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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全文阅读

作者:什么的么么     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txt下载     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早秋扬州

    阮今月再次睁眼时,外边阳光正好。

    她撑着疲软的身子坐起身,青色的纱帐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她抬起手一掀,就陷进床榻大半。

    屋子的檀香早已燃尽,余香悠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阮今月下床推开紧闭的纱窗,凉风习习,拂过她的面庞,冷得她瑟瑟发抖,又连忙合上了窗。

    听眠推门而入时,她正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靠在床头,神情恹恹,还没恢复过来。

    “小姐,喝点药吧。”

    她正是来给她送药的,眼下那碗黑糊糊的药汤还飘着热气,苦涩的药香钻进阮今月的鼻腔,叫她心生抵抗。

    “我不想喝药。”

    阮今月躲进床榻里,试图反抗。

    听眠难得硬了态度,替她束好纱帐,没了纱帐的阻隔,药香更是浓烈,阮今月缩在被子里哀叹一声,软绵的语调婉转悠长,因着着凉,嗓子仍然沙哑着。

    “听眠,不喝好不好啊?”她撒娇道。

    听眠拉下脸,生硬地拒绝她:“不行的小姐,大夫说你是寒气入体,这么些天又周波劳顿,得好好吃药才能调养过来,要是身子好不利索,可要耽误咱们进京的行程了。到时候,你赶不上大小姐的婚事怎么办?”

    “便是八月出发,走水路北上不过一月便能到达津门,届时再转陆路,怎么都赶得上,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阮今月闷声道。

    “那也不行。”听眠立马反驳:“小姐你就快趁热喝吧,我这里准备了蜜饯,保准那苦药不会在你嘴里留太久。”

    阮今月见如何都说不动她,想了想也不愿耽搁进京的行程,只得乖乖服了药。

    喝完药后槿年来给她送饭菜,她生着病,不宜吃太辛辣刺激的,正巧她们眼下住在扬州,特意叫厨房准备了扬州有名的阳春面。

    阳春面汤清味鲜,清淡爽口,筋道爽滑。

    阮今月原本没什么胃口,闻到了葱油的香味,顿时口舌生津,埋下头小口小口吃面。

    虽然她眼下饿得慌,但是该有的仪态还是得有的。

    不一会儿一碗面就见了底,就连那清淡鲜美的汤汁都被她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槿年见她胃口这般好,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她原本是阮明月房里的人,阮明月去上京之后,想着她做事体贴,便把她留在了阮今月身边,照顾这两个不经事的小姑娘。

    看着阮今月脸色恢复得不错,她才踏实了不少。虽然她们身份不同,但是她俨然已经将阮今月看做了自己的小妹妹,喜爱得不行。

    “今日天气不错,小姐待会儿穿厚点,可以去外边逛逛。”

    “好啊好啊,听眠快去把我那件缥色的素罗纱襦裙找出来,今天我们穿那个去逛狂。”

    槿年收好碗筷下去,出门的时候看了眼凑在梳妆台前叽叽喳喳的少女,少女明媚娇憨,一瞥一笑间皆是灵动明亮。

    她含笑关上门,将里间的天地留给她们。

    阮今月一身缥色襦裙,雅致不失灵动,清新活泼,宛如雨后青笋,迎着春寒料峭而生。月白披帛搭在臂间点缀,长发随意用翠玉簪子绾了个小髻,其余披散而下的用碧色的发带绑上,垂在身后。

    因着出门要戴幕蓠,阮今月便省了上妆这一步,只是她的唇色还有些发淡,她便随意上了些口脂,提提气色。

    兴冲冲地下楼准备出门,主仆二人正商讨着要去哪些地方游玩,行至楼间,便被那冯贵拦住了去路。

    冯贵俯身作揖,装得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见过娘子。”

    “郎君何故挡我去路?”阮今月一见是他,也没了好脸色,甚是反感他的死缠烂打。

    这人存的什么心思她也不是不清楚,无非是看她非富即贵,想与她攀亲,借着她的家世平步青云。

    只可惜他算盘打错了人,阮今月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眼下被他挡住去路,阮今月只觉得父亲一直支持的寒门出了这般急功近利的人,若是以后正得了个一官半职,怎么得了?

    冯贵仍不知道自己的算盘已经被阮今月看得清清楚楚,只当她是富贵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心思单纯好哄骗,便一个劲地献殷勤。

    “娘子可是要出门游玩?正好冯某曾来过扬州,可与娘子介绍引荐一二。”

    “不劳烦郎君了,我更乐意自个儿逛逛,如果没别的事,还请郎君让让路,我们该走了。”

    说罢听眠正欲往前走,不料这冯贵正赖着不走,面上隐隐有怒意,似乎是恼怒她拂了自己的面子。

    阮今月冷哼一声,嘲讽道:“郎君何故不快,你这般逼迫于我,想我与你同游,可这事讲究个你请我愿,我不情愿的事,郎君再如何逼迫,我都不会如郎君意。今日我不与你计较,还望你今后莫要再纠缠于我,不然,之后就得郎君另觅船只,进京赶考了。”

    冯贵脸色一白,他虽有意攀附阮今月,可是眼下最打紧的事还是科举,若是惹恼了她误了考试,那他这后半辈子,可是真的没有出路了。

    他僵硬的神色蓦地一松,退到一侧让出道路:“是冯某唐突了,叨扰了娘子,还望娘子莫怪。”

    阮今月施施然走下去,路过他时堪堪停住,转过头轻笑一声:“科举当前,还望郎君将心思放在考试上,旁的歪心思,最好莫在生动。人,最忌讳的就是一个心术不正,望郎君引以为戒。”

    他二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她身上的幽香萦绕在冯贵心间,叫他心上难耐。

    冯贵再抬头看去时,阮今月已携着听眠下楼。

    望着那道倩影,冯贵心里满是不甘,她的敲打还在耳侧回荡,可他如何也听不进去,心中滋长的欲望不断叫嚣着,他要得到她,他得得到她!

    欲望和不甘交织,扭曲了他的心神,冯贵眼中燃着熊熊烈火,他攥紧双手,愤愤地盯着门口。

    无论如何,阮今月他势在必得。

    出了客栈,清风拂来,里面的那股闷热慢慢散去,阮今月只觉得自己心间的这股郁气慢慢舒散,浑身轻松。

    听眠还在讥讽冯贵,他真当自己是什么角色了,她家小姐连那些官宦公子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上他。

    “那个冯贵真是自视过高,他真以为自己配得上小姐!还屡屡上前纠缠,怎么赶都赶不走。”

    阮今月挑起一侧幕蓠,停在首饰摊子前挑选簪子,听了听眠的话,她也没附和,只道:“其实与我而言,门第并不重要。只要那人懂上进有孝心,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为人坦荡敬我爱我,无论世家或是寒门、高门公子或是江湖游侠,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那冯贵,眼高手低,妄图用些旁门左道达到目的,此等心术不正、奸邪狡诈之人,纵使是朋友,我也是看不上眼的。”

    “那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公子啊?”

    阮今月一噎,怎么说到这个了?

    她面色绯红,拉下幕蓠嗫嚅道:“总之,总之不是冯贵那样的。”

    说罢她匆匆跑开,留听眠一个人在那处发呆,回过神来后才想起来去追她。

    “小姐,等等我啊!”

苍吟失窃

    一场秋雨匆匆而至又匆匆离去,山间翠竹经过细雨的洗礼,出落得水灵潮湿,悬在竹叶尖上的露珠澄澈明亮,折射七彩斑斓的光线。

    竹林深处,躲着一座娴雅静谧的竹屋,鸟雀时常在此处驻足,运气好的话,还能碰上主人家撒粮,饱餐一顿。

    雨后初霁,先前雨濛濛,眼下竹林里清透秀丽,鸟鸣一片。

    忽的林中鸟雀惊动,慌不择路地四处逃散,茂密的竹不断晃动,那声响由远及近,愈发逼近竹屋的位置。

    斜阳脉脉,余晖散落在山林间,洒了一地光斑。

    少年踏竹而出,身姿矫健,尚显稚嫩的双肩披着晶莹的碎阳,他就这般迎着光笔直的落到地上,任由缠绵的光线勾勒他挺拔的身影。

    头上的斗笠仍在滴水,黑衣上的暗纹已然干燥,全然看不出先前淋过雨留下的痕迹。

    齐雁云摘下斗笠,随意一扔,那斗笠便顺着他修长的指尖直直飞到草棚里,安稳地挂到了壁沿上。

    他拍了拍手腕处的护腕,摘下背着的长剑握到手里,才抬脚往里走。

    雨后多风,凉风吹起他发间暗红色的发带,发尾贴到细长的脖颈上,额前细碎的短发也被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齐雁云推开竹门探身进去,忽地眉间一凛,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利而狠,却无半分戾气。只见他身形闪动,迅速避开径直飞来的物什,两指轻轻一夹,竟是一柄茶匙。

    “你这功夫又弱了。”齐雁云神情放松下来,捏着那茶匙凉凉开口。

    往里走,屋内竟端坐着一白袍男子,他身形清瘦,宽大的白袍有些不贴身,眉眼间略显幼态,看起来年岁不大。

    齐雁云话音刚落,他便嗤笑一声:“我是医者,又不是你们这些成日里打打杀杀的江湖草莽,要那么高的功夫来干嘛?”

    “这话你留着跟百里叔说,别跟我说。自己懈怠不练功,还找借口,天药谷的其他人也不见得只通医术不通武艺,就你这般罢了。”

    百里霜被他呛了回去,也懒得再跟他说。反正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闲得才招惹他。

    百里霜收回齐雁云手里的茶匙,继续煮茶,嘴上还不忘询问他:“你前段时间不是被世伯召回瀛洲了吗?怎么又出来了?还来的扬州。”

    齐雁云慵懒地靠坐在蒲团上,右腿平放左腿支起,胳膊漫不经心地撑着脑袋,吊儿郎当的样子,要是叫齐裕功看到了,非得骂他坐没坐样,收拾一顿才能罢休。

    不过现在瀛洲远在百里之外,齐裕功是怎么也看不到他这副样子的。

    齐雁云捞起矮桌上放置的瓜果,搁在面前,挑了个苹果丢到嘴里,咔嚓一声,苹果肉脆汁多。

    “武剑山庄失窃,我前来扬州捉贼。”

    “哦?”百里霜来了兴趣,“什么贼能在你和世伯眼皮子底下行窃?他偷的何物?”

    百里霜神色兴奋,端起茶杯喝茶,一只眼睨向齐雁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苍吟剑。”

    “噗——”百里霜一口茶水还没下肚,噗嗤一声吐了个精光。

    齐雁云仿佛早预料到一番,捡了装瓜果的盘子挡住脸,才没叫他的口水落到自己脸上。

    百里霜差点惊掉下巴:“苍吟剑!你是说苍吟剑丢了?”

    齐雁云拈起苹果又是一口,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昂。”

    百里霜十分费解:“不是,言之,那苍吟剑是你家的宝物吧?

    齐雁云又是点头:“是。”

    百里霜表示不理解:“那为什么苍吟剑丢了,你还能这么淡定?”

    齐雁云瞥他一眼,身子一翻,双手交叉垫在脑后靠下:“丢都丢了,急有用吗?”

    苍吟剑乃传说中的神剑,传闻中威力巨大。江湖上都传,若是谁执掌苍吟剑,便有机会称霸武林,一统江湖。

    因着是传说,多数人都不信,但相信的人大有人在,于是苍吟剑常被江湖门派抢来抢去,行踪不定。

    但只要苍吟剑现世,势必会引起一场厮杀。

    十几年前,齐裕功于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苍吟剑。至此,持续了几十年的争夺终于落幕,直到前不久,苍吟剑一直收在武剑山庄。

    “前些日子,瀛洲城内不少人家发现窃贼行踪,一开始丢的都是些小物件,原以为只是普通的窃贼。直到那日他潜入武剑山庄,盗走了苍吟剑,我们才得知,此人正是浪迹江湖多年,行不见影至今无一失手的大盗,葛覃。”

    “葛覃?”百里霜连连摇头,“怪不得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武剑山庄行窃,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大盗葛覃。”

    齐雁云闭上眼附和:“是啊,武剑山庄布局精密,机关陷进更是数不胜数,他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可见此人功夫不浅。这些年来,他偷过大小物件,有名贵的,也有不打眼的,细细数来也有上百起了,可是就是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颜。这人,难对付。”

    “你来扬州,是调查到了他的行踪?”

    “不错。”齐雁云撑起身子,盘膝而坐:“苍吟剑若是流落江湖,定会再次引起一阵腥风血雨,武剑山庄必须尽快将其收回。葛覃盗走苍吟后,因着贪心,还未离开瀛洲。那日他在富商姜家行窃,恰好被我撞上,我一路追着他来,恰好发现他来了扬州。”

    百里霜垂下眼眸,复而看向他:“你打算怎么办?需要我帮忙吗?”

    齐雁云站起身来,理了理微乱的衣衫,抱长剑于胸前。他摇摇头:“不必,武剑山庄的家事,自当由我来解决。”

    百里霜“切”一声,满不在意道:“行,您武功高强小人自愧不如,这些事您一个人都能解决行吧?正好我明日也该回天药谷了,到时候你可别耽误我走。”

    那厢,齐雁云已经行至门前,推开了竹门,正准备走。听见百里霜的挠骚,他回眸轻笑,目光慢慢转回屋外,眼神随意松散:“得,那您可得走快儿点,别到时候拉着我一起回去。”

    话音一落,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前,就连屋外草棚里的那顶斗笠,眼下也没了踪影。

    百里霜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

    正午悠悠,逛了一个上午的阮今月主仆此刻累了,随意寻了个酒楼吃饭。

    “小二,可还有空着的雅间?”

    酒楼里人来人往,甚是喧哗,她二人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坐在桌上喝酒的男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佻,不约而同地落到那青衫墨发、戴着幕蓠的小娘子身上。

    阮今月不喜遭受别人这般打量,更别提那些人神情粗俗,一看就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

    听眠忙唤来小二要雅间,这里的环境她都待不下去,更别提她家小姐了。

    饶是这里环境嘈杂,那小厮的耳朵也尖得很,原本与他们隔着密集的人群,三两下就窜到了她们跟前。

    “有有有,这包厢定是还有的,二位娘子,请随我来。”

    阮今月腰肢一转,莲步轻移,跟着小厮离开了大堂。

菩提树下

    齐雁云离开竹屋后,便直直奔着扬州城去。

    那日在姜家撞上葛覃,二人曾短暂地交过手。葛覃内里并不深厚,拳脚功夫却一绝,轻功也是一流水平,若是齐雁云稍微疏忽片刻,下一刻葛覃就能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雁云缠着他打斗,葛覃不敌他,被他打伤,落荒而逃。他一路追到扬州城外的树林里,葛覃似乎甚是熟悉那处的地形,没两下就借着复杂的地势将他甩开。齐雁云四处找不到人,行在林间时听到百里霜的消息,就先去见了他一面。

    扬州城周围他已叫武剑山庄的人守住了四处的出口,目前还没收到葛覃离开的消息。

    他身负重伤,若是不好好调养,短时间内运功,必受反噬。

    齐雁云当时留了个心眼,往剑上喂了毒,并于那日特意攻击了他的双腿,意图废掉他的轻功。虽然并未挑成他的脚筋,但足以让其行动不便,毒药入体。

    眼下,葛覃一定还藏在扬州城内。

    街道上人影憧憧,齐雁云立于高楼之上,将扬州街景全然纳入眼中。他一双桃花眸锐利精明,扫视着来往的人群,犹如觅食的苍鹰,蓄势待发。

    那毒不难解,但是其中要用到的一味药及其特殊,属于大魏登记在册需管控的药材。葛覃若想解毒,势必会去药房抓药,如此一来便会留下痕迹,利于他排查。

    葛覃混迹江湖多年,不可能不明白那毒是何物,也肯定清楚齐雁云会利用这药材的去向锁定他的行踪。

    只是,如若不在三天内服用解药,他便会爆体而亡;用了解药,就会暴露行踪。

    是活命还是被他亲手捉拿,选择权全然在葛覃自己,齐雁云只需等待结果便好。

    高楼上的少年一跃而下,没入人群中隐去踪迹。

    他穿梭在人群中,路过药房时脚步一停,清润的黑瞳直直看向那处,目光如炬。

    “哼。”齐雁云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葛覃,可别叫我多等。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扬州河畔最出名的碧云楼这“碧云”二字,便出自此。

    大运河自春秋战国之时开凿,到隋时竣工。南起余杭,北到涿郡,穿扬州而过,带动了两岸的商业经济。宽阔的河面上,船只络绎不绝,或客船、或商船,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运河开凿过程虽然艰辛,却给后世带来了无限的福泽。南北两地的商贸来往更是便利频繁,商运繁盛,运河两岸兴起数十座商业城镇,贡献不可估量。

    阮今月在的雅间正面对着辽阔的河面,她浑身松软,趴在窗户处懒懒地照的太阳,赶走一身的疲倦。

    若是春日来,此处定是草长莺飞,柳条依依。只可惜眼下是秋季,纵然仍是一片绿意,却少了春日里的生机勃勃。

    她趴着休息的间隙,菜品逐渐上齐。听眠烫洗过一遍碗筷,又将其擦干放好,做好一切,才唤她过去吃饭。

    “小姐,快来吃饭吧。”

    阮今月自窗边起身,坐到桌边,满桌的菜,她看着兴致缺缺。

    一早就预料到自己没有胃口,阮今月就随意点了几道菜。

    五菜一汤,两荤三素。

    听眠替她盛了碗汤,又手脚麻利地给她布菜,眼看自己的碗里的菜快要堆出来了,阮今月忙唤住她。

    “好了好了。听眠你自己吃,不用照顾我。”

    听眠这才作罢,专心享用桌上的菜。

    阮今月看她吃得香,也来了些食欲,动筷随意吃了几口。

    不得不说,扬州第一酒楼的菜品真是一绝,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再来第二口,素菜做得清香可口,阮今月忍不住多吃了些。

    等她停箸擦嘴,听眠还在狼吞虎咽。

    阮今月看她嘴角油渍渍的,还蘸了一粒米饭,忍俊不禁道:“你真是个小馋猫。”说罢伸出手替她擦嘴。

    食不言寝不语,是阮家的规矩。听眠想说话,还得将嘴里的饭菜全数咽下,才能开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粮食来得不易,小姐没胃口吃,我自然是要全部解决的。”

    阮今月笑着点点她的鼻头:“馋就馋吧,还给自己找理由。不过确实不能浪费粮食,好在这菜不是很多,你悠着点,别吃撑了。”

    “唔唔。”听眠支支吾吾应道。

    待主仆二人用完饭结账走人,外边的日头正烈,才走没多久,阮今月就觉得自己身上出了不少薄汗。

    虽是初秋,烈日当头,也足够晒得人满头大汗。

    “现在日头那么烈,不然我们回客栈休息会儿吧。”

    两人一合计,当即回了客栈,打算太阳凉些再出门。

    浮生日闲,斜阳酣睡。

    一觉醒来,已是申时。

    阮今月披衣而起,凑到窗户处往外看,现下外头凉下来了,天上白云滚滚,蔽日送阴。

    她唤来槿年帮她备上马车,褪下寝衣换了一身素服,带着听眠再次出门。

    车轮滚滚,载着她们前往城西的大明寺。

    鬼神之说,阮今月向来不信,少时她陪母亲和阿姊到寺庙里烧香,次次她都静不下心来祈祷,因此惹得母亲生气了好几次。

    听说大明寺素来灵验,阮明月即将成婚,她虽不信神佛,却愿意为了长姐虔心拜佛,只求心安。

    阮今月素裳银簪,出落得干净利落,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虔诚神圣。

    “神佛在上,小女的长姐不日即将成亲,还望佛祖佑她婚姻美满,所托君子,敬她爱她。小女子愿积德行善,以告慰之庇佑。”

    心中默念,她郑重地嗑了三个响头。

    阮今月睁开眼,隔着幕蓠望着佛像,俗话说心诚则灵,她期盼自己的祷告有用,阿姊余生能幸福美满。

    拜完佛祖,听闻寺庙里有一棵灵验的菩提树,阮今月起了兴趣,打算想去凑凑热闹。

    面前的菩提树高大繁盛,飘扬的红绳拴在枝桠之间,承载着百姓的心愿,告予天上的佛祖。

    听眠递来一根红绳,阮今月提笔写下寥寥数语,不多,却寄满了她的毕生心愿。

    较低一点的位置已经全部系满了,找不到空余的地方,阮今月走到树干旁,心里盘算着找个没人的地方爬上去。

    她八岁时就开始随齐裕功习武,轻功虽然尚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攀个树还是轻轻松松的,只是眼下她一身裙装,若是贸然施展轻功爬树,定是不雅观的。

    她就是死要面子。

    因此只能找个清净地爬树。

    “听眠,要是来人了你就喊我啊。”人来了她就跑到树上藏起来,人走了她再下去。

    “小姐,你小心点。”听眠压低声音,生怕引来人,视线担忧地跟着阮今月的身影,还得分心去注意旁边有没有人。

    阮今月找好借力,足尖一蹬,轻易地就跃到了树上。

    她寻了个高一点的地方,系上红绳,再次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希望我得偿所愿。”

    她这边正诚心诚意地祈愿,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暗中藏着的一人眼中。

    “呵。”那人突然轻笑一声,传到阮今月耳中吓了她一跳,登时脚下踩空,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往下坠。

    “啊!”

山寺明景

    阮今月登时失去平衡向下坠落,耳畔风声呼啸,细碎的树枝擦过四肢,刮得生疼,幕蓠也在下落过程中被树枝挑起,暂留枝头。

    千钧一发之际,阮今月一脚蹬向树干,随后腰肢扭动,在空中翻了个身后稳稳落到地上。

    双脚站在地上的时候,她还有点后怕,刚刚那一踩空可没快吓死她,还好反应及时,要不然摔下去肯定会受伤,进京的进程真的会被耽搁了。

    听眠才从那场变故里回过神来,她慌张地跑到阮今月跟前,焦急道:“小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刚才。”

    阮今月顺了顺自己凌乱的发丝,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心:“我没事,没摔着,别担心。”

    “小姐怎么会突然摔下来啊?依小姐那么多年爬树的经验,再难爬的树也不在话下,怎么会摔了呢?小姐你真的没伤到吧?”

    “没事没事。”阮今月按住听眠上下乱动的手,越过她回到树下拿自己掉落的幕蓠。

    方才是她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这才一脚踩空,掉下来的。阮今月坐在树枝上,手里拿着白色的幕蓠,她狐疑地看了眼上边,什么人都没看到。

    难道是她的错觉?可是那声音她听得分明,不可能是错觉啊,莫不是什么路过的神明,见她如此就想着捉弄她一番?

    阮今月摇摇头,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去相信鬼神之说。

    心里还是没个底,她再次看向头顶的葱郁,光线错落有致地钻进树叶里,斑驳阴影泄了她满身。这里很静,静到风拂过境,周身只剩下树叶沙沙作响。

    成片的火红绸带挂了满树,随风扬起。云开天晴,大好曦光倾泻而下,透过层层叶片降落在阮今月身侧。光下的她肌肤白得透亮,莹莹发光,垂在腰间的长发肆意飞舞,鬓边碎发显得她柔弱温婉,美得不近烟火,像个误入人间的仙子,澄澈的双眸清润明亮,干净无一丝杂质,懵懂机灵。

    齐雁云藏匿在树叶后,耳畔是簌簌风声,他却只能听见自己犹如雷动的心跳。

    他没想到,会在扬州见到她。

    一路追着葛覃来到扬州,临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住客栈太过嘈杂,正巧这大明寺的主持是他父亲的好友,齐雁云自城中转了一圈后,便跑来此处投奔主持。

    他方才正躺在树上乘凉,午后的时光还有些许余热,他盘算着再过几日,葛覃会自己跳出来。许是躺着太舒服,气候宜人,连夜奔波的疲劳好似泉涌,向他袭来,不多时他竟在树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中午的余热已经散去,树上反而有些寒凉。他抖落掉落在身上的树叶,正打算下去,树下突然出现两个女子,一个带着幕蓠他看不清样貌,另一个被树叶挡住了身影。

    听见她们要爬树,他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得呆在原地,等她们走了之后再下去。

    空气微凉,这棵菩提树开得繁盛,正因如此,才能承受住世人无边的祈盼。

    齐雁云倚靠树干,双手抱拳,黑眸半掀,唇角微弯,好整以暇,盯着那个身影往上爬。

    这女子应当是会点功夫的,瞧她身姿轻盈,没几下就跳到了树上,素色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一摆,荡起一片涟漪。

    她郑重地把手里的红绸系到树枝上,一边双手合十一边碎碎念,齐雁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看上去像在祈祷。

    许是她的样子有些好笑,齐雁云竟轻笑出声,吓得那姑娘脚下一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齐雁云大惊,运起轻功就要去救她,一动身,就见她的幕蓠被树枝挑起,露出惊慌又熟悉的面容。

    他怔愣的间隙,阮今月已经稳稳地落到了地上,齐雁云迅速回身,立在枝头去看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上次见她还是在一年前,如今一年过去,她出落得愈发标致,个头也长了不少。一张鹅蛋小脸上,杏眸盈盈,好似一泓秋水,螓首蛾眉,一瞥一笑间,身边的万物颜色尽失。

    此刻她坐在树上,小腿轻轻摆动,神态娇憨,娇俏可人。一束光打在她的发间,给她镀上一层莹光,朦胧梦幻。

    等齐雁云再回神的时候,阮今月已经从树上跳了下去。她重新戴好幕蓠,挽着另一个女子的手离去。

    齐雁云自树上跳下,目送她们远去,等彻底望不到那道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后,他乱动的心才安分下来。

    她怎么会在扬州?

    “齐施主。”

    他正想跟上去一探究竟,身后突然出现一小沙弥唤住了他。

    “见过小师父。”

    “齐施主不必多礼,主持叫您过去一趟。”

    齐雁云望了眼阮今月她们离去的方向,终是回过头来:“有劳小师父带路。”

    阮今月二人又随意在寺庙里逛了逛,路过后院时意外碰见一位双腿残疾的妇人,她一身麻布粗衣,正坐在轮椅上给地里的青菜浇水。

    注意到她们的身影,那妇人冲她们笑笑,温柔无害。

    “二位小娘子,是来寺里上香的吗?”

    听到她主动搭话,阮今月连忙应道:“是的,娘子。娘子是寺里的人吗?这片菜园是你的?”

    妇人含笑点头:“主持好心,收留我在此处生活,平日里寺里的斋饭都是由我负责,今日遇到二位小娘子也是缘分,正好我在做素菜,不知可愿留下来吃点?”

    “小姐小姐,我听说大明寺的斋饭特别好吃,咱们要不要留下来吃点?”听眠兴冲冲地扯住阮今月的衣袖,阮今月只觉得她的口水下一瞬就要流下来了。

    脸上一阵羞赧,她看向那妇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娘子见笑了,她就是个小馋猫。”

    妇人笑笑,不做评价。

    阮今月思忖片刻,现在时日还早,听眠若是想吃,留下吃一顿也无事。

    “那就叨扰娘子了。”

    妇人一愣,没想到她会答应,眉间闪过一丝诧异。

    阮今月察觉她面色有异,疑惑道:“娘子怎么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小娘子会应下罢了。”

    “娘子既是好意,岂有不应的道理。”

    听了她的话,妇人面上闪过一丝落寞,很快消失不见。

    “见小娘子的打扮,周身气度,不像是一般人。不过倒是我糊涂了,来这儿上香的年轻娘子,约莫都是旁的府上的娘子。也曾有别的小娘子来这儿,不过答应留下的,娘子倒是头一个。”

    她目光柔和,寂静无波,阮今月心里涌入一丝异样,总觉得不太踏实。可是反复看过去,她的眼神都没什么不对,只是沉静,沉静得有些可怕。

    阮今月敛去神思,许是她多想了。

藏木

    跟着妇人进入禅房,阮今月挨着桌子坐下,不动声色打量这里的环境。

    装饰简单,但胜在干净,住起来也是舒适的,就是背着阳光,屋子里有些阴森森的。

    “两位小娘子坐会儿,我去给你们下面。”妇人招呼几句,推着轮椅前往厨房。

    见她行动不便,阮今月朝听眠递了个眼神,听眠会意,上前帮她。

    “娘子,我推你过去吧。”

    “这怎么能劳烦小娘子呢?”妇人推辞道。

    阮今月柔声笑笑:“娘子不必推辞。既是因娘子好意我们才留下来吃饭的,那我们也应当回以好意,娘子若是不许我们帮着点小忙,我们可不好意思来在您这儿吃饭。”

    妇人一愣,旋即有些局促地应下:“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听眠拍拍自己的胸脯,自豪道:“交给我吧,我力气可大了,娘子厨房在哪儿?”

    “在那边。”妇人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我姓葛,二位小娘子唤我葛娘吧。”

    葛娘主厨,听眠帮她打下手,没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素面就端上桌面,满屋飘香。

    “寺里没有旁的食材,就只有素面和青菜,小娘子不要嫌弃。”

    阮今月接过听眠递来的筷子,笑道:“素斋不就讲究一个素字吗?这样就很好了。”

    葛娘点点头,催促她们快吃:“小娘子快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好。”

    阮今月摘下幕蓠搁在一旁,正打算动筷,注意到葛娘的失态,担忧地问了句:“葛娘,您怎么了?”

    葛娘望着她出神,听到她的喊声,忽的回过神来,讪笑道:“小娘子生得貌美,我在扬州城这么些年,还没遇到过这么美的人,一时间看呆了,还请小娘子莫要介意。”

    阮今月被她直白的夸赞弄得面上一热,赧然不已:“葛娘说笑了。”

    “不说了,快吃吧。”

    筋道的面条滑入嘴中,富有嚼劲,汤汁鲜美澄清,飘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油,不咸不淡,恰到好处,味聆冷清。

    没想到用如此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素面。

    阮今月才吃完小半碗,那边听眠连汤汁都已下肚,吃完还不忘称赞几句:“葛娘,您做的素面真好吃。”

    葛娘被她夸得喜笑颜开,“那小娘子记得下次再来,我还做给你吃。”

    “好。”

    又吃了几口,阮今月放下筷子,捻着帕子擦了擦嘴,也跟着赞赏:“葛娘好手艺,这么好吃的素面,我也是头一次吃到,大明寺的僧人们真是好福气,天天都能吃到葛娘做的素斋。”

    “小娘子过誉了,不过就是些简单手艺,比不上外边的山珍海味。”

    “我倒是觉得,那些油腻味重的吃食,还不及这一碗素面爽口。简单朴素的做法,才能凸显食材的原汁原味。”

    葛娘笑容满面,打趣道:“听小娘子那么一说,听得我都觉得自己这素面比得上外边的名菜了。”

    收拾了碗筷,听眠本打算替葛娘洗碗,被葛娘严词拒绝后,才作罢。

    主仆二人走出禅房,朝葛娘福了福身,就此道别:“今日多谢葛娘的素面,就此别过。”

    “今日幸得二位小娘子相伴,过得很愉快,此次的食材太过简陋,下次若二位再来,必定好好招待。”

    又随意说了几句,阮今月二人才转身离去。

    路上听眠还一直在回味那素面的味道,啧声连连:“我还是第一次那么喜欢吃素斋,以前都觉得没味道又难吃,没想到葛娘做得那么好吃。”

    阮今月伸出手指去点她的额头,将她推得一趔趄,捂着脑袋控诉她:“你呀你,脑子里怎么都是吃的啊?难怪你那么胖。”

    听眠登时来了气,较真地挺起自己的肚子,“哪里胖了?小姐你别乱说。”

    阮今月连忙捂住她的肚子,讶然不已:“你可别这样,到时候别人看见了,丢的是你自己的脸。”

    “哼,小姐嫌弃我。”

    “哪儿有,我怎么会嫌弃听眠。”

    主仆二人打打闹闹,才走出去不远,蓦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一地。

    二人愣在原地,同时回头看去。

    “葛娘?”

    “葛娘?”

    等她们匆匆赶回葛娘的院子时,只见她原本浇水的水桶倒在地上,水洒了一地,葛娘也从轮椅上摔下来,躺在地上。

    “葛娘!”阮今月惊呼一声,忙走上去扶起葛娘,却看她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嘴唇泛有一丝异样的紫色,似是中毒之兆。

    “小姐,葛娘怎么了啊?”听眠记得快哭出来了。

    阮今月稳住她,吩咐道:“你别慌,同我将葛娘扶到屋子里,我给她诊脉看看。”

    “好。”听眠忙点头,泪水甩落在地,阮今月虽顾不上她,但还是伸出手替她抹了一把泪:“别哭,葛娘没事的。”

    听眠慌乱的心神这才安稳下来。

    将葛娘扶到房里的床榻上躺下后,阮今月拉过她的右手,替她把脉。

    气息很弱,内里紊乱,浑身的筋脉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无法疏通,时日长了,恐会暴毙而亡。

    此等症状她曾在医书上见过,葛娘确实是中毒了,只是这种毒多半为江湖人所有,葛娘藏身在大明寺内,怎会招惹上江湖人?

    阮今月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只是眼下也来不及细思,救人要紧。

    她凝气于指,封住葛娘的几处穴道,阻止了毒素继续蔓延,不过这是拖延之术,要想根除,还得配置解药解毒。

    但是她不清楚,解毒需要的药材,扬州城有没有。其中有一味藏独,是大魏管制的药材,要想买到的话,想必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只能明天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到。

    “葛娘暂时无性命之忧,我们明日上药房看看能不能找到药材,别担心,葛娘会没事的。”

    二人谈话期间,葛娘悠悠转醒,她看到去而复返的两人,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二位小娘子怎的回来了?我怎么会在床上,方才不是在浇水吗?”

    阮今月赶忙按住葛娘的身子,叫她躺好,看她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自己中毒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把此事告诉她:“葛娘,你体内有毒,刚才约莫是毒发了,好在我们没走远,才能及时来救你。”

    葛娘神情惊慌,煞白煞白的:“我,我怎么会中毒?小娘子可不要乱说……”

    “我也觉得蹊跷,但是你确实是中毒了。不过这毒江湖上的人才会有,葛娘同江湖人有纠葛吗?”

    这话仿佛点醒了葛娘,阮今月瞧着她挣扎了一番,最后脸色破败脆弱,语气自嘲道:“还得托我那好丈夫的福……”

    她话语中怨气满满,听眠听得心惊,下意识看向阮今月。阮今月察觉到,回看示意她不要担心。

    葛娘神情颓废,想起那事两行清泪就落下脸庞:“真是孽缘啊,我怎么命这么苦……他死了都不放过我,呜呜呜……”

    阮今月面露不忍,很是同情她的遭遇:“葛娘不用担心,这毒能解,我只是好奇这毒的来源,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抱歉。”

    葛娘伸手抹泪:“小娘子别那么说,是我自己命不好,是我错信他人,都是我自己的因果,我自己的孽缘……”

负心薄幸一生空

    “我原本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意外同当时刚考上秀才的安长新相爱,可是我父母不同意这门婚事,认为他一穷二白,给不了我好的生活,也不相信他能考取功名。可他许诺我日后定会考得功名,迎我进门,我受了他的蛊惑,竟糊涂到卷走自己的嫁妆同他私奔。我们四处奔走,终于在一座村庄落脚。一开始他处处爱护我,不许我做事,可我心疼他又要准备科举,又要照顾我,便自己学着做事。”

    “那段日子虽然贫苦,但对我而言,很是自在快活。可是慢慢的,他开始嫌弃我,觉得我没了小姐身份就一文不值只会拖累他,我带出来的嫁妆也都变换成现钱,用得差不多了。他那段时间沾了赌,逼我回家像我父母要钱。可我已经私奔出来了,就算要回去也是日后风光了再回去,才有颜面见父母。他要钱不成,反将我打了一顿,后面竟然……竟然狠心把我卖到了黑窑子。”

    说到这里,葛娘终于绷不住情绪,痛苦出声。

    阮今月心疼地抱住她,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负心薄幸的男子,哄骗葛娘私奔不成,还始乱终弃,害她遭如此大罪。

    “我在那黑窑子苦了三年,直到前阵子被打伤了一双腿,才逃出来的……这里的主持好心,将我收留了下来,每日为寺里的师父烧水做饭。”

    葛娘抚上自己苍老的容颜,冷笑出声,悲凉又凄惨:“我今年才二十有五,就已如此苍老了,如今中了毒,怕是没几日可活了……”

    她攀上阮今月的衣袖,哀求道:“小娘子,我死后,能托你能将我葬在后山的竹林里吗?我前半生过得如此荒凉糊涂,死后只想找个清净地长眠……”

    阮今月忙安慰她,“葛娘,不必自怨自艾,你的毒可以解,以后日子还长,怎能轻言放弃?”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给葛娘擦去眼泪,眸中难掩悲痛。她柔声劝慰:“葛娘,你身上的毒应当那黑窑子给你下的。那些肮脏地素来与江湖有往来,净干这些脏事,你别担心,明日我就去药房买药,给你配置解药。现在你逃出来了,应该开心才是,往后,才是新生呢。”

    二人又陪着葛娘坐一会儿,见暮色垂垂,时日已晚,便起身告辞离去。

    回程路上,月明星稀。

    零星几颗闪烁星光,点缀着湛蓝色的夜空,四下寂静,偶有风过,簌簌作响。

    马车摇曳前进,阮今月阖眼端坐在车上假寐,一旁的听眠喋喋不休地控诉刚才葛娘口中的安长新。

    “那男子也太坏了,不仅哄骗葛娘毁了她的亲缘,还把她卖到窑子里,差点毁了她的下半生。要不是葛娘丢了半条命才逃回来,这辈子都栽在那儿了。”

    听眠心里胸腔里满是火气,她忽然想到先前纠缠自家小姐的那个书生冯贵,那人贼眉鼠眼的,一脸谄媚,想来同那安长新是一丘之貉。

    前些日子他一直缠着小姐,想来也是存的这个心思,一想到自家小姐可能会抛下阮家跟那种男子私奔,不仅会吃苦,最后还会被卖到暗无天日的黑窑去。

    听眠突然一阵恶寒,身子冷不丁抖了抖,越想越可怕。

    “小姐……”

    她声音太过可怜,吓得阮今月连忙睁眼去问她怎么了,听眠却只是抱紧她的胳膊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害怕,害怕小姐以后也被男子哄骗,去受罪。”

    阮今月听她是在担心自己,心里一暖,旋即覆上她的手叫她放心:“别担心,有你看着我呢,我怎么会跟别人跑呢?”

    “那万一那个人也骗过我了怎么办?”

    “嗯……”阮今月故作思考,“那到时候我只好自认倒霉了,毕竟是我自己识人不清,你放心好了,到时候肯定不会连累你。”

    “小姐!我不怕你连累,我……”听眠一听就急了,她和小姐从小一块儿长大,让她离开小姐,还不如杀了她。

    阮今月瞧她较真了,不再逗她,“好了好了,骗你的,你小姐我怎么会被骗呢?”

    听眠顿时松了口气,紧张的表情立马放松,露出一个宽心的小:“也是,小姐这般机灵,连那不怀好意的冯贵都能看出来,定然不会被别的人哄骗的,是听眠多心了。”

    阮今月却只笑不语,良久才悠悠出声,问她:“你还真信她说的故事啊?”

    “啊?”听眠已昏昏欲睡,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一抬头,睁着迷茫的双眼看向她。

    “没什么,睡吧。”阮今月笑着摇头,未再多言,轻声唤她快些睡。

    “哦……”听眠低低应了声,靠着她的肩膀沉沉睡去。

    马车缓缓驶进城,车窗外传来繁杂的嘈杂声,络绎不绝。

    阮今月撩起车帘朝外看去,千灯夜景,入夜的扬州城,好不热闹。

    华灯初上,繁华的酒楼里传来阵阵琵琶声,声声入耳,玉珠走盘,清脆圆润。一曲终了,振聋发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阮今月迅速抬手捂住听眠的耳朵,好在她只是嘟囔了几句,并未醒来。

    长街上有不少杂技人士在表演,喷火、走环、逗猴、胸口碎大石应有尽有,有趣极了,可惜听眠睡着了,要不然她们还能下去好好欣赏欣赏。

    街边小摊上摆的物件种类繁多,制作精良,偶尔能瞧见成对的娘子郎君并肩而行,面露羞涩,眉目传情,视线不经意对上,郎君含情脉脉,娘子羞赧窃喜。

    好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好景。

    阮今月倚靠在车窗旁,支起下巴朝外看,不远处的同济药店映入眼帘,檀香色牌匾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应当是扬州城内的老药店。

    先前那葛娘说起自己的故事时,泣涕涟涟,好不可怜,惹得她一阵心疼,可沉下心来思索,却又有不对之处。

    她当时替她把脉,发现她除了中毒、筋脉尽堵之外,还受了严重的内伤,伤在肺腑,按照常理来说,普通人没有内力抵御,照她那个伤势,依然是不能活的了。可葛娘还能出门浇水,替她们做素面,不像是重伤之人,应当有些武功在身。

    只是按照她的说法,一个平常的闺阁小姐身上怎么会有功夫?且她双腿上的伤势,看起来那动手之人想废去她的双腿,只是因着什么原因没成功,只留下了两道伤口。

    从伤口来看,出手的人武功并不弱,依葛娘这样的弱女子,是断断躲不开的。

    再加上葛娘身上的毒,解药需要的药材藏独受朝廷管制,反是购买之人,皆得登记在册,有心人很容易就能查到它的下落。

    疑点重重,太过巧合。

    阮今月秋瞳沉沉,眉头紧锁,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今时衔月心

    此日一早,晨晓尚未穿堂而入,青翠林间鸟鸣一片,清晨吵闹又静谧。

    阮今月起了个大早,卯时未到,便急匆匆赶去了药店。

    她去的时候同济药店刚开门,负责开门的小童正把门板挪到一旁靠着,做完事回过神,便见她的身影立在门前。

    来者是客,小童连忙招呼她:“娘子来得真早,今早寅时才到一批新药,娘子可是要抓药?”

    阮今月戴着顶幕蓠,看不清容颜,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轻声道:“正是。小郎君,贵店可有藏木一药?”

    听她来抓这药,小童脸色一变,惶恐道:“还请娘子稍等,此事须得请示我家师父。”

    阮今月也不着急,她来之前就知道,这药,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

    “小郎君且去请示,我不急。”

    “诶,娘子先进来坐着吧。”

    小童将她迎进药店,微微朝她躬了躬身,转身跑进内堂。

    一入药店,清香愁苦的苦药味涌入鼻尖,是草药的味道。

    阮今月虽不喜喝药,觉得那东西哭得遭罪,可是这草药的味道,她却是极其喜爱的,每每进入药房,沐浴在满屋的草药香中,她都觉得无比的安心。

    约莫是她自由学医的缘故吧。

    虽然只学了个皮毛,比不上见多识广的老大夫,但她贵在多看多问,潜心研究医术,敢于动手给府上的下人问诊。

    如今掌握的医术,不虽能做到妙手回春,对疑难杂症游刃有余,但日常里的小病小痛、解毒施针,于她而言,也是信手拈来的事。

    如今药堂里没人,她没打算坐下,就着面前的药橱随意看了看都有些什么药。

    芍药,气苦,平,无毒。主治邪气腹痛,除血痹,破坚积,寒热疝瘕,止痛,利小便,益气。

    冬葵子,气甘,寒,滑,无毒。主治五脏六腑,寒热羸瘦,五癃,利小便。久服坚骨长肌肉,轻身延年。

    ……

    阮今月一边扫过那些草药的名字,一边在心中默它们的气味和作用。没想动这里竟然有那么多药,有些她只在医书上见过,她家的药房里可没这些。

    她今日要来抓的药,除了几样常见的,最特殊的便是那藏木。主治活血化瘀,疏通筋骨,但有剧毒,少少几叶,便能轻松毒杀一人。

    故若要作药用,需得配置其他草药调解它的毒性,才能服以药用。

    据传数十年前,皇帝的爱妃便被这味药毒杀,偏生查不出凶手。爱人悲逝,无处追凶,皇帝大怒,下令日后藏木一药,每一笔的进出,都需登记在册,交由官府查验。

    此条律令一直沿用至今。

    阮今月出神期间,小童带着药店的掌柜去而复返。

    “小娘子,可是要用藏木一药?”掌柜年过古稀,已是高龄,鹤发苍苍,却依然神采奕奕,身子骨爽朗。

    阮今月回过神来,屈身福礼:“正是。”

    “小娘子要将藏木用在何处?要取多少?”掌柜的翻出登记的册子,依着惯例询问。

    “家中表亲中毒,需得藏木作解药,用量不是很多,三钱便可。”

    掌柜的突然停住,略微浑浊的双目紧盯住她:“听小娘子的口音,不像是扬州人。”

    及第城挨着苏州,说的是吴侬软语,阮今月音调偏软糯婉转,带着江南的悠长温婉,潮湿粘腻。

    而扬州虽也说的是吴语,但二者发音间略有区别,常的人许是分辨不出来的,可掌柜的见惯了五湖四海来的人,熟听各方方言,细小的差别在他这儿都能清晰辨认出,是以阮今月才说几句话,他便能断定她不是扬州本地人。

    阮今月一愣,并未隐瞒,隐瞒了怕是更不容易取到藏木:“是,我来自及第城,一路北上进京参加长姐的婚宴,途径扬州,念着表亲在此,便停下来登门拜访。不料我那表亲姐姐突然中毒,需得这藏木一药作解。掌柜的若是不放心,登记之后可随送至及第城官府,核查我的身份。”

    掌柜的了然地点头,松了口气:“小娘子不必如此严肃,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不过核查一程,是避免不了的,你且将名姓家宅地址写下,待小童给你包了药,就可离去了。”

    阮今月颔首应下,再一福身:“多谢掌柜的。”

    登记取药一套下来动作很快,阮今月离去时药堂陆陆续续有人上门看病,走出药堂,原本冷清的街道也热闹起来,俨然一副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药堂内小童正忙着招呼病人,却见掌柜的在那处发呆,他甚是疑惑,师父少有走神的时候。

    “师父,可是有什么不对?”他见他捧着那名册查看,便以为是阮今月的身份有问题。

    “无事。”掌柜的摇摇头,盯着阮今月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她竟是阮家的人……”

    “什么?”小童没听清。

    掌柜的却突然眼里,轻声呵斥他一声:“还不快去熬药!”

    阮今月提着药包,慢慢走回客栈。

    药已经取到了,解药她很快就能配出来,但是她是摸清楚葛娘的底细再给她解药,还是先给她解了毒再细细询问?

    不过葛娘的私事,也与她无关,她没必要将事事都弄清楚,知晓太多,终究不是件好事。

    眼下天气转好,虽时可以启程,她可以耽搁,客栈里的那些考生却耽搁不得。她还是快些将葛娘的毒解了,随后收拾收拾,离开扬州城为好。

    葛娘之后要做什么,便与她无甚关系。

    阮今月拿定主意,步子不由得迈大了点,恨不得立马回到客栈配解药,今晚就启程北上。

    “诶,你们听说了吗?武剑山庄的苍吟剑被盗了。”街边的茶坊忽然传来几阵攀谈声。

    阮今月脚步一顿,驻足原地,侧耳倾听。

    武剑山庄不是齐伯伯家的门派吗?听说还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怎么会那么轻易被贼人潜入?

    其中一人发出同样的疑惑:“不是吧,武剑山庄看守严密,怎会有人轻易从那处盗走东西,还是苍吟剑。”

    “你是不知道,那贼可不是简单的贼……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葛覃。”

    葛覃?她曾听说过,是江南一带颇有名气的盗贼,被他偷过的名家不在少数,就连阮府都被他下过手。

    “哦!怪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宝剑,原来是葛覃的手笔。”

    “是啊,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吧。听说武剑山庄已经发出密令,全力缉拿葛覃,听说其中一人,追到扬州城来了,说不定葛覃就在扬州城内呢!”

    “不会吧,葛覃一向行踪不定,那人莫不是找错了方向。”

    “不可能,那人乃是江湖新秀,初出江湖两年,至今无敌手。”

    “莫不是,前两年才露头的衔月公子?”

    “诶,正是!他那般厉害的人物……”

    后面的阮今月已经听不真切了,她满脑子都回荡着“葛覃就在扬州城内”这个消息。

    同样姓“葛”,身中江湖人才会用的毒,双脚受伤……

    她记得没错的话,葛覃似乎轻功一绝,那处的伤口,许是用来封住他的轻功的。

    这一刻,阮今月把一切都串在了一起,怪不得她总觉得不对劲,原来那“葛娘”的故事,都是编的!

    提着药包的手指无声攥紧,阮今月一边朝客栈走,一边思索对策,该如何将葛覃的行踪报给衔月公子?

    江湖的事,她不便插手,也不想插手,只有交给追查葛覃的衔月此人来对付,才是上策。

    只是衔月公子还未露头,她该去哪儿寻人呢?

    ------题外话------

    对于草药的描述,均来自《本草纲目》。

    ps:藏木是我编的药名,真是不存在这味药材哦~

暗算

    “掌柜的,这几天有人来买藏木吗?”

    掌柜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俊朗清润的少年朝他款款走来,他一身黑色劲装,个子颀长,腰背挺直,眉眼清亮明澈,气质干净,是少年人才有的意气风发。

    瞧他那打扮,像是江湖人士,手上那把剑虽然裹着白布,却不难看出其被掩住的光辉气度,是把好剑。

    “少侠,这是药堂内务事,不便说予外人听。”

    药堂记录在册的名单,都是要给官府过目的,有时候东家也会调过去查看,万万没有给外人看的道理,这少侠同药堂非亲非故,断是看不得的。

    齐雁云被拒也不在意,自怀中掏出一令牌,递到掌柜面前,上边“武剑山庄”四个大字,惊得掌柜的睁大了双眼。

    “家父命晚辈前来扬州捉拿大盗葛覃,他中了毒,只有藏木能解,故晚辈前来调查购买藏木的人员,还望前辈通融一下,将名册交予我查看。”

    说这话时,齐雁云嘴边噙着抹笑,话里话外都没有半分以身份压人的意思,反倒是恭恭敬敬的,提出自己的请求。

    武剑山庄的名号,扬州一带谁人不知,早年间掌柜的还曾承过武剑山庄庄主齐裕功的恩,后来岁月蹉跎,他与齐裕功再无见面的机会,眼下恩人的儿子站在他面前,当年他没能报恩,如今还是得给恩人几分薄面的。

    “原来是武剑山庄的少庄主,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当年令尊还曾救过老朽一命,不知如今令尊身体如何?”

    齐雁云没料想到他爹同这药堂老板都有过渊源,双眸含笑温润地应了句:“家父身体康健,前辈不必担心。回去之后,我会讲前辈的挂念告知家父的。”

    掌柜的眉眼具笑,浑浊的双眼在听到齐雁云的话之后登时明亮,目光炯炯。

    “好好,少庄主可是想知道这几日来采买过藏木的名目?”

    “正是。”

    “这几日只有一人来买过藏木。”

    齐雁云眼神一凛,忙追问道:“是谁?掌柜的可告知我名姓和长相?”

    掌柜的神情踌躇,犹豫片刻方说:“来买的是个小娘子,她说家中表亲中毒,需得此药作解。走的时候我按例问了她的名姓做登记,她竟然是及第城阮府上的小娘子。”

    及第城阮府?那不就是阮今月家。

    齐雁云一愣,阮今月怎会牵扯到其中,难不成她被那大盗葛覃挟持替他买药?

    掌柜的还在担忧:“这阮家娘子必然不会是那劳什子大盗,她莫不会是被那大盗抓了,替他顶罪吧?”

    齐雁云心乱如麻,顾不上回答掌柜的话,只丢下一句:“还劳烦掌柜的继续留意,如果有别的人来买,麻烦掌柜的替我留意去向和那人的长相。”说完便匆匆离去,掌柜的都来不及喊住他。

    “唉……”掌柜的长叹一口气,“这阮家娘子怎么会摊上这件事……”

    街上人影憧憧,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扬州城不愧繁华鼎盛,现在时间还早,街道上就已人来人往。

    齐雁云在人群中快速穿梭,直奔着阮今月她们落脚的客栈去。

    昨日他同主持说完话后,没在寺里寻到她们,想来是已经回去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便派了人去打探她住的地方,回来报信的人说她们好像只是暂时在扬州住下,因着大雨不能行船,等天晴了,就会启程北上。

    原以为此刻她应当已经在北上的船上了,没想到她人竟然还在扬州,还有极大可能遇到了葛覃。

    齐雁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寻了个巷子跃上楼顶,使着轻功飞奔而去,生怕她出事。

    阮今月醒来的时候,脑后一阵疼痛,昏昏沉沉的,好半会儿才缓过神来。一低头,只见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捆到一起,嘴里还塞了一块儿布,叫不出声。鼻尖泛上的恶臭让她忍不住作呕,抬眼打量了一番,这里竟是个脏乱不堪的破庙。

    她怎么会到这儿来?

    阮今月强忍住脑后的疼痛回想先前的事,她买了藏木后回了客栈,正打算去叫听眠熬药,转头就在后院遇到了冯贵。

    冯贵?阮今月双眼登时一片清明,当时冯贵拦住她,说是这些天来纠缠她,自知扰了她的清净,特来赔罪。

    “见过娘子,我自知这些日子叨扰了娘子,特来请罪,还请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冯某计较。”

    阮今月只当他是怕自己不许他再登船,也没过分刁蛮:“郎君明白就好,既然如此,你我便不计前嫌,我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她侧身要走,不料冯贵挡住她的去路,竟然开始表露心迹:“娘子,冯某是真的心悦于你。娘子若许某余生,待某考取功名之后,定当八抬大轿迎娘子进门。”

    阮今月只觉得好笑,看来他还是不知悔改,心里只有旁门左道,妄想借他人平步青云。她神色微冷,眸色嘲弄地睨着他,嘴上却仍耐着性子道:“郎君一片赤诚之心,我甚是感激。只不过我于郎君无意,这些话,还是许给喜欢郎君的其他娘子吧,这个福气,我消受不起。”

    她不再等他说话,也不打算再从前面走,转身便走。

    冯贵被她再次拒绝,竟然不恼羞成怒,而是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娘子就莫要怪罪我了。”

    阮今月心觉不对,步子一顿,也没打算回头看他,只是走出几步后,她猛然回身,手臂一抬,凌厉的掌风拂过冯贵惊慌的面容,下一瞬他手里的东西就掉在了地上。

    阮今月看看地上那物,又将视线移回冯贵脸上,瞧他面色已然扭曲,丧心病狂。

    “冯贵,我再三容忍,可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她语气微冷,眉头紧蹙,好看的杏眸微眯,无声威慑。

    话音刚落,只闻冯贵一声冷笑,阮今月的身后再次传出动静,她忙回身去挡,不料冯贵再次举着那东西朝她冲来。

    前后夹击,躲闪不成,混乱间阮今月不知被谁砸中后脑,只感到脑袋一痛,旋即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就是在这处了。

    想到刚才的场景,阮今月心里一阵冷意,没想到冯贵居然收买了客栈里的小厮,两人联起手来对付她,把她绑到了这处。

    脑后仍在隐隐作痛,阮今月闭上眼才将将缓过来。

    这冯贵下手真重。

逼问

    齐雁云赶到客栈时,听眠她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哪里都找不到阮今月,她们只在后院找到一包草药,听眠想起今早小姐说自己要去药堂,这药应当就是她掉下的。只是现在只见药,不见人,小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槿年姐姐都怪我,都是因为我没跟着小姐去,小姐才会出事的,都怪我……”

    齐雁云藏在暗处,闻言一阵慌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慌也没用,当务之急是找出阮今月的下落。

    他目光灼灼,神情阴翳,墨色双瞳仿佛一汪静谭,深不见底。

    会是葛覃做的吗?

    他继续藏在暗处,想着能否从这儿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槿年忙安抚下哭泣的听眠,较好的容颜稍加厉色,厉声道:“别哭,哭有什么用,哭小姐就能回来了吗?”

    听眠抽抽嗒嗒的,眼泪仍在掉落,哭声却渐渐止住了。

    槿年沉着张脸,死咬下唇,冷声询问:“今早最后一个见到小姐的人是谁?”

    “是我,我今早下楼的时候,正好遇见小姐从外边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包药。”

    “小姐去了哪儿?”

    “小姐提着药去了后院,我当时要去茅厕,就没注意。”

    小姐是在后院失踪的,这件事肯定同客栈里的人脱不了关系。槿年拿定主意,吩咐道:“去将客栈里的人都请到大堂,再去搜每个人的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

    这间客栈早早就被她们包下来了,因此除了店家,客栈里就只有阮家的人和船上的那几个考生。

    槿年端站在人群前方,却没找到冯贵的身影。

    “冯贵此人在何处?”她问到。

    冯贵的同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娘子,冯贵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并没有在客栈。”其中一人站出来道。

    “娘子,今日将我们召集在此,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可否告知一二。”

    “是啊,莫名其妙把人叫过来,我还有书没看。”

    槿年心里已有定数,大致确定了此事与冯贵有关,没想到这冯贵不仅纠缠小姐,现在更是丧心病狂,做出这等下流的事。

    心里怒气滔天,槿年面上却纹丝不动,毫不显露半分,只道:“当初我们本意是包船出行,途中我家姑娘感念几位郎君赶考不及,松口让你们同行。如果不是我家姑娘心善,郎君刚才应当在路上,而不是在这里念书。眼下我只不过是耽误你们一点时间,郎君便如此不情不愿,莫不是忘恩负义。”

    此言一出,刚刚不满的那人顿时噤声,一言不发。

    槿年冷然看他一眼,继续道:“今日唤大家来,是想问问各位,可否拿了什么不该拿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客栈老板站出来拱手道:“娘子,这到底是出了何事?我们一向安分守己,这般不明不白的质问,我们也很难做啊。”

    “客栈中有人与冯贵合谋,掳走了我家小姐,如果你现在站出来指认,我阮府定不会计较。如果仍然死不悔改……”槿年一顿,声调猛然拔高,赫然而怒:“我阮府定然追究到底,叫你生不如死。”

    众人赫然,听眠也没想到一向温柔待人的槿年,也能如此狠戾,不留情面。

    槿年无视他们的打量,只是高高的仰起头,神情肃然,淡然地望着面前的众人。

    她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当初阮明月将她留给阮今月,也算是留下她的手段,护阮今月平安。

    阮今月尚年幼,槿年留在她身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择手段保护她的安全。

    这些人敢当着她的面掳走阮今月,那她势必会让做出这事的人悔恨终身。

    暗处的齐雁云也没想到这人手段竟然如此干脆利落,阮今月身边有那么个人,按道理应该是不会出意外的。只是没想到再细心,也会有纰漏。

    他自然注意到了冯贵此人,看了半晌他也猜到了个大概。

    那冯贵应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中途得阮今月施善,一同搭船北上,只是此人心术不正,见阮今月出身富贵生得貌美,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倒是叫阮今月遭了罪。

    此时此刻,满大堂的人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指认。

    槿年冷哼一声,侧身的时候无意扫过人群中一小厮,瞧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心虚都写在了脸上,她心中嘲意更浓。

    槿年回身接过在他们房中搜出的一个钱袋,钱袋鼓鼓当当的,冯贵还真是下了手笔。

    “这个是什么,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是要我将你揪出来,还是你自己招认。”

    “都是冯贵指使我的,是他拿钱叫我做的。”

    刚才人群中神情不对的那个小厮双腿一软,直直跪到地上,慌不择路地求饶。

    “说,你们把我家小姐绑到哪儿去了?”听眠冲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一边揍还一边问他。

    小厮不敢还手,只能抬手抵挡,心里苦不堪言,早知道就不贪那冯贵的报酬了,现在倒好,摊上事了。

    “我,我不知道,那冯贵只叫我同他一道将阮小姐打晕,然后我帮他准备了一辆马车,我二人将阮小姐挪上车,我也不知道他把阮小姐带到哪儿去了啊……”

    槿年拦下听眠,“将那马车的样式还有他们离开的方位细细道来,如若隐瞒不报,有得你好看!”

    小厮抱着头瑟瑟发抖,忙不迭地应声:“是,是。”

    槿年拉着听眠离去,半路被那些书生拦下,因着冯贵是与他们同行的,故而此刻面对他们,槿年也失了好脾气。

    “有何贵干?”

    那四位书生面露赧然,小心翼翼道:“冯贵此人心术不端,我在此向娘子赔罪,不知道娘子可愿继续稍上我们?愿或不愿,我等都欣然接受。”

    槿年虽恼冯贵此人,但也清楚不该迁怒于他们,换作小姐,也不会刁难无辜之人。

    “既是冯贵做的,与你们无关,我们不会迁怒于你们。”

    四人皆愣,随即慌忙道谢:“娘子心胸宽阔,我等感激不尽,如若不嫌,我等原尽绵薄之力。”

    这厢槿年等人刚开始招呼人去四处询问马车的去向,齐雁云已经顺着车辙追去了。

    只愿阮今月毫发未伤,如若不然,他不介意这把剑闻闻人血的味道。

    阮今月身处城郊的破庙中,她正挣扎着去解手上脚上的绳索,面前的门忽然自外推开,冯贵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出现在她眼前,笑得淫荡。

    “阮娘子。”

死不悔改

    暮色四合,繁星降临。

    齐雁云跟着车辙印一路追到城外,树林繁茂,他运起轻功在林中穿梭,犹如鬼魅一般行踪不定。

    好在阮今月落榻的客栈挨着附近的农田,前几日才下过雨,浑浊的泥土被冲上道路,一片泥泞,马车经过很轻易就在道上留下印子,再结合询问周围的路人,确认了冯贵的去向。

    他记得城郊十里处有座破庙,如果冯贵对阮今月心存歹念,想以强迫的手段攀上阮家,那么定然不会带她去太远的地方,毕竟他还得靠着阮家的船进京赶考。

    那破庙对他来说,倒是个好去处。

    夜幕低垂。

    齐雁云立在枝头看了眼渐晚的天色,加快了步伐。

    “阮娘子。”

    冯贵一脸春风得意,还假模假式地朝阮今月行了个礼。

    阮今月别过脸不看他,心里一阵冷哼,只可惜自己的嘴被堵住了,不能好好教训教训这恬不知耻的小人。

    她坐在那处,脸颊因着愤怒变得气鼓鼓的,紧皱的眉头将她的不爽都写在了脸上。

    冯贵瞧她这副耍小脾气的样子,越看越喜欢,竟然还伸出手妄图摸她的脸。

    阮今月冷冷闪开,不让他碰自己,恶狠狠地瞪着他的手,厌恶之意难掩。

    冯贵手一空,被她躲开也不恼,心里却下来狠劲,一把攥过她的下巴,迫使阮今月与自己对视。

    “阮娘子。”冯贵轻轻抚过阮今月滑腻白皙的脸庞,“冯某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就能接纳冯某呢?那冯某只好以这种方式来,请阮娘子参加你我的喜宴了。”

    阮今月挣扎着想摆脱他的桎梏,鬓边滑落几缕秀发,神情坚毅壮烈,眼尾虽微微泛红,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好一个落难美人,楚楚可怜,凄美又脆弱,看得冯贵恨不得好好怜爱一番。

    “今夜之后,阮娘子就算得上我的人了,放心,成了娘子的夫君之后,我会好好待你的。娘子也要好好体贴为夫,替为夫四处打点才是,日后我当官了,后宅里娘子最大。如此可好?”

    好个屁!阮今月猛地用脑袋砸向他的头,嘭地一声,弄得冯贵两眼发直,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嚎不已。

    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下了狠劲,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原本后脑就有伤,再这样一弄,她的脑袋更是昏沉。

    冯贵从地上撑起身子,冲过去高扬起手就想给阮今月一巴掌,触及她微颤的眼眸后,他又堪堪停下,转而捏住她的下巴。

    “娘子刚烈,为夫甚喜。”

    听她唇间呜呜作响,索性撤了她嘴里的东西,听听她要说什么。

    “为夫好心提醒一句,这附近可没人,娘子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嘴里一松,没了阻碍,这下阮今月终于可以说话了。

    她冷哼一声,毫不怯懦地直戳冯贵内心:“你以为你强占了我,我就会屈服于你,我阮家就会因此将我下嫁于你吗?我告诉你,做梦!就算你得逞了,我也权当被狗咬了一口。跟我谈贞洁脸面,我可不会因为这些虚名就委身于你。你今日若敢动我,别说你盘算的那些都会落空,就连你的后半辈子,我敢保证,都会在牢狱中度过,你如果不信,大可一试试。”

    冯贵被她唬住了,忽然一阵后怕,但是转念一想,如今世道对女子的贞节最是看重,就算她自个儿不在乎,她家中那般显赫的门第,也肯定会将她视作耻辱,届时就算她不愿意嫁与他,她的家族定也会逼迫于她。

    自我建设一番,冯贵那点悔意又消失殆尽,“娘子真是伶牙俐齿,能娶到娘子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就算娶不到你,今夜春宵快活一晚,也算是我冯贵的福气。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阮今月看着冯贵因为魔障而扭曲的嘴脸,突然有些不明白,明明可以走正道达到的目的,为何偏偏要走旁门左道。

    “冯贵,你此次前往上京,为的就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寒窗十年,大好的仕途就摆在你面前,你何苦选了一条最下流的路。你若是现在悔改,我仍可以捎你上京,可如果你不听劝,这辈子,你都无缘科举。”

    冯贵突然被她说中内心最为卑劣的地方,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你们这些天生锦衣玉食的人会懂得我们寒门的苦楚吗?多少寒门子弟凭着本事考中秀才,又因为占了富贵人家的名额,被换了下来。你们这些世家只需要动动口,那些官儿便会将秀才科举捧到你们面前,可我们这些贫苦人家的人呢?我们十年的努力还比不过别人一句话,你知道这多可笑吗?”

    阮今月原以为世家与寒门的矛盾,只在上京那种权贵聚集的地方突出,没想到各地方这样的矛盾也十分激烈。

    “可是朝廷已经有大人在为寒门争取了,这样的局势不会持续太久,未来终究会有那么一天,寒门和世家都不会在科举上占据优势,全凭本事说话。而且别人出身富贵,也不是你想借此平步青云的理由。你不满现状,努力爬到权力的顶峰,去改变现状,才是最有用的。而不是按你现在的方法,你现在的做法又与那些你所不齿的世家,有何区别?”

    冯贵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愤懑与邪念里,全然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

    “你这个富贵小姐,别给我扯那些大道理。今夜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攀上阮家,我就不会再被人看不起,我会拥有与你们一样的地位。”

    屋外忽然雷声大作,稀里哗啦的雨声砸向地面,破庙里顿时阴风阵阵,仅有的两只蜡烛被风吹灭,周围落入一片黑暗。

    冯贵发了疯似的朝阮今月奔来,外边扯过一道闪电,照亮冯贵狰狞的面容。他扑过去,想去撕扯阮今月的衣服。

    阮今月往旁边一躲,让他扑了个空,旋即抬脚踹向他,手上的绳子也在此刻松开,趁着冯贵摔倒的间隙,去解脚上的绳子。

    她刚刚那段话半真半假,确实有对冯贵的开解,试图说服他,事实证明对于他来说,只是徒劳;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去解手上的绳子。

    在冯贵来之前,她在破庙里找到一块碎瓷片,虽然瓷片边缘已有些钝了,但好在多磨一会儿,依然可以割开绳子。

    刚才那一刻,她正好割开绳子,慌乱之间碎瓷片划过掌心,血糊一片。

    冯贵被她踹倒在地,彻底被激怒,他爬起来,手往身后一掏,登时银光一片。

    阮今月在闪电下看得分明,那是一把匕首。

    “你既然存心反抗,那也别怪我无情了。”

大明寺秘辛

    阮今月心里一惊,手里解绳子的动作加快。

    冯贵举着匕首冲过来的那一刻,脚上的绳子顿时一松,掉在地上,她立马翻身而起,与他拉开距离。

    “你竟然还会武功?”冯贵震惊地看她身姿轻盈,宛如一只轻巧的蝴蝶,下一瞬就飞到了离他十步远的地方。

    “如若不是被你偷袭,你以为你能那么顺利将我带来这里?冯贵,回头是岸。”

    “别废话,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就算我放弃杀你,你获救之后能放过我吗?你死之后,我只用对外宣称,你与我私奔,被歹人所杀,便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阮今月见他仍然固执己见,最后一点耐心也被磨完了。

    “不知悔改。”

    雷声愈烈,暴雨倾盆。

    雨点毫无章法地滴落在齐雁云身上,他抬手挡了挡落在脸上的雨珠,步频不减,快速向前奔去。

    不多时,他终于见到破庙的影子,脚下轻功愈快,眨眼间就落在了破庙前。齐雁云推开虚掩的破门,向里走去,却未见庙内看见一人。

    难不成是他推算错了,冯贵并没有带阮今月来此处?

    可是他一路跟着车辙而来,不会有错,况且方才他查看过了,庙外不远处,确实停着一辆马车。

    既然地方没找错,那么人,会去哪儿了?

    齐雁云正飞速思索着,更里处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呻吟声。

    屋外雨声雷声夹杂,狂风大作,庙内的这道声音逐渐虚弱,习武之人耳力一向很好,齐雁云循声找过去,最后借着屋外闪过的光,看清了庙内的场景。

    冯贵脸色破败,胸膛破了个大洞,一柄利刃插在他心口,将他钉在了背后的柱子上。

    鲜血泄了一地,他死死睁着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似乎是不甘于就这样死去。

    眼前的血腥看得齐雁云心惊胆战,他赶紧上前,趁着冯贵还有些气息,逼问他阮今月的下落。

    “阮今月呢?你把她怎么了?”

    冯贵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洒落在齐雁云融入黑夜的衣摆上,他嗫嚅几声,随后浑身颤抖,双腿一松,眼中的生气散去,就这样没了性命。

    齐雁云眉头紧皱,他收回攥在冯贵衣领的手,意外在他胸膛伤口那处,找到一块利器。

    暗金色的叶状飞镖,齐雁云将其从冯贵体内抽出时,那上边还残留着冯贵的体温,蘸着淋漓的鲜血,让他眉心一跳。

    这是……

    这飞镖的样式甚是眼熟,齐雁云从怀中翻出另一支干净的叶状飞镖,放在一处对比,赫然是两支相同的飞镖。

    坏了!

    齐雁云收了飞镖匆忙朝外走,这飞镖是之前同葛覃打斗的时候,葛覃丢出来的,冯贵身上有这种飞镖,也就意味着葛覃来过这里了。

    既然没看到阮今月的身影,那她一定是被葛覃抓去了。

    虽然葛覃身上的毒还没解,但是作为浪迹江湖多年的大盗,带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阮今月,还是极其容易的。

    现在齐雁云更加确定阮今月去药堂买藏木,是受葛覃所迫,那葛覃一定是见她迟迟不给自己送药,便自己来寻她,恰好碰到冯贵将她掳走,便跟了过来,杀掉冯贵之后,带走阮今月。

    可是阮今月前两日才到达扬州,怎么会和葛覃扯上关系,她又是在哪儿遇上葛覃的?

    出了破庙,齐雁云径直去找冯贵停在外边的马车,牵了马弃车而行,飞驰而去。

    昨日他是在大明寺遇见的阮今月,那会儿她还有心思去请愿祈福,应该是没有遇到葛覃的,那就是从大明寺回去之后。当时他被主持叫走,想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回了客栈,他派去的人藏在暗处护送她回去的,这期间葛覃出现的话,他们肯定会发现。

    也就是说,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葛覃找上了她。

    那葛覃,就在大明寺!

    天上浓云密布,雷声轰隆作响,大明寺内烛火通明,木鱼声悠悠传出。

    大殿里的和尚虔诚地闭上双眼,诵读经书,隔绝了外界的狂风骤雨,一心沉醉在自己的佛心之中。

    玄慧主持悄然出现在大殿里,看着殿中一心礼佛的僧人,心中涌上悲哀与悲悯。

    “悔净,时日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诵读经书的声音止住,殿中那年轻和尚身形一顿,嗓音清润,无悲无喜。

    “劳主持挂念,还剩一人未超度,超度完此人,我便去休息。”

    主持无声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悲叹道:“阿弥陀佛,你何苦将她的罪孽,强加在自己身上。你早与她断了过往,又何必纠结她的未来。”

    悔净手里的木鱼声蓦然止住,他睁开双眼,深色的黑瞳里沉静黯然,俊秀的容颜麻木不仁,看不出一丝情绪。脸色在烛光的映衬下略显苍白,唇色鲜艳,生得好看。

    这位摒弃红尘的僧人,恰好生了一副姣好的皮囊。

    闻言悔净默不作声,顿了片刻后,才继续诵读经书,为素不相识的人超度。

    主持劝不动他,只得由他去了。

    “罢了,罢了,都是孽缘啊……”他作势要走,临走前又有些于心不忍,随口提了句:“那孩子前不久回来了,就在后院,据说中了毒,没几日好活了。你要是还挂念她,就去看看吧。”

    主持的背影消散在雨幕中,殿内的清隽身影已经失了方才的淡然冷静,细看过去,似有几分颓靡惘然。

    阮今月浑身湿透,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风寒还未好,又淋了雨,脑袋后边的伤还未包扎,眼下清醒一刻昏一刻的,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葛娘在屋子里翻找衣物,好不容易找到一件素色的衣衫,随手一抛,丢到阮今月面前。

    “换上吧。”

    阮今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眼里有警惕、探究和不解。

    方才她正与冯贵在破庙里打斗,葛娘突然出现,不仅杀了冯贵,还把她带回了这里。白天的时候阮今月便猜到了,这位葛娘,很有可能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葛覃,她本以为她会顺手解决掉她,没想到她竟把自己带回了大明寺。

    瞧着她没什么恶意,阮今月攥着衣衫小声道了句谢:“谢谢。”

    葛娘满不在意,她靠坐在榻上,身上的衣服湿了也没打算换,一条腿支起,就这么大剌剌地坐着,捡小桌上的瓜子来嗑,完全没了之前阮今月她们看到的温婉样子。

    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阮今月一边换衣衫,一边暗自想着。

    葛娘专心剥着手里的瓜子,余光瞥见阮今月如凝脂般滑腻白皙的肌肤,姣好的身段,等她穿好了衣服,葛娘才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那日见你穿的就是素色的衣服,我觉着好看,就给你找了件素色的。我这儿都是些粗布衣服,穿在身上硌的话你忍忍,也没别的衣服穿了。”

    “没事,这样就很好,谢谢葛娘。”阮今月莞尔道谢。

    葛娘掀起眼帘去看她,撇撇嘴,语气随意:“你还叫我葛娘?”

死生不复相见

    “你不就是葛娘吗?我不唤你葛娘,难不成唤你,葛覃?”

    阮今月神色如常,眉眼间含着点细碎的笑意,她语气轻轻的,好像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葛娘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狠戾和决绝,惊得阮今月瞳孔皱缩,下意识警惕地看着她。

    但她收得很快,再次抬眼看去时,她眼底那抹杀意荡然无存,阮今月望过去,只能看到她澄澈的双眼。

    阮今月有些讶然,听说江湖上的大盗葛覃,武功高强,杀人如麻,没想到竟有双干净澄明的眸子。

    葛覃烦躁地揉揉头发,啧了声,“我就说你们这些官家小姐读的书多,自然聪明。那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我是你手里的猎物,猎人对猎物下手的时候,还要问问猎物的意思吗?”阮今月轻笑一声,似是在笑她的天真,刚才对她的畏惧褪去几分,目前看来,她能稳住她,“不过,我倒是瞧得出来,你不想杀我。”

    葛覃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长发湿哒哒地落在肩上,她随意抓了两下,便任由它这么搭着。

    “我的确不想杀你,你这人还蛮有意思的,跟我见过的那些小姐不一样。”

    阮今月换了个放松的坐姿,目前她还没有动杀心,那她也没有必要那么紧张。

    她抻了抻自己的裙裾,盘腿席地而坐,发髻也散下来,发梢不停地往下滴水,稍稍打湿后背的衣衫。

    “你见过的小姐都是怎样的?”

    葛覃仰起脑袋想了想:“娇滴滴的,满脸生人勿近,就没怎么斜眼看过人。主要吧,她们没你漂亮。”

    阮今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一张皮囊,比不得人心珍贵。”

    “我没你们那七窍玲珑的心思,我这个人吧就是你们说的,呃……肤浅,谁看着顺眼我喜欢谁。”

    阮今月收了笑,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语气平常,像是在问她今天吃了什么,“听说,你盗走了武剑山庄的苍吟剑?”

    登时,阮今月只觉得周遭的气氛都冷了几分,葛覃背着光,她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闻一声轻笑,阮今月掀起眼帘看过去,懒散道:“我说错了?”

    “要不说你不一样,连江湖上的消息都这么灵通。”

    阮今月摇摇头,“不过在路边听到的小道消息,如今葛覃盗走苍吟出逃扬州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那武剑山庄同我家有些来往,便上了心。”

    “那你想说什么呢?劝我把剑还回去?”葛覃直直盯着她,眸中又出现之前那种莫测的神情,叫阮今月捉摸不透。

    葛覃这人要说单纯也算得上单纯,只是到底还是混迹江湖的人,心思比平常人的要重一点,不然在这江湖怕是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盗苍吟。江湖上关于苍吟的争夺一直未曾间断,直到不久前落到武剑山庄手里,才将将停歇。你这次将苍吟盗走,江湖上必定会再起纷争,你就那么确定,那些一直盯着苍吟剑的人,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

    葛覃满不在意:“我向来行踪诡谲,要找到我岂是易事。怎么,你怕跟着我丢了你的小命?”

    阮今月轻挑眉稍,“我不是江湖人,尚且都知道江湖的手段,你行事如此大胆,分明就不怕别人找到你的行踪。在明知会被发现的情况下,却仍要引起江湖上的注意。你存的,到底是什么心?”

    葛覃猛然看向她,一缕惊风袭过,幽暗的烛火登时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齐雁云正在赶往大明寺的路上,途中一武剑山庄打扮的人策马而来,拦在他身前。

    “少主,且慢!”

    齐雁云急忙勒马而停,他坐在马鞍上身子向后倒去,马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稳稳落到地上。

    雨水打湿他的容颜,成股流下,齐雁云抹了把脸上的水,双眼微眯,定睛看向那人:“何事?”

    “少主,我们的人得到消息,数十支江湖势力,现在都在赶往大明寺,据说那处出现了苍吟剑的踪迹。”

    “你的意思是,葛覃在那儿?”

    “应该是。”

    齐雁云抬眼看向大明寺的方向,当机立断道:“召集武剑山庄在扬州的所有人马到大明寺集合,切记,拦下那些人,先别动葛覃。”

    “是。”

    “驾!”齐雁云再次策马启程,此处离大明寺不过几里路了,他心里一个劲地祈祷,阮今月可千万不要出事。

    “笃笃——”

    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阮今月看了眼正坐在榻上嗑瓜子的葛覃,拢起衣衫前去开门。

    打开门框,一个清瘦俊秀的和尚站在门外,他撑着一把伞,抬眸间撩起一阵清泉,明明神情看上去无欲无求,却偏偏惹得人心里泛起一片涟漪。

    阮今月微愣,旋即暗自想到,大明寺里竟还藏着如此俊俏的僧人,他虽然早已剃度,五官的标致清秀却不被其所掩盖,反倒显得他愈发清隽。

    那双无悲无喜的瑞眸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惊讶,下一刻他像被惊扰了一般,慌乱地俯身赔罪:“阿弥陀佛,抱歉施主,贫僧走错地方了。”

    这后院就这一处点着灯,他怎会寻错。

    阮今月想着他应是来寻葛覃的,便侧身将门打开,唤住他:“师父留步。”

    悔净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能隐约瞧出屋内朦胧的身影,像是有些僵硬。

    “施主还有何吩咐。”悔净恭敬地倾身,卑谦至极。

    阮今月瞧了眼屋外的雨,怕是没完没了了。她抬手将他招进来:“师父没找错地方,您是来找葛娘的吧,她就在里边。您瞧着雨那么大,您快些进来,别淋湿了。”

    悔净神情一滞,正欲开口拒绝,又想到此行来的目的,于是朝阮今月稍稍颔首:“多谢施主。”

    “师父不必言谢,我也是在此处落脚的行人罢了,说来还得感念大明寺收留之恩。”

    阮今月一边应声,一边关门,转过身去的间隙,只见悔净与葛覃静静对视,仿佛在对峙。葛覃已经从刚才懒散的坐姿变成了规矩的端坐,小桌上的那对瓜子壳不知被她扫丢在何处,阮今月一个影子都没看见。

    葛覃神情很不自然,刚才那个恣意随性的女子仿佛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的她扭捏作态,一直眨着眼不去看面前的悔净。

    “你来干嘛?”她闷声道,话间又忍不住去刺人,刚说完就后悔了,“你不是说你这辈子与我死生不复相见吗?现在来了,该不会你要死了吧?”

    阮今月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默不作声,生怕打扰他二人片刻。

    悔净眼睫微颤,抬起又放下,好像一只上下漂浮的蝴蝶,扑棱着翅膀,最后他还是无法战胜内心的渴望,睁开眼帘看向她。

    “听说你中了毒,我很担心。”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葛覃建设了许久的防线,溃不成军。

寻来

    “不过是一些小伤,过段时间就好了。”

    饶是被他那句话弄得红了眼眶,葛覃依旧在嘴硬。

    她才不要那么犯贱,当初想断得干净的、说死生不复相见的都是他,凭什么他招招手,她就得回去找他啊。

    她偏不!

    悔净强撑起的眼帘堪堪落下,他紧咬住下唇,知道唇色惨白,他也不曾松开。

    二人就这样谁也不像谁低头,憋着气不说话。

    阮今月在一旁看得心焦,这会儿也想起来葛覃中毒的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般,是小伤。昨日看的时候,毒已侵蚀心脉,如果不快点配置解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爆体而亡。

    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瞧出他俩一样倔强固执,只要一个人说了狠话,另一个人说什么都不愿低头。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事,江湖上的那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来,大明寺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其实……你的毒确实蛮严重的,我今早去给你把药抓齐了,只是落在客栈了。要不然找个人去客栈递个信,叫人把药送来,我替你解毒?”

    顺便给听眠她们报个平安,她突然失踪,她们一定很紧张。

    不曾想面上冷淡漠然的悔净猛然上前一步逼近,他眉眼发抖,忍耐着心中的怒火。

    葛覃的手被他拽起,攥在手里勒得生疼,不久眼里就蓄了一层水雾。她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极力忍耐着情绪:“你又骗我?”

    他这句话一下刺痛葛覃的内心,她猛地一下挣脱开来,朝他吼道:“我就骗你怎么了?你不是希望我快点死吗?你不是觉得我罪孽深重不配入你安家祠堂吗?那我现在要死了,最开心的难道不是你吗!”

    和她的情绪一起决堤的,是崩溃的泪水。

    阮今月睁大了眼,像是窥探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紧紧捂住嘴,尽量不去打扰他们。

    如果可以,她愿意现在就离开这里,毕竟她没有探究别人过往的癖好。

    “安长新,你既然已皈依佛门,就不要再来管我的事。反正我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孤女,我只知盗窃,不明事理,我手上沾满了鲜血,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这般清高的人,可不要被我拖累了。”

    安长新?阮今月探出头,原来这个人名不是她杜撰的,当真有这个人。

    悔净单薄的身影微微发抖,已经是早秋时节了,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裟衣,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葛覃胸膛因着情绪波动不断上下起伏,她眼眶中的泪水簌簌下落,喉间忽然涌起一股血气,她只觉得心间一顿,下一瞬便吐出了一口浓稠的黑血。

    看来是她的毒又发作了,阮今月连忙上前替她封住筋脉,避免毒素蔓延。

    悔净见状也慌忙地上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手,仿佛厌恶极了他的触碰。

    借着阮今月,葛覃才稳住身子,她讥笑一声,满脸嘲意:“你不是看不上我这个恶女吗?现在又来我这里惺惺作态,装给谁看?”

    说着她又吐出一口黑血,阮今月急得没法,只能叫悔净别再刺激她:“师父,她身上的毒还未解,还请师父莫要再刺激她。”

    悔净悻悻地收回手,看了一眼葛覃唇间的血色,未再多言。他往后退了一步,与她们拉开距离,不再靠近。

    随后悔净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我已经替你杀死的那些人念经超度了,以我此生积德,偿还你的冤孽,死后,你是不会下地狱的。”

    下地狱的,会是我。

    阮今月一愣,她没想到悔净的关注点是这个。她看向葛覃,见她红了眼眶,却仍然闭着嘴不说话。

    话总要说开,一直憋着,等到错过的那天再后悔自己当初不张嘴,岂不是太晚了。

    可是这是他二人之间的事,跟她无关,她也不好从中劝解。

    “阿蓁。”悔净目光偏执坚定,牢牢锁住葛覃,“你不会下地狱的,你不会。”

    他反复呢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葛覃偏过头不看他,“你以为你那些行为,就能替我赎罪吗?我已经无可救药了,你做再多,也只是徒劳。”

    悔净身子如遭雷击,踉跄几下,差点站不住脚。

    葛覃的声音仍在继续,“你只是感动你自己罢了,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能逃避,逃到这深山古寺来,做些让你自己心安的事。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悔净脸色更是惨白,他神情破败,犹如一片摇摇欲坠的孤舟,孤身前行在浩瀚汪洋中,不见前路,亦无退路。

    “葛覃……”阮今月看不下去了,刚想劝她几句,蓦然身子一抖,一股极大的杀气正在朝他们逼近。

    很快,来势汹汹,眼见着就到了他们附近。

    砰地一声,有人破门而入,阮今月还没反应过来,葛覃就已经闪身出去,猛地拉开悔净,抬腿踢向那极速飞来的杀器。

    葛覃伤势未愈,还有毒在身,这强烈的一击自然抵挡不住,她身子猛烈一抖,下一瞬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重重地摔倒地上。

    “阿蓁!”

    悔净连忙上前扶起葛覃,她身前一片血渍,嘴里也在大口大口呕血,眉眼间呈破败之意,奄奄一息。

    阮今月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惊,刚想上前去查看葛覃的伤势,下一道凌厉的杀气朝他们袭来,她顺手抄起榻上的小桌甩过去,才挡下那一击。

    可是她现在手无寸铁,下一次又如何抵挡?

    两击过后,屋外的雨帘走出几人,为首那人是飞鹰门的打扮,想必他们是为了苍吟而来。

    唐虎扫视而过,见屋中只有一个和尚和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必然不是葛覃,那……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大盗葛覃,竟然是个女人?”唐虎轻蔑出声,手里捏着两个大锤,他弯腰放下一个,阮今月顿时觉得地面一震。

    那锤是得有多重。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一共十来个人左右,飞鹰门算是正派人士,应当不会残害无辜,可是就不一定会放过葛覃了。

    她挪开视线,企图在屋内找到一两件武器,能保下葛覃的性命,也是好的。

    那边唐虎已经开始嚷嚷了,他生得魁梧,嗓门也大,站在那门口吼,离着一段距离,阮今月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震裂了。

    “葛覃,识趣的,赶紧把苍吟剑交出来。”

    葛覃早已气若游丝,却还撑着一口气啐了一口:“做梦!”

八面来风

    骤雨穿林打叶落,狂风张狂作响,雷声大作,惊天的闪电划破墨色的天空。

    雨下得愈发紧了。

    窄小的屋内局势也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唐虎生得壮,脾气也大,葛覃那么一说,倒是将他激怒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举起铁锤,作势就要砸向葛覃。

    悔净紧紧揽住葛覃,见状猛地俯下身,用身体护住葛覃。

    “呃啊!”

    唐虎高举着铁锤砸下来,刚落到一半,忽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只听叮地一声闷响,下一瞬唐虎整个人失了平衡,晃着身子向后倒去,退了两步才堪堪停住。

    他怒目圆瞪,呲着牙愤怒地看向四周,怒吼道:“是谁!给爷滚出来!”

    视线顺着落到地上,一枚素色的银簪直直插在地上,没入半寸,原本笔直的簪身微微弯曲,是方才碰上那硬如磐石的铁锤磕出来的。

    见是个女子的物什,唐虎的视线当即锁定在了角落的阮今月身上。

    想到她用一根细簪子就能把他的铁锤弹开,唐虎的气势没那么盛了,神色间多了几分忌惮。

    “小娘子,深藏不露啊。”

    阮今月整理衣衫,抚平裙裾,款款走出。她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拱手作礼:“大侠说笑了。小女子不过一些花拳绣腿,在大侠面前班门弄斧了。”

    唐虎被她这声大侠哄得服服帖帖的,脸上笑意不断,哈哈大笑道:“小娘子莫要妄自菲薄,刚才那一击,这葛覃一脚都接不住,小娘子去能凭着个素银簪子将其弹开,可见娘子内力深厚啊。只不过……”

    唐虎话音一转,笑意荡然无存,一层显露的杀意浮现出来:“小娘子出手帮了那臭婆娘,可是要为了她,与我飞鹰门为敌?”

    阮今月连陪不是:“那自然不是。飞鹰门名声在外,得罪了贵派,我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立足啊。”

    唐虎狐疑地看着她:“你是江湖人?看你这气质,我还以为是个娇滴滴的官小姐。不过也是,官小姐见了我,估计得吓得晕过去,怎还有那胆量挡下我的鹰虎锤。小娘子,你师出何门?”

    阮今月却答非所问:“据我所知,飞鹰门远在湘西一带,距此千里之遥。大侠带着门中高手赶来扬州,是为了苍吟剑?”

    “不错。听闻苍吟剑被葛覃所盗,江湖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谁人不知那传说中的苍吟剑随大盗葛覃钻到了扬州藏着,有心人一打听便知。只是没想到,这浪迹多年的葛覃,竟然是个女子。”

    “那依你所言,知道苍吟剑下落的,不止飞鹰门。那大侠怎么就那么确定,这苍吟剑一定会落入你的手中?且不说葛覃会不会如实交代苍吟藏在何处,便是你知道,那么多慕名而来的江湖门派,飞鹰门有如此自信,能敌过他们吗?”

    唐虎脸色一变他们自然是清楚有多少人盯着这苍吟剑,今晚下手就是想着先下手为强,可他怎么知道,附近没有别的门派早早埋伏下了呢?就算他拿到苍吟剑,他能顺利带回去吗?

    阮今月负手而立,两手交握藏在身后止不住地冒汗。她也是在赌,赌附近还藏着其他门派。远在湘西的飞鹰都赶到了扬州,江湖一带的门派岂会落了下风。

    不过是想隔岸观虎斗,等其他人出来与飞鹰门争,待他们打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再坐享其成罢了。

    她静静地昂着头,不动声色打量附近的环境,每一个黑漆漆的角落,暗流浮动。

    “哈哈哈,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娘子,不若你拜入我太虚堂,我自当尽心教你。”

    果不其然,还不等唐虎答话,屋外又传来一道笑声,他声音高昂,带着点点笑意。

    阮今月手心陡然一松,后背浸湿一片,汗涔涔的。

    好在她赌对了。

    唐虎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袭飘逸潇洒的白衣,身姿挺拔,撑着一柄油纸伞,朝他们踱步而来。

    他身子灵动飘然,仿若天人之姿,不似红尘之人。

    阮今月淡淡扫他一眼,仙风道骨白面清喉,纷杂的雨滴硬是没能沾染他分毫,白衣飘飘气质出尘。

    精确捕捉到他眸中闪过的贪恋之意,阮今月冷哼一声,可惜骨子里没表皮那般脱尘。

    既然是太虚堂的人,肯派出来抢苍吟剑的,定然也不是泛泛之辈。瞧他那样子,应该是太虚堂的大弟子,李檐风。

    “在下李檐风,见过小娘子。”李檐风施施然行礼,望见一旁的唐虎微微一愣,也是一礼,“唐兄,自三年前一别,许久不见。”

    “哼!”唐虎不屑一哼,他最见不惯李檐风这副酸溜样,娘兮兮的,算什么汉子?“你们太虚堂来做甚?”

    李檐风收伞放在一侧,自身后掏出一把折扇,在面前铺展开来。他用折扇掩住下半张脸,一双眸笑吟吟地看着唐虎,轻声道:“唐兄来做甚,我亦如此。”

    唐虎当即就举了铁锤直指李檐风面堂:“你想和我飞鹰门争苍吟?”

    李檐风折扇一收,挡下他的铁锤,仍是笑道:“苍吟失窃,江湖上各个门派都想来碰碰运气,我太虚堂为何不能?”他转向阮今月,继续道:“何况今日来此,就算得不到苍吟,能一睹美人芳容,也算幸事一件。”

    阮今月坦然迎上他的视线,而后温顺地垂下眸子:“过誉了。”

    李檐风又看了她一眼,贪恋的眼神才不舍地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地上的葛覃。

    “这大盗葛覃,竟也是个美人。本以为大明寺是个清净地,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两位仙子,妙哉妙哉。”

    悔净瞪了他一眼,甚是不满他这轻佻的语气。

    李檐风不以为意,还能乐呵呵地打趣他:“小和尚,我说错了吗?都是爱美之人,你将葛覃抱得紧紧的,心里又有多高尚呢?这葛覃,是你的姘头吧,佛祖脚下,竟也如此藏污纳垢。”

    悔净脸上瞬间青一阵白一阵的,葛覃在他怀里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别与李檐风一般计较。

    李檐风本就没将葛覃他们放在眼里,他可不是为了这点小事而来。

    “葛覃,将苍吟交出来吧。”

    话音一落,唐虎虎视眈眈地盯着葛覃,气势压人。

    “方才李檐风前辈说要收我入太虚堂,可是真的?”

    一声娇俏的声音忽然打破局势。

    李檐风看向莞尔的阮今月,见她眉眼灿若星河,一时间心神荡漾,忙应道:“自然是真的。”

    “可惜啊……”阮今月颦眉摇头,语气遗憾。

    李檐风不解,抬起头看她。

    阮今月亦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眉眼弯弯,眸底一片冰凉:“我早早拜入了武剑山庄门下,乃庄主齐裕功的关门弟子。”

骤雨将歇

    二十年前的武剑山庄,在江湖上本也是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户,自今任庄主齐裕功上任之后,开始崭露头角,在江湖上能留下个名号印迹。

    直到二十年前那场武林大会,齐裕功在擂台上战无不胜,获得魁首,自始武剑山庄的名声彻底打响,奠定了如今名声大噪的基础。

    齐裕功行走天下几十余年,锄强扶弱、惩治奸邪,在各地百姓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每每提到齐裕功,在众人心中出现的,都是一位侠肝义胆一身豪气的大侠形象。

    近几年武剑山庄名声愈躁,齐裕功在江湖上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因而阮今月此话一出,屋中几人都变了脸色。

    如果她真是武剑山庄的弟子,还是齐裕功的亲传弟子,那他们一群人在这儿争苍吟剑,就显得不好看了。

    毕竟苍吟剑是从武剑山庄出来的东西,他们从葛覃手上拿走是夺,当着武剑山庄中人的面拿走,那就是抢了。

    先不说阮今月会不会让他们拿走,动手之前,他们都得掂量掂量,惹不惹得起武剑山庄。

    李檐风讪讪一笑:“小娘子是在说笑吧,李某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从未听闻齐庄主有什么关门弟子。”他虽这么说,心里却没底。

    唐虎也不信阮今月的说辞,对此嗤之以鼻:“我看你在诓骗我们,想卷走苍吟剑吧。我曾去过武剑山庄,可没在里边见过你。”

    阮今月神情淡然,没把他们的质疑当回事,嘴边噙着抹笑,一副你们爱信不信的样子:“你们不信的话,大可修书一封,问问我师父他老人家,有没有个小徒弟,叫做阮月。到时候我是不是在骗人,就一目了然了吧?”

    “这个时候修书,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三天,你糊弄谁呢?”唐虎呵道。

    阮今月扬起眉毛,缓缓走到榻边坐下,撑起下巴好整以暇,悠悠叹气:“我说我是你们不信,我给你们出法子印证此事你们也不做。那行,你们大可当着我的面抢走苍吟,到时候我会不会回去告状,可就说不准了。”

    “你!”唐虎手腕一动,动了杀心。杀了她,谁还知道是他们抢走的苍吟剑。

    李檐风忙拦下他:“唐兄,不可莽撞。如果这小娘子真是武剑山庄的人,那你动手岂不是同武剑山庄结下梁子了。”

    阮今月勾唇看着李檐风做戏,他嘴上虽那么说,那双眼睛却在骨碌碌地打转,应当是想着怎么借唐虎的手灭她的口,再顺势夺走苍吟剑,把祸事都揽给唐虎一人。

    便生那唐虎是个傻的,真以为人家跟他同仇敌忾、为他好,竟然还真的放下手了。

    果不其然,李檐风刚劝下他,下一句话就是:“这武剑山庄名声在外,深得人心,又名正言顺地占着苍吟剑,江湖上的人都不敢置喙,可是咱们轻易招惹不得的啊。”

    言下之意就是,你个小小的飞鹰门,比得过那大门大户吗?

    唐虎一听,果然来气,才放下的铁锤又高高举起,如同一只炸毛的狮子,勃然大怒:“他爷爷我会怕他武剑山庄?我飞鹰门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谁见了我们不绕道三尺?一个小小的武剑山庄,敬他三分,你当我真放眼里了?我今天就要打死这死婆娘,告我的状,也不看她有没有这命!”

    “唐兄冷静,冷静唐兄,莫要莽撞。”

    阮今月就静静地坐在榻上看他们演戏,李檐风此人虽然出自太虚堂,但是太过虚伪了,心眼多盘算多,挑拨离间的手段算得上炉火纯青了,三言两语就挑得唐虎怒不可竭。那唐虎人是莽撞嚣张了点,但胜在心思单纯,脑子直,不然也不会被这李檐风当炮仗使。

    心里想着,她竟不自觉笑出声来。

    那侧的两人被她的笑声弄得一顿,皆停下手来看向她。

    唐虎忍不住骂她:“你笑屁啊?”

    “确实。”阮今月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

    “你!”唐虎怒气更甚,挣脱李檐风的阻拦冲过去朝着阮今月就是一锤。

    “唐虎!”李檐风急急叫出声,他可不想阮今月就这么被打死,这么一个美人,他还想带回太虚堂玩玩。

    重重的一锤砸在榻上,轰然作响,顿时床榻四处裂开,尘土飞扬,在房中弥漫开来。

    这一锤下去,饶是骨头再硬的人,也会变成一滩血肉。

    葛覃担忧地撑起身,想去查看阮今月的下落,是她把她抓来才碰上这些人的,她可不想她就这么死去。

    葛覃拍打着悔净的肩膀,焦急万分:“你,你快去救她!”

    情急之下,她又呕出几口血。

    悔净瞧她这般更是焦急,哪儿还顾得上阮今月,他慌乱地伸出手去擦她嘴角的血渍,口中喃喃安慰着她。

    李檐风不忍地别开头,这一锤,别说是阮今月,换做是他也受不了。

    他们都以为阮今月难逃一死,唐虎却暗自蹙了眉。

    这手感不对,他分明没砸到人。

    此时尘土渐渐散开,眼前逐渐明晰,锤头下除了一个大坑,再无他物。

    唐虎只闻头顶一声轻笑,疑惑地抬起头,便看见阮今月缩在房梁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大侠这一锤力道虽足,但还是太慢了。”

    慢到她能轻易躲开。

    阮今月的声音再次响起,葛覃眉眼一喜,她竟然没事!

    李檐风也很是惊奇,唐虎的锤是出了名的迅捷力重,她竟然能轻松躲开,这般武功,难不成她真是武剑山庄的人?

    唐虎一时间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甩起另一只手上的锤头飞向她,气势快而厉。

    阮今月一个翻身,轻巧地从房梁上翻下落到地上,那锤头直直砸向屋顶,径直砸出一个窟窿,雨水顺着窟窿流进来,裹挟着汹涌的寒意。

    唐虎猛地转身,想去抓她,阮今月身子往后一退,避开他的手,抬脚挡下他手里的锤头,随即一脚踹向他的胸口,下了狠劲。

    唐虎浑身一颤,下一刻人就坐到了他先前砸出的那个大坑里,动弹不得。

    “你!”

    阮今月却懒得管他,足尖蹬地转过身子,手掌一绕,拉出架势,裹着道凌厉劲道的掌风扑向李檐风。

    李檐风没料到她突袭而来,下意识抬起折扇去挡,阮今月那掌落在扇骨上,而后掌心一侧,绕过扇子打向他的面门。

    一股寒冽之气袭来,李檐风好似冻住了双腿,动弹不得,下一瞬马上反应过来,侧身避开,旋即与她扭打起来。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分上下。

    阮今月实战经验虽不及他,但也是在齐裕功手底下练出来的,同他过上个几十招,也毫不费劲。

    交手间李檐风能感觉到其催生的内力,与武剑山庄同出一脉,而她的招式、气息,更是像极了齐裕功。他顿时大惊失色,这阮月,莫不会真是齐裕功的弟子?

    阮今月抓住他失神的机会,蓄起一掌拍向他的胸口。李檐风只觉胸口一股寒意蔓延开来,震得他手脚一麻。

    二人收势拉开距离,李檐风连连退后,脚掌撑到门框才堪堪停住。

    阮今月却一副处变不惊的淡然模样,飘然落地,裙裾荡起涟漪,又缓缓而落。

    她的内力,并不在他之下。

    阮今月款款笑道:“不知道眼下可否证明,我乃武剑山庄之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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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介绍:
新帝登基五年,大魏推行女官制度,鼓励女子走出闺门入朝为官,却被朝中大臣痛斥、贬低。
“女子就应当待在深闺待嫁,遵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科考做官、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温仙月一脚踹开那大臣的家门,将女德狠狠拍在他头上:“男子能成之事,女子亦可!”
世人只闻男子寒窗十年一朝金榜提名报效国家,不见女子深闺苦读废寝忘食方能走出宅院施展才华。
待字闺中,相夫教子,从来都不是女子的上限,只是囚笼。
这落后的规矩,也该改改了!
……
考入大理寺为官的温仙月,一上任就让大理寺众人惊呆了下巴
“大人,那尸体腐烂太过严重,仵作刚靠近就晕过去了。”
“我来!”
你不敢验的尸,我验!
“大人,那赌坊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开的,太后娘娘十分宠爱自己的侄子,属下……”
“我来!”
你不敢抓的人,我抓!
“陛下,那西凉铁骑骁勇善战,朝中恐无能与之制衡之人。”
“我来!”
你不敢打的仗,我打!
她温仙月就是要做给世人看,女子并不比男子差!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