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结(三)
白黎犹豫了许久,还是去寻了薛琬。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寻薛琬,只是一个人趁着还瞧得见人影的天光,想看看能不能见到她。
可是最后还是遇到了,薛琬正坐在外面一块青石上,手里折着一根从树上落下来的树枝。她还是一身青衣,并无多余修饰。与那个在奉陵城华丽夺目的长公主殿下大相径庭。
可是就算如此,白黎只觉得她此刻比高高在上时更加拒人千里之外,自己比起初遇之时,更加怯懦地不敢靠近她了。
这道灼热的目光到底还是让薛琬察觉到了,她蓦然回过头来,看见白黎正在她身后看着她。
若是平日,定然是心生欢喜。薛琬下意识地想要唤他,可是今日刚刚发生的千头万绪又缠绕上来,她顿住了,随即神色也变得清冷起来。
白黎回避了薛琬这道回望过去的目光。
薛琬也不愿多去看他,她恢复了自己刚刚的姿态,依然在垂着手,那攥着树枝的手,也力道重了起来。
但是心里已经知道这个人在这里,便没有办法真的当他不存在。终究是薛琬先受不了,她呼了一口气,站起了身,这动作都急匆匆的,显然就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白黎见她如此,三两步就赶到了她的面前。
薛琬往后退了一步,那看着他的眼神之中颇有警惕的意味,只是白黎知道如果这次擦肩而过了,也许日后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殿下。”他轻声开口道。
“怎么?”薛琬仰头看着他,“白宗主有事?”
这称呼让白黎心中一颤,“想与殿下谈谈。”
“好哇。”薛琬反而故作释然道,“今日事情繁杂,白宗主还能想起来找我谈谈,实属不易。”
“殿下……”他此时竟然口讷住了,眼下的场景,自己其实不愿意多做辩解,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早有谋划。他其实也想过如何能避开,但是荆复找上方寸山太快了,他反应不及再去做其他谋划,事情已经发生了。
虽说是早晚会有这一日,可是事情还是发生的突然。他才刚刚得到她的许可,却又不得不亲自放开了这双手。
“如果是道歉的话,大可不必。”薛琬直言道,“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此事该付出代价的人,本就不应该还在世上这样逍遥快活。不管是为了兄弟,还是为了大义,你都没错。”
“我该事先告知于你的……”
“那岂不是会增多变数?”薛琬的语气无比镇静,“谋事者本就应该避免与此事相关的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个道理我知道。”
她苦笑了一声,“我在奉陵成内,最知道殃及池鱼是什么道理。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突然做了一回池鱼,有些不习惯。”
“那我帮你……”
“你什么都不用做的。”薛琬道,“说句诛心之言,此事无人做错,可最终是结了心结。我师叔和我外祖母的,还有……”
还有,我和你的。
“人心永远是最难掌控,和最能伤人的东西。若今日你我是敌人,我不得不说你这招真的是高明,我现在心内一团乱麻,却对你无从责怪。”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白黎也知道自己的辩解都是徒然无功,薛琬其实懂得这世间的诸般道理,他无需多加解释。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两人之间反而更是无话可说。
“但你总该让我静一静,我青鼎门刚刚连经几番波折,事情还多的很,如果我这些日子不怎么找你说话,你可要谅解。”
她是轻笑着说出这些话来的,一如她作为长公主在奉陵之时,尽在其手的自信模样。可这番模样,便是她对着陌生人的模样。
白黎眼看着薛琬离去,明明刚刚她就在此处。然而却让白黎觉得恍若隔世,自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她。
这些年一直在做着自己的事,在守着离宗,也守着大虞,或许是自己觉得也在守着她。可惜这些年,披着面具的周旋算计好似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自己如今,竟还是亲手放她远去。
而越丞告诉薛琬,他也要走了。
“师叔,不回方寸山了?”薛琬问道,毕竟此事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外祖母是个不知情的人,希望这一切都与方寸山上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自己何尝不是异想天开呢?
越丞拍了拍她的肩膀,“衡丫头,有些事情,若是可能会致使永别,那还不如不去知道答案。我也是年纪大了,也不愿意再计较这些是是非非,就算是让我躲个懒吧,替我与你外祖母说一声,她的徒弟就算活了半辈子,也还是个顽劣的,就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薛琬点了点头,如今她的师叔无论做什么决定,她只有尊重的份。
“好,我会告诉她的。”她眼睛里浸了眼泪,“那师叔,可还有归来之日?”
越丞收回了自己的手,“丫头,人生本就是无常的很,聚散这种东西,终有时。”
这意思便是若不是缘分,他也不愿意再回首了。
薛琬也知道自己师叔其实很会安慰自己,而如今连安慰都不愿意违心地说出口,或许这一去,便是真的聚散只能待天时了吧。
不过若是不相见,他能活的更加潇洒肆意一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便,后会有期。”薛琬郑重地施了一礼。
越丞抬手扶住了她,“丫头,此事终究都是旧怨,你无需因为旁人的心绪,耽误了你自己的选择。”
薛琬知道越丞意指什么,“旁人?”
“除你自己之外,都是旁人。”越丞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你能变得再狠心一些,什么时候活的只凭本心好恶了,才是真的活的通透了。”
“我心眼小,而且记仇。”薛琬冷着一张脸,对越丞道。
“衡丫头,日后自己要好好保重,这些无理取闹,能包容你的人,终究是越来越少了。”越丞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老大不小了,莫要再轻易因为什么事情就伤悲不已,也莫要因为一点甜头就高兴地什么都忘了。”
这些临别前的谆谆教诲,其实薛琬都是听进去了的。只是私心作祟,仿佛自己更是不明事理一些,便能留住更多的人。
“丫头,有些人,终究不是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纵横(一)
蒙平郡主准备回去的那一日,白黎在腾秀山竟然再次见到了沈骐。这位穿着依旧张扬华贵的小公爷,脸上的神色与他本人大相径庭。
他站在那里,左右也不见了当日在方寸山时的随从,孤身一人。
白黎走了过去,“沈小公爷,这是来寻郡主的?”
“我是是来寻你的。”沈骐道,后想了想,“原来还想见见长公主殿下,如今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了。”
“沈小公爷要寻殿下,应该不是想再求娶吧。”
沈骐一把展了折扇,“这个时候你倒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不过你也放心,你在这里,这长公主就算再惊艳无双,我还是会知难而退的。”
“沈小公爷也不必打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您应当明白。”白黎笑了笑,眼神里却尽是寒意。
沈骐打了个哈哈,“白公子不必这么唬人的表情吧,娶不起就是娶不起,没跟你开玩笑。”
“方寸山上。”白黎正色道,“落樱为何会对殿下出手?”
沈骐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一下,很快又当做无事发生,“怎么,无所不能的白大宗主,还没查出来是谁?”
“沈公爷是打定心思要把这戏继续唱下去?”白黎凑近,“你怕是不知道,郡主为何会如此轻易答应我出兵腾秀山吧。”
“那白宗主本事可真是不小,连南佑的兵马都可以随意调动了。”沈骐面上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这样的能臣,不去你们大虞位极人臣治国安邦,可真是可惜了。”
“沈公爷又何尝不是呢?”白黎道。
“白宗主,你有没有听过这说书的经常说一句话,叫做慧极必夭啊。勘破太多天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沈骐装着一副神秘兮兮地神情,那扇子点了点白黎的胸膛。
“你们所做的事情,可不算是什么天机。”白黎那手指移开他的扇子。
“你在这里劝阻我,可没有什么用处,莫非说白宗主还想把我押回大虞么?”
“我既然已和郡主做了这个交易,自然不会再把你怎么样。”白黎道。
沈骐悠闲地摇着扇子,“那你这可也算是,私通外敌了?”
“你不再擅动,我也会看在郡主,不再动你。”
沈骐身着一身红衣,那锦绣图案,此刻缀在这华贵的布料上,这张被衬得更加高贵傲气的脸,终也是露出了一丝狡黠。
“怎么,原先白宗主,是想要对我怎么样的?”
“你意图搅乱大虞的朝局,引起动乱,或许可以说成是两国之内的事情,若是大虞皇室自己都不计较,我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怎么样。”白黎抬了抬眼,“可你万万不该动了要伤她的心思。”
“呦,白宗主可真是会怜香惜玉啊。”沈骐惊讶道,“可惜这美人中看倒是中看,怕是毒性不浅。”
“你今日来便是与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倒不是。”沈骐合上折扇摆了摆,“其实该说的刚刚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不过这么看来,至少关于我的事情,白宗主还没怎么跟哪位长公主殿下提起过啊。啧啧,怎么这么捧在心尖上的人,还藏着掖着的呢。”
“沈骐,你应该知道,若是南佑和大虞再起嫌隙,于谁都没有好处。”白黎警告他道,“你不要再生事端,我可以放过你,这件事也可以不与殿下知道。”
“可是要是我偏不呢?”沈骐努了努嘴,“你也知道我这人荒唐的很,谁要是越劝我不要干什么,我就偏要试试。”
“这对你没有好处。”
“可是我乐意。”沈骐露出一个甚为明亮的笑容,“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心思,白宗主是不会体察到的。白宗主莫要总是一副老气横秋高深莫测的样子,有时候做点荒唐的事情,其实也有意思的很。”
“有意思?你可知这是拿多少人命在开玩笑。”
“死的又不是我们南佑的人,我乐得看一出戏。”沈骐复摇起了扇子,“再说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白宗主能奈我何?”
他又凑到白黎耳边,“你倒不怕我去高密,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到时候你谋划的这一切,都会是一场空。”
白黎躲开他,“若你们及时收手,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就算再有什么变动,我也不会坐视不理。若你们真要试试,我也奉陪。”
“晚了。”沈骐高声地道,“而且,你如何就如此自信,只要有你在,奉陵城内就一定不能成事?”
“我至少会尽力一试。”
“白黎啊白黎,就算你们离宗人要护着大虞的百姓,但这皇室中人其实也就都一个样。换作谁是皇帝,结果也都是一样的,若是我许诺你长公主依然不逊色于当下的荣华,你可愿意站在我们这边?”
“夺嫡只会让奉陵城内生灵涂炭,他那样做何尝不是在报私仇。”白黎道。
“那你今日费了这般周折,还失了美人心,又何尝不是在报私仇呢?”沈骐两手一摊,笑了笑,“还是你觉得,你们离宗人自诩正义之辈,你们寻的仇家是大奸大恶之人,这复仇就是义举。而我所帮着的人,就是皇室夺嫡,便庸俗的很?”
“你们所做之事并无意义。”白黎真心相劝。
“可是我们想做,想顺从本心,仅此而已。”
“那白某无话可说。”白黎垂首,又是一场风波,不可避免了。
沈骐叹了口气,“不过白宗主,我倒觉得刚刚我所提的条件不错,你或许可以回去跟长公主殿下商议一下,说不定她会同意。”
“她不会做这种戕害自己百姓的事情。”白黎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沈骐却轻嗤一声,“这可说不准就是为国为民呢?你真的当薛晟便是明君了?我在南佑这么多年,自己对于君臣猜忌是再明白不过,你可为她想过,一个隔着半层血缘还和她有过仇恨的皇帝兄长,会放着这样一个有权势的公主压在自己亲妹妹头上,还在朝堂中遮了半边天?”
“她会离开权谋的。”
“帝王之心,是永远都会把猜忌二字挂在心头上的。哪里是离开二字,这么轻易就解决的了的?不然历朝历代,何来这么多皇帝杀权臣的例子啊。”
越丞离去之后,薛琬便觉得自己也实在没有了再在腾秀山待下去的必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纵横(二)
“而且,这样的事,长公主又不是没有做过。”沈骐把玩着自己衣物上缀着的金色流苏饰物,也不是没有看见白黎瞬间投射过来的危险警告的目光。
“好好好,我不说了。”沈骐嬉笑着说道,之后又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肩膀,“总之,白宗主,我们之间还有的是见面的时候,后会有期了。”
沈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白黎看着这一个跋扈的小公爷里去,心中不免忧虑上来。薛琬如今被周遭的各种事情缠身,然而敌人却是有增无减。
白黎的担心并不多余,因为薛琬还没有离开腾秀山,陵安便有消息传来。
有人偷袭陵安城,千越追了出去,已经离开陵安城五日了,但还没有回来。
薛琬和白黎几乎是同时得到的消息,薛琬当即便收拾行装准备直接回陵安城去,白黎便在山脚下提前等着她了。
“白宗主回去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薛琬骑在马上,对白黎道。
“殿下,这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白黎耐心地解释道。
“白宗主又知道了?”薛琬嘴角挂了一抹笑容,“可是也准备好了什么计谋?”
白黎知道她还是在意这次的事情,“殿下,对方就是要把你绊在陵安城不让你回奉陵成,怕是奉陵有变。”
“失踪的是千越,我不能不管。”薛琬静了静心思,“若是他真的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会把此事交给别人。”
“我知道,但是殿下,你不能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为什么不能?”薛琬对上他的目光,“不是说我与你白宗主认识时间长了,自己也变成了个废物。”
“殿下……”白黎稳住她的心神,“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我已经下令离宗人一路去打探千越的踪迹了,对方是高手,这件事若是没有离宗人真的不好解决。而且殿下,你不能锋芒过胜了。”
其实薛琬知道,白黎说的在理,她从前是一向不拒绝愿意和自己合作的势力的。但是这次,她就算知道白黎真的能帮自己,可是腾秀山的事情,终归是有心结。
她不算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尤其这些年已经改了很多,只是那些都是对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薛琬缓了缓气,“先回陵安城吧。”
说完提缰策马,轻喝了一声“驾”。
白黎明白,这是同意自己一起前去的意思,便赶紧跟在了身后。
一路加紧赶回陵安,用了不到两日的路程,城内是一片肃严的景象。这程度比起当初薛琬下令封城的时候更甚,因为这次,是真的有外敌来骚乱了。
薛琬上次重伤之后其实根本没有完全恢复好,又是腾秀山的事情,又是连夜赶路,到达陵安之后体力明显不支。
还没到她的住处宝仪园,薛琬险些从马上栽了下去。
这时白黎加紧赶了几步,追上来薛琬,把她的马拦住。
“你干什么?”薛琬道。
白黎不言,一把把薛琬拉到自己的马上,坐在自己身前。
薛琬大惊,“你放我下去。”
“殿下坐好。”白黎不顾她的瞪眼和警告,喝令自己的马继续往前走。
薛琬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动了手,这副在马上又踢又打的样子一定很失风度,而且这街上还有其他人。她放弃了大动干戈的念头,阴着一张脸,直到回到了宝仪园。
元晞早便接到了薛琬给他的传书,他也估算着时间,一早等在了宝仪园外。
同样还有扈云章和幽兰等人,以及一队亲卫兵,只是当他们翘首期盼着薛琬回来时,看见的确实薛琬和白黎同乘一匹马的情景。
白黎还两手护在薛琬的身侧,怕她不留神会栽下去。而坐在前面的薛琬,脸色阴沉的快结冰了。
扈云章还转头去问元晞,“元公子知道,这是怎么了么?”
元晞木然地摇摇头。
众人大气不敢出,都不知道这算是怎么个情况,毕竟薛琬的脸色难看成那个样子,再怎么看都不会是该笑该祝贺的场合。
然而只有薛琬的亲儿子宋元拓拍着手叫起好来,“娘亲娘亲!白舅舅!白爹爹!”
薛琬差点当场吐血,这小崽子,真是有眼力见的!
白黎先行下了马,然后伸手准备接薛琬。众目睽睽之下,白黎毕竟还是以后要一起商议事情的,薛琬也不能再这么多人面前跟他闹脾气,也便顺势借着他的手下了马。
众人松了一口气。
幽兰赶紧去扶了一把,“殿下没事吧。”
薛琬正要开口,白黎道,“去将大夫请来,殿下身上还有伤,身体要紧,耽误不得。”
“我没事,你们进来,告诉我千越是怎么回事。”
“与我说也是一样的,殿下先去休息片刻。”
薛琬皱着眉头看着白黎,幽兰也愣在了原地,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幽兰?”薛琬眉头一挑,“威胁”道。
幽兰眼神一扫,看见的却是白黎那忧心忡忡的样子,“殿下,我先扶您去宣大夫来看看,若是没事了再商议不迟。”
“你……”怎么自己的人都不听自己的了。
“殿下,我先与我哥言明情况,也是一样的,千越也定然不希望,您再把自己身体也搭进去。”元晞道。这下也算是一锤定音了,薛琬还在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些“造反”的人,已经被幽兰扶了进去。
宋元拓也被扈云章带了进去,而元晞这时凑近白黎,“哥,你和殿下这是……”
白黎转回视线,“没什么,先进去,告诉我这里的事情。”
元晞自然没有忘记正事,点了点头,就和白黎一起进去了。
“五日之前,城里便进来一帮形迹可疑之人,当时城中守卫便及时报了上来,奈何对方对我们也早有提防,他们藏匿于城中,城内的守卫竟无迹可寻。”元晞心中也有些着急,但还是将当时的情况尽可能明细地跟白黎道出。
“进城之时可盘问过,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么?”白黎问道。
元晞点了点头,“说是从东面过来做生意的,穿着打扮有的是商贾,也有的是伙计。一开始他们也没有被注意,是这些人在城中四处打探消息,有的关于长公主殿下的,这才被盯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 纵横(三)
“这帮人功夫实在是了得,千越本打算暗中去探探,没想到这些人竟察觉到了。”元晞眉宇深皱,“千越追着这些人出城,说只是是问问底细,不会有事,可谁知道,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白黎思索着,这些人会是谁派过来的。眼下奉陵局势暗潮汹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做出来的事端,再不然……就是自己的父亲了……
“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做的?”元晞观白黎的神情,觉得他像是心中有了数目。
白黎也没有刻意瞒着他,“这些人突袭陵安,其实就是不让殿下回到奉陵。”
“不让殿下回奉陵?”元晞问道,“可是奉陵要出什么事情了?”
白黎点点头,“怕是会有动乱,有奉陵城内的皇室族人,想要夺位谋反。”
元晞惊愕地看着他,“什么?此事可当真?”
“奉陵的舍麻案一出,我便将许多人手调在奉陵,因为这桩案子,还没了结。”
元晞仔细回想这曾经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奉陵大案,却还是没有想出来其中的关窍。
白黎直接解释道,“有一处人们都忽略的点,这桩案子虽说涉事的是西戎派来的人和朝中官员,但一开始便有一些趋星派的人在坊间诱使百姓吸食舍麻,甚至有的还想使奉陵城中的百姓加入趋星派的。”
“这个我也听说过,但是后来不是都被压制下去了吗?”
“不错,只是这些趋星派的人数目不少,只是被压制下去。但是这帮人的去处,却一直查不出来。”
元晞大惊,“那岂不是一直放任一帮对奉陵有威胁的人在外,他们若是想做些什么,奉陵城都无法预知。”
“所以我一直留了人专门追踪此事,这些人不会离开奉陵城太远。”白黎道。
“那可是寻到了踪迹?”
“嗯,被人藏匿起来,准备为己所用。”白黎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
“是什么人?”
“奉陵城中的闲散王爷,齐王薛睿。”
元晞不可思议地看向白黎,“什么?是齐王?”
此前他见过薛睿,在审理他父亲与他兄长的暗自时,那个坐在正位却不懂政事的王爷,一直闲居京城,如今白黎却告诉他,这个人是准备祸乱京城的人,怎么都难以相信。
“是真的么?不会弄错?”元晞再次确认道。
白黎确信道,“自然不会,我令他们去查询许久,是以其妹的名义,开了庄园养起来的一批人。”
“这么说,这薛琪郡主也参与其中?”
“此事做的隐秘,郡主是否知情确实说不准。但是薛睿有这份心思,其实不奇怪。”
“为何?”元晞问道。
“前朝皇权争夺,恭帝以勤王之名诛杀高祖太子,继承大统,而薛睿的父亲先齐王,曾是太子党羽,后来暗中转为恭帝麾下。”白黎眸色微动,“只是恭帝即位之后,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兄弟,自然就不好再留了。”
元晞恍然间也就明白了,“竟是如此,那便是薛睿知晓了真相,所以这便想要复仇。”
“是,而且很有可能,这件事是晁峰告知他的。”白黎推测道。
“那个被擒得西戎的叛将?”
“因为他毕竟是两朝重臣,而且是西戎暗探,极有可能知道些皇室秘辛,知道前朝的皇位变动。而且,也只有他可能知道那些趋星派的人去向。”
“可是直到临死之前,那人也没有招认。”元晞道。
“那便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确实不知,再有便是这步棋,他自己已经布好了。”白黎道。
元晞细想,觉得还是哪里不对,“可是只凭这些,哥便确定是晁峰所为?”
“自然不是。”白黎看着他,“皇帝下旨,命主理京城官员舍麻一案的人,是谁?”
元晞蓦地抬眸,“不错,是齐王。”
这便说的通了,齐王虽说不问政事,但总归要走个过场,或许是某一日他想去审个犯人做个样子,却遇到了晁峰。
沦为阶下囚的晁峰自知自己绝无生路,便将先齐王之事告知了薛睿,看他生出复仇之心之后又将趋星派的人去向告知于他。
人若只是有了作乱的心思并不可怕,只是若这心思,还被足够的力量所支撑,这便是祸乱的起源。
“所以你推测,这件事是齐王指使人偷袭陵安,阻止殿下回京?”
“殿下毕竟在朝中势力不小,而且陛下即位这两年来,也是他与殿下都在奉陵城,奉陵城内才能是安稳的局势。不让殿下回京,实则也是在削弱陛下的势力。”白黎道,“只是究竟是不是齐王主使此事,还不好说。我只是据最近发生的事情推测而已。”
“最近,还有何事?”元晞问道,“是否与你们此次南佑之行有关?”
“不错,这次去方寸山,本是探寻当年殿下被其师兄诬陷,被迫离开方寸山的事情。当时真相大白,但殿下却被人所伤,险些丢了性命。”白黎一面说,一面也在将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
“是有人蓄意为之?”
“出手的是一个文家的侍女,心智有损,却对殿下恨之入骨。”白黎深思,“我在想,当时沈骐为何会出现在方寸山,他说是奉母命前去寻越前辈的,只是越前辈回方寸山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不可能这么巧。”
“南佑那位郡主的儿子沈骐?”元晞问道。
“是他,早些年我不在奉陵,听说他曾出使奉陵,你可知道此人?”白黎道。
元晞循着记忆,想着有关这沈骐的事情,“倒是有一些印象,听闻这沈公爷荒唐的很,到了奉陵便四处搜寻美人歌姬,有大臣进献给他什么美人的,这小公爷都是来者不拒的。当时听说还求娶了殿下呢,那时候人们还说……”
元晞及时收住了,紧闭了嘴。
白黎看他的神情,既然是说薛琬的,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又是和殿下有关的?”
“唉,那些人嘴碎的很,哥你不听也罢。”
白黎点点头,他自从知道沈骐曾经要求娶薛琬的同时,不好听的话也一样传到过他的耳中。什么荒淫之人,天生一对,竟然还真的有大臣上书同意过婚事的。
第一百七十章 纵横(四)
“这些不重要,这沈骐当时在奉陵,可见过什么人,尤其是和齐王府的人有什么接触没有?”白黎回归正题继续问道。
元晞细想,“这样说来,那还的确是有所接触。”
“说来听听。”
“当日这沈公爷在宴席中喝得酩酊大醉,差点就要醉倒在奉陵的御街街头,听闻是齐王和郡主经过此地,把他送回使团住处的。”
“可还有别的?”白黎道。
“别的便没有什么了,就是这沈公爷也夸过郡主美貌,也因为醉酒那件事送了齐王府不少礼物,再也便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了。”元晞瞧着白黎一直在询问,便尝试着问道,“哥,可是这沈公爷和大虞的齐王有所勾结?”
白黎也不避讳他,直接点了点头。“不错,要养活那一众趋星派的杀手,需要钱粮,这钱财来源便是沈骐名下的通商。”
“这么说来二人还真的是交情匪浅啊。”元晞纳闷,“可是沈小公爷为何要帮着齐王谋反,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白黎摇摇头,“我现在还不知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回来之前我曾见过沈骐一面,他却对所做之事毫无遮掩,全都承认了。”
“这样嚣张?”
“因为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这一切指证也就无从谈起。”白黎道,“他们知道我发现了此事,或许就会收手。”
“只是这件事毕竟是大事,哥是否准备告知殿下?”元晞问道。
白黎手指微蜷,他垂了首,“我会提醒她,但全部告知,或许才是对她不利。”
“为何?”
“殿下若是知晓此事,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举动。防范也好,告知陛下也好,但这些在陛下眼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元晞听了这番话,“陛下对殿下,竟是这般疑心?”
“一直便有,况且现在万官首辅是纪怀舒,更是从前皇后的人。”白黎眼眸一紧,“而殿下若是知晓齐王准备祸乱京城之事,报或不报,都是错。”
元晞这便会意,若是报了,这消息从何而来,会让皇帝猜忌薛琬手是不是伸的过长。而不报,则便是欺君。
既然两方面都会让她为难,还是不告知于她的好。
“这也是方寸山之事……我犹豫了许久,也瞒了她许久的原因……”白黎喃喃道。
“哥你说什么?”元晞问道。
白黎轻描淡写地摇摇头,“没什么。”
元晞和白黎也谈了不短时间,直到半日之后,薛琬才终于喝退了一定要她再休息的众人爬了起来。
薛琬找人来议事,元晞照着白黎的意思,把能告诉她的都跟薛琬讲了一遍。扈云章也将陵安官衙所查到的东西告知了薛琬。
只是白黎一直在一旁听着,并未开口。
元晞见状还捅了捅白黎的胳膊肘,一只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薛琬沉了沉心神,“若有所知所想,大可畅所欲言。”
“我已经让离宗的人手在陵安向西一带加紧搜寻,应该很快就会有关于千越踪迹的消息传过来。”白黎道,“殿下,您留在陵安城中就好。”
而这时连扈云章也附和道,“是啊殿下,你这几次亲自出去,都遇到不少事情,这次虽说是千越的事情,但是有我们就够了。”
而薛琬看向白黎,总觉得他这个不让自己出陵安是别有深意。
一席话结束,以薛琬下令严查城内可疑之人,和白黎派人去打探千越消息为终了。薛琬对当日几个刺客偷袭陵安城之事也有所了解,在几人散去之前,她还是叫住了白黎。
元晞和扈云章都极有眼力的离开了。
而待着两个人走后,薛琬的神色也就没有刚刚那么好看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白黎看向她,“殿下,现在可还信我?”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薛琬也不知如何作答。若是腾秀山事情之前,她可以说,她是真的可以完全信任白黎了。
只是现在……只是现在,她说不出口了。
可是信,她还是愿意信的。
“白宗主不妨先说来听听,这年头随意就信谁不信谁,不是什么好事情吧。”话到嘴边,还是冷冰冰的。
“陵安之事,殿下不要追究过多。”白黎听得她着违心的话,其实心尖也被刺了一下。
“此事发生在陵安,我不追究,谁追究?”薛琬驳道,“这话不怎么妥当吧。”
“我是为了你。”白黎沉声道。
“不必了,白宗主这些年所为我之事,已经够多了。”薛琬道,“这样的好意,我无福消受。”
“殿下。”白黎正色道,“我不想你再置身危局,再尝一次当年的苦痛。”
薛琬转过头来,“白黎,我习惯了一个人,你本无需这样对我。”
“是,你的心思,在当日的茶楼,在方寸山上便已对我言明。只是你我终究不是能理所当然地谈情爱二字的人。”她想办法稳着自己的思绪,“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整件事情你我都没有做错,换作是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是我考虑不周,伤害了殿下,你无需为我开脱。”
薛琬摇摇头,“当然不是,其实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没有我师叔的事情,我们以后会是怎样的。你我都是身份复杂之人,都有自己不可推脱的责任,这件事只是个引子而已。”
白黎敛了眸色,“殿下说的不错,一切,是我唐突了……”
薛琬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确实没有料想道,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殿下,不管是当下千越的事情,还是日后,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护着你。可是若你真的不习惯……不喜欢……”
“也便这样罢……”
白黎难得的借着夜色灌了好大一壶的酒,也是难得的眼角溢出两行清泪来。
薛琬的话其实也点醒了他,他是身份复杂之人,日后要面对的事情,终究要做个选择。当日慕颜清对他的警告,杨念也多次与他谈及,他在薛琬面前,终究是做不到心怀坦荡,因为太多事情的牵绊。
而既是如此,自己凭什么用所谓的情意再去束缚住她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纵横(五)
薛琬回房之后,宋元拓竟然是难得还精神着没睡。
她看了看时辰,“拓儿,这都几时了,怎么还没歇下?”
幽兰在一旁铺着床,“小公子说这些天都没见到您了,睡前要见见,梦里才有您。”
薛琬点了点他的鼻子尖,“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怪道理?”
“白爹爹啊,娘亲和白爹爹走之前,他跟我说想娘亲了就拿娘亲的画像看看,娘亲就会到梦里来哄我。”宋元拓指着角落里的几个画轴,这又跳到地上,跑去拿那画轴。
画轴被宋元拓的小手展开,幽兰赶紧过去帮他,把这画像展开,是一个青衣摇扇的女子在盈盈笑着,面容明艳的很,像极了她自己。
“这是白公子亲手所画。”幽兰看着这画道。
薛琬不言,白黎所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的太多了,如今再被告知一件,却没有那么吃惊了。
“殿下可是和白公子之间出了什么事情?”
幽兰由着宋元拓拿过自己手里的画,小心的再次卷好。
“有了些心结,总也解不开罢了。”薛琬叹道,“我想过,总也是早晚的事情,我不怪他。”
“殿下心里,当真不怪白公子的么?”幽兰道。
便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陪着自己疏解心中之事的人,薛琬也没有平日里那样紧绷着的模样,“当然怪,怪他让我外祖母和师叔自此有了嫌隙,师徒情分不再。而我以后怕是再见师叔一面也难了。”
她笑了笑,“其实我心里清楚地很,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人是不会因为自己不在乎的人伤心的。”幽兰给她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心,“其实我也是很久没有看见殿下如此伤心的时候了呢。”
“娘亲伤心了?”听见这两个字眼的宋元拓松了手里抱着的画,赶了过来,看他娘亲的脸。
薛琬摸着他的小脸,“没有,谁能让娘亲伤心呢?”
“可是娘亲都哭了……”薛琬自己竟然都不觉得,眼泪已经抑制不住地流下来。连带着宋元拓的小脸也是格外委屈。
薛琬看着自己儿子瞬间变了脸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你这小鬼头,怎么反而像是你被欺负了似的?”
然而那小脸又转瞬变成怒气冲冲的样子,宋元拓还握了小拳头,抄起了一旁桌案上的拂尘,“谁敢欺负我娘亲,我去打他,打的他哇哇大叫。”
说罢还学着平日习武的把式,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
这副样子让薛琬实在是憋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哈哈哈,还是白爹爹教的管用。”宋元拓拍着手笑出声来,边上的幽兰摇着头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边,不停地“嘘”。
薛琬收住了神色,“幽兰?”
“啊……殿下……”幽兰强装自然地看着薛琬,“什么白黎教的?”
幽兰只好交代道,“是在您休息的时候,白公子便陪着小公子玩了一会儿,说是您若不高兴了,小公子该怎样去哄……”
薛琬垂眸,“他想的倒是周到。”
“殿下……”
“你不用为他说话,我心中有数。”
幽兰摇摇头,“一切都凭殿下心意,其实心结未尝不可解。也不必一直在这里绕圈子,日后见得真心了,这些未必就阻的住了。”
直到那放在薛琬手中的茶水都凉透了,元拓也终于没有精神再闹下去被幽兰抱回了他自己的睡房,薛琬犹是在原处发着愣。
薛琬到最后竟是在桌边打了个盹,待到睁眼开来,天色已经透出微亮,虽说昨日根本没睡几个时辰,但眼下已经困意全无了。
按着往常习惯,拿了剑出去,只是如今她手里,是寒霁了。
她并非寻不到练剑的地方,只是鬼使神差地,便到了白黎在宝仪园住的地方。
她知道白黎和元晞在他自己置办的宅子中,并未在此,只是到了这个地方,还是顿住了脚步。
这一早上的剑练得没有一点滋味,薛琬本已很小心了,却依旧是一时分神,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在原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一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在奉陵如此,如今到了自己的封地更是这样。
只是这样伤痛也就只能自己硬扛着,待到她提着缓慢的脚步准备挪回自己的住处去时,却看见了一大早来的白黎。
薛琬瞬间站直了,“你……你怎么来了?可是千越有消息了?”
但是薛琬额头上还没干的汗珠和苍白的脸色却一点瞒不过白黎,他又瞥见了薛琬手里提着的寒霁,“可是伤口复发了?”
薛琬又挺了挺胸脯,“没有的事,白公子别乱操心了。”
白黎叹了口气,对出来迎他的幽兰道,“去给殿下找药来。”
幽兰知道白黎看的准是没错的,便依言去寻药去了。薛琬惊异地看着幽兰就这么去了,心中不免气恼。
只是白黎这样早就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还没说呢,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错,今日天不亮,有人传信报我,发现了千越的踪迹。”
薛琬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快,快,进来说。”
千越的事一直悬着她的一颗心,眼下正在说他的事情,薛琬刚刚那些小的情绪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哪里?”
“最后有人见过他,是在据陵安城一百四十里处,一个叫云谷镇的地方。”白黎道。
“然后呢?他可还好?”
“他和莫偃师在一处,好像是受了些伤。”白黎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怕她再过于担忧。
“莫偃师是何人?”薛琬问道。
“是我离宗中人,这位老人家虽然并无坏心,只是性情有些执拗,极少与我离宗中人联络,所以现在还在找他们在何处。”
薛琬的心稍缓了下来,“那便即刻出城,去找千越。”
“殿下,你忘了我昨日是如何跟你说的了。”白黎拦住她,“不可离开陵安。”
“是啊殿下,您现在不可再轻易出去冒险了。”幽兰同时劝诫道。
白黎看着她道,“殿下,对方目标是你,所以越到此时越不可冲动。你信我,我可以将千越带回来,但是现在至少你要待在陵安城,不可再出其他的事情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偃师(一)
薛琬心知就算自己不去,白黎也是一定可以找到千越的,而且白黎说的有理,自己现在不出陵安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见她依然心有犹豫,白黎道,“我来陵安之前以告知杨念,他很快就会赶来与我一道去寻千越,若你再不放心,还有荆晨公子呢。”
“他也一同前来?”薛琬其实是有些诧异的,荆晨与杨念,两人之间隔的恩怨可不算浅,如今依然愿意结伴同行,确实出人意料。
薛琬定了定心神,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白黎也终于松了口气,“放心,我会解决好此事。”
待午后荆晨与杨念也赶到了陵安城,见到了薛琬。
薛琬还看了看荆晨,其实对于家族遭此变故,她还是很担心荆晨的。
“师叔这些天,可还好?”
荆晨还是摆出那副笑脸,“有什么不好的,小师侄可是在担心我,我好着呢。”
薛琬知道荆晨心里一定不好受,只是他依然选择和杨念一道,定是心中想着放下。而多做些事情,也好放下此前过往。
“此去可能有危险,你们多加小心。”薛琬嘱咐道。
元晞在一旁没有做声,其实也何尝不想亲自去寻千越,只是自己毕竟武艺不济,去了怕是帮不上什么忙,而薛琬在城中,也总不好孤立无援。
白黎对元晞道,“元晞,我母亲快要从滁陵回来了,你记得接应一下,也不要跟她说太多我们的事,免得她担心。”
元晞点点头,“我知道,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姨母。”
白黎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记得提醒殿下,务必保重身体。”
薛琬就在旁边,这话却没有亲自对她说,元晞转头看了看装着不在意的薛琬,“好。”
三人也不坐休整,策马直奔云谷镇而去。
薛琬刚刚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是放了下去。
“殿下,我们回去吧。”元晞劝道。
在外面站了太久了,也确实是时候先回去了,“走吧。”
薛琬在陵安城中坐镇,也时刻注意着城中的动向,而她在的这几日,反而是风平浪静了。
反而是从奉陵城中,来了一封书信。
信是纪怀舒写的,还是加急加密让人专程给薛琬送来的。
薛琬也是急着把信拆开来看了,上书奉陵城中局势有变,陛下已在刻意分权制衡,原先归属她麾下的几位大臣,都被明升暗降夺了职权。
薛琬其实想得到,她皇兄早就想把朝堂势力都收归自己手中,要对她的人动手是迟早的事,但是如此雷厉风行,倒还是让她没想到的。
纪怀舒还在信中提醒她要多加注意陵安城中的动向,而且还有,陛下已让齐王参政了。
白黎没有将齐王的事情告知薛琬,但也曾提醒她,京中皇族,也不是个个安分的。
齐王薛睿……薛琬脑中浮现出那个养尊处优,面容精致的更盛女子的自己的这个堂弟,眼神定在了纪怀舒有关于他的几行字之上。
……
白黎荆晨杨念到了云谷镇之后,自有在那里的离宗的兄弟前去接应几个人。
“宗主。”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姓张,在此开茶馆生意,负责探听消息的离宗弟子。他其实未曾见过白黎,只是靠传书上的暗号凭证知晓白黎的身份,确认白黎就是宗主之前,还是诧异了好一会儿的。
“这就是宗主。”杨念知道,白黎久不露面,手下还是有许些人对如此年轻的人作为自己的宗主有所怀疑。
而杨念为宗内的长老,又因为精通医术其实比白黎走动的勤些,又因为一把玄铁折扇,无人不知。
“是,长老。”张掌柜答到。
“怎么你们门下的人都不知道宗主是谁,这可不是什么好风气啊。”荆晨拿肩膀撞了白黎一下,对他道。
“我们只是未曾见过宗主,宗主所令我们必定遵从。”张掌柜听见荆晨这样说,高声道。
荆晨撇了撇嘴,随着几人进了茶馆内。
“当日是何情况,细细说来。”白黎道。
“是,宗主。”张掌柜给几个人都倒了茶水,确认门都关好了,对几个人陈述起当日的事情来。
“那时我们还未收到宗主让我们找寻那位莫姓公子的口信,只是因为看见了偃师,所以觉得奇怪便多留心了些。”
“偃师出现在这里,可是轮到他来此处例巡?”杨念问道。
所谓例巡,是离宗中几个资历较深的长老们要到门人多聚之地例行探查,以接收讯息,并且若是门内有变,也可及时察觉。
“应该是。”白黎道,“我亦给偃师定下了例巡的事,只是碍于他老人家的脾性,此地还留了其他人。”
“偃师如此性情,还真的是……”杨念想到现下是自己人找到了千越,却无从找起,心中不免有些气恼。
“老人家遭遇变故,又上了年纪,便多担待些吧。”白黎劝慰道,复对张掌柜,“你继续。”
“偃师和人打斗过,然后还带着一个受了伤的年轻人,我们见到这样想去询问情况,可是偃师什么都没回答我们就自己带着那年轻人走了。”张掌柜继续回话道。
“你们事后可有追踪?”白黎问。
“有啊,我们想着,怎么也是自己门内的长老,该去跟上看看的。可谁知道,又赶上老爷子发病,把我们全打回来了,再然后就跟不上了。”张掌柜如实答到。
“发病?这老爷子有什么病啊,这小莫少爷落在这人手里,不会有什么事吧?”荆晨听着他们说这带着千越离开的偃师,可不像是什么正常的人。
“这……还真的说不好。”白黎沉声道。
“什么?”荆晨本是抱了几分玩笑的语气问他,却没想到白黎竟是这样回答的。
“事不宜迟,沿着偃师失踪的地方,四处打探四周之内是否还有打斗的痕迹。”白黎吩咐道,“还有,附近若有新的被动过的坟墓,也多加打探。”
张掌柜得了命令,答了声“是”,便去与附近的人离宗人传递消息去了。
而杨念听得他后来这句吩咐,心知他是什么意思。而不知所云的荆晨好奇嘚问了一句,“坟墓是何意啊?”
“没什么,老人家的心病又犯了。”杨念随口道。
可是他那神情,是个人就能看的出来,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心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偃师(二)
于千越来说,这几日更是过的恍如梦中。此事他正一瘸一拐,陪着莫偃师走在荒林之间,回想往事,心里暗道捡回一条命真是不容易。
几日之前陵安城内有变,他逮到那群人的踪迹之后便追了出去,本来是只打算探探这群人是什么身份,谁知这帮人还有后招,发现自己跟着之后直接动了杀心。
这些人是高手,但千越功夫不差,本来是应付的了的。
只是来了一个蒙着脸手持着一柄长剑的剑客,那人出手极快而且招式诡异,简直如鬼魅一般。
百招之内千越败于下风,右腿被剑刃所伤,摔倒在地,便被那一众人擒住了。
那人走过来,重重在千越的胸前打了一掌,这一掌极重,直接震的心口的经脉几乎尽断。千越嘴角溢出鲜血,疼得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来。
“这是给你们的教训,临死之前总要记得疼,下辈子才能安生些。”这蒙脸的剑客低下身来,钳住千越的下巴,“年轻人,太愿意出头总不是什么好事情。”
千越只觉得这声音熟悉,可是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思索这个声音来自何处。
更何况这个人,现在是准备要自己的性命的。
只是四周狂风四起,一阵突起的迷雾朝着几人袭来,在众人辨不清方向之际,擒住千越的几个人被一人打中,纷纷倒地。
紧接着千越感觉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提了起来,之后便在空中借着高处的建筑一路逃离。
失去意识之前,千越注意到,那抓着自己的,是一只苍老的手。中间好像还听见了什么声音,只是他听不清,而且这对话声很快又都消失了。
劈头盖脸的冷水浇到千越的脸上来,千越瞬间清醒过来。
周身的伤痛也在清醒之后的一瞬间涌上来,“嘶……”千越疼得倒吸一口气。
只是他瞬间又警惕起来,刚刚那个泼了自己一脸水的人,又是谁?
此时天色已昏暗,千越适应了一会儿,看向自己的周围,转到右方时,看到一个人正坐在那里。
千越吓了一跳,看背影是个老人,又想起抓着自己逃走的人,试探着出声,“劳驾?”
这老人没有理他。
“老人家?老人家?”他提高了音调,又牵到了自己胸前的伤势,疼得又是嚎出声来。
“安静。”偃师终于出声,可是千越吃惊的是,他的声音竟然沙哑的很,甚至都不像人声。
千越见他说话了,“老人家,您?可是您救了我?”
偃师又不说话了。
千越心道这老人家也的确是奇怪,他倒还是很少遇见这类不理人的,但眼前这个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再加上又是个老人家。是故千越虽然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也没再烦他,而是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
右腿那里已经被包扎好,只是根本动弹不得,那一剑也是出手重的很,没一个多月怕是根本好不了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挨的那一掌,要是换随便一个内力低一点的估计当场被打的心脉尽断而死。
就算是自己,也根本难以抵挡。只是他身前穿着薛琬给他的护心甲,好歹替他挡了一挡。但是他发现,自己现在,一点武功都动用不了了……
当下之急,是赶紧找个地方好好处理自己的伤势,若是再这样拖下去,自己可能此生都不能再动武了。
于是他又朝着偃师道,“老人家,您知道怎么可以回陵安么?”
半晌,偃师极其沙哑的声音又传来,“你回不去了。”
“什么?”千越撑着身子往偃师那个方向靠,看见这老人像是在做着什么东西。
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直到借着天光,看清了那老人手里的东西,那竟是一张人脸!
五官俱在,眼睛还在一动不动地瞪着。
此刻的老者,正把这人脸,往他身边一个近人高的人偶的“头”上缝去!
千越被吓得一激灵,“啊”的惊叫出声,往后退去。
“安静。”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老人家,可不一定是个好心肠的人……千越见到这种景象,觉得自己还是想办法先跑为妙……万一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都被这老人剥下来安到这木偶上,那还得了……
怀着巨大的恐惧感,千越已经开始找寻这山洞其他的出口了。
“你跑不出去的。”偃师道。
千越万念俱灰。“老人家……您……您不如行行好,我长的不好看的。”这老人家肯定功夫了得,自己现在肯定是逃不走的,既然没有办法硬拼,还是看看能不能跟他讲讲道理放自己一马。
但是那老者竟然拿着一把刀朝自己走了过来,千越心如擂鼓,怎么……这老人家难道是嫌弃自己说话太多,要割掉他的嘴么?
眼瞧着偃师离他越来越近,千越怕的那胳膊挡了自己的脸。
可是之后便没有了动静,千越慢吞吞地把胳膊放下来一点,探出目光去看,终于看见了这老人家的正脸。
这老者,简直和那摆摊的卖的阎罗面具长的差不多!
若是千越再小些,定然以为自己是见了鬼……
只是现在人为刀俎,千越再怕,也只能耐着性子,“老……老人家……”
“再说一句话,我割掉你的喉咙。”偃师道。
千越看他可不像是说笑,自己落在别人手里还是安生一些的好,也就闭了嘴。
看他终于安静了,这老人竟然又退了回去。
一连两日,这老者就是带着自己赶路,也不知道朝什么方向走,也不许千越多说话。
千越拄着一根路上捡来的还算结实的树枝,跟在偃师后面走。一路上千越发现这老头确实厉害,但也古怪的很。
他极喜欢做人偶,那材料有从动物身上剥下来的,也有产自他沿路收拾的歹徒身上的。千越每次看的毛骨悚然,然而大气不敢出……
只是这老者倒是没有打过他的主意,他随身带着的药,都是上好的助恢复的药。这药香竟然也熟悉的很,千越觉得在哪里闻过。
想了许久,千越终于忆起,这也是当时杨念拿给过元晞的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偃师(三)
他知道杨念是离宗宗门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自己的药也是特制的,怕是一般人不会拿的到,而且还是随身携带如此之多。
离宗内都是些有奇异武功的人物,这个老爷子,倒也确实有可能是离宗中的人。
千越跟在偃师后面走着,心想要不问问,万一这老人家真是离宗里的人,自己也好表明身份,拿白黎的名头出来,至少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先。
“老人家。”千越在后面喊到。
“安静。”偃师还是一样的口气命令道。
“不是啊,老人家,您能不能再给我点药啊,我这伤又裂开了。”千越装着极为虚弱的样子道。
前头的偃师走了几步果然停下来了,很是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拿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千越,直盯的他心里发毛。
之后偃师扔过去一个药瓶,千越挪了挪脚步,把那小药瓶捡起来,凑到鼻子下面闻一闻。
“这个药确实是有效,而且还有一股奇特的药香,不知道老人家是从哪个名医手里得到的啊。”
偃师没理他。
千越没有气馁,接着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药,呀,好像是陵安的一家药堂卖吧,据说还吃死过人呢!”
“不可能。”偃师沙哑的声音道,“休要胡言乱语。”
“那老人家总该告诉我,这药是哪里来的啊,我鼻子不灵光,分辨不清,万一这就是那个药堂里卖的药我……”
一阵风迎面而来,夹杂着落叶和石子打在千越的脸上,千越感觉护住自己的脸,可是尘土依然呛得他直咳嗽。
“这是门内秘药,你再胡说,我定割下你的舌头。”
千越一边咳嗽,一边听这话基本确定下了这老者的身份,心中不由得暗喜。
“门内秘药,那就对了,我还真用过。”
可是偃师还是不理他,似乎对他所言并无兴趣。
“老人家,我可不光是见过这秘药,还认识调这药的大夫呢。”千越高声道。
可是偃师还是自顾自往前走,千越觉得这人大概觉得自己是在吹牛,心道是该多跟他透露一些。
“那大夫,姓杨。”
偃师的脚步明显一顿。
千越见有效果,继续道,“也许他多数情况下不姓杨,有一个另外的名号,叫做回春生。”
偃师的身形快速地一闪闪到了千越的身前,正一只手钳住他的脖子,掐的千越喘不过气来,丢开了手里的树枝,不停地拍打这偃师抓住自己脖子的手。
“你是何人,如何知道回春生的名号?”
阴冷的声音还是让千越打了个哆嗦,千越在拼命喘着一丝气的间隙道,“老人家……老人家,你听我,听我说……”
眼见这人真的是要昏死过去了,偃师终于放开了他。
千越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偃师命令道。
“好,好,我说。”千越抬起一只手,断断续续地道,“您别急嘛。这杨公子,曾经给我一个朋友医治,所以我认识他。”
“何人?”
“是,是离宗宗主的表弟,元晞。”
偃师那只手眼见又要擒住千越,千越赶紧把身子往后挪了一步,“等等等等,老人家,我可没骗你啊。”
“你如何会认识离宗宗主?”
“看来您老人家,也是离宗人吧。”千越反将一军道。
偃师却也不怕他识破自己的身份,千越见他没有反驳,心道肯定就是了。于是接着自己的话道,“我是早就认出您给我的药是杨公子的,所以才会跟你说这些话,不然我才不会故意扯出这些话来,又不是不想活了。”
偃师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与宗主有什么关系?”
“哎这就对了嘛,有话好好说,老人家不要总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您也是一把年纪了……”千越嘴碎的毛病又上来,却惹得偃师那阎罗脸更冷了。
千越止住自己这些絮絮叨叨的话,直奔主题,“离宗宗主白黎,与我一个姐姐相熟,他们是……好友。”
千越心想还是不要在这两个人的关系上再给说复杂了,要不然更是不好解释。
“她是谁?”
“大虞陵安长公主,薛琬。”
千越本以为离宗是护着大虞百姓的,说宗主和长公主相熟,应该最多就是镇一镇这老人家,而且都算是自己人,不会出什么事情。
可是下一瞬间这老人家的神情和言语,让千越有点后悔提起薛琬。
这阎罗脸此刻是真的变成阎罗了,他逼近了千越,“薛琬,是与滁陵的文家有关系的那个薛琬么?”
他周身的戾气让千越瞬间察觉出来,这文家怕是触过这老爷子什么逆鳞,但是现在话收回来也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偃师便彻底发了狂。
他抄起背篓中的人偶,疯狂对着人偶发起狂来,顷刻间他做了许多天的人偶四分五裂,那木头雕出来的甚是形象的四肢散落在地上,显得瘆人的很。
见他这样,千越开始往后退,想让自己尽量离他远一些。
他躲到一棵足够宽的树木后面,看着这老人家还在一边怒吼一边发泄在人偶身上。心道这可真是不得了……这老人家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竟心智被迫害到这种程度……
不知过了多久,千越揣着一颗跳个不停的心,终于是等待偃师消停下来。
他小心地探出头去,看见偃师已经不再发怒,也不再撕碎自己的木偶,而是在原地不停地捶着自己的头,还自喉咙中不停地发出怒吼声。
千越看他的样子,像是痛不欲生。
他走过去,在他旁边问道,“老人家,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药……药……”偃师指着自己一直背着的装了各种东西的那个大背篓,不停地说道。
千越依言就去那个背篓之中,忍着恶心,扒拉开一堆动物甚至是死人的器官,从里面掏出一包包起来的瓶瓶罐罐的东西。
他把这小布包展开,“哪个。”
偃师自己伸手去够其中一个白色略扁的瓷瓶,从中倒出了一把的药丸,就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见他一下子吃下这么多药去,千越还想拦一拦,可是偃师一把推开他的手,就直接把那药丸吃了进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偃师(四)
待到这偃师老爷子终于安静下来,已经又是到了暮色时了。
偃师吃了药之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千越也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一边检查着自己的伤势,一边看着偃师的情况。
之前他也看见过偃师发脾气,但是像今日这般发起狂来,还是第一次。
这老爷子长的是有些吓人,而且性情也是怪得很,再加上又有这么一种怪病在,换作是旁人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
只是千越觉得,这老人家毕竟是从那些人手中救下了自己一命,而且脾气不好归不好,老爷子也没有滥杀无辜过,恩怨还是分明的。
于是千越又给自己包扎了一次右腿的功夫,偃师已经醒来了。
偃师自喉咙里又低吼一声,千越听见声音打量过去,“老爷子,您醒了?”
偃师睁开眼睛,先是一脸戒备,随后看清楚是千越,目光便稍缓了一些。
“你怎么还没走?”偃师问道。
千越左右看看,“我为什么要走啊。”
“以往我发病,无人会愿意近身。”
千越笑了笑,“哦,您是说这个啊,您确实有点吓人。不过我可是从小被吓大的,我可不怕。”
偃师又咳嗽一声,扶着旁边的树干就起身,把那个大的背篓又背了起来。
千越见状道,“老人家,您这刚刚休息一会儿,这又是去哪儿啊?”
“不知道。”
“啊?”千越也撑着树枝站起来。
“去联系他们,把你送回去。”偃师道。
千越心里一暖,这老人家是在想办法送他回陵安了。于是便紧着走了两步追上偃师,“那便多谢老人家了,走吧。”
自从这一次偃师发过病之后,千越觉得这老人家对自己的态度好似好了很多,也不会他只说一句话就喝令着让他闭嘴安静了。
千越的嘴闲不住一直在说话,除非真的被烦的受不了,偃师大多时候也是听他自己在那里说。
从奉陵说到陵安,从大虞说到上漓,总之千越这个人,确实是受不了太安静的地方。
“偃师前辈,我这个人啊,平生也没有什么爱好,我就是喜欢好吃的。”偃师也没有对他那样排斥,告诉他自己在离宗内都被人称作偃师,因为善做人偶而得名。
“我小时候啊,最喜欢的是我们家乡的莲藕,那莲藕可是清甜至极,都不用蒸啊煮啊什么的,直接从泥里拔出来就能吃的。”
“那个时候经常是我自己跑出去,划着一艘小船就扎进那莲叶丛里,看谁家的好久拔出来谁家的吃,我可是很厉害的。一看那莲叶的长势就可以知道哪个下面的莲藕最是香甜。”
“而且我们那里的莲藕啊,中间的洞周遭一圈是红的,因此被人家叫做美人藕,可好看了哈哈哈。”
“美人藕?”偃师沙哑的声音道,还难得的用眼睛看了看他。
“是啊,因为那一点红色,就很像女子的红妆,这也是他们就这么叫下来的,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千越答到。
“你是哪里的人?”偃师问道。
“析州城的人,是个小地方。”千越道,“不过我也记不清在哪里了,我离开那里之前出了些事情,闹了场祸事,现在好像已经改了名字。”
可是偃师的神色明显地不对起来,“你……竟然记得析州城……”
千越看着偃师,“怎么了?”
“你……你姓什么?”偃师眼神蓦地一紧。
“姓什么,我姓莫啊。”
偃师突然抓住了千越的衣领,“你当真?姓莫?”
千越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是……是啊……”
可是偃师又突然地放开了他,“胡说,胡说!所有莫姓的人都死了,你怎么可能姓莫!”
千越道,“可我确实是自小就姓莫啊,又没有人给我变过姓氏。”
“骗人的……骗人的……”偃师却开始了喃喃自语。
“偃师前辈?偃师前辈?”千越唤道,可是偃师这时又不理他了,“您是不是也是析州城的人啊?”
“千越?”有人唤他。
这声音熟悉的很,千越四周环顾过去,却看见了三个为首的人带了几个人朝自己这边过来,待那最前面的人走近,千越看清了,是白黎。
千越顿时喜笑颜开,“我的天,你们可算是找过来了。”
白黎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还好吗?”
千越白了他一眼,“你看着呢,我这像是好的样子么?腿断了,人也半死了。”
白黎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应该在陵安城多留些人手的。”
见他真的自责起来,千越也就不再逗他了,那拳头捶了他一下,“哎呀逗你的,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怪到你身上的么,对了,四姐怎么样啊?”
白黎看了看天色,“她很好,先找个地方让思彻看看你的伤。”
说着就把千越架起一只胳膊,荆晨见状也去帮忙。
千越一见是荆晨,顿时来了精神,很是受用地道,“哎呦,真是,要是不受伤的话,八辈子也没有这四姐师叔亲自伺候的待遇啊。”
眼见这小子还带着伤,嘴上又开始讨人嫌,荆晨拿膝盖顶了他的右腿一下,千越痛的“嗷”了一声,“你要杀人么?”
荆晨斜了他一眼,“把嘴闭上。”
而白黎回首看了一眼偃师,偃师竟是在看着千越。
白黎若有所思,他对着剩下的带过来一起寻偃师和千越的人道,“你们带偃师也去休息一下吧。”
几人得了令就去扶偃师,而偃师则是在后面一直目送着千越被白黎他们带走。
白黎带着千越到了歇脚的一处地方,杨念在检查着他的伤势,顺带给他上着药,时不时传来千越的嚎叫。
而白黎和荆晨在一旁,和千越谈起和他交手的这些人。
“是什么人你可看清楚了?”荆晨问道。
千越摇摇头,“我当时可是差点就死在那帮人手上,哪还顾得上去看他们什么样?”
荆晨注意到千越所说,一个武功奇高的人打伤的他,“那那个伤你的人,武功路数你可识得?”
千越依旧是摇摇头,“我要是知道,还等着你问才说?”
第一百七十六章 捭阖(一)
荆晨怒瞪着他,“你……”
千越则是装模作样地拿手去护自己的头,“打人了啊,荆师叔打人了!”
荆晨把拳头放下,“不跟小瘸子计较。”
千越还在那里扮鬼脸。
只是白黎一直不发一言,连同杨念也是默默地给千越上着药。
“你先好好休息,明日启程回陵安。”白黎道,“思彻随我出来。”
眼下天色已晚,倒是确实没有那么急地要回去。
只是千越看的出来,白黎的神色不对。
杨念收拾好了药箱,也就打算离开千越这里自行去休息。只是白黎却蓦地被千越叫住了,“白黎。”
白黎回过头来看着他,“何事?”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四姐?”千越道。他这话其实问的有点突兀,但是在白黎看来,又不算突兀。
“为何你会这样想?”白黎淡淡一笑。
“刚刚你不发一言,不问一句,明明就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却不在我的跟前说。”千越打量着白黎,“反正四姐一向是不会瞒我事情,你有事情要避着我,自然也就是在避着四姐。”
“离宗门内之事,莫公子见谅。”杨念见此,帮着白黎解释。
“是嘛?”千越满脸狐疑。
“是。”白黎应道。
荆晨察觉到了这气氛的一丝不寻常,“好了,既然是他们的事,你也便少操点心吧。”
他对白黎此人,其实也不是全然相信,只是依照这人的心性,他要是打定主意要瞒着别人些什么,那旁人也必定是打探不出来的。
待到白黎与杨念到了僻静处,确认四下无人,白黎才将自己心中所疑与杨念讲述。
“那伤了千越的人……”
“你觉得,是白前辈。”杨念直接点出他心中疑虑。
白黎的脸映在亮着一半的清冷月色下,也起了一层霜寒。
“天下能将千越伤成那个样子的,没有几个人。”
“其实很有可能,毕竟现在局势紧张,不论是奉陵那边,还是西戎,好些人都躲在暗处虎视眈眈。”
“怕是瞒不住了。”白黎道,这才是他最为头疼之事。
杨念安慰道,“其实早晚都要让他知道,你是谁,不是么?”
白黎点点头,“是,我们父子之间,是必有一战的。”
“可你,打算告诉长公主此事么?”杨念看向他道,“此事不是小事,你若打定主意站在她那一边,是不是也该告知一声。”
这是白黎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自己也想不出答案的时候,“我不知道。”
杨念对这回答却也不奇怪,“其实想想,你如此犹豫也是说的通,毕竟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父亲。”
“只是命运弄人。”白黎苦笑一声,“我和他,终究是要走到那一步。”
“是啊,这世间之事,可笑可叹的便是命运造化,偏偏要将本该亲密无间之人,拆成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抑或是,两不相容的仇人。”
“奉陵来信,那边已是暗流涌动。”白黎眼底怅然,却也很快清醒过来,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可是先回陵安的话,还是要见到长公主啊。”杨念道,“其实根本避不开她。”
“希望她远离这场祸乱,可是你我都知道,她根本抽身不了,我现在只盼,她能少被卷入一点,便是一点。”
“要是能想办法不让她回奉陵,也未尝不是个办法。”杨念思忖道,也试着帮白黎出主意。
“这不就是薛睿和沈骐想做的事情么,若是不伤到她,我现在也觉得,不让她回奉陵也是件好事。”白黎道。
只是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样说来,齐王薛睿不想她回去,是想更好成事一些,可是我父亲,便不是这样想的了。”
杨念看着他,“为何?”
“得到了奉陵知道详细局势,才能知道下一步他们想做什么。只是他们在奉陵布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只助齐王夺位成事,我觉得不会如此简单。”白黎神色间尽是忧虑,“我想,我不该告诉她有人阻拦她回京之事。”
杨念略做思忖,白黎告知薛琬有人不想她回奉陵,薛琬也许反而会想办法回去,只是这样,也许正中白青桓的下怀。
“你也不用太过忧虑,长公主也不是全无头脑之人,她也会判断当下局势明哲保身。而且,也没这么急吧。”
只是越想,白黎心中越是急躁。
“可是我真的怕,若是这一两日内便出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白黎每次的忧虑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就算知道这次是因为薛琬的事情难免会心神乱一些,但杨念从他的话语之中,也觉得是要出什么事情了……
千越身上的伤必须好好休养,白黎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到天蒙蒙亮,便喊了人准备赶路。
可是白黎所担忧之事,还是成真了……
几人踏上回陵安的路,半途之中,白黎急忙喊了停,这空旷无人的林中,是上好的埋伏之地。
“留神戒备。”白黎吩咐道。
除了杨念荆晨还有千越,白黎还一道带了几个离宗门人,将近十个人坐于马上,小心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不多时,一道女子的柔媚笑声传了出来。
“不愧是离宗的白宗主啊,走个路都这么小心的。”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红色的身影跃出来,接着是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落在哪女子身后。
“风影。”杨念道。
来人确实是风影,依旧是一身红衣,娇媚的很。她腰间缠着那条嗜血夺命的鞭子,此刻挂在她身上与普通饰物无二,但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鞭子一旦沾上就意味着什么。
“白黎,这么多年,藏的可真是深的很啊。”风影轻笑,“你这般会骗人,不太好吧。”
“风影术司,久违了。”白黎面上波澜不惊,对风影道。
“这是要去哪啊,可是要回去见美人去?”风影指着跟着白黎的人,盈盈笑着道。
“那你出现在此,可是要拦我们?”杨念语气清冷,对风影道。
“那不然呢?”风影往前走了两步,“回春生,咱们也是许久没交手了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捭阖(二)
距离上次在复阳城的客栈交过一次手之后,确实是过了不少日子了。
但那次两人并未分出胜负,是因为风影不好在那里多留,也不能留下过多踪迹,于是及时脱了身。
杨念往前靠了靠,意为若是再想交手自己便奉陪。
谁知风影轻笑了两声,“上次和你打过,这次嘛,自然要换个人来。我倒是想看看这惯会装腔作势的小白公子,功夫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可是白黎并未急着就跟他们打起来,反倒是问道,“我问你,都有谁知道了此事?”
他说的是自己身为离宗宗主之事。
风影泛着青色的眼瞳一转,“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呗。怎么,你莫非还敢做不敢当,不想让什么人知道啊。”
“无甚关系,确认而已。”风影这回答,白青桓定然也是知道了。可是白黎却觉得,自己的心终于放下来。
“哎,倒是没看见他那生气的模样,定然是好看极了。”风影的手抚上腰间的鞭子,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看到白黎这边的人都万分戒备的样子,风影大笑了起来,“胆子这么小的么?不过白黎你要不要猜一下,要是你父亲下次看见你,会不会直接把你的皮剥下来啊。你们离宗里,是有个做木偶的老头是吧,直接剥下来送他去做个木偶也挺好,还不老不死呢。”
她当玩笑话一般说着,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来拦我们的,只你们几个人么?”白黎当做没听到她那话一般,再次就眼下的情况问道。
风影也不避讳告诉他什么,“自然不是,自这里到陵安城最近的路,你绕不开的。”
白黎眼眸一紧,“你们要做什么,阻止我们回陵安。”
“你猜猜看呗,不是听说你可聪明了吗?”风影撩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眼角瞥向白黎道。
“是殿下……”白黎沉声道。
风影拍了两下手,“可以啊,脑子还是挺灵光的,也不枉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戏做这么久了。”
“你们若敢对她……”
“不不不。”风影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摆了摆,“长公主殿下啊,我也可喜欢她了呢。你放心,我啊,是不会让她有什么性命危险的。如此动人又聪明的一个美人,我还想请她去我们西戎做客呢。”
“他没有与你同来。”白黎这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推断。
风影往后看了看,“是没来啊,我与你父亲,一向不是一道的。”
“他可是去奉陵了?”白黎越说,心便揪的越紧。
“对对对,你猜的都对。”风影似是不想再回答他的问题,不耐烦地道。
“殿下也回去了?”
“是啊,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着拦你们啊。”风影说着,那倒刺长鞭已经被完全抽了出来。
“小心。”白黎话音刚落,那道带着血气的长鞭已经朝着白黎打过来,白黎腾身离开了马上,那长鞭自身下扫了过去。
白黎本来骑着的马受了惊,长嘶了一声。
随即衡兮出鞘,剑鸣之声响彻林中。
见她出手,风影身后跟着的黑衣人也一起拔了自己的武器冲着白黎这边的人冲过来。
“退后。”荆晨对千越道,他现在的伤还没好,根本就打不了。
千越依言,提着缰绳往后退了些。“荆师叔,可要好好打啊,我可是要告诉四姐的,你今日打的不好,她以后定然是一声师叔也不叫的。”
荆晨白了他一眼,这个小子,还真的是什么时候这张嘴都不闲着的。
“闪开。”荆晨回望的这会功夫,一道暗器袭来。杨念玄铁折扇打开,帮他挡下了那一击。
荆晨道,“多谢。”
可是杨念忙着去应付其他人,也并未对他这句道谢做出什么回应来。
风影白黎那边,一边交着手,也在说着些什么。
“果然功夫不错,那钟老头真是阴魂不散,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留你这么个小祸害。”风影一鞭打过去,顿时一棵较细的树干拦腰折断。
“你们在奉陵究竟留了多少人,想要做什么。”
“这你问我可就是问错了吧。”风影灵巧如水蛇般的身形很快躲开白黎的剑刃,“奉陵城里的事情,可一向是你爹安排的,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们只是看戏而已。”
“奉陵城内也有你们西戎自己的人吧。”白黎虚晃一剑,挑开了风影身后的一件薄纱衣物,“严宇,是你的亲弟。”
风影对于白黎挑她衣服的事情并不生气,倒是对严宇这个人的名字格外上心,“呦,您这是又知道了呀,你若是他是我弟弟,那就算吧。”
得到自己想问的答案,白黎也不再跟她废话,就想赶快躲开这些人的纠缠,想赶快回到薛琬身边去。
可是白黎一招接着一招凌厉的打法,风影也同样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白宗主,你是不是忘了,我刚才和你说过,这一路上都是我们的人,你根本甩不开的,也别想着什么回奉陵了。”
“思彻,发信。”白黎直接对杨念道,这样就他们几个人在这里纠缠下去不是办法,至少要想办法脱身。
杨念略一点头,把身上带着的用来召集周围离宗人的信号放了上去。
风影毫不慌乱,“白黎,你觉得叫几个人来就能解决问题么?而且,你是哪里来的信心可以从我的手里逃走的。”
她的手伸向袖中去探一样东西,一直有留意白黎他们这边情况的杨念知道她想要取什么东西出来。
“重稷退后。”杨念喊到。
白黎反应还要快一些,他快速的往一旁闪去,自风影的手中撒出一道毒粉来,四散开来,空气之内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风影术司真是到哪里,都记得带着这脏东西啊。”白黎冷笑道。
“那是,这么好用的东西,当然得带着了。最重要的是,这毒粉能用来对付你啊,白宗主。”风影得意地看着他。
白黎和杨念知道,那是会引发红邪疫的毒粉。
上次在复阳城的毒粉是风影所为没错,而且白黎自那时在阙城染上红邪疫之后一直没有痊愈,被这毒粉沾上便会再次发病。
第一百七十八章 捭阖(三)
而随着信号的发出,离宗附近蛰伏的门人在不多时纷纷赶到了交战的密林,参加到交手之中。
白黎自然也早有准备,因此人来的很快,这其中还有偃师等几个高手。
千越跟着偃师好几日,其实也没有见过偃师出手是什么样子。只见偃师手持一根手杖,出手迅速而且凌厉,专攻人的要害部位,既出手必要见血腥。
千越躲在最后面,看的连连惊呼,不住地欢呼“打的好”。
白黎也因为要避着风影手中的毒粉,因此多有顾忌。只是眼下两方交手,较为急躁的是白黎这边。
风影打的甚是轻松,她只需要缠住白黎不让他脱身就是。若是单论武艺,风影也察觉出来自己不是白黎的对手,但是缠住他却也不难。
“白宗主,你这可是心急了吗?”风影笑着又是一鞭挥出。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想着的是,赶紧甩开我们直奔奉陵去,可是你从此地到奉陵,又何尝不会遇见重重阻碍呢?”
风影猜中白黎心事,他的确是想,若回陵安的道路被阻住,何不直接去往奉陵,可是还是被这些人算中。
既然如此,看来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白黎的招式突然不遗余力起来,剑剑都是直冲风影要害而去。
风影见这人突然发力起来,也不再与他多说话,鞭子挥舞的更为卖力。
只是白黎倾尽全力,终于是把衡兮横在了风影的喉咙上。
“都停手!”白黎高声道。
双方人听得这一声都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便看见风影已在白黎的挟持之下。
“白宗主,这是打算拿我当挡箭牌了?”风影并不慌乱。
白黎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把剑在风影的脖颈上又逼近了几分,对杨念等人道,“走。”
他一路的剑都横在风影的要害处,跟随着风影的黑衣人也确实不敢妄动。
这样僵持着走了一段距离,已把身后的黑衣人甩开了一些距离。白黎对身后的人道,“杨念荆晨还有千越随我直接去奉陵,剩下人负责断后。”
这也是无奈之举,平日他不会留下离宗的其他兄弟在最后走。
众人也知道他这番安排的用意,无人表示异议,于是白黎等人先行一步,带着人质风影直奔奉陵而去。
一路上有了风影作为牵制,路上一众想要拦下白黎几人的承阳刹之人,也多有停手。如此磕磕绊绊,也算是终于到了奉陵。
快看到奉陵城墙之时,白黎终于是坚持不住,鲜血自嘴边涌出。
“重稷。”杨念发现不对,紧着过去看他的情况。
“呵,白宗主竟然是忍了这么久,也不容易了。我差点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呢。”风影早已料到这样的场景,被缚了双手坐在白黎身边的一匹马上,还在含笑晏晏地看着白黎。
“你又做了什么?”杨念审视着风影,逼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是你们白宗主挨我挨得太近了,不堪忍受吧。”
杨念不理她这有些意为他指的话,把白黎的马离风影远些的地方牵了牵。
“我没事。”白黎平息了自己的呼吸,杨念已经开始为他把脉了。
只是探完脉搏,杨念知道事情不只是红邪疫发作那么简单,直接对着风影道,“解药,拿来。”
“我身上没有解药,你问我也没用。”风影得意地看着他。
“如何解。”杨念的玄铁折扇已经被他展开,那扇叶边缘的利刃尽现。
风影也不跟他们多啰嗦,“自然是你们放了我,我把解毒之法告知你们。本来半路上你们就该把我放了,谁知道你们宗主这么能忍,到了奉陵城门口才发作。真是为了美人,不管不顾啊。”
杨念这才知道,白黎这一路上时而脸色阴沉,都是因为什么。他也问过白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只是白黎总推脱说是因为担忧薛琬,谁知他早已被这风影身带的奇毒折磨多时。
现下已至奉陵,风影再留着也没有什么作用了,杨念解开了风影的绳索,“如何解?”
“红邪疫的解药之外多加一味寒骨症的药草就是了。”
杨念怕她所说有诈,先让荆晨看住她,自己搭上白黎的脉搏,确定这药方能够治疗他的毒症,才放开了她。
风影动了动手腕,“我倒是不急着看你死,要不然就错过太多好戏了。白宗主,后会有期了。”
风影策马离去,白黎撑着一口气,“走吧,进城议事。”
“可是你……”杨念看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担忧的很。
就连千越也说,“白大宗主,你也别这么着急嘛。我觉得四姐可能都没赶过来呢,你先找个地方把毒解了啊。”
“无妨,先进城去,思彻去将城中的兄弟们请过来,先打探一下如今的情况。”白黎喘了一口气道。
杨念也知道拗他不过,对着荆晨千越摇了摇头,骑着马走在白黎的身侧,随时看顾他。
进城之后,杨念先是发了消息给在奉陵城内的离宗人,还有帮他们打探消息的一些在朝官员询问现在的情况,之后赶快去药铺抓了一些白黎需要的药回去。
而千越猜中的是,薛琬果然还没有回奉陵来。
他们是星月兼程一刻不敢耽误地赶过来的,但是薛琬就算是在他们之前接到消息的,带着一大帮人回来也是需要些时日的。
“先发信给殿下和元晞,问他们如今的情况。”药还没熬好,白黎脸色苍白,显然还是虚弱的很。
“你先别说话了。”杨念看他这样还强撑,已经是有点气愤了。
千越一瘸一拐地单腿跳过来,“你还是听大夫的歇会吧,你这身子要是再出什么事情,四姐估计又要发火了。”
白黎看了他一眼,“不会。”
他意思是这件事没必要告诉薛琬,薛琬没有必要“发火”,可是千越倒是来了劲,“什么不会啊,上次在奉陵你突然病了,你知道她急成什么样子。”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荆晨咳嗽了一声。
白黎岔开话题,“叫他们进来吧。”
他说的是传消息来的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捭阖(四)
与此同时,薛琬的确也是在自陵安回奉陵的路上了。不过没有白黎所想象的那样快,她才从陵安出发不久。
她决定回到奉陵,是因为纪怀舒再次来了信,还有其他人的。
薛琬知道,若不是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她一般不会与朝中的官员联络的。
只是这次数封书信齐齐发到她这里来,那只能说明,朝中确实要有大事了。
这些人的来信说的基本上是一样的情况,一边薛晟继续要收归权柄,不管是从前她的母亲文皇后一党,或是在之后暂且算作帮她说话的这些,都在被薛晟打压。
而另一方面,这些人或是不堪被压制,又或是有其他的原因,竟有些官员直接与薛晟呛起声来。
这些人很多都是直言无罪的御史,惹怒了薛晟的同时又不会受到过重处罚,只是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薛琬的。
这样一来,薛晟自然是不断被激怒,他不能对那些言官怎么样,自然会将怒气转移到薛琬的身上。
薛琬看了看信,纪怀舒不住地提醒她勿要动怒。
她不禁觉得好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不管走到哪,这麻烦可是一刻不曾歇息的找上门来。”
此刻元晞因为时刻担心白黎千越那边的状况,也在宝仪园内方便随时知道消息。
他正陪着宋元拓在给木头做的各式小玩意儿画上花纹,他见薛琬看信后的神情,越来越阴沉,暗道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薛琬这样说,想来这事情还很棘手。
“殿下,是奉陵那边?”
薛琬点点头,“不知道又是谁,想在我身上搞什么幺蛾子呢。”
她想起来白黎曾经提醒她有人在阻止她回奉陵,其实薛琬也感觉到了,从方寸山的事情开始,就是有人想把她困在陵安。
可是困在陵安,难道就是为了她不在奉陵的时候,可以借机在朝堂上搅混水么。
若是可以,她又何尝想回到奉陵城那个大染缸呢?
眼下已是八月,暑气还是强盛的很,人愈发容易焦躁,薛琬敲了敲自己的头,“真是麻烦。”
她突然想念有白黎在的日子了,至少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给出自己额外的想法,也会帮着她拿主意。虽说很多事情还是要她自己去做,但至少有他在,自己就能安心不少。
“难道我离了他还真的不行了?”薛琬暗自嘟哝道。
元晞看她在那里自言自语,觉得有些奇怪,“殿下,说什么?”
薛琬回神,“没什么,就是觉得,不习惯。”
“不习惯?”
“太安静了,不习惯。”薛琬苦笑,把那些信件合起来,整理好。
“娘亲看这个好不好看!”宋元拓献宝似的,举着他手里一个看起来是个人的东西。
薛琬辨认半天,还是不知道他那是画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啊?”
“这是白舅舅啊!”自从上次薛琬说不许叫白黎爹爹之后,宋元拓还是听话地改了称呼。
“嗯?”
宋元拓把那个木头人拿近了给她看,“你看,这是眼睛,这是鼻子。”
薛琬在心底叹息一声,心道自己儿子活泛倒是够活泛的,但是这画工上还是不敢苟同。偏偏宋元拓又喜欢极了自己画个什么东西。
“那这又是什么?”薛琬指着这“白黎”的“腰部”以下的衣服上,一个黑点。
“这是娘亲送给白舅舅的玉啊,他一直带着的,娘亲这也看不出来吗?”宋元拓看着薛琬道。
薛琬愣了愣神,原来白黎一直配着那玉,就连自己儿子都注意到了。
看见木人,薛琬不禁又想到,在上方寸山之前,在山脚下的那个小镇上,白黎给她买下的那个拿着剑的“女侠客”。
其实她一直留着,还因为藏在包裹里,怕断了胳膊断了腿,拿好几层衣服包起来了。
只是后来自己心里对白黎有了气,那木头人也被她吩咐幽兰藏到了角落里去。
其实白黎对她,一直是极好的。
若是异位而处,她若是白黎,在那时又该如何选择。
白黎若是把他对腾秀山荆家要做的事情先行告诉自己,那为难的一定就是自己了……自己会提早背负上沉重的包袱。
提前知道了这段过往,她难道要去告诉自己的师叔,当年您报错了仇,仇人另有其人,而且很可能自己的外祖母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帮凶。
她说不出口。
可是她知道之后,若是什么都不说,事发之后她师叔还是会知道。那自己一定会因为隐瞒此事自责不已。
这样想想,白黎不提前告诉她,何尝不是要所有事情自己扛下来,哪怕知道日后自己可能会怪他,也将这所有的事怪责到自己身上来。
至少不会让她,多背上一重负担。
白黎如果提前告诉她,其实是全了道义,但是实则是给她心上扔石头。
这样的账,白黎不可能没有细算过。可是他依然选择,宁愿她对自己有怨气,其实这些道理薛琬现在既然想的明白,他那时大可与她解释一番。
可是他没有,白黎一直对她道歉,可是焉知,这已经是最保护她的做法了。
这样想来,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呢……薛琬垂首,其实这世上,本没有谁做事情之前一定要去照顾别人的感受。
自从十八岁时的变故之后,她这些年何尝不是很多时候说过违心之言,也受过不少委屈呢。其实按道理,这点难过对她来说本不算什么的。
可是为何自己会如此生气?
算来算去,还不是因为对方是白黎。
其实从真正相识,到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薛琬发现自己,已经受不了白黎对她的一丝丝不好了。
其实也不是不好,而是只要不是面面俱到的贴心,她就会不习惯了。
这真的是,被惯出了毛病来……
而这个前两天还被自己责怪了一通的人,现在正冒着风险替她去寻人了。
“元晞啊。”薛琬思来想去,对元晞道。
元晞抬头,“殿下?”
“我真是,越来越没有用了。”
元晞不解其意,“殿下当然没有。”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此言,薛琬也不跟元晞多做解释,只是笑笑,想着先绕开白黎,继续思索奉陵城的事。
第一百八十章 京城(一)
薛琬细想,不管薛晟现在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她总不好继续躲在陵安城里了。怎么说也得先回去再说。
于是她还是上表一封,告知薛晟自己的病也养的差不多了,陵安城这里一切安好,随后便收拾了东西即日准备启程回奉陵。
不似白黎他们一般轻装简行,这次来陵安还是带了不少人的,怎么来的还是得怎么回去。
而在薛琬还待在回去奉陵城的马车上前进时,从白黎处传来的书信到了元晞手里,而元晞拿在手里,其实发现是两封,一个是给薛琬的。
还在马车里闷闷不乐的薛琬,见是白黎来的信,竟一下子来了兴致,赶紧接过来看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元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是暗道这两个人的心结到底算是解开了。
白黎将那日下属告知于他的奉陵城内的事情,还有自己的想法,皆告诉了薛琬。
奉陵城内,皇帝薛晟的确是对这些直言不讳的言官很是不满,而且加上他收回权柄的事情多有被阻挠,自然更是不悦。
而这一切,幕后明显是有人在推动。
同时,白黎打探到,西戎今年的岁贡即将送至奉陵城,而且这次前来朝会的西戎使团,怕是集结了不少大人物在。
西戎来贺,偏偏又在奉陵城内政局动荡之时,其目的自然不简单,却又不可猜测其具体要做的事情。
白黎提醒她,回奉陵之后不要和官员来往,公主府的周围已被薛晟布下了眼线,只等着抓她的把柄。
而对于或毁或誉,必不可过分在意,她的任何举动,在当下都是敏感的很,也很容易惹人注意。
薛琬已经第五遍看完了信,白黎齐整却不失洒脱之气的字迹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封信也不算长,上面的每一个字薛琬都快可以背下来。
一直当宝贝一样捧着信捧到了奉陵,薛琬到了自己的陵安公主府前,略略一扫,也看的出来这周围的确是被人悄悄监察了起来。
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是毫无察觉一样。甫一回到奉陵,这逢场作戏的日子就又回来了,薛琬只觉得心底压着一团邪火,却早已不能如在方寸山甚至在陵安城之中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
先让幽兰把路上睡着了的宋元拓带到自己房中去睡,余下的便由着府中的仆人去整理。
锦兰赶过来,小声对她道,“殿下,有几位大人都秘密送了帖子过来,想着近几日让殿下回个信或是见一面。”
“不回,不见。”薛琬揉了揉眉心,“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可是这些大人们已经来过多次了,一直在询问您何日返回奉陵,奴婢近日也多有留意,这些大人们,的确是麻烦缠身了。”锦兰虽也知道薛琬头疼的很,但是这些事情,她也不好不对她说实情。
“我午后先进宫,余下的等我回来再说吧。”薛琬也知道,这些人虽然最好是避讳不见,可也总不能什么都不处理。眼下薛晟那边的态度她自己还未亲自探过,事情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她现在心中还没有数。
她特意遣人去白府过问那边的情况,令薛琬惊异的是,白黎去接封清曲了并不在府中,而白青桓却是近日回了白府。
封清曲独身一人前往滁陵去拜访封家亲眷,本该是和自己一起回奉陵来的,只是中自己被事情缠住,不得不先一步回来,而元晞选择和自己一起进京,也没有顾得上封清曲。
“那便等封姨母回来了,我择了空去拜会一次吧。”薛琬嘴硬道,难掩听了白黎不在奉陵之后,一抹失望的神色。
幽兰也不明着戳穿她,“殿下说的是,必等白公子接回了白夫人,才好前去叨扰。”
薛琬不是没有听出来,幽兰话里话外都是在笑话她。
笑话就笑话呗,薛琬现在觉得,白黎不在,自己却是心中有些空落落,甚至有些发慌。
午后,穿戴齐整,薛琬便进了宫。
难得的薛瑶没在赖在宫中,薛琬接到通传之后便进了薛晟日常起居接见臣子的大殿。
伏身,跪拜,行礼。
“臣妹参见皇兄,皇兄万安。”
依旧是没有多余的问安话,薛琬垂着首,也懒得去猜测薛晟现下是个什么神情。
薛晟在御案之后,正翻着一本折子。
“竟是陵安来了,听说你受了些伤,身子还没将养好,起来吧,赐座。”
薛琬起身,“谢皇兄。”
她坐在薛晟下首右侧,宫人即刻便来奉茶上来。
“陵安皇妹这一行,可谓是声名大躁啊。”薛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薛琬知道,这是说的方寸山之事。毕竟青鼎门也是名动四国的大门派,大虞皇宫怎么也会听说一些,何况大虞长公主薛琬就是青鼎门失踪多年的前掌门慕衡一事,足以引起人们一番谈论了。
但是她还是先认了错,“回禀皇兄,方寸山之事,臣妹无意隐瞒,只是一来陈年旧事并不愉快,臣妹尚且身处谜团之内,不敢随意提及。二来此事原是江湖恩怨,也不愿以此烦扰皇兄。”
薛晟对她的态度似是满意,“无妨,大虞与南佑世代为友邦,皇妹与青鼎门关系密切,还是青鼎门的首领人物,其实于我大虞也较多益处。”
“臣妹于六年之前已不在青鼎门,更无心于掌门身份。只是偶然心念昔日承蒙照拂的几位长辈,除此之外,并无牵连。”薛琬可警醒着呢,薛晟面上说是好事,又何尝不是在套她的话。
这番回答,薛晟也不是想不到,他看了薛琬一会儿,那有礼却丝毫没有卑怯的样子,确实合极了她一个镇国长公主的做派。
“朕只是随意谈起,皇妹不必因此多心。”薛晟道。
“臣妹也只是如实回禀。”薛琬回道。
薛晟笑了笑,眼神重新落到那刚才翻阅已久的折子上,“刑部左侍郎严宇今日上书,御史章成世,在朝堂之上弹劾同僚,还指责朕过于小题大做,实在是违逆了臣子本分,皇妹觉得如何?”
薛琬眉眼上挑,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