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往昔(三)
“你这鸟,你还真咬啊!啊啊,疼死我了,快给我放开!”荆晨忍着剧痛,对着这五彩雀吼道。
只是这五彩雀自然听不懂人话,那尖利的鸟喙死命地咬着荆晨的肩膀,好像就要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杨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得看着荆晨被一只鸟困住的样子,慢悠悠走过去,恰助理那五彩雀的脖子,颇有技巧地扼住那五彩雀喉咙处。不一会儿这五彩雀果然松了口。
杨念让荆晨先下去,自己帮他断后。
在荆晨忍着剧痛下了树之后,韩绡和杨念这才注意到,荆晨的肩膀上,蓝色布料已经渗出红色的血迹。
“阿晨,你,你肩膀流血了!”韩绡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地喊起来。
“五彩雀本来就是食肉的鸟,没被扯掉一块肉便算好事了。”杨念在一旁道。
荆晨没好气地说,“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别说风凉话了。”
“要去抓鸟的事情是你自己要去做的啊。”杨念一摊手,“我早就告诉过你这鸟不好惹。”
“你……”荆晨拿手指着他,“不想听你说话。”
“随意。”
“哎呀,你们先别吵了啊。”韩绡看了看荆晨的伤口,“杨公子,能不能先给阿晨处理一下伤口啊。”
“我不用他,我们荆家就是圣手族,干嘛用别人管。”荆晨对于杨念这样的态度很是不快,也就没好气地说。
杨念什么都没说,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自顾自走了。还听见荆晨在后面说,“什么人啊,冷冰冰的,活该不招人待见。”
荆晨的肩膀上的伤还是不轻,那五彩雀确实力气大,就是奔着要生生扯下荆晨的一块肉的力道来的。荆晨对外没好意思说是自己去抓鸟结果被鸟给咬了,只说自己是不小心跌伤,随意拿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韩绡在荆晨的屋子里帮他上药,荆晨疼得厉害,韩绡还提醒他不要太大声,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这么受的伤。
只是这药毕竟不是专门拿的,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药上上去,荆晨反而是更疼了。
“这……这可怎么办啊。”韩绡拿着药有点手足无措,“我去找找药堂的小伙计让他们给你看看吧。”
“不行!”荆晨咬着牙忍着疼阻拦住她,“不行,我荆晨的一世英名,不能被一只鸟给毁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你的英名呢!再不去找药,你这肩膀就废了。”韩绡也不听荆晨鬼哭狼嚎的话,就要出去找人。
走到门口,却看见背着药箱过来的杨念。
只是那头,床上的荆晨裸着半个肩膀,依然在嚎叫,“你别去,我能忍,不就是被鸟啄了一下么,这算什么,大不了我的胳膊不要了!”
“我药箱里带了刀,这胳膊你既然不想要,不然帮你砍了?”杨念的声音响起。
荆晨立马住了嘴,他转头看向杨念,杨念已经在那里打开药箱,有条不紊地拿东西出来。
“你怎么来了?”
“转过去。”杨念准备给他处理伤口,让他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荆晨虽然还是心有不甘,还是把头转过去了。反正这杨念已经知道他丢脸的事情了,让他来总好过再多一个知道自己被鸟咬了的事情。
杨念处理伤口的手法虽然熟练,但可谓是一点都不顾及荆晨的感受,痛的他哇哇乱叫。
“你能不能轻点,你就是这么跟着你师父医治病人的?怎么齐医仙的招牌没被你砸了啊。”
“闭嘴。”杨念冷冰冰地道,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一些。
在荆晨的嚎叫中终于换好了药,杨念这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不要沾水,这几天要戒食荤腥,而且这五彩雀的唾液有毒,到明日午间,如果伤口处有什么异常记得来找我。”
荆晨趴在床榻上,只是盯着杨念看。杨念觉得很是不自在,“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明明是好事,怎么你做出来就让人这么难受,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刚的药敷少了,再来一些。”杨念手脚麻利地又开始开药箱。
荆晨知道这是嘴上不跟他争论,要惩治他了,他一个翻身,压到自己伤处也顾不上,“等等等等,我不说了,杨大夫,今天真的是太谢谢您了。”
见他终于消停,杨念也顺手合上了药箱的盖子,“知道教训,日后便不要再胡闹。”
“什么叫胡闹,这是绡儿想看的鸟,我就得给她抓着。”
“她说的你便要做?”杨念问道。
“那是自然,绡儿从小就跟我混的,我可还没在她面前什么事儿做不到呢。”荆晨一脸得意地说道。
“听说你们,定亲了?”杨念道。
“啊,那是他们长辈定的,也就先这样呗。”
杨念对他的态度很是不解,“什么叫就先这样?”
“就是我不赞成,但是也不反对,反正从小到大照顾绡儿也习惯了,如果她遇不上别的喜欢的人,那我就把她娶了呗。”
“如此随意?”
“啊,这也不随意吧。”荆晨倒是纳闷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既然是长辈所定下的,就要好好遵从呢。”
“若你不喜欢人家姑娘,岂不是白白耽误她。”杨念道。
荆晨脸上的神色更是惊奇了,“哎呀,我们杨大夫还是语出惊人啊,头一回听见你这不会说话的榆木脑袋里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杨念说着又要伸手去开自己的药箱,荆晨忙讨饶,“杨公子,杨大侠,我不打趣你了还不行么,高抬贵手。”
“好好休息。”杨念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好好。”荆晨把头埋进枕头里,胡乱应着,在杨念前脚踏了一半出去的时候,喊到,“杨念,杨公子,这件事可不能告诉别人啊,一定不能。”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荆晨的头又埋到枕头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万幸的是,这毒没有发作,荆晨肩膀的伤也就是皮肉伤,杨念帮他调理着也渐渐好了起来。而且荆晨也发现,杨念倒是真的没把这事情告诉别人。
“杨公子还是够仗义的,被你气成那样还帮你治伤,而且还真的没告诉别人。”
“他那是怕麻烦。”荆晨嘴硬道,“你没发现,这个人要是能说一个字绝对不会说两个字,若是能不说话他才是不开尊口呢。”
就算是嘴上的不留情,荆晨还是记下了这笔“恩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往昔(四)
此后荆晨和韩绡一起“胡闹”,也不忘了带上杨念一份。荆晨想去下河摸鱼了,会说一句“思彻,绡儿想吃活鱼,走咱们去给她捞一条上来。”若是荆晨有什么东西想给杨念来,也会神秘兮兮地拉住杨念到一旁,“这是我伯父想送给你师父的,麻烦你转交了。”
其实那是杨念偶尔提及的一本医书,全面记载了各色药材但并不深奥。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是荆太公送给自己师父的。
只是杨念还是收下了,轻声说了一句“多谢”。这是在谢荆晨,而不是荆太公。
而随着荆复的身子渐渐好起来,齐医仙师徒也到了要离开腾秀山之时。在离开腾秀山的前几天,杨念还是告诉了荆晨一声关于自己要走的事情。
“你这就和你师父走了啊。”荆晨有些埋怨地撇了撇嘴,“我兄长也不多病几天……”
杨念听见他说这话,惊疑地瞪了过去。
荆晨立马收回,“我什么都没说,我兄长没事了真是万事大吉。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了,你可还会来腾秀山?”
杨念嘴唇动了动,荆晨还是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指着你会主动来腾秀山,还不如我自己去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杨念道。
“唉,你不是吧,这么无趣的,自然是去看看你啊。总不能认识一场这就永别了吧,而且我也是爱往外跑的,你以后要是还是继续满江湖的跑呢,我就捡个好看的地方去找你。若是你要定居呢,可以找我借点钱,找个好看的地方安定下来。”
杨念看着他自己在那里畅想,觉得很是新奇。
不待杨念插话,荆晨接着双目放光地道,“要是以后想娶媳妇了,我也可以帮你把把关,我看女子可是很准的……”
“住嘴。”杨念看他越说越离谱,就不想继续跟他就这个问题聊下去。
“哎哎,别走啊,我又没说什么不对的。”
“我不借你钱,也不用你给我物色配偶。”杨念说到后半句,还卡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会是害羞了吧,提起娶妻的事情就恼,你真的是……”
不顾荆晨在后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杨念抬脚就走,“我去找我师父了。”
若是一切都可以重来,杨念会早一些结束和荆晨的对话,去拦住找自己却走错了地方的师父……
待到杨念回去之时,却看到面色铁青的齐医仙,他已经把自己的行装收拾好了,“思彻,我们走。”
看师父的神情,杨念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师父,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别问了,总之腾秀山此地,你我师徒今生是不会再踏足!”
杨念更是惊愕了,“师父不如告诉我,若是有误会,也可以……”
“这还能是误会?”齐医仙怒极,“腾秀山荆家,残害人命,不守道义,这样的族人,还能有什么好心肠?”
也知道杨念与荆晨相交好,齐医仙又是警告道,“以后荆家的人,不许再有所来往。”
杨念被惊的后退了一步,“师父?”
齐医仙看他的神色不好,正欲说几句,却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学徒打扮的荆家人,“齐医仙,我们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你们先生?”
“是荆家家主的四叔,荆哲。”那小学徒回答道。
齐医仙了然,“我不去,告诉你们先生,我自此之后不会再来方寸山,至于他所言及之事,若是荆家自此收手,从前之事,我齐某也不四处张扬。”
“齐医仙……这……”那小学徒很是为难,“这……我们先生只说一定要叫你过去,不然小的我,此后就不必留在方寸山了。”
“哼,你们先生真是好手段。”齐医仙冷哼一声,“让一个小学徒来逼我前去,若真是有心,为何不自己前来。”
那小学徒还不止该说什么时,门外响起了荆哲的声音,“齐医仙所言有理,荆某这便亲自来请了。”
学徒躬身施礼,“先生。”
荆哲摆摆手,“你下去吧。”
“是。”那人应道。
接下来是杨念,齐医仙对他道,“思彻,你先出去。”
杨念看二人的状态便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有些想留在屋内,只是齐医仙言辞更是严厉,“出去!”
杨念无奈只能走了出去。
荆哲看着杨念离开的背影,“还是多谢齐医仙,并未多言,连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都不能在场。”
齐医仙只是道,“他在场,你们莫不是会把灭口之人也多加上一个他?”
杨念在门外,并没有听清楚齐医仙和荆哲到底谈论了什么,只是晚些时候荆哲走出了房门,齐医仙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还对他说明早启程,离开腾秀山。
杨念见师父并不像刚刚那样的气愤,也以为误会已经解开,他那日午时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找不见齐医仙。
荆晨来告诉他,说他师父因为山下有个病人需要救治,让他现在下山去找他汇合。
杨念有些奇怪,自己师父去诊治病人,竟不带上自己。荆晨在一边道,“想必是看你这些天太劳累了,就让你先在这里歇息。对了齐医仙还说,你包裹里有一张药方,是他得人所赠误落在你那里的,下山之后到了那里记得拿出来,自己要用。”
“好,我知道了。”杨念觉得自己起来的确实有些迟了,为了不耽误他师父的事情必须赶紧下山去。
荆晨抱着胳膊,“阿念,可说好了,你什么时候找到个合适的地方适合安家的,一定要发信给我,我好带着绡儿去。”
“好,我知道了。”还是一样的话,杨念应道。
既是齐医仙所言,杨念与荆晨正式道了别,便背着包裹离开了腾秀山。
只是他赶到齐医仙所言的那户人家时,那人只是告诉他,齐医仙并未在他们家中诊治。
杨念有些茫然,那人家只说一概不知,他再次确认荆晨告诉他的地址,确是这里不会有错。
他想起了,齐医仙告诉他自己包裹中的“秘方”。
他展开那信封,却没有看到什么药方,而是一封信,一封齐医仙留给他的信。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往昔(五)
齐医仙依旧还留在腾秀山上,而且杨念双手颤抖地读完信件,便也不顾及齐医仙所嘱咐的一定不能再上山的事情,飞奔回方寸山……
这信上言及齐医仙今日晨时寻不到杨念,便向腾秀山的弟子打听,得知他在后山与荆晨一道。
只是走到后山,齐医仙却听得了不寻常的动静……那是濒临死亡之人的求救声,在不远处,但声音极细极轻。
甚为外人,齐医仙也知道这荆家之事少知道些为好,只是身为医者,他又如何能不管不顾这人的呼救,而当做无事发生。
于是齐医仙还是进了那个传来声音的山洞。
模糊地看到最里面有光,而且越往深处走,便是越深的血腥气。
齐医仙暗道不好,这里定是荆家的隐秘之地。他以前也听说过,这样的大家族,都会有自己秘密处置宗门之中有罪之人的地方,或许自己就是走入了这样的地方。
只是现在进退两难,在里面除了血腥气之外,齐医仙还闻到了尸臭和药香的味道。
内里的呻吟声渐渐听不见了,齐医仙心中一惊,怕是刚刚那人已经没了气息。
仁人之心,让他不得不迈动脚步,继续朝里走去,直至豁然开朗,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山洞呈现在他面前。
齐医仙还看到一个人的背影,那人全身上下笼着一层黑色的衣袍,连头上也戴着兜帽。正在一个燃着的火炉旁调制着什么药。
那硕大的一块平整的石板上,躺了五六个面黄肌瘦、只剩下微弱呻吟的人。
而齐医仙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到一个角落之中,已经堆放着不少像是尸体一样的东西。
那人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看见了齐医仙。
二人皆是被惊到了。
齐医仙之所以惊愕,是因为这个人,没有脸……或者说是,没有常人的脸……那脸上伤疤连成了片,模糊到分不清五官的位置……
“你是什么人?”这人盯着齐医仙,那双被伤疤覆盖起来的眼睛中,闪着杀气。
“这里可是荆家的后山?”齐医仙丝毫不惧,反问道。
这人上下打量他一顿,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看他脸上的成片伤疤,齐医仙毕竟也是行医数十载的人,并不觉得太过骇人,他思索片刻,“我记得荆家的宗主荆复有一个兄弟荆赫,经历大火之后面容全毁,可是阁下?”
被说出身份,这黑衣人突然地发起狂来,“我不是,我不是!我的脸没事!”
被这突然的状况有些措手不及的齐医仙,往后退了一步,又去看向那石板上都快断气的几个人。
他走了过去,想去看看这些人怎么样了。
可是荆赫则是直接冲过去将齐医仙推倒,“滚开!”
“这些人怎么了?”齐医仙声色严厉地问道。
“这些人啊。”荆赫的脸上,又流露出像是笑容一样的诡异的神情,“是我的玩物。”
“荆家可是拿活人试药?”齐医仙一眼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问道。
但是荆赫倒不答话了,只是依旧维持着诡异的神情看着石板上满满都是恐惧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还有些气息的,突然玩命似的大喊起来,“救命!救我们!”
荆赫拿手敲着自己的头,“吵死了!”
他当即拿起旁边的另一块石板上,上面摆着各种药丸的地方,拿起一种药就给那喊救命的人灌了进去!
“住手!”齐医仙阻止不及,那躺在石板上的人顷刻间从七窍之内都流出了黑色的血液,立刻就没有了气息。
“荆赫,你们这是草菅人命!”齐医仙走近几步道。
但是这荆赫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在那里看着药炉上熬煮的药,还不停地默念着“快好了,快好了。”
齐医仙心知荆赫大概是神智亦受到了损伤,所以才会这样。
正在齐医仙想再看看这山洞只内的蹊跷时,门外来了一个提着饭盒的小弟子,“二少爷,这是您的……”
他话还未说完,便看看立在那里的齐医仙。
“这……齐……齐医仙……您为何会在这里?”小弟子战战兢兢地问道,他知道,这个地方一旦被外人得知,后患无穷。
“不该是我来问问你们,荆家自称为圣手族,行医救世,灵药无数,便是这样来的?”
“这……齐医仙,并非是您所想的那样……”这小弟子磕磕巴巴,想着办法给他解释,“齐医仙……这些人……这些人都是无药可治的人……放在这里,只是,只是让二少爷看看还有什么法子没有……”
“是么?”两个字问的小弟子一身冷汗,“那我刚刚亲眼看到你们二少爷在这些人的口中塞入毒药,也是在想办法救他们?”
“这……”
“这些人分明是被你们的药物折磨至此,根本不是什么身患重病之人。荆家的好手段,真是好手段!”齐医仙冷笑着,这小弟子彻底慌了神,他知道这下定然是惹下大祸了。
这小弟子也不管不顾,赶紧跑了出去告知了荆哲。
于是,荆哲亲自去与齐医仙就此事商谈。
在齐医仙的屋内,荆哲痛诉自己如何让荆赫走上了这条错路,称一开始的确是只送重病之人给荆赫,让他想办法救治。
荆家并未对这个荆赫抱过什么希望,毕竟年幼一场大火毁了荆赫容貌的同时,也摧毁了其一部分心智。
可谁知荆赫的天赋是荆家最为出众的,竟真的治好了几个荆家全族束手无策之人。
荆家这才将这后山开辟出来,用以荆赫救治病患,也研制腾秀山的新的药方。
可是他们也不知道,这群人最后变本加厉,竟会把犯了错的腾秀山弟子也灌了迷药送到荆赫处。
“齐医仙,这都是下人们未报备于我,真不是我们蓄意为之。”那荆哲与齐医仙解释道。
齐医仙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以活人试药,视人命为儿戏,这便是腾秀山荆家的做法。”
荆哲依旧是陪着笑意,“齐医仙莫误会,我们这便将那山洞中的一切事情停下,今日便让齐医仙亲眼看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昔(六)
齐医仙被荆哲邀约到了荆家的禁地,之后的事情,并未可知……
“思彻,不论今日事态如何发展,不论日后听到何种风声,都不要再踏足腾秀山一步。为师性命声誉皆归尘土,只是你定要活下去,若为师身陨腾秀山,也莫要寻仇,护好自己,一世安宁。”
莫要寻仇……莫要寻仇……怎么可能?若真的是荆家对您做了什么事情,我怎么会放任他们这样草菅人命,白白让您丢了性命……
杨念二话不说,便飞奔着往腾秀山那里而去。
只是刚到山门口,便听到几个守门的小学徒在谈论着什么事情。
“哎,里面那么闹腾,今天是怎么了?”
“齐医仙想偷取我们荆家的药方,结果陷在蛊阵里了。”
“啊?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是不知道啊,蛊阵里的毒虫毒粉齐出,齐医仙那个死相真可叫一个惨烈啊……”
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头盖骨,杨念趔趄了一下,惊慌地跌坐在地上。他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师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或许这便是荆家杀人嫁祸的本事吧。
“堂堂的医仙,怎么也做出这种事情啊?”
“你知道什么,齐医仙这些年不过是仗着人亲善些,救过的人才给了个好名头,要说是百病可治,不还是看我们腾秀山么。”
“料想是如此,这人老了,也就为老不尊了哈哈哈。”
“住口!”杨念是万万听不得他们在此污蔑自己师父清誉的,再也忍不下去。
那两个说话的小徒弟看见是杨念,都吓了一跳。“他,他怎么在这……”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师父背后妄议他老人家的是非。”
“我们……我们没说什么啊……”那小徒弟有些怯懦地道,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怕他,“说的是实情啊……”
这时杨念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我师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在议论旁人之前,不先看看你们荆家又是什么个腌臜样子!”
“杨……杨公子,你放开,你放开。”另一个人看双目涨的通红的杨念很是心惊,也怕再闹出人命来。
杨念悲愤至极,手上的力度确实大了几分,待他稍微恢复理智之时,那被他掐住脖子的小徒弟已经晕过去了。杨念手一松,这人就顺势滑落下去倒在了地上。
另一人见状害怕地赶紧跑了,还在大喊着,“杀人啦!杨念也杀人啦!”
杨念已顾不上去追那人了,他怔在原地,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齐医仙的尸体还在荆家,可是他不知道师父是出了什么事,又是被什么人所害,他又能去找谁报仇……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那逃出去的小徒弟已经带了人过来,几十只火把举起来,一大帮荆家的弟子,还有许多手持兵器的护院过来,是要奔着杨念而来。
就在此时,一只手拉住了杨念的胳膊,拉着他就走。
杨念心惊,想要挣脱开来,这才去注意这拉着自己的人的脸,看清楚了,是荆晨。
“快跟我走,你看不着他们都过来抓你么?”荆晨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
可是杨念此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师父的事情尚且让他难以转寰过来,现在哪里还能去想,荆晨要带他去哪里,去做什么……
直到到了腾秀山的另一处建在山腰的隐蔽的小屋内,荆晨才停下来带他进去。
“这里不会有人过来,就算有人我也能帮你挡住,你先稍安,在这里歇一歇。”
荆晨把桌上的蜡烛点起来,杨念却觉得这烛光甚是刺眼,赶紧去遮挡。
“灭掉它!”杨念的声音发着颤,如是困在陷阱之中的猛兽,很是绝望……然而又带着可怜的自尊。
荆晨只是把蜡烛拿的远了一些,他走到杨念身边,待到他已经在远离自己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阿念……”他试着唤道,“你先别怕,我,我也不相信齐医仙会……会做出他们说的那些事情,但总可以解释清楚的。”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们荆家是如何让杀人灭口,又把这样的罪名扣在我师父头的么?”杨念嘶吼道,此时此刻,他已是听不进去任何的话了。
“阿念,你在说什么?”荆晨对他这样的话也是感觉不可思议的很。
“你不要这么叫我。”杨念冷冷地说道,“我与荆公子,并不熟络。”
这话如无数针芒倒刺卡在心间,只是荆晨念及他现在确实是心神不稳,也不想就这个事情与他做什么争论。
“思彻,我不相信齐医仙会做偷盗之事,但刚刚那么所说的,为何我们荆家会去灭齐医仙的口?你这样的话,又从何谈起?”他尽可能把语气放和缓,不想去刺激到杨念。
“自然是我师父发现了你们的好事!”杨念说道,只是话到嘴边,又不想与他解释了。
“什么事情?”荆晨问道。
“若是荆公子是知情之人,便无须在此与我装模作样。若是你真的不知,也不要多问,于你无益。”
“你不说,要我如何帮你?”
“我为何要你相帮?”杨念又一次对着荆晨喊回去。他对上荆晨难以置信的目光,“不需要。”
“杨思彻!”荆晨猛推了他一把,“你便这样不信任我?”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杨念只是缓缓抬起头,那眼里是轻蔑与不信任,陌生的很,“不信。”
“我不管你信不信,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如果我们家真的对你师父做了什么,我现在把你交出去,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去叫他们人来啊!”杨念毫不示弱,“我早便想做了断了。”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荆晨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气话,也不与他做什么争论,“我也不会放你出去。”
他转身出去,杨念在武艺上并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被荆晨锁在了屋内。
“荆子昕,你放我出去!”
“我去打探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杨念一脚一脚地踹着被锁住的门,却发现只是徒然。
第一百五十五章 往昔(七)
荆晨找到了荆哲,询问他关于齐医仙之事,而荆哲只是推说齐医仙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荆家不会声张此事,也会将齐医仙的遗体好好安葬了。言语恳切的很,若不是有杨念先前的那一番言语,荆晨是不会对自己的叔叔产生什么怀疑的。
只是抱着对自己的族人半信半疑的态度,荆晨也不敢妄下定论。
可是便在他回到荆家回来询问荆哲之时,他藏身杨念的小屋内,早已是腥风血雨。
杨念还在屋中寻找出去的办法时,门被人从外面突然破开,进来的为首是个男子,陌生的很,他拿着一把刀,后面也跟着十几个拿着武器的武夫打扮的人。
“还是多亏了我那妹夫啊,也省的我到处去寻你了呢。”
“你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韩立摸了摸刀身。
“是你杀了我师父?”杨念见他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必自己师父的事情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是,又如何?”韩立并不畏惧,“反正都是要地下见面的了,他老人家应该上路没多久,记得见着他了,告诉你师父下辈子别再做什么大夫,也别再那么爱管别人家的闲事。”
“果然是你们。”杨念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他猜到了这些人不会放过他。如今也正好,不需要他再去调查谁为杀害他师父的真凶了。
“住手!哥,你住手!”门外跑进来一个身影,杨念认识,这是韩绡。
“你过来做什么?”韩立见是她,有些诧异。
“哥,别做错事了,放他走吧。”韩绡挡在杨念身前,对自己的兄长道。
韩立气急,“闭嘴,我若是放过他,才是最大的错事。你不知道这其中利害,给我让开!”
“我是不知道你为何要杀他,可他没有做错事情,为何要无故被你夺了性命,这难道不是错?”
“你给我让开!”韩立此刻并不想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告知韩绡,日后也没有打算告知。
“我不!”韩绡道,“这是我和阿晨的朋友,阿晨让我看住他,也不能让他出事!”
“死丫头,他们师徒二人觊觎荆家的药方,要害荆家,你如何能把这样的人当做朋友?”韩立拿刀指着杨念。
“我不信,思彻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滚开!”韩立已是没有耐心,他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赶快解决了杨念。
他一把去推倒韩绡,号令手下的人就朝着杨念冲过去。
杨念自保一时并不是问题,他躲了这些人的一番进攻,只是再这样下去,定然是体力不知难以应付。而且这毕竟是荆家的地盘,若不赶快出去,熬过了这些人,谁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找上门来。
“快走。”韩绡站到门口,给杨念打开了门。
杨念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便直接跃到了门口,纵身跳了出去。
而待杨念出去之后,韩绡则是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门前,将韩立一众人堵在了门里。
“绡儿你给我让开。”
“我不会让的!”韩绡死死抵住门口。
“你知不知道,放了杨念出去,荆家还有我们韩家,声名都将毁于一旦!”韩立一边想推开韩绡,一面喊道。
“若是你们真的做了什么,承受什么样的报应都是应该的!”韩绡义正言辞道,“我会陪着兄长一起面对,哪怕是自此之后声名狼藉,只是不能看着你这样滥杀无辜!”
被她的话气极,韩立直接一把扯开了韩绡的身体,韩绡直接倒在地上。
“哥!”
“给我追!”韩立吩咐道。
腾秀山的可以派出去的人都去寻找杨念了,而杨念在四处奔逃之下,还是躲到了初次见到荆晨的后山顶。
他找了个山壁的后面,将自己躲藏起来。即使现在知道,是韩立或许奉了荆家的命令杀了自己师父,可是如今是自己在荆家的地方,随时可能被他们找到杀死,孤身一人自身难保,何况是为自己的师父报仇呢。
山顶上的夜风格外清冷,杨念感觉到一阵疼痛,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和那群人打斗时身上好几处都受了伤。
忍着越来越明显的疼痛感,杨念循着感觉,撕下自己的衣服为自己止血包扎着伤口,他甚至都不能发出声音,若是被他们听到了,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还是听见了脚步声,他心下大惊,仔细留意着,但那脚步声,只是一个人的。
“阿念……思彻?”
是荆晨。
“你可在这里?”他再次问起。
杨念其实也是犹豫的很,如今的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荆晨,他也是姓荆的啊……
只是这样一直紧绷的神经,让他的伤口又裂开了几分。
再也难以忍耐的,一声虚弱的呻吟声,终是被荆晨听到了。杨念再看时,荆晨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还好吗?”
“好的很……荆公子如今找到我了,不把我带到韩立那里么?”
“你别多心,我不会让他们找到你的。”荆晨矮下身来,“你受伤了,我看看。”
杨念迅速躲开,“不用荆公子关心了。”
荆晨的手顿在那里,“好,我带你走,送你下山。”
杨念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抓我?”
“我说过了,我不会让他们找到你,跟我走,相信我。”
之后荆晨便带着杨念,一路由腾秀山的密道下山,把他送出了腾秀山。
“你便这样放我走了?你可知道韩立和荆家为何要杀我?”
“我相信你不会有错,思彻,你离开之后不要再回腾秀山了,你的事我会在荆家帮你查清楚。到时候是非黑白自有公断,你信我,只是不要做傻事。”
这是临别之前,荆晨对他细细嘱咐的话。当时,杨念也是点头答应了的。
只是真的就这样坐视不管么,杨念扪心自问,他办不到。他在山下等了几日,可是除了齐医仙偷窃不成反而命陨的事情越传越广,渐渐被人当成笑柄谈资之外,他什么荆晨的消息都没有等到。
于是在山下,杨念躲藏了几日之后,便一路到了韩家。
在韩家,他借着韩绡的信任,给韩家的人全部下了毒。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往昔(八)
并非立即是致命的毒药,只是韩家上下十几个人,此刻都被杨念带到了一处。
“思彻,你这是做什么?”唯一被杨念放过的韩绡见状,有些惊慌地问道。
“我只是问清楚真相,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别无二话。”杨念冷着脸,手中持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思彻,你不要胡来。”韩绡就算知道或许自己的兄长有做错事情,但是现在是自己的亲人被人威胁,自然也不好受的很。
可是杨念并没有回答她,那这刀直奔韩立那里,“为何要杀我师父?”
韩立被毒药控制,瘫倒在地,可是并不畏惧,“自然是你师父该死。”
他还用一脸嘲讽的目光看着杨念,可是下一瞬间杨念便把刀扎进了韩立的大腿,只听得韩立一声凄厉的惨叫。
“哥!”韩绡奔过去,“杨念你快住手啊。”
可是杨念受伤的刀依然是扎着韩立的身体,毫不松手。
“是么?”
“不……不,不是,是我杀的,是我……”韩立痛的直打颤,还一边不住地吸着冷气。
“说,为何要杀我师父?”杨念再次问道,那手上的力度竟然还加重了几分。
“是……是他知道了荆家后山的事情,是……是荆家不能留他……”
“什么事情?”杨念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面心焦地看着自己兄长伤势的韩绡,也被韩立所说的话引了过来。
可是韩立竟还犹豫了,杨念并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加重了力道,“韩公子,我也是大夫,知道这人的身体,哪里是最痛的。”
这般威胁,让韩立根本来不及思考,“是,是荆家以活人试药,来秘制药方的事,啊……就是这些,别的我不知道了啊。”
“什么……”韩绡脸色苍白,“怎么会这样?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你与这件事有什么联系?”杨念一把拔出来那把刀,鲜血登时汩汩地从伤口处流出来,韩立急忙用自己的手去捂,整个人蜷在地上。
“是,那些人是我帮他们……帮他们找到的……”
“哥!”韩绡失声喊出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何人指使你做的?”
“是荆哲,荆哲……他让我……让我杀了齐医仙,再放到蛊阵之中的……”
“很好。”杨念在这些人之中踱着步,“你们也都听见了,韩立承认的,荆家都做过什么,他自己又做了什么。”
韩家的其他人,都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韩立杀我师父,此仇我今日会亲手来报。”杨念握紧了手里的刀。
韩绡则是惊恐地望向杨念,“思彻!你说什么?”
“韩绡,你我也算朋友一场,你当日在腾秀山救我一命的情意,我也会记着。”不得不去回应韩绡,杨念也是心中如刀割的一般。
“可是杀师之仇,恕我不能原谅。”
这是下定了决心的,坚定的说辞。
“其他人。”杨念又转过身对他们道,“待韩立死后,去向官衙和坊间百姓说明原委,不得让他们再污我师父声明。给你们七日的时间,事情做好,我自会给你们送解药来,不然便等着与韩立一般下场!”
这或许是愚蠢的做法,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哪怕自己会背负上更多的罪孽,至少他师父的声名,能够挽回多少,他定要拼了命地守护。
“韩立,我今日只杀你一人。”杨念握紧了手里的刀,朝着韩立走过去。
韩绡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念亲手在她眼前杀了自家的哥哥,她还是拦在面前,“杨念,当日我在我哥面前护住你,今日又不曾对你设防,所以你才能有今日寻仇的机会。那我可否求你,今天也饶了我兄长一命?”
“绡儿,不用为我求情,这小子是冲我来的,让他杀了我就是。”腿上的伤让韩立痛的脸有些扭曲,他低吼着对韩绡道,想让她闪开。
“杨念!我可以为你作证,帮你师父正名,可是你今天,可否放过我哥?”韩绡再次道。
杨念的脚步停住了,若是还有更好的出路,他又何尝想把自己的双手染上血腥。可是今日真的放过他们,这件事便再也由不得他了。
他不敢赌,赌韩绡会真的将荆韩两家的丑事公布天下,只为了今日的承诺。
半晌,杨念还是道,“不能。”
“杨念!”韩绡绝望地看着他。
齐医仙生前音容,及那信件上的字字句句再次映入眼帘,杨念定了定心神,走到韩立面前,一把推开了韩绡,眼睛紧闭,朝着韩立的要害刺去。
“哥!哥……”身后是韩绡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杨念被韩绡扯开,韩绡死命地摇着韩立,可是杨念再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韩立一双含着憎恨的并没有闭上的眼睛还在无神地看着自己。
随后他还看见了,自己的素白的衣衫,被染上了团团血污。这双曾经立誓救助天下病痛之人的手,终究是染上了冤孽。
杨念不顾剩下这些人的愤怒或是惊惧的眼神,径直离开了韩家。
他接着便要去到的,腾秀山。韩立已死,下一个荆哲,或许还有荆赫……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荆家不会再向韩家一样有韩绡给他机会了。
果然刚到腾秀山的山脚下,四处响起喊声,“杨念来了!”“围住他!”“不要放走了杨念!”
火把一只接着一只的点起来,杨念已被众人围在中间。
其实他当时都没有来得及细想,荆家怎么会动作这样快。
“杨念,你师父做下错事,我们本想念你未曾参与饶过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残暴至此!”
“杨念,韩家十五条无辜性命,你也下得去手!”
“简直是丧心病狂的疯子!”
杨念被这铺天盖地的声音砸的有些神志不清,什么叫做韩家十五条人命,他明明只杀了韩立一人……为什么现在这些人说其他人也死了,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不,不可能,自己没有想真的杀了其他人的意思。甚至那些七日毒发的药,也根本不存在……那他们,是为什么会死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往昔(九)
“杨念,你竟还敢回腾秀山来,既已来了,便自行认罪,束手就擒吧。”
杨念抬头,说这话的,是荆哲。
看见他在这些喊着要抓自己的人出现之后也立即赶到了这里,杨念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自己的行踪一直在荆哲的掌控下,或许自己走后,韩家的剩下的人就是被灭口的。因为自己开出的条件,是他们想活命拿解药,就必须向人们说明真相。
只是现在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荆家的人怎么会信任自己的一面之词,而去怀疑自家人。
杨念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在这里只能是坐以待毙。他需要想办法冲出去,哪怕是殊死一搏……
不等这些人反应过来,杨念反身就往外逃出。
“杨念要逃,给我放箭,拦住他!”荆哲道。
杨念一边与这些人搏斗,一面奋力逃出,只是背后暗箭难防,后背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让他登时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腾秀山山脚下,便是离洛河。
此时是寒冬时节,河上虽然未结冰依然可行船,但自这寒夜的河水中泛起的裹挟着黑暗的冷意,也足以吞没一个人所有的生气。
杨念只是跑了几步便到了河水边,无路可走了。
身后是马上便要追上来的荆家人,杨念心灰意冷,或许这便是命运可笑的地方,自己拼了命想要扭转的事情,终究是徒然。
看向这夜幕之下漆黑一片的离洛河水,杨念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至少我为师父报过仇了,今生,也便这样了结了吧。”
“阿念!”又是一声熟悉的喊叫声,杨念看向那声音的来源,是站在一条船上的荆晨。
杨念看见他,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滋味,他不知荆晨是否来救他的,可是现在,与这个人,与这个自己曾经想当做朋友的人,如今已是隔了血海深仇。
船至杨念所站的地方不远处,“上来。”荆晨道。
没有去怀疑过荆晨的目的,杨念忍着伤口的疼痛,淌着浅水一直走过去,刺骨的寒意从腿上一直蔓延到全身。待到杨念到了船上,自己的腿几乎失去了知觉。
追到岸边的荆哲等人也看到杨念上了荆晨的船,便在岸边对荆晨喊到,“子昕,杨念杀了韩家十五人,绡儿也被这暴徒凌辱至死,你此刻万不能存了仁念放过此人!”
给自己拔出来箭矢的杨念,此刻正倒在船上,脸色苍白如纸。
“是啊,晨公子,快杀了他啊。”
而荆晨只是一撑船桨,驶离了岸边。
杨念整个人虚脱到无力,寒冷和失血过多,让他在船上一直发抖。
“为什么?”荆晨背对着他,问道。
“什……么?”嘴唇也是哆嗦地无力,杨念撑着还算清醒的神智。
“绡儿,为什么?”荆晨依然是没有在看他。
“不是我,不是……”杨念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你难道今日,没有去过韩家,没有给他们下过毒?”荆晨冷声道。
杨念用袖子擦干自己嘴角的血迹,“是……我是去过。”
“果然是你……”荆晨强忍着,转过身来,质问道,“我不是告诉你了,我会帮你查你师父的事情,你为何还要这样行事?”
杨念只觉得好笑,“是么……你原来还记得你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思彻,我在你眼里便是这样不可信的人么,你为何不再等我……”
杨念笑了两声,又不住地咳嗽起来,他强撑起半个身子,“我师父被你们荆家人所害,性命与声誉毁于一旦,如今他们还千方百计地想要杀我,我自己都不知何时便会死在你们手里,此刻你却来问我为什么不再等等?”
荆晨抽出了腰间带着的匕首,刀刃横在杨念的脖颈上,“那你便对他们下此狠手?”
杨念看了一眼那匕首,“你如果认定是我,那便动手吧。”
“你……”
“在那里,看到他们了!”
这是自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荆晨走出船舱看向外面,竟是荆家的人乘着船追来了。
“子昕,给我停下!”船头站着的是荆哲及荆复,在对荆晨喊到。
荆晨和杨念的孤舟便在江心与一字排开的荆家人的船只对峙着。
“子昕,快过来,把那姓杨的带过来。”荆复道。
“兄长!”荆晨看了看身后面无血色的杨念,“此事可有误会?”
“子昕,我知道你与杨公子相熟,只是这件事乃涉及大是大非,你不可意气用事!”荆哲装作语重心长地对荆晨道。
“荆晨……”杨念缓缓站起来,“我再说最后一次,若你恨我,觉得是我做错了,便杀了我。也好成全了你在荆家的义举。”
“杨念,你师父做了什么好事,盗窃我们荆家的药方,如此行径之下,你不夹着尾巴做人就是了,竟然还敢去寻仇寻到韩家人头上去,真是疯了!”那是个杨念并未听过的荆家人的声音,隐于黑暗之中,他看不真切。
“那你倒说说,我为何非要去找韩家,而不是到你们正主的头上?”杨念觉得讽刺的很,反问道。
“不过是仗着韩家人防备不如我们荆家,报复起来更容易罢了。”这人理所当然地道。
“若是这样,那杨念公子的心思也是不得了啊,枉费我们子昕待你作旧友一般,你却如此对待他的未婚妻。”荆哲觉得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声。
荆晨便回过头来望向杨念,杨念神色一紧,“你信他说的么?”
“子昕,杨公子如若此时还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架势来,你可要小心了。”荆哲继续道,“他若是如此值得相信,怎么在你四处在腾秀山查问齐医仙之事时,他便迫不及待地去动手了呢?”
杨念此刻已站到船头,往前一步便是深沉的离洛河。
荆晨则是一把抓住了杨念的衣领,“你既然不信我,便也不要怪我不信你了。”
杨念早已想到会是这样,“好,既是如此,我无话可说。”
猝不及防的,杨念感觉自己被猛地一推,便登时全身浸入了离洛河之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恩怨(一)
薛琬白黎及杨念来到腾秀山之时,已是午时过后。
三人都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腾秀山,心境各有不同。白黎一路上在照顾着薛琬重伤未痊愈的身体,还要时不时记得问候杨念几句。
只是杨念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却好似这次上山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因为来人有薛琬,荆家的人还是客气地将几人迎了进去。这次前来引路的还是那次来求药时遇到的荆樊。
荆樊依旧维持着甚是有礼的态度,看到三人之后,躬身对薛琬道,“见过殿下。”
“荆公子。”薛琬称呼道。
“还烦请殿下随在下前来。”荆樊右手做了个手势,意为自己将为他们带路。
薛琬点头,由他带路进去。
上次薛琬被荆樊这样带路进去,沿路便一直在记着出去的路线,那时是因为自己怕被荆太公戳穿自己是慕衡的往事之后,一言不合会起什么争端。
只是这次薛琬还是记了一次路,而且分外留心周围的事情。因为此次前来是要谈及四年前的血案,而且这次吉凶未知,薛琬在意的是白黎和杨念能否安然无恙地离开腾秀山。
和上次一样,白黎这回也注意到了薛琬的举动。他拉了拉薛琬的衣角,薛琬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对自己回之一笑。
他又知道了……薛琬暗道。自己的小心思总也是瞒不过白黎的,薛琬有些懊恼,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如此无用了……
一路到了正堂,里面空无一人。荆樊对三人道,“殿下及二位在此处稍作休息等候,太公及宗主稍候即会到。”
“好。”薛琬应道。
薛琬打头,三个人进了正堂,都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白黎在薛琬身旁,对薛琬道,“殿下方才可是又在看怎么能跑出去的路?”
薛琬眨了眨眼睛,“这回可不是我跑了。”
“殿下放心,要跑总能跑的。”白黎笑了笑,回应她道。
薛琬心想白黎既然敢上山,自然不会是不做什么准备的,“你带了其他人在腾秀山?”
“离宗的人,腾秀山只有我们二人。”白黎坦然回答。
薛琬眉心微蹙,“你莫不是说真的吧。”
“我为何要骗殿下?”白黎的眼神很是纯良无害。
“你……”薛琬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那也太危险了。”
“不是有殿下吗?”白黎还是笑着看着她。
他的云淡风轻,让薛琬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说并不在乎地在和自己唱空城计。
反正方寸山离这里也不算远,自己也是给青鼎门那边留了消息的,哪怕事情真的发展到最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好歹也能替他们抵挡一阵。
只是杨念依然是静坐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走进来不少人,为首的则是荆太公与荆复。身后还跟着荆家几个长辈,在人群之中自然还有荆晨。
薛琬见到荆太公自然是要起身的,“见过荆太公。”
荆太公径自走到主人位上,“长公主不必如此客气,落座吧。”
荆太公表面和气的很,与荆家其他人一脸的肃杀之气有些格格不入。
他装作不经意地自几人的面容上一一掠过,“怎么,白宗主真的只带了杨公子来我腾秀山?”
众人的视线都投向白黎,白黎不紧不慢地回道,“此次前来是解决杨念与腾秀山的旧事,我只是陪同。”
“白宗主可真是谦虚啊。”荆复在一旁道,“倒是让荆某差点忘了,在方寸山白宗主是如何言辞相逼的。”
“荆宗主莫要误会,我离宗从未有过要逼迫荆家做什么的意思。”白黎回应道。
“好了。”荆太公咳了一声,“请客人来,是要谈和的,勿要说无关之言。”
“是。”荆复道。
“谈和,不必了吧。”杨念坐在那处,开口道,“我与荆家有何恩怨,诸位心知肚明,也不用再多做探究。”
“杨公子,我们是看在青鼎门及长公主殿下的面子,允准你来我腾秀山一叙,不然你以为你能过我腾秀山的山门?”说话的是荆家的另一个长辈,也是荆复要尊一声叔父的,叫做荆逯。
“大可不必。”杨念道,“我来腾秀山,本就是寻仇的,也不用说的过于好听。”
“杨念,你不要太过猖狂!”荆逯拍案而起,直直地瞪着杨念。
当下的场面薛琬早就想到过,毕竟是如此深的仇恨,杨念也好,荆家不明真相的人,或是身在其中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谈起当年的事情。
“杨公子说的对,他来寻仇,本也没有什么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情了。”薛琬笑了笑,平淡地出声。
“长公主,您在说什么?”荆逯问道。
“就是我刚刚说的意思啊,怎么,听不懂?”薛琬放下了手边的茶盏。
“我荆家岂是能让尔等随意扣罪名的,若你们再这样猖獗,莫怪我们不讲情面。”荆逯道。
“放肆。”荆太公开口道,“长公主面前,岂可无礼?”
这话看着是训斥自家失礼的晚辈,但薛琬毕竟也看人演戏看惯了,她自看到荆太公出现在此,便知道这老人家不会不管此事。
“长公主殿下,后生无礼,还请见谅。”荆太公客气地对薛琬道。
“太公才是客气了,我言语也有些激进,话是糙了点,大家也别见怪才是。”
“殿下方才说,杀人偿命,老朽也觉得说的甚有道理。”荆家的人都看过去,很是不解,只是薛琬静等着这老爷子的下文。
“敢问杨公子,这是要找我们荆家何人寻仇?”
“荆哲。”
“杨念,你好大的胆子!”荆逯怒道。
只是荆太公则面上笑了笑,“荆哲,那杨公子且说说,为何要找他寻仇?”
“荆哲指使韩立,杀害家师,诬陷家师盗窃荆家药方丧命蛊阵。”杨念回答。
“杨公子可有证据?”
“韩立亲口指认。”
“韩立?”荆太公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韩立身死已四年,此刻杨公子以一个身亡之人的话当做寻仇的证据,是否草率了些?”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恩怨(二)
“不如请这位荆哲出来,与杨念当面对质如何?”白黎知道荆太公在想办法推搪,直接道。请人来对质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此刻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当面说开自然是不好推脱的。
“白宗主见谅,荆世叔前些日子生了重病,此刻怕是不方便。”荆复回答道。
“那倒是真巧了。”薛琬含着一抹笑意,语调拐了几个弯。
“不如杨公子再说说,为何荆哲会指使韩立,杀害齐医仙呢。”荆太公面容依然是和缓地问道。
“因我师父撞破贵族活人试药的事,被主事之人荆哲灭口。”杨念道。
荆太公如此云淡风轻,薛琬只觉得更是诡异。
此言一出,荆复荆晨皆是大吃一惊,荆复直接喝道,“杨念,腾秀山不是你可以随意构陷之地。”
荆太公则是摆了摆手,“这可是杨公子亲眼所见?”
“是我师父亲眼所见。”
“在何处?”
“后山山洞,是荆赫。”
荆太公点点头,“既是杨公子所言,那便不如现在便去看看,毕竟杨公子所说之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若是真如杨公子所言,有人在腾秀山做此等勾当,我必不会轻饶。”
“荆太公此刻说全然不知,恕在下实在信您不得。”杨念对上荆太公那深邃如渊的眼神。
“杨公子不信,那老朽也是没有办法。”荆太公正了正身子,“带人上来。”
众人望向门外,两个仆役打扮的人被紧紧绑着,由几个荆家的武士带上来。
“这是我在得知杨公子对当年之事有异之后,所查到的,这两个人在齐医仙身死当天行踪诡异。他们也确实招认,是对齐医仙图谋不轨,失手误杀了齐医仙。”荆太公指着这个人对杨念道。
薛琬神思不停,想着这荆太公倒是好手段,直接编造另一个真相,想就此盖过真的事情。
杨念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他们为何对我师父图谋不轨?”
荆太公示意那武士开口,那武士还踢了这仆役一脚,“是觉得医仙行医济世,身上定然收敛不少钱财,一时起了歹意才会如此。”
“在腾秀山的地界杀人越货,荆家可真是当得上医药大家之名。”白黎在一旁插言道。
“当时我们宗主卧床不起,荆家上下都在为了宗主的病奔波,自然在防范上不及以前。”荆逯道。
“荆太公这是,一定要包庇荆哲了?”杨念自然不会信这些人所谓歹意杀人的说辞,问荆太公道。
“只是替杨公子查明真相而已,谈何包庇?”荆太公脸上的笑意更甚,薛琬也知道,这老爷子是在给杨念台阶下,若今天杨念直接杀了这两个人,此事或许真的就能被揭过。
“我只想找荆哲对质,此事我只问他一个人。”杨念道,“就算他不来,太公当我便没有办法证明是他指使杀我师父了么?”
“杨公子,陈年之事,你我都不在其中,亦不明真相。何必将事情,说的如此惨淡?”
“荆太公不过是想做交易罢了,何不明言?”白黎淡淡地说道。
“白宗主,这是何意?”荆复问道。
“其实这件事,荆太公并没有去细细查明,因为确实时过境迁,没办法查出确切的真相了。”白黎的手指轻动,那茶盖与茶杯碰撞出轻微的响声。
“所以太公只是在与我做交易,让杨念放弃寻仇,荆家随意推两个人来顶罪,而离宗这边,要负责守口如瓶。毕竟对于荆家来说,名声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
“白黎,你勿要自以为是了,谁人会与你做交易?”荆逯对白黎的话不屑一顾。
“荆太公,只是让两个人在顶罪,恐怕这筹码有些轻了吧。”白黎笑了笑。
“重稷,你不要过问此事,我……”杨念见白黎这样说,以为事情可能有变,却被白黎拦住话头。
“至于当年杨公子与韩家之事,我荆家会帮杨公子找出真凶。”荆太公道。
“太公要知道,那可是韩家,是与荆家世代交好的韩家,可不能再随意找两个杀人越货的歹徒来充数了。”白黎面带着笑意,对荆太公道。
“白宗主,江湖之人,应懂得何为过犹不及。”荆太公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薛琬也看的出来,这是在警告的意思,荆太公此时开出的条件,已是荆家可以做出的最大让步。
对于荆家来说,韩家十几人的性命,其实也不过尔尔。说是交情,也不过是韩家帮荆家做过不少事情,就像白黎母亲的封家与自己的外祖文家是一样的,名为交好,实际上不过是附庸。
只是对于荆家和韩家,荆家更是无情一些。为了白黎威胁之下的全族的名声,什么真相什么性命,什么血仇,都是可以往后放一放的。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上的生意规矩。”白黎站起身来,“若是平日,我倒觉得您的条件已是丰厚了。”
“可是这是思彻决意要做之事。”白黎话锋一转,“还请前辈见谅,此等交易,我离宗不做。”
薛琬嘴角浮起笑意,她其实早便知道,白黎是一定要帮杨念帮到底的。
“白宗主,可是想好了?”荆太公再次问了一遍。
“晚辈还想问一句荆太公,可想好了?”
而下一瞬间,那武夫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捅进了前面的两个仆役的胸膛。
那两个仆役都惨叫一声,不一会儿就都倒在了地上。
“伯父,你这是……”荆晨很是诧异,他一直在一旁听着,觉得此事的确不简单。
“在他们过来之前,他们所招供的证词,荆家,还有前来求药的其他江湖客,都是听见过了的。”荆太公道。
“所以这件事,太公已然把假的做成真的了。”白黎摇摇头,“不管如何,这两个人也一定是杨念所杀。”
杨念眸色一紧,“太公这是,逼我答应你的条件?”
“荆家从不会做逼迫他人之事,一切只是看杨公子,这两个人,也算是我荆家替杨公子除害了。”荆太公缓缓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
第一百六十章 恩怨(三)
“看来,荆太公这是要强买强卖了。”白黎看了看那两个人的尸体,复瞧向荆骁荆太公。
“白公子及杨公子年轻,老朽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想劝二位做个更恰当的选择罢了。”荆骁道。
薛琬也意识到了,若是白黎及杨念不同意就此息事宁人的话,恐怕荆太公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腾秀山。
“可若是晚辈,一定不能答应呢?”杨念往前站了一步,直言道。
此时正堂之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双方此话一出,看起来是没有什么转寰的余地了。
薛琬此刻也在心中盘算些东西,若是荆骁荆老太公真的要对白黎杨念做什么,自己第一时间之内应该如何阻止。
可是荆太公已然看破,“殿下,如今你可用的也只有方寸山之人。殿下刚刚在青鼎门恢复声望,而且青鼎门现在也是元气大伤,我劝你不要再这个时候再挑起我荆家和青鼎门的争端,这样于双方交情有害而无利,也会伤了长辈们的颜面。殿下当真,要做这不懂事的举动么?”
荆骁这话全程以一个长者的态度,像是在说教一般,直接堵住薛琬想用青鼎门的力量作为白黎他们后援的想法。
只是薛琬还是最恨自己被人威胁,哪怕这个人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对自己也并无不妥当的地方。
“荆太公这便说的不对了,既然您打定了和谈的主意,怎么反倒是您跟我说起这打打杀杀的事情来了。”她装作漫不经心,“而且我做事一向是个不过脑子的,我可没想过真的让青鼎门和荆家打起来,也没想过交手之后伤不伤颜面的事情。”
“那白宗主呢?”荆太公转向白黎,“离宗宗门之事,一定要拉上旁人才能解决么?”
这便是在诛心了,意指离宗今日若是求助了薛琬和青鼎门,便是个事务都不能自理的帮派。
可是白黎并不在意,“前辈既然说有好的办法解决,我自然就不会想着起了刀兵,更加不会去求助于旁人。但是江湖上来往,互帮互助也总是有的,也没有理由有人想帮我们,我们一定往外推的道理。”
“南佑境内,不是离宗人的地盘。”荆骁道,“白公子要掂量好。”
“我知道,我也一早就告诉过太公,今日上山的只有我们二人。”白黎从容道。
“那白宗主可是将赌注,押在外面的离宗人,会将一些消息放出,以此作为对我荆家的要挟?”
“不全是。”白黎笑笑,“荆太公不妨再等等?”
荆骁及荆复疑惑地看着白黎,白黎踱了两步,“不如我来告诉荆太公及荆宗主吧,荆家倚仗自己百年来的药族声名,授药与人的时候这态度确实傲慢了些,这您应该是知道的吧。”
荆太公不解其意,荆复对自家人的行事还是多有了解,便对上白黎,“你这是何意?”
“荆家自诩名门,不会将什么王侯将相放在眼里,但你可知南佑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又怎么受得了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
猜到他做了什么的荆复的脸色微变,“白宗主,离宗也算四国之内的武学大宗,便是这样要与泼皮无赖联手行事的么?”
白黎倒是笑了,“那荆宗主不妨问问荆太公,这手段可算的上肮脏?”
荆太公面上依旧平静,“这便是白宗主,提前找到的后手?”
“不算后手。”白黎轻笑,“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白黎!”荆逯指着他,“你到底做了什么。”
“腾秀山四十里向东,有一位闲居的宁安侯爷,前些日子他的小孙子来腾秀山求药,吃了些苦头,被我们来这里做生意的兄弟听着了而已。”
“白宗主也不必说的如此含蓄,这宁安侯安知不是你蓄意安排的?”荆复道。
“荆宗主随意怎么想吧。”白黎的眼神直看着荆骁,“这由头如今已经不甚重要了。”
而这时,门外跑来了一个荆家的小弟子,着急忙慌的样子,就要冲进来,但是碍着规矩又不敢直接进去。
“怎么了,慌里慌张成何体统?”被白黎的手段气恼道德荆复看到这一幕自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小弟子跑进来,“禀……禀宗主,外面……外面是官兵,说要来,来抄检……”
“什么,谁给他们的胆子?”荆逯又是最先反应的,被这消息震惊的不轻。
“白宗主,好手笔啊。”荆复冷笑着看着白黎。
白黎所说的“不全是”,根本不是要拿什么荆家的秘辛做交易,而是直接引来了对荆家有怨的人,直接要对荆家动手了。
“莫要慌乱。”荆太公稳居首位,“荆家这些年立于南佑,也不是毫无根基的,不会因为一个在外闲居的侯爷,便会真的受到什么牵扯。”
“荆太公果然还是老成持重。”白黎道,“只是这件事总归要闹上一场,而且还会牵扯出什么别的来,像是陈年旧事,荆太公可也预料到了?”
荆复不知白黎在说什么,只是荆太公的沉默,让他觉得好似真的还有更大的事情在瞒着自己。
“伯父,白黎说的,到底是何事?”
“你先去,打点上下,让他们不要惊慌,我荆家不至于经过这一次小波折,便会怎么样的。”荆骁吩咐道。
这明显是在赶他出去,此举让荆复更是心惊,“伯父……”
“你先去。”荆太公言辞命令道,“对其他人也是,先出去。”
众人见荆骁是下了死命令,便依言陆续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走的是荆晨,他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荆骁的眼神喝了出去。
待众人散尽,这本是许多人在还显得有些挤的正堂,一下子空旷了不少。
没了其余人,这四个人的说话声音也分外清晰。
荆骁看了看薛琬,“殿下怕是也不便在此。”
薛琬刚想问一句为什么,白黎道,“太公不愿自家人知道此事,自然可以支开他们,只是殿下,恐怕太公还没有这个权力,殿下要去要留,全凭她自己。”
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薛琬看向白黎,那神色之中,其实还有一丝躲闪。她其实也像知道,到底是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恩怨(四)
“既然荆太公和你都这么说了。”薛琬垂首片刻,“我倒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听一听了。”
白黎早有预料,只是还是叹了一口气,“殿下,我只是想你知道,此事我当真是无意得知,若是有伤你的情意,我……我并非有意……”
荆骁太公此时倒是捋着胡须笑了两声,“这一日对峙,丝毫不见白宗主有什么时候心神不定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离宗宗主,也有怕的时候?怎么当时谋划时,没有算到今日这一步?”
“若非荆太公逼人太甚,我本也不是一定要将此事揭出。”
今日第一次,荆太公完全压过白黎的气势,“白总主自己说这话可信?这宁安侯爷前来寻事的官兵已到了山门,自然是白宗主此前便谋划好的吧。”
白黎不语,的确自己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薛琬的心越来越沉,而杨念多少知道他所谋划之事,在一旁拉住他,“重稷,你先停手,此事还有转寰的余地,你让我自己应付此事就好。”
“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瞒我。”薛琬对上白黎的眼神,问道。
“说吧白宗主。”荆太公长叹一声,“若真的是当初之事,那今日确实是我荆家败了。其实老朽也想听听看,万一不是呢。”
“重稷。”杨念捏紧了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杨公子此时阻他,可还有用处?”荆骁再次稳坐自己的位置,“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白宗主行事,还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所行事,并不后悔。”白黎一字一句道,但并不是那刚刚在诸位荆家人面前的自信肆意,却是垂着头。
“山下之人,恐怕不只是什么闲散侯爷的人吧。”荆太公道。
“是。”
“还有什么人?”
“蒙平郡主,亲率的南佑北境军。”
“白黎,你当真做的出来。”荆骁盯着他,“好心思啊!”
提及蒙平郡主,薛琬回想此前自己所得知的关于自己师叔的事情,有些想法也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为了自己宗派之中一个人的仇恨,便费尽心思谋划,也不惜伤了一整个门派人的情义。最重要的,是殿下。”荆骁咳了两声,“我看白宗主对长公主一往情深,却也有这般不计她感受的时候。”
薛琬倒退了几步,不自觉已和白黎之间有了距离。
“那白宗主,是何时得知的?”荆骁道。
“两年前。”
“可是今日便算好了,你上山来之时,这北境军也同日抵达,自然不会是巧合。”
“前几日遇到了沈小公爷。”白黎如实答到。
荆骁冷笑两声,“当真也是偶然遇见?”
白黎不答,他回首,见到薛琬已经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了。
“殿下……”
“怎么,殿下连白宗主所谋划的具体往事都不曾知晓,便已对他戒备至此了吗?”荆骁觉得甚为可笑,“那白宗主还是赶快将自己所知晓的陈年往事一一告知长公主。”
“荆前辈……”白黎看到薛琬疏离的眼神,瞬时便有些想要退缩了。
“慕衡,白宗主想告诉你的,是关于你越丞师叔的事情。”荆骁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嘲讽,“那被越丞寻仇的雀闲山庄的庄主,本就是替荆勇,也便是荆复的父亲顶罪的。”
“你可知道为何当初你师叔能逃脱,是你外祖母还是留了一丝仁念,赶去阻止荆勇对妇孺动手,还收了他为徒。”
“荆前辈,您可以不用再往下说了。”白黎语气中是恳求,因为他知道这对于薛琬而言是多大的触动。
“我不说,白宗主打算如何瞒着殿下呢?”荆骁拂了拂自己的衣袖,“而且白宗主,布这么周密的局,可是把越丞也一并请来了?”
薛琬不由得看向门外,果然自门外踏进赖一个青衣的剑客,他步履有些缓慢。正时越丞。
“越世侄,何时来的?”荆骁问道。
“太公将一众荆家人赶出去不久,我便到此了。”越丞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什么。但是这平静之下,已是翻江倒海。
“这白宗主是如何对越世侄说的?可是告知你,当年越家灭门事情或许有变,还是告诉你,今日我荆家将有灭顶之灾,今日来还能赶上热闹看啊。”
“荆前辈方才所言,可是当真?”越丞隐忍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我知道你在,也没必要说假话。而且你看白黎也并未说我说的不对,不是么?”
此时的白黎紧皱眉头,他想去打量薛琬,却又不敢去打量薛琬。
他是为了杨念,钟恪也告知他要护住离宗内的兄弟们,这些可怜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取暖的地方,不可再生出寒意来。
所以他必须做到,要查明荆家的罪行,要还杨念及齐医仙清白之名。可是他自然也没有想到,这足以致荆家于死地的把柄,竟还要与方寸山扯上如此紧密的联系。
他自薛琬处知晓,越丞对慕颜清无比敬重,尊师如母。而薛琬与自己的师叔,也是胜似亲人一样。但是这样的情义,最终还是要在往事之前,变得不值一提。
慕颜清对越丞格外照料,是因为心中有愧。这些本是如亲人一般的联系,一旦加上了恩怨,便成了说不清道不明。
“为何要如此?”越丞骨节发白,握住剑的手就要把剑身握出凹陷来。
“当年的皇权之争,那陈王许了腾秀山一些条件而已。”荆骁叹了一声,复又现了笑意,“其实你又何必多此一问,荆勇几年前便因病而去了,这些都算是往事了,难道不是么?”
“此事,我师父可知情?”越丞眼睛通红,问道。
这也是最戳痛薛琬心脏的问题,这么多年,若是慕颜清一直知道真相……那越丞一直以来的隐忍和仇恨,后来一朝寻仇,还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师门而选择远遁江湖这么多年……
但如果这一切慕颜清一开始就知情呢……一开始就知道越丞其实报错了仇,而也白白看着越丞被围攻,被天下人误解……
这才是真的杀人诛心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恩怨(五)
可是荆骁只是笑了笑,“这话,越世侄应该去问问你师父吧。”
片刻后,又复言,“还是说,你已经不敢信你师父所说的话了。”
“荆太公,我们青鼎门的事情自有论断,不需要您在此下定论。”薛琬觉得荆骁如今所说的话,字字都是在诛越丞和她的心。
“也罢。”荆骁叹了一声,“那你们的恩怨,便在此了结吧。老朽也该去会会,白宗主请过来的这些客人了。”
荆骁老太公颇为沧桑的背影离开了正堂,唯独剩下了越丞等四人。
薛琬往越丞那边挪了挪脚步,“师叔……”
越丞转过头来看着她,那目光中依然是如父一般的柔情在的,“丫头,别怕,此事我会问清楚,解决好的。”
不管是发生什么,越丞总是愿意挡在这些小辈,尤其是薛琬面前的。若是幼时,越丞这样的话会让薛琬极为安心,可是如今的情景,是最亲最爱的人要分道扬镳,甚至就要起了仇恨……
问清楚,便是要把当年的恩怨分明的清清楚楚。但是若是事情真的是薛琬最不愿看到的那样,又该如何解决呢?
越丞走至白黎面前,“你也不必觉得是欠了我们什么,我是要谢你,毕竟这对我来说,是我该知道的真相。”
他看了一眼一旁冷着神色垂首的薛琬,“只是衡丫头,才是你应该解释什么的人。”
“不必。”薛琬出口道,她对上白黎的眼神,“白宗主只是在帮杨公子清查当年真相,帮他报仇而已,而且这件事是怎么样就该是怎么样。我不该因为白宗主揭出真相,我接受不了便怪他些什么。”
这话说的是不怪,可是白黎在薛琬疏离的目光之中,又何尝不是看到了那抹内心深处的失望。
自己还是,让她难过了。
越丞静静看了两人一会儿,“我也该回去了,白宗主让我见证的事情,此刻也已经见着了。”
“师叔,要去哪里……”薛琬问道。
“先去前面看看,毕竟是与我有关的事情。之后再回方寸山。”越丞尽量话语轻柔地回答道,他亦是知道此时薛琬的心里也是担惊受怕的很,“丫头你放心,我相信我的师父,你也别太担心。”
“我与师叔一道回去。”薛琬道。
“你……与我一起回去?不留在这里?”越丞问道。
“不了,没必要。”薛琬淡漠地说道,“该在这里的人,不差我一个。”
越丞点点头,随即走出了门,而薛琬也跟着他离开了正堂。她的脚步也有过犹疑,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
白黎的心口始终被一记铁拳反复捶打,一刻都没停下来疼痛过。他恨的是,这是自己曾经最想保护,最看不得受伤害的女子,如今是被自己亲手伤了。
待二人的身影走远,杨念默默走到一旁,“你又何必如此。”
“是我太笨了,我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白黎握紧了双拳,“我对不起她。”
“其实只要杀了那荆哲,我的仇就算报了……”杨念道,他也知道,白黎这样做很大原因是因为答应帮自己报仇,要将当年的事情查的彻底。
“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须自责。”白黎安慰他道,“是要我隐瞒真相,不是出自本心,也有违道义。”
全了道义,可终归是伤了情义。白黎在心中默念。
“走吧。”白黎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去前面。”
杨念点点头跟在他身后随他前去查看现在的情况,他知道,白黎性子其实也是执拗的很。他认定的事情,是很难被别人所改变的。离宗的重任,还有所谓的道义,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其实憋闷的很。
他何尝不想做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去疼爱自己在乎的人的潇洒之人,可惜身在其中,他不得不牺牲一些什么。
可是这牺牲的,对他来说太过于沉重了。沉重到不知道还能否有挽回的地步。
他和薛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还算欣喜的地步,但生生是被自己截断了,曾是可以照亮前路的灯盏,被白黎亲手砸碎了。
腾秀山已然乱作一团,蒙平郡主亲率了北境军前来,腾秀山在南佑的根基再深,也不能随意和权贵抗衡。于是半日的时间,腾秀山上下便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荆家的几个主管之人被羁押看管起来,暂时押在了腾秀山之内,待到清点完毕,一并将有罪之人押往官衙。
白黎与杨念赶到了前面,看到了在忙碌的蒙平郡主萧乐。
萧乐所在之处被官兵团团围起,白黎并没有擅闯,只是萧乐还是见到了二人,示意放二人进来。
“见过蒙平郡主。”白黎及杨念施礼道。
萧乐打量了一下白黎,“只是在传书和传信人的口中知道白宗主,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个年轻之辈,敢问白宗主,年方几何。”
白黎恭谨答到,“刚及弱冠。”
“只是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长了一岁,竟有这般胆识和谋略,白宗主的确是不同于常人啊。”
“郡主谬赞。”
“当初收到白宗主传书,说是当初越侯一家遇害之事查到新眉目,我便有些奇怪。”萧乐一身戎装,虽然不是芳华年纪,但常在军旅之人,眉眼之中自带英气,并且逼视地普通人都不敢抬起眼睛。
“其实当时越丞查到那杜寥之时,我便觉得有些太容易了。而且后来杜寥与太子的密信很容易便到了我手上,这一切过于顺理成章了。”
“原来郡主也早便有疑惑。”白黎道。
“疑惑归疑惑,越侯一家与我父辈相交甚好,又是沙场上一起拼杀出来的同袍,他们家大仇得报自然是好事。而且我也不愿意越丞一直陷在从前的仇恨之中,既然查出来是杜寥,那就是杜寥吧。”
萧乐忆起往昔,但是也没忘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白宗主当时就如此确定,这消息送到我这里来,我便一定会出手来腾秀山?”
白黎笑笑,“其实晚辈也没有绝对把握,只是愿意为了当时的事情来冒一次险的,除了郡主在下也不知还能求助何人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恩怨(六)
只是萧乐反而爽朗地笑了起来,“也是最有这个能耐,敢招惹腾秀山的荆家,还真的能把他们拉下来的吧。”
白黎拱手,“找人相帮,晚辈自然要多几分把握才是。”
“那敢问白宗主,若是我执意不肯再就过去的事情纠缠,不答应你来腾秀山,你又有何打算?”萧乐审视着白黎,这眼前的年轻人一派守礼谦逊的模样,可是越是这样,便是越让人看不透内里的想法。
“郡主忠肝义胆,自然不会坐视暗害越侯之人逍遥法外。”白黎答到。
“就算如此,可是这暗害越侯的荆勇,毕竟已经身死了,我也可以不再追究。”萧乐把自己的佩剑杵在地上,眼神之中带了一些战场上对着敌人的警惕意味。
“但是郡主还是来了。”白黎道。
“我来,自然有我要来的道理,白宗主应该知道。”萧乐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是,晚辈此前允诺郡主之事,也不会食言。”白黎道。
“好,我信白宗主一次。”萧乐站起身来,就要去处理事情,而后回过头来,“说起来,白宗主这可算是叛国之举?”
“只是想拉一人离这火海远些。”白黎的眼眸飘向一旁,“众生皆陷泥沼,何必白白再多搭进去更多人的性命。”
“其实说到底,不过还是白宗主在为自己清除障碍罢了。不过你愿意出手拉他一把,我还是领这个情的。”
白黎躬身行礼目送萧乐离开,杨念看了看这狼藉一片的腾秀山,“你又与郡主做了什么交易?”
“你若说是交易,就是吧。”白黎道,“她有她所愿,我亦有我所想,各取所需而已。”
“你也不必说的这样无情。”杨念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总愿意顾念周全,想让各方都有一个好的结果罢了。”
“别将我说的如此伟岸。”白黎笑了笑,“你何时见我真的能顾及到所有人了?”
杨念知道他说的还是这次的事情,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白黎抬脚往关押了荆家管事之人的地方前去,“是我自作自受,我瞒着她的事情太多了,终归是还不清了。”
“外人都道你是运筹帷幄,但你束缚的最紧的,永远是你自己。”杨念苦笑一声,“都说无情之人才配的上老谋深算几字,可你这样算来算去,最难的还是自己。”
“好了。”白黎强挤出笑容来,“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先解决你的事情。”
有了萧乐的吩咐,守卫放行了两人,杨念及白黎前往看管荆哲的地方。
杨念看着被困在自己的住处,还倚在床边的荆哲。
荆哲被这门打开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一下眼睛。待他适应这光线,看清了来人。
素衣如雪的杨念,径直走到他的床榻前。
荆哲反倒是笑了,“好久未见啊杨公子,没想到你还活着。”他又上下打量了杨念一番,“怕是更盛从前了呢。”
“拜你所赐。”杨念道。
“呵呵,杨公子也不用这么说。”荆哲脸上确实是透出病态来,面色有些发黄,他重重咳嗽了几下,“杨公子死里逃生,可不是我荆某人的功劳。”
“事已至此,你不必再与我打哑迷。”杨念冷冷地看着他。
“是啊,事已至此,事已至此。”荆哲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事已至此,我终归也是要死的人了。”
“看来刚刚在正堂,他们所言荆公子身患重病,竟不是谎话。”白黎站在杨念后面一些,略做打量也看出了荆哲的病态。
“是啊,杨公子很失望吧,面对我这个仇人,终究是没有办法自己动手了。哈哈……咳咳……”荆哲情绪有些激动,又是重重地咳嗽起来。
“你不是病了。”杨念仔细查看了荆哲的神色。
“我当然不是病了。”荆哲因为病态而显得有些凸出的眼睛,此刻正如饿狼一般地看着杨念。
“是荆家人给你下的毒?”白黎问道。
“哈哈哈哈。”荆哲无力地锤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是啊,他们觉得你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不如先下手为强,了结了我。若是和谈不成,便把我交出去给你。”
他一句话也要拆分成好几句,中间缓了好几次气。
“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也知道那酒里是什么毒,一个医药世家,总不至于连这点警惕都没有。”
“可是荆太公可没说,要把你交出来的事情。”白黎看着荆哲此刻的痛苦地神态,其实很是怅然。
“荆太公……荆太公……他这个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他可不许我这样玷污了荆家名声的人存在。”
白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荆太公看似不理荆家事,实际上是最将荆家看重的人,这样的事,恐怕你不是第一个吧。”
荆哲并不清楚荆勇的事情,他刚刚说的话已经耗了许多的气力,他瘫倒在床榻上缓着气。
杨念往前了一步,“当初,我师父的事情,可是你做的?”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确定是我?”荆哲脸上比刚才更是蜡黄。
“我要听你亲自说。”
“是……当然是我……这本是荆复的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可是荆勇觉得荆复心地太过于纯善,根本就不能接手这样的事情。于是便交给了我……”
“你本也可以拒绝的。”白黎道,“何必非要将自己拉上一条不归路。”
“你以为事情是那样简单的?”他略带轻蔑地看着白黎,“许多事根本就不由得我选择。”
“那是你不想去做别的选择罢了。”白黎道。
荆哲不再与他争论,看着杨念,“怎么,杨念,现在要不要还趁着我还活着,赶快报了师仇啊?”
“韩家其余的人,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是,是我。”荆哲勾起眼尾看着杨念,“因为不能让他们真的去说出真相,你既然都动了一次手了,何不再帮你一次?杀你师父的人,难道不应该让他全家陪葬?”
“我与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荆哲依然是看着杨念,“你还是动了杀心,也动了手。如今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死丑,要让我们整个荆家赔进去?你可有想过,荆晨是怎样看你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结(一)
“你不必提及旁人。”杨念的心头也有一瞬间的抽痛,“本就是陌路人,他怎样看我,又有什么关系。”
“陌路人,哈哈哈,陌路人。杨公子果真是无情无义,六亲不认。”荆哲看着他嘲讽地笑了起来。“倒是也可惜了荆晨那小子在离洛河中寻了一夜的什么丢掉的玉佩。”
“你在说什么?”杨念听着这话,觉得此事怕是有隐情。
“没什么,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不想你落在荆家其他人的手中所以把你推下了河。之后又连夜说什么自己的玉佩遗落河中,一个人在河水中捞来捞去的一整夜,哈哈哈哈。”
白黎看向杨念,他知道荆晨当初亲手杀他,对他而言是多大的重创。这些年他心中的那份很,一部分是给荆家这些恶人的,而也有很大一半是因为友人不信。
杨念抬眼看着荆哲,“就算如此,我做了就是做了,你,还有当年参与的所有人,都要去地下给我师父赔罪。”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白黎知道,他需要去静静,如今心中千头万绪,怕是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杨念离开之后,屋中便只剩下了白黎和荆哲二人。
荆哲见他还待在这里,便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你可是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便告诉我吧。”白黎道。
“什么?你可是在说笑?”荆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还有什么能对杨念说的?”
“荆晨那时,还有这些年,都为他做了些什么。”
荆哲反倒觉得好笑得很,“我为何要告诉你?”
“许多话你总归是没机会说出口了,不如在还有机会说话的时候,做些好事。”白黎凑近,自上而下望着他。
荆哲似是浑身脱力一般,瘫坐在了床榻上,“我这一辈子,本就是蹉跎一场。”
待到白黎从荆哲房内走出之后,看到杨念已经在外面等着他。
杨念知晓自己离开之后荆哲一定是跟白黎说了什么的,可是他不想问。如今这往事已经是一块长在身上无法痊愈却被人反复揭开的伤疤,就连多看一眼,都是锥心的疼痛。
日落西山,从二人站着的地方,却可以看到这落日的余晖在腾秀山的一众山脉间慢慢暗淡,直到彻底退了下去。
“这件事到这里,也算作终了了。”白黎侧首看了看杨念,“你放心,荆哲和荆赫,不会再逃了,我会让人盯着此事的。”
杨念摇了摇头,“在之前,在这四年里,我一直觉得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些人,要让荆家上下所有人给我师父陪葬。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觉得这些人的命,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能放下这些仇怨,自然是好事。”白黎浅笑道。
“还记得我那时与你谈起,我们离宗这些大仇得报的人,之后该如何度过余生。”杨念一向不与人亲近的眼睛之中,染起一抹悲戚。
“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白黎听他提起这个,其实心中颇为忧虑,“你不必事事再为着报仇而考虑,能做很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担心。”杨念见白黎这样说,知道这人可能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其实,荆晨他也为你做了很多事。”白黎将自己从荆哲那里听来的事情,都告知了杨念,“他是怕你落在荆家其他人的手中没有任何活路,所以才狠心推你下去的。事后本想去救你,谁知你已经被钟前辈搭救了,他便没有再寻到你。”
“嗯。”杨念只是淡淡地应道,“我知道了。”
“荆晨他不是真的要杀你,也有信过你的,在你出事之后,他也不断在荆家寻找真相,为此被荆哲他们暗算了一把与荆家也闹过一场,这才去了方寸山的。”
杨念笑了笑,“那还是多谢他了呢。”
“思彻。”白黎正色道,“说是要斩断旧怨,可是也要记得旁人的好,这才不至于以后的日子里一直暗淡无光一样。”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操心。”
“其实你是自己懒得去面对,不想我多跟你说而已。”白黎点破他的心思,“不过我也不会强迫你的心意。”
两人说了这一小会儿的话,这太阳已经落到了山脚下,连余晖都要看不到了。
“我先走了。”白黎又那样静静站了一会儿,“你保重,若是见到荆晨,多和他谈谈。”
“你也是。”杨念回道。
白黎刚欲离开的脚步顿住。
“我觉得长公主其实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虽然我们不能去逼着别人原谅自己,但是我想说,你也该去和她谈一谈,不要自作聪明觉得她一定自此会疏远你。”
白黎没有答话,只是有些朦胧间的晚风扑来脸上,他觉得脸上一丝凉意,竟抬手摸到了一处水泽。
杨念最后还是见了荆晨,只是他还在不断地稳着自己的心神,险些撞到一个闪出来的人的身上。正打算用那双能把人扔到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的眼睛瞪回去,却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孔,竟是荆晨。
这下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杨念本以为自己是个冷淡的性子,而且刚刚还打定主意不要再被这里的人牵绊住,可是看清来人是荆晨的那一刻,一种由心底而生出来的,愧疚感与羞耻感,竟一下子涌到心头来。
“真的是……”杨念不禁自己嘟哝道。
“你,说什么?”荆晨问道。
“没什么,你……你还好吗?”杨念“你”了半天,本以为会问出个什么有用的来,可是话到嘴边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
荆晨愣住了,他的确是没有想到,杨念现在确实是在问他好不好。迟疑了片刻,“还好。”
杨念点了点头,“哦,好……”
真的是有些无地自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阿……思彻,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杨念怎么都没想到,他以为自己和白黎将荆家上下折腾成这个样子,荆晨多少都会有些怨念的,可是为何,先来道歉的竟然是荆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结(二)
杨念想起来刚刚在荆哲问起来,荆晨会怎么看待自己时,自己所说的“陌路人”,对上此时的荆晨,显得自己更加没有良心。
可是荆晨的确是诚心来道歉的,“若我当初多信你几分,也许便也看不到今日的场景,其实是我们自作自受。”
荆家如今被这些官兵一番糟蹋,其实上下的主人们都是尽显狼狈之相,而荆晨如今还是强撑着精神,尽力和那些人做着交涉,想保下更多荆家的人。
但是应付了大半日,鬓角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微微斜了的发冠,无一不显疲态。
“你先去休息吧。”杨念看他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也知道他现在也是疲累的很。
荆晨反倒是摇了摇头,“我是来寻你的。”
杨念却也没有太多惊讶,“好。”
“跟我来。”荆晨往前带着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当初荆晨让杨念藏身的那间山间的木屋。荆晨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门,点上了桌上的蜡烛。杨念不禁有些惊讶,这地方竟是一直干干净净的。
荆晨自角落里拎出一大坛酒来,还摆了两个酒碗在桌上。拿酒碗给杨念的时候,他顿了顿,直到杨念开口,“倒吧。”
“从前的时候,我每次叫你饮酒你都是拒绝,还告诫我饮酒伤身,最后竟然都是你一个人看着绡儿陪我喝完一坛接着一坛的酒。”
杨念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酒,清冽无比,酒香扑鼻,其实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他这个人很容易醉,全离宗上下都知道。
“这一碗是替我家人,敬你师父。”荆晨单手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杨念闻着这酒就知道是烈酒,看着荆晨这样猛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荆晨一碗酒饮尽,放下了酒碗看着杨念,又倒了一碗。“这一碗,我敬你,是我对不起你。”
杨念眼见他又要把那一大碗已经满的要溢出来的酒往嘴里灌,这次直接拦住了他。这一用力,那碗里的酒洒出来了大半。
荆晨刚刚一碗喝的有点猛,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用他有些迷离的双眼看着杨念。
杨念没有去看他,只是撤回了自己的手,擦了擦自己袖子上沾上的洒出来的酒。
“别喝了。”
“你再喝多少,我师父也回不来的。”
荆晨的心沉了下去。
“事情也不是你做的,为何要你来与我致歉。”杨念深吸了一口气,“最对不起我师父的人,也快有他们的报应了,而且此事之后,我也不想再提及从前的事了。”
看着他的态度大变,荆晨心中其实是喜悦的,“那……也好。”
“可是你呢?”杨念看向荆晨,荆晨不解,“我,我什么?”
“是因为我,所以才牵扯出今日这诸多的事情,如今荆家可能都因我而彻底毁了。我没有想到,竟是你来对我说抱歉。”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荆晨又把刚刚洒完之后剩下一半的酒一饮而尽,“当年确实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而且今日的事情,都是当年他们犯下的,又不是你逼着他们去做的。我为何要怨怼于你?”
荆晨的话带着些酒气,半是真诚,却因这酒气带上了几分荒唐。
只是轮到杨念沉默了,自己为什么就觉得,荆晨是会因为今日之事,迁怒旁人的人呢?
“当年……”杨念顿了顿,而荆晨已经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当年,你为何要推我入离洛河?”
荆晨拿着酒碗的手一抖,他静了片刻,那酒碗又放回了桌上。
“我……是我不够信你,”他神色一紧,“对不起。”
“可是我今日听荆哲说,你那晚去找过我。”杨念道。
荆晨听他这样说,反倒是仰头笑了起来,可是再看他十,眼角皆是存了泪痕。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时候你已落水多时,哪还有什么机会把人救回来……我那样做,不过是自己想图个安心罢了。”
“你是觉得,荆家人必会杀我,所以抱了一丝的希望,才那样做的。”
荆晨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必将我说的那么好听,若是我当时心中没有疑问,根本就不会动手,我其实可以保的下你的……我可以……”
杨念心里又是一阵一阵地抽动,他大可借此和自己消除误会,冰释前嫌,可是他没有。就算在自己可能原谅他的此刻,荆晨还是选择,把自己当初的心境,哪怕不是很光彩的心境,都说给他听。
但是,这又何尝不是在交心呢?
“我不怪你了。”杨念轻声道。
“什么?”
“我说我不怪你了,是因为我从前确实怪过你,怪这世上之人都要杀我,为何连你也参与其中。怪自己深陷厄运,不可自拔。”杨念看着自己始终未动过的酒,那一开始还在晃动的酒水,此刻已经平静地盛在碗中。
“可是如今,这几日,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有执拗的地方。你与我认识不过那几个月的时候,为何就要全然信任我?在那种时候,让你为了一个外人去背弃自己的族人,本身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谁都不是圣人,我没有多跟你解释过什么,凭什么就要你信我呢。”
杨念端起了那碗酒,“你没什么欠我的。”
荆晨看着杨念将那碗酒缓缓饮尽,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的那个不苟言笑,但是心中恩怨分明的杨思彻,如今好似回来了,又好似离他越来越远了。
“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白黎的谋划,不过因为离宗兄弟之间的信义所在,他不得不做。今日伤及青鼎门,你们若怪,便怪在我身上就是。”杨念道,“不是他的错。”
荆晨摇摇头,“我不会怪任何人,涉及青鼎门之事,我师父和师兄都是明理之人,他们不会怪到你们身上。只是此事能否解?如何解?我亦不知。”
“这世道如乱麻,终究是一个结打开了,就又会出现新的结,永远是除不尽,解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