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战帖
李檐风站稳脚跟,手掌心有余悸地抚上胸口,刚才阮今月的那掌就落在此处,此时这上边还泛着丝丝寒气。
同她交手下来,李檐风对这个柔弱的姑娘也有了改观,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在武学上竟有这般造诣。他完全是仗着年岁比她大才更胜一筹,按照她的天赋与筋骨,日后只怕是会更上一层楼。
看来她还真是武剑山庄的人,也只有这般资质的人,才会被齐裕功收作关门弟子吧。
“是在下逾矩了,往小娘子莫怪。”
阮今月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我身上的确无任何凭证证明我是武剑山庄的人,前辈出现误解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晚辈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由前辈指导一二?”
李檐风硬着头皮应下:“小娘子请说。”
“你方才说,武剑山庄仗着在江湖上名声大,名正言顺地占着苍吟剑,江湖上的人都迫于无奈,不敢提出异议。可是据我所知,关于苍吟剑的争夺已有数十年,这数十年来,凡是得到苍吟剑的门派,还留不到一个月,苍吟剑就会被下一个门派夺走。为了抢一个苍吟,各路门派折了多少人才进去,江湖上有多了多少枉死的人命。要不是我师父碰巧得到此剑,将其收入武剑山庄看管,恐怕现如今,关于苍吟剑的厮杀还在继续吧。”
“这是其一,武剑山庄占着苍吟剑,从来不是仗着声势大,只不过是其他门派没有能力从我们手里抢走罢了。其二,武剑山庄现如今虽问鼎江湖,但行事做派,都一贯尊重和恭敬其他门派,断不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看不上各路门派。你方才话里话外挑拨我武剑山庄同飞鹰门的关系,说我武剑山庄瞧不上飞鹰门,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思啊?”
她这一番话算是破了李檐风刚才的说辞,将他的意图目的都摆到台面上来一一戳破,唐虎听了阮今月一席话,自然反应过来了,那李檐风在拿他当炮仗,等他飞鹰门出手收视了阮今月,再夺走苍吟剑。
到时候,得剑的是他太虚堂,得罪齐裕功和武剑山庄的,却是他飞鹰门。
唐虎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李檐风,你真是好算计啊。”
李檐风被拆穿,也不再伪装:“不过使了些计谋,若是唐兄有眼力见,岂会看不出来。我便是挑拨武剑山庄同飞鹰门的关系又如何?阮娘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活着离开这儿吧。唐兄,有这丫头在,你觉得我们拿得到苍吟剑吗?还不如你我二人联手,先将他三人出掉,届时苍吟剑的归属,再另作打算如何?左不过今日都撞上了武剑山庄的人,要想得到苍吟剑,她,留不得。”
唐虎自然是生气自己被李檐风利用,可是想到此行的目的是将苍吟剑带回去,他说的也有道理。江湖上向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罢了。何况他飞鹰门同太虚堂也没有任何世仇,如何合作不得。
“小娘子,你要是乖乖劝她交出苍吟剑,我们还能高抬贵手,留你一命。”
阮今月眸色一凛,这意思是,他们结盟了?
“葛覃,你将苍吟剑藏在了何处?”
她走到葛覃二人身侧,封住她几处命穴,替她止血。眼下她无法替她疗伤,只能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既然卷进来了脱不开身,那她和葛覃便是一条绳上的人。
葛覃没想到她会问得那么直接,怔愣过后仍保持理智道:“你要干什么?他们在这儿虎视眈眈,我若是给你说了,还不等你取出来,他们就会抢了去,到时候我们可就没有筹码了。”
阮今月歪头一笑,朝她眨眨眼:“谁说让你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咱们悄悄说。”
说着,阮今月摁着她的脉搏弯下身子,俯身在葛覃耳畔。
葛覃脸色微微一变,还没说什么,被她击打颈部,晕了过去。
悔净心里一惊,刚要去查看葛覃的情况,注意到阮今月暗中向他递了个眼神。
“待会儿打起来了,你们趁乱快跑。”阮今月低声道。
悔净满头大汗,望着眼前这个眉眼坚毅年岁不大的姑娘,心里一阵不解。
“你为何要救我们?”
阮今月没回答,只是掀起一双清眸冲他笑了笑。
哪有什么为什么,她行事一向只求问心无愧,虽与葛覃只是萍水相逢,她不想葛覃死,那便会全力保她
“现在好了。”阮今月狡黠一笑,“只有我一人知道苍吟藏在何处了。”
李檐风见她站起身来,好言相劝道:“小娘子,我劝你莫要投机取巧,杀了你之后,我有的是办法从葛覃嘴里套出话来。”
“今日来此的江湖门派,我想不止太虚飞鹰两派,我以武剑山庄齐裕功亲传弟子的名义,在此发出战帖。诚请各路高手一战,最终胜者,苍吟剑,我将拱手相送。”
李檐风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阮今月无所谓地耸耸肩:“苍吟剑最开始不就是被江湖人抢来抢去的吗?你既然觉得我武剑山庄名不正言不顺地占着苍吟,那我只能用最原本的方式,决断出苍吟剑的最终拥有者了。如此一来,最终获胜者,也是名正言顺的。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阮今月话音一落,李檐风和唐虎只觉得附近立马出现了各路人马的气息,他们不是不清楚这附近藏着别的人,只是算准了他们不会出来趟浑水,都想着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可是现在阮今月将苍吟剑的归属摆到明面上,那他们自然是不能继续藏身了,而是要堂堂正正地拿走苍吟剑,这样,江湖上的人才不会有异议。
“今日得见阮小娘子,倒是幸事一件,不知齐前辈近来身体如何?许某到扬州之后还未登门拜访,想来上次一别,已有数年。”
阮今月循声看过去,墨衣青冠,是逍遥派的人。
“阮娘子生得好生俊俏,贫尼远远瞧着喜爱得不行,走进一看,果然仙姿佚貌。”
灰衫眉心痣,是峨眉派的人。
……
一时间,窄小的院落站满了各大门派的人,李檐风立在屋内不住咬牙,倒是小瞧了这个妮子,现在要是动手,可就是明面上与武剑山庄作对了。
突生变故
阮今月淡淡扫过院子里的众人,人差不多都来齐了,那她也不便过多打扰。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多说一句,比试只是决出胜负,希望各路英豪莫要闹出人命。晚辈在屋内,先到我面前者,得苍吟剑。”
说完她就往后边退了一步,离李檐风、唐虎二人远远的。
李唐二人就在屋内,离他不过寸步之遥,是最有可能获胜之人,屋外的人势必会先来拦他们,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了。
显然他们也想到这点,唐虎还未反应过来,李檐风便已飞身出去,他一惊,也扑上去看下他,二人大作一团,强烈的气势弄得屋内的家具七零八落的。
“唐兄,我二人既要合作,当互帮互助,你怎的阻我前进?”
“谁不知道你那歪心思?我要是让你得手了,下一刻你就翻脸不认人,当我唐虎好糊弄呢!”
二人互相阻拦对方前行,唐虎虽然没有李檐风灵活,力气却比他大,三两下抓了他的手,就把他往屋外甩。
李檐风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当即借着他的力扯住他的脖颈,二人一并摔出屋外,乱作一团。
这不过只能容忍十来人的小院现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屋顶上、周围的树上都是人,兵刃相接,落入雷声轰隆的雨夜中,显得渺小不觉,只有逐渐化作血色的雨水昭显了此处正在进行怎样一场无端的厮杀。
阮今月趁众人打作一团,连忙走到悔净身边,催他带葛覃走:“你快带着她走,这些年她在江湖上也惹了不少事,藏了这么多年,如今被他们发现了,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那你怎么办?”悔净抱起葛覃,犹豫不决。他放心不下阮今月,不想他因为他和葛覃的事情丧命,他们身上的罪孽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牵连无辜的人。
阮今月瞧他不走,忙劝道:“我是武剑山庄的人,他们不敢动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们就藏在大明寺就好,灯下黑的道理懂吧?到时候事情结束了,我再去寻你们。快走啊!你再不给她疗伤,她就得死在你怀里了!”
悔净终于动了,他咬牙看了阮今月一眼,旋即头也不回地抱着葛覃从屋子后面的窗户逃走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阮今月松了口气,送走他们,她应付起他们也能轻松一点。
其实方才葛覃并未告知她苍吟剑藏在何处,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肯定不会藏在这屋子里就是了,下战帖也只是拖延之计。既然他们都能收到消息,武剑山庄不可能没收到,只要撑到武剑山庄的人出现,那会儿的事就不关她管了。
更何况,衔月追苍吟而来,如今也在扬州城,今夜这里这么大的动静,他应当也收到消息往此处赶了。总之她现在只要拖着,到时候就能全身而退。
阮今月兀自想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袭来一阵凌厉的杀气,待她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瞬移到了她面前。
阮今月一惊,刚想拉开身位,就被那人一掌震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好痛……阮今月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裂成了几块,绞在一起闷疼闷疼的,先前后脑上的伤也崩裂开来,汩汩流血。她双手撑地,想爬起来,胸口却忽地一胀,随后吐出一口鲜血,血腥味顿时弥漫在口腔中,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眼前水雾涔涔,她勉强睁开眼,只见眼前的人一袭黑衣,口鼻都用布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狠戾的双眼,像是黑夜里埋伏的黑鹰,锐利阴森。
这人武功在她之上,内力霸道强劲,想来不是什么正派人士。
阮今月还没缓过神来,下一刻就被他扼住她的脖子高高提起,脚下登时悬空,窒息感传来让她眼前一黑,她伸出手试图挣开他的手,论她如何挣扎,他都纹丝不动。
“苍吟剑在何处?”
阮今月唇边一片鲜艳,仿佛鲜红的口脂,让她整个人都艳丽了几分,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她五官都因痛苦扭在了一处,却还是强扯出一抹笑意。
“我不是已经下出战帖了吗?阁下不遵守规则,还想让我把苍吟剑的下落告诉你,这对外面那些人可不公平。”
“少废话!”他眼中闪着幽芒的光,阴冷骇人,手上力道加重,阮今月闷哼出声,“不想死,就如实交代。”
屋外的人显然也发现了屋内的变故,李檐风等人纷纷放弃打斗朝屋内奔来,阮今月可不能出事,阮今月要是出事,一是拿不到苍吟剑,二是武剑山庄定不会放过他们。
要想在江湖上立足,谁敢得罪武剑山庄。
“竖子!快快放开阮娘子!”李檐风高声呵斥道。
那人却充耳不闻,手上力道不断加重,最后阮今月受不住了,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唐虎登时就怒了:“哪儿来的小子,对个姑娘下手,算什么汉子!有本事你下来与我一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无法撼动那人半分,他们见劝说不得,只得出手打算将阮今月救下来。
可即使他们群起而攻之,那人只单手拎着阮今月,另一只手裹挟着股强劲的内力将他们逐个击破,他们十来个人,竟敌不过他单枪匹马。
一时间众人脸上都挂不住,好歹也是各自门派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连个来路不明的人都打不过,这要是传出去了,颜面有损。
当即使出浑身解数,势要将阮今月救下。
可那人似乎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一记掌风击退众人之后,将阮今月扛在肩上破开屋顶,逃了出去。
众人欲追,四周突然冒出许多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应当是用来牵制他们的。
有人趁着空隙突围,奈何这群人防守太快,才走出去没几步,又被追上来的人缠住。
脱身不出,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掳走阮今月。
屋外大雨倾盆,雨幕堪堪遮住前路,叫人看不真切,只闻耳边大作的雷声,心间随着骇人的闪电轻颤。
那人扛着阮今月落到屋顶上,看了眼院子里混乱的局势,迈步正打算离开,蓦然停住脚步,谨慎地往后退。
“今夜大雨,不宜出门,更不宜带着姑娘出门。况且阁下手里的姑娘,是我的人,不知,可否将其还给我?”
齐雁云细长的手指撑着伞,踏雨而来,雨花识趣地泼落伞面,乖顺滑至两侧,未沾染他分毫。他嘴角噙着抹淡笑,好看的桃花眼微弯,面上清风霁月,眼底却一派冷意。少年瘦削的身形结实有力,玄色衣袂随风飘散,融入沉沉黑夜中,如同那晕不开的浓墨。
话音刚落,他嘴边的笑却挂不住了,两眼眯成一条线,视线落到阮今月身上又转回那人身上,半掀的眼皮下蕴着难以察觉的凶光,令人忌惮。
二人无声对峙着,迎着瓢泼的大雨,剑拔弩张。
夺回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树枝任急风骤雨支使腰身,沉沦在声势浩大的雨夜中无法抽身,吹落的树叶四下乱飞,卷起漩涡在空中呼啸。
齐雁云手上的伞登时丢落,瞬间就消失在黑夜中,无影无踪。雨滴肆意拍打在他身上,犹如惊涛骇浪,他也不抬手去挡,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锐眸锋利。
手上的长剑不知何时褪去了用来包裹的白布,露出细长坚硬的剑身,如碧玉一般清透,在雨夜中散发着淡淡莹光。
“雨天夜行恐出事故,奉劝阁下一句,此时此刻就该安分待在家中,莫要出来乱逛。”
对面那人一身长袍,黑布遮面看不清容颜,只露出一双阴森的眼睛,静静地盯着眼前的齐雁云。他一言不发,只将肩上扛着的阮今月放下,揽着她的腰肢抱在一侧,另一只手拉开架势,呈备战姿势。
风凛许久未曾遇上实力相当的对手了,颇有几分独孤求败的寂寞,如今齐雁云自己送上门来,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要将他打败,然后踩在脚下,再砍掉他使剑的双手,带回去放在卧房里,当作他的战力品。对了,他手里那把宝剑自然也不能放过,他要用那把剑,亲自割下他的脑袋。
他那双阴翳无比的眼眸中,隐隐透露出几分变态的兴奋。
二人对立而站,身形高大颀长,浑身散发出的气场让人望而却步。
在下边打斗的人此刻都分了心到那屋顶上,猜测交手中谁能占上风。
齐雁云不知风凛脑中以将他的全身规划了个妥帖,眼下瞧他闷不作声,仅有的耐心也被磨没了,而后见他摆出架势,欲与他一战,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微勾的唇划过一抹惹眼的笑,下一瞬面色一沉,冰冷刺骨。
齐雁云一手握着剑鞘,另一只手搭上剑柄,缓缓拔出长剑。
锋利的剑身反射出的寒光落到他的黑眸中,将他眼底的杀意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令人生怯。
齐雁云手腕一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雨滴落在剑尖,登时被劈成两半。
“我这夜吟剑也有些时日未见血了,今日就用你的血,给它开刃。”
话音刚落,齐雁云剑尖一挑,裹挟着滔天的杀气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冲去,剑气逼人直直朝着风凛面堂袭去。
风凛眼神猛地一缩,足尖一点向后躲避,避开他那一剑,回身后稳住身形一掌扑到齐雁云的脖颈处。
齐雁云反应迅速,抬手挡下他那一掌,剑身一翻反手握住直对着他的脖子去,招式狠戾,试图割破他的咽喉。
风凛快速回防,手臂处的铁甲挡下那一剑,旋即衣衫尽破露出锋利的臂刃,刀刃相接,迸发出惊人的气浪。
二人瞬间弹开,又飞奔上去,打得难舍难分。
风凛招式狠辣不留余地,一招一式都下了死手,存着不让人活命的心思。齐雁云剑招急而利,章法稳定不乱,身姿施展,见招拆招,丝毫不惧面前滔天的戾气。
两道黑影在屋顶上打得有来有回,身边落下的雨滴纷纷四散,生怕挨着他们丢了性命。
风凛即使只能腾出一只右手,也能挡下齐雁云的进攻,只不过时间久了单手依旧会落下风。
齐雁云也察觉到了他的力不从心,纵使风凛内力霸道强劲,面对他灵活多变的剑招却作用不大,他便抓住他这处弱点,发出更迅捷的攻击。
凝聚一抹凌厉剑气,齐雁云趁风凛右手支开的空档,一个翻身劈向他左侧,却不料风凛拿阮今月当挡箭的,齐雁云脸色一惊,忙收回招式,被风凛趁机打中胸口,连连后退。
胸口被震得发麻,齐雁云半跪在地上,用剑撑起身子,埋头抬眼看向他,喘着粗气。
“妇人之仁。”
这是风凛今夜的第一句话,他对于齐雁云这种婆婆妈妈顾前顾后的性子十分不耻,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自己活着,别人的性命都不重要。
既然不是自己的命,何必看得那般重要。
“如若你方才不撤招,现在我已是你的剑下亡魂了。”
齐雁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顺手从嘴角摸到一股黏腻,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水,舌尖顶了顶腮帮,眼神不羁。
“杀你,还用不着那么卑劣的手段。”
风凛眼中狠意翻涌,齐雁云毫无畏惧仰头直视他,眼神交汇间,火药味十足。
周身雨势渐小,雷声渐歇,风停雨住。
齐雁云再次举剑冲向他,剑招愈发凌厉,裹挟着惊风刺破风凛的衣袖。
风凛刚想故技重施拿阮今月挡刀,齐雁云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剑锋在半途改道,朝他的下盘刺去,左手钳制住风凛的右手,试图把阮今月拉出来,整个人也按着风凛下坠。
风凛抬手一刺,臂刃刺进左肩骨肉中,齐雁云闷哼一声,全然不顾鲜血淋漓的左肩,硬是从风凛手里抢回了阮今月。
“你!”风凛没算到他故意露出破绽是为了把人抢回去,当即气怒,重重一掌打在他伤处,齐雁云也奋力抬起右手,朝风凛腹部刺去。
二人皆负伤在身,快速收了招式,向后退开。
齐雁云抱着阮今月往后退,坚硬的臂弯横在她的腰间,稳稳揽住,落回地上时脚步因着伤势有些踉跄,身形却一晃不晃,随即站稳脚跟。
风凛捂着受伤的地方狼狈地落到地上,还没站稳,面前忽然飞过一阵劲风,下一瞬他右肩一痛,登时失了平衡,翻身掉下屋顶。
齐雁云居高临下,神情淡淡,“这一镖,是还给你的。”
风凛咬着牙拔出肩膀里的飞镖,摔在地上,从地上爬起身来,离开前最后看了齐雁云一眼。
等着吧,你的性命,由我来取。
“走!”
风凛一声令下,跟李檐风一行人周旋的黑衣人快速撤离了此处,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了。
“你奶奶的,有本事别走啊!”唐虎追上去,冲着树林深处吼了一句,奈何没人应他。
一场混战终于落幕。
侠骨柔情
齐雁云双腿一软,怀里的人陡然一松,好在及时用剑支撑住身体,手臂回收,才没像那风凛一样掉下去,怀里的人也安安稳稳地待着。
他忽然松了口气。
“师兄!”齐缨领着人姗姗来迟,来了一看齐雁云浑身狼狈,脸色苍白,顿时吓得失魂落魄,“你没事吧师兄!”
他伸出手去想要接过齐雁云怀里的姑娘,却被他收剑回鞘的手臂一挡,接着他转过身背对着他。
齐缨:?
“师兄,要不还是我来抱吧,你受了伤,不方便。”
“不必,你们把这些门派处理好,再去大明寺找出葛覃,他应该还藏在此处。我带她回去疗伤,你找人送药过来。”
“诶……”齐缨还想说什么,赶来的齐灵拦下他,冲齐雁云道:“师兄你快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齐雁云面色一松,“好。”随即横抱起阮今月,也不顾自己身上有伤,运气轻功奔往禅房。
“你拦着我干嘛?”
齐灵白他一眼,嘀咕一句:“没个眼力见的。”
随后也不理他,飞下屋檐去同各大门派的人打招呼。
齐缨站在顶上不明所以,扭头看过去,齐雁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师兄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轻功还使得那么快?
齐雁云抱着阮今月急匆匆地走在檐下,肩上的伤口血流不止,顺着流到阮今月素色的衣服上,染红一片。
他正忙着往自己的禅房赶,刚好遇上起夜的主持,主持见他脸上血色全无,怀里还揽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顿时大惊失色。
“雁云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怎的落得如此狼狈?”
今夜雨势太大,雷电交加,盖住了后院惊天震地的打斗声,主持现在起夜,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眼下瞧他二人浑身湿透,血迹连连,被吓得不轻。
这孩子是出去干什么了?
“主持,可否拜托您去准备些热水,送到我那禅房去。再准备两身干净衣裳,如果寺里有外伤药的话,也麻烦给我拿些过来,多谢了。”他来不及解释,步伐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主持呆愣片刻,连连应道:“行,我吩咐人去准备。”
齐雁云的身影已消失在回廊处,主持双手合十,无奈叹息:“希望一切平安。”然后转身前去吩咐人准备他要的东西。
砰地一声,齐雁云踹开房门,冲到里间将阮今月放到床榻上,他轻手轻脚地转过她的身子,让她趴在被子上,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了她。
来的路上他简单查看过她的伤势,后脑应该是磕着了,血黏着头发糊成一片;气息不稳真气紊乱,应该是被那贼人伤到了肺腑;细脖上的红印看得他触目惊心,浑身冰凉额头却一片滚烫,应当是发烧了。难以想象他来之前,阮今月遭受了什么
齐雁云轻轻擦过她的嘴角,抹去血迹,面上悲痛难耐,胸闷得生疼,透不过气,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心痛不已。
他眼底情绪翻涌,有自责,有怜惜,有心疼。
是他来晚了,才叫她遭了罪。
阮今月趴在床榻上失去意识,全然不知面前的少年已将她的眉眼反反复复地刻进心里,如果她此时睁开眼,定会讶异他沉痛的神色。
只可惜她此时晕了过去,毫无察觉。
主持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带着人赶到了齐雁云房外。
他脚步停在门前,只站在原地唤齐雁云,毕竟里边有女子,他贸然进去,于礼不合。
“雁云,你要的东西我给你送来了。”
齐雁云从里间出来,接过小僧手里的物件,低声道谢:“有劳主持了。”
少年上半身的黑色外衣褪至腰间,露出里边的白色中衣,衣料全部湿透,紧贴着他精瘦的身躯,隐隐可见下方健硕的肌肉。
方才见他一身黑衣,完全没看出他受了伤,此刻再看,主持才发现他肩膀那处正在不断向外涌出鲜血,肩头一片血色,他却像个无事人一样,浑然不知,动作间扯到伤口也只是呼吸加重,其余的和正常无异。
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主持瞧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又心疼又无奈。
“雁云,你身上还有伤,先处理一下吧。我带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先给你包扎一下。”
齐雁云淡声拒绝,他唇色很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多谢主持好意,我没事,主持不用担心。”
说完他微微躬身,拿着东西回到里间。
“唉……”主持拿他无法,只好由他去了。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难测,他们一腔热血,不畏生死,即使满身伤痕,也能抬起头笑,说一句自己没事。他们总是喜欢强撑,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主持想到年轻时的齐裕功,那会儿的他何尝不是意气风发、一身赤忱,时常将自己的安危抛之脑后,一身侠骨豪气,行侠仗义出生入死,叫人好不佩服,只是害他时时操心罢了。
如今齐裕功退居幕后,少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活路,这些年来他也放心不少,只是他这还年少气盛的儿子,恐怕会让他时常担心了。
离开时他不经意间从窗户瞥到里间,神情一滞,旋即眼角荡出笑意。
屋内的少年背脊微躬,拧了把帕子踱步到榻上的姑娘面前,小心翼翼地寻找下手之地,随后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污渍、血迹。少年的神情专注,目光沉静,床榻上的姑娘肌肤白腻嫩滑,眉眼柔弱,容颜姣好,宛如熠熠生辉的珍宝,易碎又美好,需要人用心去呵护。
温热的手帕不注意碰到她的伤口,惹得仍在昏迷的姑娘迷迷糊糊地喊疼,吓得少年失去了方才的从容,僵在原地不敢妄动。等姑娘眉头一松,呼吸平稳,才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年岁大了,他倒忘了,即使是鲜衣怒马、恣意不羁的少年郎,面对珍爱之人时,也还是会乱了手脚、慌了心神,生怕自己的哪里做错,惹得心上的宝贝掉眼泪。
执剑斩浓雾,便是侠肝义胆、志在青天的少年侠客;放下利刃,弯了眉眼,侠骨亦可化作绕指柔,含情脉脉。
少年郎君既有杀伐果决的坚毅,也有温言细语的柔情。
侠骨柔情,便是如此。
主持笑着摇摇头,这父子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打趣
破晓时分,天刚蒙蒙亮。
昨夜大雨洗刷万物,碧叶清濯,天朗气清。几声鸡鸣啼空,晨钟连连,传遍整个大明寺,唤醒沉睡中的人。
残存的雨珠顺着枝头的弧度滑落,坠入一汪清泉,回归大地。
禅房内,檀香悠悠,烟雾氤氲弥漫,缓缓上升又翩翩而落,香味沉稳轻和,让人闻着心安。
卧榻与外间一帘之隔,暖黄色帷帐时不时拂动而起,隐约可见卧榻上躺着的女子,眉眼柔和,鼻尖挺翘。
她头上裹着厚重的纱布,双眼紧闭,安静地躺在那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凑近才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秀发懒懒地披散在方枕上,脸颊两侧的乌发透亮,更衬得她肌肤雪白,近乎病态。双颊泛着不寻常的潮红,额上全是冷汗,脖颈处的衣襟被汗水打湿,濡湿一片。
脖颈上的红痕消了不少,眼下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用了上好的药膏,散着好闻的清香。
齐雁云掀开帷帐走近,凑上去替她将露在外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伸手抹去她额上的汗珠。
高烧已经退,只不过还有些余热未散,
他起身关上敞开的窗户,早秋寒凉,要是在吹了风,她这病怕是要拖更久。
做完这一切,齐雁云坐回床榻边缘,静静注视着眼前沉睡的姑娘,将她的脆弱全部纳入眼中。
他已换了身玄衣,肩头的伤口也被妥善处理了,他浑身上下都是一股难闻的中药味。
那风凛刺得很重,昨夜他处理完阮今月头上的伤口,确认她身上没有其他的伤时,才闲下来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
齐缨替他上药时,十分聒噪,一直数落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再拖下去都要失血过多昏厥了,他竟还能挺那么久。
“啧啧啧,师兄不愧武功高强,受了这么重的伤,眼睛都不眨一下,感觉这血不是你流的一样。亏得你还记得给自己处理,我还以为你能继续硬撑呢。”
齐雁云笑骂道:“你小子上药就上药,哪儿来那么多话?”
齐缨瞥了眼他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眼他的伤处,鲜红的血肉都翻出来了,正汩汩地向外流血,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本想着手重点让他长个教训,但见他腮帮子咬得紧,齐缨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师兄你受伤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待师母看到,又该哭红眼了。”
齐雁云视线落到屋外,乌云已散,零星几颗星辰闪着微弱的光芒,肩膀有一阵刺痛,他撑在桌上的手霎时紧握,好一会儿疼痛才过去。
“既然知道她会担心,就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他声音很哑,气息有些不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齐缨努努嘴:“师母鼻子那么灵,不说她都会知道你受伤了,我们守口如瓶也没用啊。”
替他裹好纱布,齐缨撤了手,到一旁的水盆里去净手,十指交叉,洗净指尖的血渍和药粉。
齐雁云一点也不注意身上的伤,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好,整理衣襟时下意识耸了耸肩,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低呼出声。
“那我就等伤好了再回山庄,你们可别给我走漏风声了。”少年站起身来,眉眼坚毅,仿佛刚才的苍白脆弱都是错觉,他眉梢眼角都透露出一股朝气,唇边的笑容和煦,犹如冬日里的暖阳。
齐缨瞧着面前高大的少年,他正垂眸系紧手腕上的护腕,黑瞳半遮,朗眉星目,饶是那抹清润的笑意,都挡不住他全身上下都透露出的放荡不羁的恣睢肆意。墨发梳得高高的,玉冠润白清透,更显得他气宇轩昂。
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同齐雁云游历江湖事,会有那么多姑娘倾心于他。
他师兄这副样貌,武艺又高强,很难不沦陷好吧。
要是他是女子,他都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齐雁云穿好衣服,才注意到齐缨看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平常变成了现在的热烈,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炽热,惹得他一阵寒颤。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一挑眉,眼神嫌弃又无奈,出声将齐缨从自己的脑补中拉回来。
齐缨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尴尬地打着哈哈,试图掩盖自己荒唐的想法:“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只是在想师兄和那位小娘子是什么关系啊?”
齐雁云淡淡扫他一眼,拿起桌上的长剑走出房门,临出门时丢下一句“和你没什么关系”,人就消失在了门口。
齐缨被他弄得一阵无语,愤愤地收拾好这里的狼藉,出门跟上他,嘴里还喃喃着:“看我回家告不告你的状!”
走过几间禅房,齐雁云来到阮今月的房门口,刚要敲门,齐灵恰好从里边打开门,二人迎面撞上,一时无语。
齐雁云顿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他正想询问阮今月的状况,就对上齐灵戏谑的眼神,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停在了齿间。
齐灵自然没有错过他那精彩的表情变化,难得这个平日里巧言善辩的师兄也有说不出口的时候,她回去得好好跟师父师母说说。
齐雁云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坏心思,只是眼下他更担心阮今月的情况,不自然地咳了声,问到:“她怎么样了?”
齐灵眨眨眼,故作不解:“谁啊?”
齐雁云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说是谁?”
齐灵撇撇嘴:“那我不知道人家名字,怎么知道你说的谁啊?”
眼瞧着齐雁云整个人烦躁起来,齐灵也不敢再打趣他了,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刚喂下药,烧还没退,衣服我已经给她换好了,除了脑后的伤和脖子上的伤,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口。就是她这内伤有点重,真气紊乱,怕时间久了,会伤着筋脉。”
齐灵敞开门迎他进去,房内的草药味很重,愁苦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齐雁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齐灵。”他喊住齐灵。
齐灵往里走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他:“怎么了师兄?”
“你去找主持要点安神香来,最好是味重一点能盖住草药味的。”
齐灵不明所以:“这屋子里已经点了香了,还需要点安神香吗?”旋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里边躺着的那位闻不惯药味,他才会想着用别的味道压下去。
忽略齐灵不怀好意的眼神,齐雁云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整个人丢到门口,不耐道:“快去。”
“诶诶诶!去了去了!”
齐灵顺了顺自己被他弄乱的头发,翻了个白眼,正想离开,眼睛一眯正好看到远处走来的齐缨。
她可不能让这小子坏师兄的好事。
“师姐,师兄……诶?诶?诶?”
齐缨还没问出口,就被齐灵揽过脖子强行拉走了。
“师弟跟我走一趟吧。”齐灵笑得人畜无害。
齐缨伸长了手欲出声求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快被她勒死了!
疗伤
齐雁云双腿一软,怀里的人陡然一松,好在及时用剑支撑住身体,手臂回收,才没像那风凛一样掉下去,怀里的人也安安稳稳地待着。
他忽然松了口气。
“师兄!”齐缨领着人姗姗来迟,来了一看齐雁云浑身狼狈,脸色苍白,顿时吓得失魂落魄,“你没事吧师兄!”
他伸出手去想要接过齐雁云怀里的姑娘,却被他收剑回鞘的手臂一挡,接着他转过身背对着他。
齐缨:?
“师兄,要不还是我来抱吧,你受了伤,不方便。”
“不必,你们把这些门派处理好,再去大明寺找出葛覃,他应该还藏在此处。我带她回去疗伤,你找人送药过来。”
“诶……”齐缨还想说什么,赶来的齐灵拦下他,冲齐雁云道:“师兄你快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齐雁云面色一松,“好。”随即横抱起阮今月,也不顾自己身上有伤,运气轻功奔往禅房。
“你拦着我干嘛?”
齐灵白他一眼,嘀咕一句:“没个眼力见的。”
随后也不理他,飞下屋檐去同各大门派的人打招呼。
齐缨站在顶上不明所以,扭头看过去,齐雁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师兄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轻功还使得那么快?
齐雁云抱着阮今月急匆匆地走在檐下,肩上的伤口血流不止,顺着流到阮今月素色的衣服上,染红一片。
他正忙着往自己的禅房赶,刚好遇上起夜的主持,主持见他脸上血色全无,怀里还揽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顿时大惊失色。
“雁云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怎的落得如此狼狈?”
今夜雨势太大,雷电交加,盖住了后院惊天震地的打斗声,主持现在起夜,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眼下瞧他二人浑身湿透,血迹连连,被吓得不轻。
这孩子是出去干什么了?
“主持,可否拜托您去准备些热水,送到我那禅房去。再准备两身干净衣裳,如果寺里有外伤药的话,也麻烦给我拿些过来,多谢了。”他来不及解释,步伐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主持呆愣片刻,连连应道:“行,我吩咐人去准备。”
齐雁云的身影已消失在回廊处,主持双手合十,无奈叹息:“希望一切平安。”然后转身前去吩咐人准备他要的东西。
砰地一声,齐雁云踹开房门,冲到里间将阮今月放到床榻上,他轻手轻脚地转过她的身子,让她趴在被子上,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了她。
来的路上他简单查看过她的伤势,后脑应该是磕着了,血黏着头发糊成一片;气息不稳真气紊乱,应该是被那贼人伤到了肺腑;细脖上的红印看得他触目惊心,浑身冰凉额头却一片滚烫,应当是发烧了。难以想象他来之前,阮今月遭受了什么
齐雁云轻轻擦过她的嘴角,抹去血迹,面上悲痛难耐,胸闷得生疼,透不过气,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心痛不已。
他眼底情绪翻涌,有自责,有怜惜,有心疼。
是他来晚了,才叫她遭了罪。
阮今月趴在床榻上失去意识,全然不知面前的少年已将她的眉眼反反复复地刻进心里,如果她此时睁开眼,定会讶异他沉痛的神色。
只可惜她此时晕了过去,毫无察觉。
主持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带着人赶到了齐雁云房外。
他脚步停在门前,只站在原地唤齐雁云,毕竟里边有女子,他贸然进去,于礼不合。
“雁云,你要的东西我给你送来了。”
齐雁云从里间出来,接过小僧手里的物件,低声道谢:“有劳主持了。”
少年上半身的黑色外衣褪至腰间,露出里边的白色中衣,衣料全部湿透,紧贴着他精瘦的身躯,隐隐可见下方健硕的肌肉。
方才见他一身黑衣,完全没看出他受了伤,此刻再看,主持才发现他肩膀那处正在不断向外涌出鲜血,肩头一片血色,他却像个无事人一样,浑然不知,动作间扯到伤口也只是呼吸加重,其余的和正常无异。
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主持瞧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又心疼又无奈。
“雁云,你身上还有伤,先处理一下吧。我带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先给你包扎一下。”
齐雁云淡声拒绝,他唇色很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多谢主持好意,我没事,主持不用担心。”
说完他微微躬身,拿着东西回到里间。
“唉……”主持拿他无法,只好由他去了。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难测,他们一腔热血,不畏生死,即使满身伤痕,也能抬起头笑,说一句自己没事。他们总是喜欢强撑,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主持想到年轻时的齐裕功,那会儿的他何尝不是意气风发、一身赤忱,时常将自己的安危抛之脑后,一身侠骨豪气,行侠仗义出生入死,叫人好不佩服,只是害他时时操心罢了。
如今齐裕功退居幕后,少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活路,这些年来他也放心不少,只是他这还年少气盛的儿子,恐怕会让他时常担心了。
离开时他不经意间从窗户瞥到里间,神情一滞,旋即眼角荡出笑意。
屋内的少年背脊微躬,拧了把帕子踱步到榻上的姑娘面前,小心翼翼地寻找下手之地,随后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污渍、血迹。少年的神情专注,目光沉静,床榻上的姑娘肌肤白腻嫩滑,眉眼柔弱,容颜姣好,宛如熠熠生辉的珍宝,易碎又美好,需要人用心去呵护。
温热的手帕不注意碰到她的伤口,惹得仍在昏迷的姑娘迷迷糊糊地喊疼,吓得少年失去了方才的从容,僵在原地不敢妄动。等姑娘眉头一松,呼吸平稳,才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年岁大了,他倒忘了,即使是鲜衣怒马、恣意不羁的少年郎,面对珍爱之人时,也还是会乱了手脚、慌了心神,生怕自己的哪里做错,惹得心上的宝贝掉眼泪。
执剑斩浓雾,便是侠肝义胆、志在青天的少年侠客;放下利刃,弯了眉眼,侠骨亦可化作绕指柔,含情脉脉。
少年郎君既有杀伐果决的坚毅,也有温言细语的柔情。
侠骨柔情,便是如此。
主持笑着摇摇头,这父子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争吵
闲敲棋子落灯花,卧听涓流飞云雀。
日上梢头,云蒸霞蔚。
阮今月睡了一天一夜,仍未有苏醒之势,她整日里躺在床榻上,避着秋风躲着寒凉,慢慢地也将伤寒养好了。
齐雁云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喂药上药都亲力亲为,夜间也只是撑着桌子浅眠,除了必要的事需要出门,他基本离不开阮今月半步。
齐缨齐灵二人送了药去,见他耐心细致地给昏迷的阮今月喂药,对视一眼,识相地退出房门,留他们二人独处。
“师姐,你说这姑娘什么时候醒啊?”齐缨抱着托盘背靠墙,半空中忽有几只云雀飞过,叽叽喳喳的,与消沉的秋景形成对比。
齐灵双手抱于胸前,右腿搭左腿,慵懒斜靠在齐缨身边,听他一问,长叹一声:“谁知道呢。她受伤不轻,身子又娇嫩,自然是会昏睡久一些的。对了,师兄吩咐你联系她家里人,你联系了吗?”
齐缨点头:“联系了,今儿个一早这姑娘情况稳定之后,我就递信过去了,想来他们午时就能赶来。师姐,你说,爱慕是什么啊?”
齐灵一愣,旋即不知想到什么,双颊攀上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没好气道:“你问这个干嘛?”
“你说爱慕,是不是像师兄这种,把这姑娘放在手心里对待,凡事都亲力亲为才可放心。他都不准我们照顾她的,生怕我们一个不小心没照顾好他心疼!真是重色轻友。”
齐灵嗤笑一声,“你这个小屁孩懂什么,那对待喜欢的人,自然是得用心认真对待了,不然那人怎么算是你的心上人呢?”
“那师姐,你的心上人是不是百里大哥啊?”
齐灵神情一滞,呆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齐缨还在喋喋不休:“因为你看啊,你对百里大哥那么好,每次他来咱们武剑山庄,你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要不是百里大哥房里装不下,你怕是会将整个瀛州城搬过去。这算是用心对待、认真对待吧?那百里大哥是不是就是你的心上人啊?”
齐灵被人戳破心事,恼羞成怒,抬手就给了齐缨一拳,嘴硬道:“你懂什么!我那是,那是招待客人,对!招待客人!古人常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那他来武剑山庄做客,我不是得好好招待人家?你别老拿你那榆木脑袋来编排我,要是让我知道别的师兄弟说这件事,我就给师父告状!说你做任务赚的钱,都拿去买蛐蛐了,不务正业!”
齐缨有苦难言,抱着自个儿的脑袋缩成一团,那他不是合理推测吗,她至于发这么大火吗?还要告他的状,他就没见过那么小气的师姐。
“哼!师姐就只会揪我们呃小辫子威胁我们,难怪百里大哥不喜欢你,就你这个性子,就没人会喜欢你!”
说完他跺跺脚,转眼一溜烟就跑了。
齐灵没算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愣在原地,没像往常小打小闹那样追上去打他。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啊,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他……”
因为是一厢情愿,所以只能笨拙地表达爱意,她总是固执地觉得,只要她对他好,他或许就能多喜欢自己一点。
她皱着张脸,喃喃出声,两行清泪滑落脸颊。齐灵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们争吵的声音有些大,而且就站在门外,齐雁云在房里自然能听到,确定阮今月没有被吵到,仍在昏睡,他才放下药碗出来查看。
一出来,就看见这个平日里坚韧倔强的小师妹正低着头抹泪,眼尾红红的,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吵架了?”他没听到他们在吵什么,但是作为他们的师兄,齐雁云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了师门和谐调节调节。
齐灵见他出来,慌忙擦干自己的眼泪,两手背在后边低下头闷闷道:“没有,我跟他一个小屁孩吵什么架……”
她撅着嘴,一看就很不爽齐缨,想来是齐缨吵起来口不择言,戳着她的心窝了。
“齐缨年纪还小,不会替别人考虑,说起话来横冲直撞的,你不要往心里去。”齐雁云温声劝解,举起手覆在她垂着的脑袋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后,才不慌不忙地收回手。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妹,看着她难过,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齐灵难过劲已经过去了,她也知道齐缨年纪小,也没想同他一般见识,终归她是师姐,到时候揍他一顿就好了,费什么口舌。
“师兄。”齐灵喊他。
齐雁云半垂着眼帘,从喉咙里淡淡哼出一声,算是应答:“嗯。”
齐灵抬起那张素净的小脸,细长的吊梢眼因着哭过泛着红晕,她盯着他,神情认真:“师兄,你刚刚那样是不对的。”
齐雁云没跟上她,怔愣片刻:“什么?”
齐灵见他不明白,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手舞足蹈给他解释:“就是,就是你刚刚那样,不对!”
“那样是哪样?”
“就是拍我的头。”
齐雁云不明白:“这个怎么了吗?”
齐灵大为震撼:“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喜欢的女子躺在里边,你在外边拍、拍我的头,要是她恰好醒来看见误会了怎么办?那到时候她不喜欢你了怎么办?就是像话本里写的一样啊,她误会我和你青梅竹马暧昧生情,然后一气之下觉得你不是真心对她,留书远走,叫你发现之后追悔莫及,然后踏上茫茫追妻路。途中多遇阻挠,你二人分分合合,虐恋情深,最后遍体凌伤、悲痛欲绝、老死不相……”
“停停停。”她越说越离谱,齐雁云连忙叫停,“你都从哪儿看的这些话本?”
虽然他平日里不止抱着圣贤书读,其他的杂书也会翻翻,但多是些游记志怪小说,像她说的这类情情爱爱的话本小说,他当真是没看过。
“不管我从哪儿看的,你刚刚那样就是不对!你有心上人了,就不应该对别的姑娘那么,那么亲密!”
原来结症在这儿,齐雁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有些无奈,“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既然唤我一声师兄,于我而言便是妹妹。方才我只是以兄长的名义安慰你,断断没有存别的心思。换做是别人,她难过与否与我无关,我就算要安慰,也不会靠近她半寸。”
齐灵听了他一本正经的解释,转念一想,自己师兄也不是那种会和人纠缠不清、又不张嘴的话本男主,她的担心应当是多余的。
“但是!你以后不能这样了,你都是有心上人的人了,就算我是妹妹也不行,别的小师妹也不行!记住了,到时候嫂嫂要是误会你,就是因为你自己行为不检点,我可不会给你解释。你自己注意点!”
齐雁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话。
虽然他搞不懂齐灵是怎么个想法,但是他也没那个闲心对每个姑娘都照顾周到,彻底断绝接触他也无所谓。
不过依他对阮今月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吧。
应该不会吧……
莲叶何田田
葛覃中的毒好解,受的内伤却十分棘手,她在之前同齐雁云就交过手了,那会儿就有伤在身,如今伤势加重,如果齐雁云再晚些施救,只怕她和悔净,就真的只能到地狱重逢了。
先前替阮今月疗伤已经消耗了他大半内力,若是强行催动疗伤,搞不好他自己都会遭到反噬,这么一来肯定不能再替葛覃疗伤的了。
好在齐缨齐灵来的时候,从家里带来了不少药丹,这些药丹大多都产自天药谷,拥有奇效,可以用来治疗葛覃的内伤。
他给阮今月服下之后还剩下一些,回房拿来后给葛覃服下,她的状况才渐渐好转。
悔净见葛覃呼吸逐渐平稳,虽然脸色仍然不好,但好的是人救回来了。他喜极而泣,微微低下头蹭上葛覃的额头,喃喃道:“阿蓁,你可得好起来啊。”
齐雁云无心关注他们之间的过往,处理好事情后提腿就走,还没走出几步,悔净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少侠请留步。”
齐雁云停下转身,神情自若:“师父还有什么事吗?”
悔净走到他身前跪下,深深磕了个头,齐雁云也不去拦,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的下文。
“少侠,今日之恩我无以为报,如今也就孤身一人,只此一命,我愿将性命交予少侠,今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
“救她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苍吟剑的下落,顺手相救,师父不必放在心上。何况,我素来在江湖上独来独往,实在没有将别人的性命拴在自己身上的习惯,师父若真的想报恩,就等她醒来之后,告诉我苍吟剑的下落吧。苍吟剑归还之后,大盗葛覃与武剑山庄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旁的,武剑山庄就管不着了。”
这些年来葛覃偷盗的行径也招惹了不少仇家,不过都是些江湖上的小门小派,她自己应付起来不成问题。可是这次招惹上的是武剑山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多少门派对其马首是瞻。
悔净之前还担心,若是武剑山庄因苍吟剑失窃一事下令诛杀葛覃,那葛覃在江湖上定然是没了活路的,因此见到齐雁云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他会出手相救。
也没想到,武剑山庄会那么轻易地同葛覃了断,不追究她盗走苍吟剑引起的祸事。
经此一次,悔净对武剑山庄的印象也有了不少改观,江湖上的名门大派,还是宽宏大度的。
齐雁云倒没想过对葛覃下死手,武剑山庄行事一向客观循理,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别人诛杀殆尽。
实力与仁义并存,才是武剑山庄在江湖上屹立不倒的原因。
他行走江湖这些年,遇见不公之事会出手相救,凡事都求一个公道,那些不合天理的肮脏事,他不愿意去做,别人要做他也管不了。
来之前齐裕功就给他打过招呼,如果葛覃不愿交出苍吟剑,赶尽杀绝才是下下策,若是她愿意主动交出,武剑山庄就不会追究。
至于别的同她有纠葛的门派,武剑山庄就管不着了,他们不计较,也不代表别的门派不计较。
今后葛覃如何在江湖上生存,那是她的事,同他,同武剑山庄,都没什么关系。
齐雁云之所以救她,一是找到苍吟剑的下落最为重要,目前仅她知道苍吟剑藏在何处;二来便是,先前在破庙,她救了阮今月一命,而且在他赶到大明寺之前,阮今月也是极力护着她的。
既然是她想救的人,他也不介意救她一命。
“多谢少侠。”悔净再次俯身磕头,感谢他救回葛覃。
齐雁云没作声,只轻轻望了他一眼后,就转身离开了。
大明寺藏在深山中,抬眼看去四面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山林间飞鸟啼叫,溪水淙淙,尽是自然的声响。不远处的大殿里传来僧人们的低吟,佛像森严,古寺沉朴,沉闷的声响不断敲打人的心灵,带来几分宁和寂静。
比起外界的喧嚣,齐雁云更喜欢这里的宁静,好似一切都不骄不躁,缓缓向前,总能抚平心中的所有烦躁。
沿着红瓦黄墙而行,踏入青石小道,雨后的青石板上多有苔藓,湿滑潮腻,寻常人若是脚下一个不注意,很容易摔个四脚朝天。
他武功不差,轻功也是上乘,便是齐裕功同他比上一比,都不一定能胜得过他。
他步子极轻,脚尖还未踩实,就已提起迈向下一块石板,身形敏捷,转眼就溜到了小道的另一边。
走上长廊时,齐雁云还想着,这青石板路属实有些湿滑,等阮今月醒后,他得多多嘱咐齐灵他们,不要将她带来此处,以免摔着。
长廊回转,偶有几名僧人路过,见了他后驻足行礼。
他亦含着抹清浅的笑意躬身回礼,要说佛寺以往他是不常来的,鬼神之事有多少人云亦云又有多少真实存在,总归是慰藉人心灵的东西,信佛还不如信自己。
不过他娘时常教导他,有些东西可以不信服,但不可以不敬重。
耳濡目染多了,他对森严的佛门净地,就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那日在这里遇到阮今月,她似乎也是来上香的,她信鬼神之说吗?
齐雁云不确定阮今月的想法,但是他知道,她信奉的佛祖,似乎并未怎么庇佑她,反而让她在这大明寺受够了罪。
少年思绪飘远,眉眼放松,阔步行走在长廊里。出神间,他仿佛又见到了那年杏树下的她,粉雕玉琢,朱唇粉面。
阵阵沉重的钟声传来,齐雁云忽地回过神来,听说大明寺的平安符十分灵验,赶明儿他缠着主持给他一张,他再送予她,代替自己护她平安。
走下长廊,一湖翠绿池水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天已入凉秋,扬州还剩下点滴余热未散。池水上漂浮着几片莲叶,齐雁云运气还算好,赶上了莲花盛开的最后时节。
粉白的莲花于水中亭亭玉立,不染纤尘,倒叫他想起了周敦颐所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花高洁,存于世间自是不喜随波逐流。
池中养了几尾锦鲤,正躲在莲叶下面嬉戏。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夏时他娘总会到湖边采莲子,采来后混着冰糖炖煮,做成清甜解暑的莲子粥。因此每每到盛夏时节,他和一众师兄妹早早的下河采莲,捧着一堆甜嫩的莲子凑到他娘面前,眼巴巴地求着她给他们做莲子粥。
他娘总是惯着他们,炊烟袅袅,莲子趁着火候下锅,不多时一碗香甜可口的莲子粥新鲜出炉,被他们哄抢殆尽。
他早些年被父母丢到后厨学习,这口碑甚好的莲子粥定是在必学名录之内的。
齐雁云颇感遗憾,现在已是早秋时节,莲子不如盛夏时节鲜嫩,不然他还能摘些来做成莲子粥给阮今月尝尝。
少年垂着眼略显失落,顷刻间明朗如晴日,他腾空而起,踩着水面飞身而过,在靠近那朵莲花之前微微低身,长臂一伸,恰好接住那朵将将要掉落的粉莲。
莲叶忽地坠入水面,少年一个翻身上岸,手间赫然出现一支仍在盛开的莲花。
莲香宜人,适合给美人做陪衬。
------题外话------
啧啧啧,咱小齐这荡漾的少女心(bushi)
照面
“槿年姐姐,你们是哪儿人啊?”
“离扬州不远的及第城,我们便从那儿来。”
“那你们是要去何处啊?”
“家中有喜事,我们此行便是去参加喜宴。”
“那怎么会停在扬州呢?”
“我们走水路北上,途中突遇大雨倾盆,恐不利于行船,便暂时在扬州停靠,待雨势过后,再启程出发。”
齐雁云拿着莲花走到阮今月门口时,碰巧听见齐缨在同槿年搭话,话里提及了阮今月此行的原因。
原来是阮明月要成亲了,她赶着去参加长姐的喜宴,只是中途因天气恶劣,刚好停靠在扬州。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缘分还是什么,两个人因着各自的缘由,意外来到了扬州。
扬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商贸繁华,人来人往,他二人却恰好在大明寺重逢。
重逢之喜自然是让齐雁云喜不自胜,不过若是一早知道她会再次遭难,他宁愿此次扬州之行遇不见她,她最好不要在扬州停留,也不至于现在还躺在床榻上昏迷。
屋内槿年齐缨二人还在闲谈,齐缨不知道怎么起话头,都是想到什么问什么,好在他有分寸,不会问一些过于隐秘的问题。
槿年念着他的师兄救了自家小姐,这份恩情她自当时时放在心里,便由着他,他问什么她便如实作答,只要不是些不合时宜的问题,她都能礼貌应答。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全然没注意到屋外站着的齐雁云。
齐灵来送药的时候,见到屋外的齐雁云微愣,疑惑道:“师兄,你站在外边做什么?”
齐灵的声音不大,刚好屋外屋内的人都能听见。
齐缨扭头看向外边,果然看见齐雁云的身影,他回头冲槿年一笑:“我师兄来了,就是他,他救的阮娘子。”
槿年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形颀长精瘦的年轻男子站在外边,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听声音清润沉稳,应当是个不错的人。
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齐缨未再开口,安静地站在一旁,同槿年等着他们进来。
屋内的声响戛然而止,齐雁云蓦然回过神,“我刚到。”随意应了她一声后,他悄悄将莲花藏到身后,却被眼尖的齐灵看到了。
“师兄你手上拿的什么?”她凑到他跟前,狐疑地看着他。
齐雁云见躲闪不及,只好硬着头皮拿出来,故作自然道:“就回来的路上看到这莲花折了快掉到水中了,恰好就捡起来了。”
齐灵望着那莲花的茎部,确实像是自然弯折的。
“这样啊。”她将信将疑,“那你是特意拿来阮娘子房内的。”
齐雁云也没了方才的拘束,坦然间还不忘拿话刺刺她:“我如果给你的话,你能养多久?”
言下之意就是齐灵没戏,那么给谁不言而喻。
齐灵呵呵两声:“你要送我还不要呢,给阮娘子好啊,这鲜花就应该衬美人,阮娘子生得貌美,我看这莲花在她跟前,也只会黯然失色。人比花娇呀,师兄是更喜欢花,还是更喜欢……”
齐灵话没说全,但是个人都能猜出她后边的话,无疑是将齐雁云的心意摆到台面上来打趣。
她倒是不怕齐雁云同她计较,同是江湖儿女,他们平常相处起来都是不拘小节的,不会因为几句打趣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况且她言语间也无半点轻贱阮今月的意思,齐雁云也就随着她去。
可他们的对话落在槿年的心里,却是生出来几分别样的意味来。
原来齐缨的师兄救她家的小姐,是因为爱慕她吗?还是因为出手相救之后,对她家小姐心生爱慕之情?
先前的冯贵也是打着爱慕小姐的名义接近她,后面做出那档子事,叫槿年是又气又怒,要不是他已经丢了性命,她非得叫阮府的人好好收拾他一顿。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有了冯贵的教训,槿年忽然怕救她家小姐的侠客也是这么个人,万一他以相救之恩要挟,要求老爷夫人将小姐下嫁于他,那怎么办?
不答应就是忘恩负义,答应的话小姐不喜欢他,那不是平添一对怨偶?况且老爷夫人定然不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请求,要是他因此恼羞成怒,对阮府下手,掳走阮今月,那可怎么是好?
且阮府素来规矩严格,恪守礼教,他们这般明目张胆地拿情爱之事打趣,虽无半分不敬,但是落在槿年耳中,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公然在背后议论,这,传出去,对她家小姐的名声可不好。
槿年一颗心忐忑不安,她安慰自己,也许他是个侠义之士,不会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可还是免不得担心,冯贵带给她的阴影久久不散,她不愿意小姐在因为男人的一厢情愿陷入危险之中。
齐缨注意到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担忧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槿年摇摇头,稳住自己慌乱的呼吸声,不断地宽慰自己不能随意臆测别人,那是他们阮府的恩人,等他进来她定要以礼相待。
面前传来脚步声,槿年抬头看去,只见齐灵走在前边,齐雁云慢条斯理地跟在后边。
“槿年姐姐,我把药端来了。”
方才二人已经打过招呼了,槿年瞧齐灵生得机灵,还夸了句:“齐姑娘当真配得上这个‘灵’字。”惹得齐灵罕见地红了脸。
“多谢齐姑娘了。”
槿年一边接过药碗,捧在手心里慢慢吹冷,一边时不时抬眼,去打量她身后的那个少年。
齐雁云黑瞳清明,肌肤如雪,一身玄衣凸显出他骨肉均匀的身材,高扬的马尾一反槿年见过的世家公子的固有形象,江湖气氛浓郁,放荡不羁,倒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生得倒是俊俏,那双桃花眼秋波暗送,淡漠的眼瞳里分明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觉得深情款款。
槿年暗中皱眉,怎么生得一副沾花惹草的样貌,正在心中挑他的错处,只见齐雁云突然上前一步,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眼眸澄明,愈发俊朗,却保持着距离,不显亲昵。
他声线温润,宛若山间清风,和缓舒适,瞬间抚平了槿年心中的那点不满与烦躁。
“在下齐雁云,见过姑娘。”
心思
“槿年姐姐,他就是我们师兄,就是他救下阮娘子的。”
齐缨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槿年方回过神来慌忙去行礼:“多谢齐少侠出手相救,大恩大德阮府无以为报,敢问少侠家在何处,阮府不日定当亲自登门道谢。”
齐灵接收到齐雁云的示意,眼疾手快地去扶槿年:“槿年姐姐不必多礼,我师兄行走江湖拔刀相助是常有的事,阮娘子没事便好,谢礼什么的用不上,心意到了就好。”
倒也不用什么谢礼,你家小姐要是能以身相许就是最好的谢礼了。
师兄你做得很好,没有亲自去扶。
“这……”槿年有些为难,按理说谢礼这事她是做不了主的,只是依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定是会厚礼以待,她也不敢擅作主张,以免招待不周,失了礼数。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江湖道义,今日在下出手救下阮娘子,来日保不齐需要阮娘子相救,只盼到时阮娘子能看在今日情分上,帮一帮在下便好。其余的虚礼,就免了吧。”
齐雁云也开口回绝了谢礼,槿年便不好再坚持,只好嘴上应下,等阮今月醒来再于她商议谢礼一事。
“多谢少侠。”槿年再次行礼,齐灵忙去扶她,嘴里还嚷嚷着:“槿年姐姐你这太见外了。”
以后你家小姐可能会同我家师兄结成连理,现在这么见外怎么行?还等着你去阮娘子父母那里给师兄说好话的呢!
几人又寒暄几句,槿年才端了放温的药汤喂给阮今月服下。
苦涩黑稠的药汤渐渐见底,槿年看着阮今月下意识皱起的一张脸,心疼不已。
她家小姐素来就受不了药汁的苦味,不喜喝药,如今遭此劫难,不知还得喝多久的药才能调理好,她何尝受过这种苦。
想着想着,槿年又忍不住潸然泪下,吓得一旁的齐灵连忙拿了手帕替她拭泪。
“槿年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哭了呢?”
槿年羞赧不已,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强颜欢笑道:“不过是心疼我家小姐遭罪罢了。自打我家小姐出生,府上都是娇养着的,家里的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爱护,就没让她吃过什么苦。谁知来了这扬州,倒是吃尽了苦头。”
齐灵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现在人没事就是最好的了,放心吧,以后阮娘子就由我师兄……”
后背忽然刮过一阵劲风,下一瞬齐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张着嘴就是发不出声音。
她师兄把她的哑穴点了!
齐灵愤懑地回头去瞪齐雁云,他亦回看她,眼里警告意味十足。
她说错话了。
槿年不见下文,瞧齐灵闷不作声,追问道:“齐姑娘,你要说什么?”
齐灵咬了咬下唇,忙用内力传音给齐雁云:“师兄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又是一道劲风,齐雁云给她解了穴,她讪笑两声,迎着槿年关切的眼神说到:“我说,以后啊阮娘子肯定会遇到一个时时护她周全的人,槿年姐姐不必太过担忧。”
这话跟她之前说的不大对得上,但槿年还是笑着应声:“多谢齐姑娘好意。”
阮今月服药后需要静养,他们这一大屋子人围在这儿,算是有些嘈杂了。
还不等槿年开口,齐雁云便自觉起身,招呼齐灵齐缨两人离开:“自然槿年姑娘来了,阮娘子的事宜便交由你来照看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齐缨和齐灵。”
齐缨齐灵:“是。”
槿年点头应下:“多谢少侠。”
齐雁云微微颔首:“那我们便告辞了。”
“三位少侠慢走。”
齐缨齐灵跟在齐雁云身后出去,行至门口突然见他停住,他们也跟着停下,不解道:“师兄,你怎么不走了?”
齐雁云回过身,眉眼间带了几分清浅的笑意,“槿年姑娘,可否先向阮娘子隐瞒我的名姓?”
槿年不懂他的用意,却还是低头答应:“槿年会的。”
夕阳低垂,黄昏正好,夜色半遮,天边一悬孤月弯浅。
三人慢慢走在长廊上,斜阳的余晖落了屋檐满身,挤不进檐下的地板。
“师兄,你为什么不让槿年姐姐告诉阮娘子你叫什么啊?”齐缨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出齐雁云的用意。
齐灵白他一眼,“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你才是小屁孩,谁说我不懂了!”
两人没说上两句又吵起来了,仿佛忘了先前两个人就在吵架的事。
齐雁云没那个闲心管他们,任由他们两个拌嘴。
“你要能懂还会问师兄吗?”
“那孔子都说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我才问啊!你就知道吗你这么说?”
齐灵忽然停下脚步,双手抱于胸前,抬起头眯着眼睨他,神情十分不轻蔑,语气嘲讽:“我还真知道。”
齐缨被她那高高在上的神情弄得不服,“那你说说是为什么啊?”
“那当然是因为,师兄要等阮娘子醒来后,亲自告诉她自己的姓名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果然是个小屁孩。”
“我不相信,肯定是你诓我的,我要听师兄亲口说!”
两人停下争吵去寻齐雁云的身影,他早早就走到了拐角处,转身前看也不看他们,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齐灵回头嗤笑一声:“别问了,师兄是不会跟你说实话的。事实呢,就是我说的这样,你自己看不出来,可不要污蔑我瞎说。哼!”
齐灵扭头就走,不再理齐缨。
齐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齐雁云非要自己告诉阮娘子,见齐灵走了,只好跺跺脚追上去,低声下去求她告诉自己:“好师姐,你给我说说为什么呗。”
“懒得说。”
“好师姐好师姐……”
少年少女的声音远去,空山寂静,鸟雀坠落枝头乱颤,震落一片黄叶,俶尔远逝,独留三两枝羽翼。
黄昏退幕,夜幕低垂,月明星稀,秋夜渐凉。
齐灵确实说中了齐雁云的想法,这个小师妹虽然平日里古灵精怪的,但是对于感情一事上甚是敏感聪明。
齐雁云自认识阮今月以来,从未正式打过照面,若是经由别人的口告诉他,不如他亲自告知来得正式。
第一次相见,他总要弄得重视一些。
夜间的时候,悔净派人来传话,说葛覃已经醒来,并告知了齐雁云苍吟剑藏在后山西去三里外的槐树下。
齐雁云立马带人前去将苍吟剑取出,好在这处隐蔽,无人发现这儿竟然藏了柄江湖人都在抢夺的名剑苍吟。
取回苍吟,齐雁云本计划着等阮今月醒了之后再送回武剑山庄,届时回来护送她们进京,没成想当天晚上齐裕功就传急信过来,叫他速回武剑山庄。
情况紧急,他只得带着苍吟剑先行回瀛洲,将齐灵和齐缨留在了扬州照看阮今月。
时日轮转,齐雁云离开半日后,昏迷许久的阮今月终于悠悠转醒。
苏醒
桂花闲落,艳阳高照。
一抹曦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檀香袅娜,光尘与烟雾交织氤氲,上下浮沉,揉碎一室晨光。
阮今月神思逐渐清明,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望向四周。陌生的景象让她有些恍惚,胸口处的钝痛传来,细眉因疼痛紧皱,嘴唇淡红,盈盈水光。
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药草的苦味,舌尖微涩,阮今月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泛着苦味,这是给她灌了多少药。
仰躺了一会儿,意识回笼,阮今月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房间整洁简致,古朴沉静,远处传来的沉闷钟声,悠长沉稳。屋外鸟鸣清脆,曦光正好,阮今月约莫能猜测到,自己是在大明寺内。
距离床榻几步外垂落一帘帷帐,模糊了外间的景象,阮今月看不真切,只隐隐觉着外边坐着一人,身形纤细。
她脑袋上缠了厚重的纱布,后脑的地方隐隐作痛,她记得这处是冯贵砸出来的。胸口的疼痛应该是那日的神秘人重伤她导致的,她受了内伤,现在还未完全复原,但已无性命之忧。
阮今月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秀发从肩头滑落至胸前,她捂着头,强忍住疼痛。
那夜发生了什么?她被打伤之后,后面发生了什么?苍吟剑应该没被那些人抢走吧,衔月公子和武剑山庄的人有赶到吗?
许多疑问纷纷钻入她的脑海,阮今月心中腾升一阵担忧,忧思难解。她低垂着头颦眉不展,因着一醒来便忧心,后脑的伤愈发疼痛,阮今月紧咬住下唇,发出几声闷哼。
“小姐!你醒了?”
身侧忽然传来一阵惊呼,阮今月满头冷汗,缓缓转头看过去,只见槿年急切地掀开帷帐冲进来,神情动容。
“槿年……你怎么在这儿?”
槿年盼了许久,终于盼到她苏醒过来,一时间喜极而泣,双眼发红。
她忍下哭腔,微微更咽:“是救小姐的少侠告知我的,小姐受苦了,是槿年没能保护好你。”
阮今月苍白着脸安慰她,她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说:“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怎么不见听眠呢?”
“听眠先行北上告知老爷夫人小姐遇险的事了,等小姐修养好了,我们速速启程,不久后就能见到她了。”
“原来如此……”阮今月低声应道,“你方才说,是一个少侠救的我,那少侠眼下在哪儿啊?”
槿年想到齐雁云的嘱托,并未直接告诉她具体的名姓,只说:“是行走江湖的年轻游侠,恰好遇见小姐,就将小姐救下了。他还替小姐治好了伤,留下了药,待会儿我给小姐送药来,小姐服下后,再睡会儿吧。”
阮今月却心道不对。
那日大明寺汇聚了不少门派,在她昏迷之前武剑山庄的人并未赶来,那个劫持她的神秘人武功高强,李檐风等人都不一定能与其一较高下,而且他必定不会是单枪匹马前来,肯定是有备而来。局势紧迫严峻,一个游历江湖的游侠,又怎么有心思管这档子事还能全身而退。
而且槿年话里话外既然没提到其他的门派,这些门派应当是被打发走了,这么看来,那日她昏迷后不久,武剑山庄的人应该赶到了。不然这些门派怎会善罢甘休,救她的那人说自己是江湖游侠,那会不会是衔月公子?
苍吟剑的事,问槿年的话,她应该也不清楚,也不知道现在解决了没有,葛覃又如何了。
“槿年,你听他们提起过葛覃这个人吗?”
槿年正在替她整理长发,闻言手上动作不停:“未曾听他们提起过这个名字,我帮小姐留心下,到时候问问?”
阮今月点点头:“替我问一下吧,如果他们不说就算了。”
毕竟他们是江湖人士,她也不想牵扯太多江湖事端。
整理完长发,槿年将方才温着的药汤端来,催促她喝下:“小姐,先喝药吧。”
阮今月原本就涨疼的头,再看到这黑糊糊的药汤后愈发难受,她瘪着嘴试图商量:“能不能不喝药啊……”
槿年十分坚决:“那怎么行呢?要想快点好起来,小姐就得乖乖喝药啊。”
阮今月却耍起了小孩子心性:“这药闻起来就苦,我打小就不喜欢喝药,而且还没有蜜饯,我喝下去会苦死的。”
槿年被她逗笑了,“怎么会苦死呢?小姐你乖乖喝,我现在就吩咐人给你买蜜饯好不好?”
“那,蜜饯买回来我再喝。”阮今月使用迂回战术。
“那不行,蜜饯买回来药就凉了。”槿年婉拒了她的提议。
“可是可是……”
阮今月还想挣扎一下,槿年立刻堵住了她的嘴:“小姐,九月十五就是大小姐的婚期了,你若是不快点好起来,就赶不上大小姐的喜宴了。”
听她提到阮明月,阮今月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接过药碗一口闷了,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她不希望赶不上长姐的婚事。
“小姐慢点。”槿年瞧她喝得急,忙用手帕接住顺着唇缝滴落的药汁。
“啊……”浓郁的苦味刺激得她整个人都皱在一处了,缓了好半天嘴里的药味才散去一点。
槿年含笑接过药碗,感叹道:“小姐真是不管多大,喝药都是这副样子,就爱耍赖皮。”
阮今月被她扶着躺下,不满她的说法,嘴硬道:“可是药就是很苦啊,我最不喜欢苦味了,每次喝药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那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小姐要受很多折磨了。”
阮今月一想到每天都要喝这种药,只觉得人生无望,一片灰暗。
“槿年你别说了,我已经很难过了。”
槿年笑着替她掖好被角,“好好好,我不说了,小姐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躺了那么些天,肯定饿了。”
许是刚服完药的缘故,阮今月一沾着枕头就昏昏欲睡,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努力清醒着去回槿年的话,最后却只是嘟囔了几声:“是有点,有点饿……槿年,你……”
一句话都没说完,阮今月两眼轻阖,沉沉睡去。
槿年瞧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将窗户关上,外边起风了,吹久了怕是会着凉。她又看了眼熟睡的阮今月,确认她没有被吵醒,才悄声退出了房间。
小姐可算是醒来了,她这心里终于踏实了不少,还望小姐赶紧好起来,不要留下什么隐疾才好。
槿年站在房门前摇了摇头,怎么会有隐疾呢,她真是杞人忧天。
裙裾轻摆,槿年的身段纤细袅娜,碧色的衣裙仿佛秋日里的唯一一抹亮色,清新怡人。
皎月清恬
大明寺古朴沉静,于扬州城屹立百余年不倒,森严肃穆。
蒙蒙钟声悠远沉闷,山间小溪清越潺潺,站在钟塔之上,目光所及之地尽是葱郁翠绿,半山腰处灵气秀美,钟灵毓秀,倒是块风水好地。
负责敲钟的僧人放下摆锤,完成了今日敲钟的任务转身走下钟塔,灰白色的僧袍微微泛白,简朴单调。
僧人匆匆下塔,全然没注意到下方一角,藏了满园的锦簇,与庄严的佛门之地格格不入。
说起来,这角落里的秋海棠,还是阮今月出来走动时意外发现的。
正是早秋时节,秋海棠开得正艳,火红的花朵大片大片地展开,花姿曼妙;叶色妖嫩柔媚,苍翠欲滴。
说是绿叶衬红花,阮今月倒觉得,绿叶并未因花的艳丽失去自身的娇蛮风姿,花叶相交相得益彰,甚是好看。
“九月春景正当红,原是相思入骨浓。”
细长白腻的指尖轻轻拂过花瓣,明艳衬得她的肌肤更是白皙,泛着淡淡的莹光。
那厢槿年走下长廊,手里拿了件素色披风,边走边打量站在花丛旁的阮今月。
阮今月虽说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但在外边吹了这么久的风,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她的唇色很淡,一旁的秋海棠却衬得她粉面桃腮,容貌昳丽。
槿年不自觉停下脚步,不忍去打扰那恬静的娇弱美人。这一幕让她记起之前在及第城传出的关于阮今月的流言,芙蓉面佳人姿,人比花娇,她往那儿一站,饶是花仙都得暗淡几分。
阮府双姝,一朵温柔恬淡,似水悠长;一朵明媚俏丽,如光明耀。
她先前虽是阮明月身边的婢子,但不得不承认,阮府的这两位小姐,当属二小姐更为好看。
但到底说是两姐妹,随着阮今月年岁愈长,槿年总能从她的眉眼间瞧出阮明月的模样,当她垂眸沉思时,二人的神情可谓是一模一样。
“咳咳……”
阮今月在外边待久了,有些受不住早秋的凉意。槿年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忙上前将披风给她披上。
“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阮今月脑上厚重的纱布撤去不少,请来的郎中说,明日前来给她拆卸,届时阮今月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休整几日,他们也该启程上路了。
槿年扶着她慢慢走回房,途中碰巧撞见齐灵,齐灵见了她们,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打招呼。
“槿年姐姐!今月?怎么外边那么凉你还跑出来?你看,这小脸可白了,看得我直心疼。这些天你怎样了,身子好些了吗?”
阮今月微抿着唇,笑得开怀:“多亏了齐姐姐的关心,我不打紧的,已经好多了。”
齐灵性子活泼讨喜,年纪比阮今月大上一岁,二人都是那种爽朗性子,甚是合得来。齐灵因着齐雁云的原因本就对她颇有好感,相处下来发现她也是个好相与的人儿,便更是喜欢她了。
她巴不得齐雁云现在就把阮今月拐回武剑山庄,给她师父师娘看看。
阮今月由着她抓住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反复确认她确实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
阮今月歪着头,长发散落一侧,乌黑亮丽,“怎么样?放心了吗?”
槿年退到一边看着她俩玩闹,笑意吟吟。
齐灵微叹口气,挽上她的手臂,二人并肩而行。
“你可不能有什么差错,要是照顾不好你,我……”齐灵甩甩头,没将话说下去,好在阮今月也没注意到,“我今儿个去扬州城的市集上淘了些好玩意儿,咱们回房我给你看看?”
“好啊。”
入夜,灯花乍落。
阮今月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摆弄今天齐灵带来的小物件,是孩童常完的鼗鼓。
阮今月记得自己少时也曾玩过这东西,当时她爷爷最喜欢用这玩意儿来逗她,只是长大之后,好玩的东西多了,这儿时的玩物早早就抛之脑后了。
她捏着细杆,指尖轻轻扭动,杆上的小鼓顿时开始左右摇摆起来,杆顶端飘着的缨穗不断击打鼓面,传出阵阵鼓声。
还真好玩。
槿年整理完床铺,一抬头瞧她含笑拿着鼗鼓玩得正起劲。看了看这夜色已深,槿年忍不住出声催促她快些休息:“小姐,时候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
阮今月恋恋不舍地放下鼗鼓,起身走向床榻。
她身上的寝衣单薄,槿年摸了摸她的手,摸到一片冰凉,便去将敞开的窗户关上了。
“小姐,在这儿佛寺也待了蛮久了,总不好一直叨扰下去。等明儿个郎中来给你将纱布拆了,咱们就去拜别主持吧。”
阮今月将被子盖到腿上,并不急着躺下,而是坐着想了会儿,道:“也是,麻烦了主持数日,现下我好了,也不应该再打扰下去。再说大家都还在客栈,要出发的话还得回客栈收拾收拾。就这么安排吧,对了,明日你可得多准备些香油钱。”
槿年一一应下:“我都记着呢,小姐放心。快睡吧。”
服侍她睡下,槿年把屋内的灯火全都灭了,仅留了外间的一盏,推开门从房里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跌入一片昏暗,阮今月平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明日离开之前,她得去看看葛覃,这几日她们都忙着养伤,还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那日得知救她的那人也救下了葛覃,她还是有些惊讶的。
这么些年来葛覃在江湖上树敌无数,被她偷盗过的各大门派发出的悬赏一日比一日高,本以为他会袖手旁观,或者借此机会发笔横财,却没想到他竟出手救下了她。
这么说起来,倒是她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
也不知何时能见到救她的那人,怎么把齐灵齐缨留下来了,人不出来见她一面呢?
原本还算清醒的阮今月,想着想着睡意袭来,很快就阖眼睡去,跌入梦想之前还想着,明天走的时候,得给齐灵和齐缨包个大红包,谢谢他们这些天照顾自己。
夜色悄然,月清冷静。
原本关得严实的窗户突然松动,发出阵阵微弱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无比清晰。
然而阮今月已然熟睡过去,自然是没有察觉到有人潜入了她的卧房。
窗户被从外边打开,一道黑影轻盈地落到地上,回身轻轻关上窗户,阻隔屋外的冷风。
黑影慢慢靠近床榻,最后在床榻前停脚,而后径直坐下。
窗外月色逐渐清明,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到他的脸上,映衬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那双桃花眼,在月色的加持下,水波盈盈,含情脉脉。
“妧妧,好梦。”
武剑山庄
金秋时节,桂花灿烂,满城飘香。
城外小径两侧,清香盈鼻。
少年郎打马枝头过,惊落一肩金黄。
齐雁云捧着苍吟剑回到武剑山庄的时候,恰逢山庄里的弟子们刚下早课,正结伴而行赶往练功法的地方,一个个见了他都兴奋不已。
“师兄好!”
有恭恭敬敬向他道好的。
“师兄你是从哪儿回来啊?”
也有同他搭话的。
“师兄,你怎么满头花瓣,是不是回来的时候,城里边那些姑娘又拿花儿砸你了?”
“看那花儿的样子,应该是桂花。师兄可真是把四时的花儿都接了个遍。”
更有甚者拿他打趣,人群里霎时一阵哄笑。
晨光正好,其乐融融。
齐雁云大步向前,笑骂了那弟子一句:“一群小兔崽子,当心待会儿我告诉你们老师,叫他给你们加练!”
“师兄我们错了。”
“错了师兄。”
一听到要加练,方才还喜笑颜开的弟子顿时愁云满面,哀嚎一片。
晨钟响起,到晨练时间了。
齐雁云没再耽误他们,径直往里走去,还不忘催促他们快去上课。
“快去吧,去晚了,你们赵师父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的。”
众弟子自然也知道这赵师傅的厉害,匆忙地跟齐雁云道别,就马不停蹄地跑走。
“师兄再会!”
“师兄别过!”
“师兄走好!”
齐雁云脚步一顿,剑眉轻挑,面露不爽:“这群小崽子,都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应该都是从灵丫头那儿学的。”
齐雁云闻声一喜,抬头看去,只见一矍铄抖擞的老者,负手站在前方。
“威叔!您怎么在这儿?”齐雁云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前去,在威叔跟前停住。
威叔一早就得了今日他回山庄的消息,故而早早在此等候,自然看到了他回来后同弟子们打招呼的情形。
想当初齐雁云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子,没成想这一转眼,就变成了个俊俏挺拔的少年郎,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
“哈哈哈。”威叔心中无比欣慰,“我特意在此等你。你是不知道,你那顽皮的小师妹灵丫头,写了不少话本传给你的这些师兄弟看。一个个学得猴精猴精的,把你爹气得,把她的话本都没收了。”
齐雁云想到大明寺中同齐灵的对话,颇为无奈:“收了也好,齐灵确实有些顽劣了,治治她也好。”
齐灵:嘤嘤嘤,师兄你可爱的小师妹听到的话会很伤心的!
“对了威叔,此次我爹唤我回山庄,可是有什么急事?”
威叔也不清楚其中缘由,皱了白眉:“我也不知,你把苍吟剑给我,自己去问他吧。”
齐雁云将苍吟剑递给威叔,双手作揖道别,“那言之先告退了。”
“去吧。”
齐雁云足尖轻点,下一瞬就稳稳落到了远处的屋顶上。
威叔见他还是这般喜爱在山庄里使轻功飞行,也没多说什么,他重重叹口气,忍不住笑出声:“这娃子,又得被骂咯!”
身侧的清风急速飞驰,齐雁云凌空而行,借着一路上的草木屋檐向前,很快就到了齐裕功的屋子。
齐裕功贪凉,早年去阮家见了阮老爷子建在水上的屋子,甚是清凉。一回家兴冲冲地撸起袖子就干,在齐雁云十岁那年,建成了这座水上凉屋。
瀛洲城夏时长,炎热难待,除却有事的功夫,齐裕功盛夏时节一般都待在这处乘凉。
齐雁云从檐上飞下,落在栈桥上,两侧偷闲的白鹭被惊飞,扑棱落一地白毛。
“咻——”
忽地从屋中飞出一枚暗器,齐雁云眉眼一凛,侧身接住那物,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天青色的瓷杯。
“爹,那么名贵的东西你也舍得丢?”
齐雁云十分讶异,这玩意儿可是他爹的宝贝,除了他自己和齐雁云的娘,谁碰跟谁急。
“臭小子!你又是一路使着轻功过来的?”
齐裕功沉稳的声音自屋内传出,他的声音有了内力的加成愈发低沉,震得齐雁云双耳发闷。
“这整个武剑山庄,就数我的轻功最好,你还不准我使了?”
齐雁云慢悠悠地走屋子里,转过青色的帘帐和水墨意境的屏风,将手里把玩的瓷杯轻轻地放在齐裕功面前的茶桌上。
屋内茶香四溢,甘甜清香。要不说齐裕功喜欢待在这里边,清凉无比,避世清闲。等他成婚了,定要把这屋子从他爹手里诈过来。
齐雁云掀起衣摆盘腿在齐裕功面前坐下,下巴冲茶杯一样,笑道:“赏我一杯呗。”
斜靠在矮榻上的齐裕功英气勃发,身材硬朗,听自己那不值钱的儿子开口,只是嫌弃地瞪他一眼,起身替他斟茶。
“去见过你娘了吗?”
齐雁云双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苦涩难以下咽,真不知道他爹怎么那么喜欢喝茶。
“还没,这不您找我找得急,我得先来见您嘛。”齐雁云将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爹,说吧,这么急找我回来有什么事?”
齐裕功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品尝,瞧他喝得猴急,糟蹋了自己的茶,骂了句:“臭小子!暴殄天物。”
齐雁云耸耸肩,不以为意。
“爹,您就快说吧。”
齐裕功这才放下茶杯坐正,盯着他,目光如炬,齐雁云也掀起黑瞳对上他的视线。
父子二人静静对视,谁也不说话。
“听齐缨说,你此次去扬州,救了个姑娘。听齐缨的意思,你十分照顾那姑娘,上心得很。你喜欢她?”
齐裕功一字一句道,颇有压迫感。
齐雁云身子陡然一松,向后倒去躺在软榻上。
“我说啥呢,你就为这事叫我回来啊。”
齐裕功端起那天青色瓷杯就砸向他,被他头也不抬地轻松接住。
“就这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婚约在身?是你自己应下的,你现在出去沾花惹草了,你对得起妧妧吗?”
齐雁云不知想到什么,仰躺着笑得欢乐,让齐裕功更是气愤,索性站起来就踹了他一脚。
“你个臭小子!还笑!”
眼见着他爹要动手了,齐雁云连忙爬起来,哭笑不得地向他解释:“爹,你认为你儿子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
齐裕功轻哼一声,“哼!万一你不是人呢?”
齐雁云十分头疼,只能更为直白地说到:“有没有可能,我救的姑娘,跟同我有婚约的姑娘,是同一个人?”
齐裕功猛地转头看向他,瞪大了双眼震惊不已,心里却不确定:“你说什么?”
齐雁云双手交叉放于脑后,重新躺下,语气轻快。
“说来也巧,我在扬州救的那个姑娘,刚好也叫阮今月。我觉得吧,她的小字,应该也是叫妧妧。”
明姝困宫闱
齐裕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齐雁云话里的意思,原本面露疑色的他顿时笑逐颜开,眼角的褶子都笑得深了几分。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家妧妧竟与你这臭小子有这般缘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
齐雁云对他的话十分不满,他忽地坐起身来,言表激动:“当然是好事!妧妧还没进门你们就这么护着她,到时候我同她成亲了,要是不小心惹她伤心了,是不是还得被你们赶出家?”
齐雁云笑意不减,开心地将茶一饮而尽,“你别说,要是你救的那个姑娘不是妧妧,现在估计我已经让你卷铺盖走了。再说了,你小子我还不明白,虽然方方面面比不上你爹我,但是在对待媳妇这方面,自是将真心剖出来对待的。你舍得她难过吗?”
齐雁云一噎,闷着气别过脸去不说话,耳尖却悄悄绯红一片。
齐裕功见他罕见地害羞了,笑意更甚,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准备告诉他此次叫他回来的理由,便听他在那儿嘟囔了一句。
声音很小,却足够齐裕功听得清清楚楚。
“那自然是不会让她难过的,我疼爱她还来不及呢……”
齐裕功神情一滞,旋即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儿子,有你爹的风范!想当年,我和你娘……”
见他又要开始说自己的陈年往事了,齐雁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连忙出声打断他:“爹,别想当年了,说正事吧。”
齐裕功被打断了也没不满,只是朗笑几声才继续道:“你怎么会在扬州遇到妧妧?”
“她长姐要成亲了,她赶去参加婚宴,途中天气恶劣,她们才在扬州暂时停靠。爹,阮叔叔不会没告诉你这件事吧?”
齐裕功轻嗤一声,“你阮叔叔虽然成日里事情多,还是记得你爹我这个兄弟的,我一早就接到消息了。姌姌今年都十九岁了,成大姑娘了。我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娇软的小团子,没想到一转眼,都要嫁人了。”
提到阮明月,齐裕功难免生出几分惆怅,虽说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好歹也是挚友的孩子,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早就将她看做了自己的姑娘。
想到她要成亲了,倒还有些岁月不饶人的落寞。
“怕是听到阮姐姐出嫁,阮叔叔都没你那么难过。这不是自己的女儿都这么惦记,自己的儿子坐在你面前还成天嫌弃。”
齐雁云语气讨打,让齐裕功一下生出的难过消散了几分,就想提着这小子揍一顿。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哄他,想到这点,齐裕功那点仅剩的父爱忽然虚长。
“这姑娘和儿子,能一样吗?”说完齐裕功淡淡瞟了他一眼,父爱有,但是不多。
齐雁云懒得跟他争这个,“然后呢?你叫我回来不仅是因为阮姐姐出嫁吧,你的用意不在这儿。”
“叫你回来,一来呢,是想问问你和那个姑娘的事。不过既然那姑娘是妧妧,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二来,就是姌姌出嫁这件事,我已经给她备好了嫁妆,派人送去上京城了。本想叫你去送的,但临时出了苍吟剑被窃那档子事,你被绊住了手脚,我就交给别人去办了。”
“还有呢?不止这些吧,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再来呢,谈谈你和妧妧的婚事。”
提及阮今月,齐雁云立马坐直身子,闻言神情怔愣,随即眉梢到眼角都带了几分雀跃:“什么?”
齐裕功见他这般沉不住气,无奈笑笑,“这就沉不住气了,就这么喜欢妧妧?当初是谁死活不愿意定亲的,说自己要逍遥江湖,婚事只是拖累?”
齐雁云笑容满面,脸不红心不跳地瞎说:“年少不知父母心,长成方知用心苦。是儿子当初不识趣了。”
“哼。”齐裕功轻哼一声,“你小子,道行还浅着呢。”
“前几日我同你阮叔叔写信谈到,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再有三年就到弱冠之年了。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将你娘娶进门了。妧妧明年就及笄,你阮叔叔不愿意带她进京,就想找个值得托付之人,好好照顾妧妧。他说这段时日上京城里的局势风云莫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有针对他的趋势。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被那些将他视作眼中钉的人拉下马了。这样的情况下,他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妧妧出现在上京城那些人的面前,你姌姌姐已经困在那儿了,不能让妧妧也留在那儿。”
齐雁云听得云里雾里的,心疑这阮明月究竟嫁的是个什么人,好端端的婚事被他们说成是困在了上京城里。
“姌姌姐,是嫁给了何人?上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吗?”
齐裕功作苦笑状,“如果是这般就好了,最起码如果日后她能得夫家庇护,不受牵连。”
齐雁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不确定,“那她到底是与谁人成亲?”
“姌姌啊,要嫁进皇家,成皇妃了。”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齐雁云还是不免大为震惊:“阮叔叔那样的性子,怎会容忍自己的女儿嫁进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家?”
齐裕功不知从哪儿掏了壶酒,拈在嘴边小口小口饮着,神情满是怨忿。
“谁知道他怎么护的姌姌,竟然让皇帝那小子碰见她了。一来二去两人看对眼了,你阮叔叔瞧她是真真爱慕皇帝,皇帝也在他面前承诺,会待姌姌好,他就答应了。毕竟皇帝要娶妻,不过一纸圣旨的事,他既然能求得平铮的意见再迎娶姌姌,自然是看重的。”
“那阮姐姐是要被封为皇后吗?”
砰地一声,齐裕功将酒壶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皇后?你当太后是死的?没她发话,皇帝敢立谁为皇后。就封了个妃,还假模假样地赐个封号,以示皇恩浩荡,我呸!”
齐雁云心里也是十分复杂,当今陛下尚未亲政,朝中大权都被摄政王和太后把持着,虽然阮叔叔是皇帝亲信,但还不足以跟另外两人抗衡。
便是皇帝有心思立阮明月为后,阮平铮也不会答应。树大招风,此举无疑于是将阮明月推到风口浪尖上。
权衡之下,封做了妃位,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齐雁云忽然有些唏嘘,以阮明月的容貌品性,家世德行,放到哪家都是做正妻的身份。如今被皇帝纳为妃,说好听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难听点,妃也不过是妾。
以阮明月的性子,他也没想到她竟然愿意不做正妻,也要嫁给皇帝,当真是十分喜爱的了。
昆仑派
“因着这事,我还跟你阮叔叔吵了一架,什么玩意儿连个姑娘都护不住,好好的一个娃子,非要送进皇宫里蹉跎。”
齐雁云宽慰道:“既然是阮姐姐自己选择的,阮叔叔也是出于尊重她的目的。只不过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会如何,还真说不准。”
“原本他将姌姌接进上京城,是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没想到最后倒和皇家结了亲。好在你和妧妧的婚事,我一早给你定下了,不然到时候妧妧进京,会不会再发生此事,谁都说不准。不过经过姌姌的这件事,你叔也不会让妧妧进京了。”
这下换齐雁云愣住了,“妧妧原本,也是要进京的吗?”
“你叔叔的打算时,两个姑娘及笄之前,养在老爷子膝下,及笄之后接去上京城由他夫妇二人亲自教养。顺便如果有好的人家,可以定下亲事,姌姌不就是及笄后去的上京吗?妧妧既然已于你定下亲事,议亲这事就自然而然不作考虑了。不过她的及笄礼,还是要在上京城办的,毕竟他爹现如今那么忙,实在赶不回江南,只能在上京城办。”
说到这儿,齐裕功斜着眼睨他,“怎么样,你爹还算有远见,给你定了门好亲事吧。”
齐雁云狗腿地笑了笑,在这件事上,他还真应该感谢他爹,“爹英明神武,不愧是江湖上名列前茅的英雄豪杰。”
“切,臭小子。”齐裕功目光忽然变得悠长怀念,一时间竟然想起往事,不由得有些惦念:“想当初你爹我,文采斐然,也是个科举的好苗子。一路从乡试考到进上京城,参加了殿试。就是在途中遇到的你阮叔叔,我俩志向相同,引为知己,若不是那档子事,你如今也算是个官少爷了。”
齐雁云自是知道自己父亲当年参加过科举考试一事,只不过细节之处从没人告诉过他,他娘谈起此事也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谈。等他自己去问齐裕功时,齐裕功总会流露出几分怅然,让齐雁云看着十分难受。
那时候他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叫他去练功,不要问这些不打紧的。他便清楚了,可能这件事是他父亲心里一辈子的伤,每提一次都会难过一次。
要说齐裕功是那种寒窗苦读十余年,就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平步青云的人,也不见得。
这些年齐雁云跟着齐裕功在江湖上打交道,看着自己的父亲都是应对自如,无半点不满与厌恶之情,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喜爱江湖恣意的。
对官职的那点子执念,肯定是因为当初发生的事让他难以接受,以至于多年后提及,还是无法坦然放下。
他爹这个潇洒肆意的性子都有放不下的事,可想而知,当初的事情给他的打击有多大。
久而久之,齐雁云也就不再问了,他不想父亲难过。
可是现在他主动提及,齐雁云又起了探寻的心思,他不希望父亲继续困在过去走不出来,这么多年了,再有多少看不开,也应该放下了。
“爹,你说的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裕功眸子一黯,整个人都阴沉下来,他讪笑一声,“说这个干什么,都过去了。儿子啊,你想过参加科举吗?”
齐雁云摇头:“官场束缚太多,我还是比较喜欢来去自如的江湖。”
“我当初是真想入朝为官,机缘巧合下与仕途无缘,后面消沉了许久,还是你娘开解我,我才走出来。后来想了想,以我的性子,在那官场也待不下来,还可能会得罪权贵,连累全家。还是江湖自在,只要有实力在,谁都不敢骑到你头上来。”
齐雁云静静地看着齐裕功,他神色释然,看上去倒像是真的放下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果我当初真的当官了,如今也不会过上那么惬意的生活。”齐裕功目光沉静,看着眼前早已长大的儿子,眼神里透露着几分齐雁云看不懂的神情,“儿子,有时候人心里的意难平,不是因为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只是觉得自己一路而来的努力,在别人眼里,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世事难料,莫要重蹈覆辙就好。”
他的一番话也不知道齐雁云听进去多少,齐裕功瞧他沉吟不语,神情严肃,察觉自己说得太多,忙扯开话头,“不说这个了,叫你回来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
齐雁云颔首应下:“何事?”
“你宋伯伯,还记得吧?你小时候曾去他那儿学过一段时间的功夫,那会儿子回来后,晒黑了不少,可没把你娘心疼坏了。”
齐雁云想了片刻,很快便记起他说的是哪个宋家,“是昆仑派正宗宋家吗?”
齐裕功点点头,“正是。昆仑派前段日子生了内乱,其余几家联合起来围攻宋家。他们趁着你宋伯伯忙得焦头烂额的空隙,给他下毒,宋家一时间群龙无首。你宋伯伯的儿子手段不够,斗不过那帮老头,就递了信请我帮忙。你带上几个人,替我走一趟吧。”
齐雁云垂眸思忖,“当初武林大会之时,宋家对武剑山庄多有帮衬,如今宋家有难,我们自当是要出手相救的。我待会儿就叫人给子霜传信,叫他与我一同前往。”
“你宋伯伯需要有人解毒,我一早就派人给天药谷传信了,霜儿那孩子现在应当在路上了。”
齐雁云忽然笑出声,齐裕功瞥他一眼,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我前几日才在扬州见到他,想来这几日的功夫,他已经赶回天药谷了,如今得了爹的消息,又要从天药谷赶到瀛洲。等他来了,铁定会拉着我一顿臭骂。”
正在赶路的百里霜忽然狠狠打了个喷嚏,连日的奔波叫他头昏脑胀,浑身酸痛,要不是有调配的药丸傍身,恐怕他现在半条命都没了。
“齐雁云那个死家伙,净会折腾我。等我到了瀛洲,不把你打趴我就不姓百里。”
药童淡定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百里霜察觉到他的视线,回瞪过去:“怎么你有意见?”
药童:……
药童解释道:“不是公子,我只是觉得,你最好不要发这种誓言。”
百里霜:……
药童继续说:“因为你打不过齐公子。”
百里霜怒火中烧,抬脚将他踹出马车外:“你给我滚下去走路!”
药童坐在外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这我也说的是实话啊……”
百里霜:我不想听实话!!!
但他还是在心里默默地把话改成了,不用泻药狠狠将齐雁云这么一顿,他就不姓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