薛家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叫做胜败兵家常事,更何况听说这回薛睿的阵仗不小,你有几分把握?”越丞正色问道。
“五分吧。”薛琬叹了一声,“其实我如今也是迷惘的很,我如今像是被困在风箱内的老鼠,两边都巴不得杀了我。”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越丞再次挖了她一眼,“你若听我的,便别再趟这趟浑水,回方寸山。”
“那怎么行?”薛琬当即反驳道。
“在方寸山乐得自在,也不用受这些闲气,你若是担心薛晟或是薛睿找你麻烦,你放心,你外祖母还有师父,还有我定会保你周全。”
“师叔,我知道了,您过来其实也算是我外祖母和师父的意思,对吧。”她看向避开视线的越丞,笑了笑,“您还是在乎方寸山的,我便放心了。”
“你放什么心,长辈之事哪里用得着你费什么心思。衡丫头,局势混乱,你不用身陷其中。”
“师叔,可是这哪里是我想脱开身就脱开身的呢?”薛琬道。
“你只是被围困城中,毫无脱身之策所以暂避方寸山,若是薛晟赢了他也不能说你什么。若是薛睿赢了,还有南佑的郡主在,总有办法护你周全。”
“师叔。”薛琬把双手撑在桌上,极富小儿姿态,“原来师叔早就想好了啊。”
看着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越丞强忍住了像她幼时一样扯她耳朵一下的冲动,“不可儿戏。”
“师叔觉得,我现在所做的是在儿戏?”
“衡丫头,好不容易从奉陵逃出生天,何必要再次深陷险境呢?”
“可是青鼎门一向教导弟子,视拯救苍生为己任,百姓即将遭受战乱之苦,怎可袖手旁观?”薛琬眨了眨眼睛,搬出以前的道理说道。
“你这就是叫你师父给教傻了。”越丞冷哼一声,“天下受苦的人众多,哪里是你一个个能救的过来的?你……”
“师叔。”薛琬收起了刚刚的玩笑神色,“您所说的道理,其实我都清楚地很。”
“我这些年来,见识的争斗算计、人心凉薄、生民百态也不算少,我何尝不知,明哲保身四字,其实是活的最通透的做法。”
白黎在一旁没有插话,他其实也知道,薛琬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我这些年,无非想求一个太平。我有时会虚与委蛇也好,故作丑态也好,其实就是想少些争端是非,不管对谁来说,安定才是最难得之事。”
“只是如今大虞是不安定了,我又怎能在这时弃他们而去,违背了我这些年一只想要的呢?”
她难得在越丞面前如此正经过,越丞长舒了一口气,“其实他们心中,并不在乎你做了什么的。”
“我做事情,什么时候管别人在不在乎了?”薛琬趾高气昂地说道,随后有些心虚,“这些年在我那皇兄面前,也是憋屈惯了,好不容易有一次翻身的机会,您还不让我好好施展拳脚?”
“什么歪理?你那皇兄安了什么心思你可知道?”
“我做什么与他无关。”薛琬垂眸,“我只知道,叛乱会至民不聊生,而我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便没有退缩的理由。师叔,青鼎门的弟子,怎可弃可救之人不顾?若是换作您,您也做不到的。”
“你少牵扯我。”越丞又恼又气,“你便是这些年做长公主做惯了,从前我教你的风骨竟是半分没有学到。”
“自然不是。”薛琬道,“等全了这次的道义,再拾您的风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