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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全文阅读

作者:什么的么么     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txt下载     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裙下之臣

    腊月初七,鸿胪寺中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丝竹悦耳,玉盏佳酿,言笑晏晏。

    舞女身姿绰约,长袖轻盈飘动,绿腰红裙,玉足藕臂,一步一回眸之间,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温仙月同孟遥雪论完马蹄糕后,便没有再交谈,她不知孟遥雪究竟在试探她什么,倒被她这番试探弄得浑身不适。

    是以二人结束话茬之后,她就不再主动搭话,自顾自地吃菜品酒,赏赏歌舞,乐得清闲。

    孟遥雪也识相地没再开口,静静坐在一侧,面容华贵眸色沉静,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眼神时不时偏移,落到席中,不知在看何人。

    齐雁云注意力一直在温仙月身上,一只酒杯斜斜放在嘴角,人在此处,心已经飞过去了。

    她夹了块油泼肉,许是嫌油腻,入口时皱了皱眉,只一口便放下了;转而夹了块五香脆皮鸭,秀气地小口咀嚼,眉梢都透露着喜色,接连夹了好几次,一口鸭肉一口酒,十分餍足。

    自打入席以来,齐雁云注意到她已饮了四杯酒,此刻双颊酡红,更添几分艳丽,好在眸色尚且清明,应当是没醉。

    恰逢此时有人来向他敬酒,齐雁云回过神来,却见是翰林院学士裴明止。

    二人四年前参加科举时,有过一段时间的同窗之谊,视彼此为知己,交情甚笃。后来各自到各司任职,也没断了往来,寻着日子便会相聚。

    最近事情多了,齐雁云见到他才想起来二人已有一段时日未见了,故而见他寻来,他立马抬手回敬他。

    “距离上次相聚,已有好些时日,不知言之兄近来可好?”

    裴明止乃谦谦君子,温文有礼,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度。他拱手作礼,微躬身躯以表敬意。

    齐雁云站起身来,拱手回礼:“自是好的,劳泽仁兄挂心了。”

    “你我二人许久未见,不若借一步说话?”

    这……

    齐雁云不放心地看了眼席上的温仙月,见她吃得不亦乐乎,并未注意到此处,是以放下心来。他轻轻颔首,抬手示意裴明止先行:“走吧。”

    裴明止显然也注意到了齐雁云的小动作,方才他便留意到,齐雁云十分挂心这个大理寺新来的女官,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再也容不下其他,如若不是他突然造访,恐怕他会这样盯着人家看一晚上。

    不过那温宜侍确实是个秀外慧中的奇女子,他前段时间就从于池那儿听说了此人名号。

    谈及她,于池神色激动,眉飞色舞,言她有倾国倾城之姿,貌比天仙;七窍玲珑之心,智若诸葛。

    当时他只笑了笑,不甚在意,他的书僮还笑话于池夸大其词。如今一见,裴明止才知晓,于池所说句句属实,温宜侍其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就听闻温宜侍此人有倾国之姿,这样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竟引得言之倾心不已。在某看来,只有这等佳人,才配得上言之。”待二人走出宴席,裴明止才出声打趣道。

    鸿胪寺布局巧妙,楼阁精美,雕梁画栋;花圃中假石青松形状诡谲,透过幕帘可见其腰肢坚挺。

    夜色沉如水,松柏之影映衬在雪色之上,寂静悄然。

    二人并肩而行,转过蜿蜒曲折的长廊,远离宴会纷扰的丝竹钟磬,寻一处亭台水榭,负手而立。

    听出裴明止话中的戏谑,齐雁云一笑而过,未置口否。

    恰逢此时云出月明,月色清浅,他仰头望着那弯皎洁明月,方回到:“绾云髻,着罗裳,纤云月姿,蕙质兰心。虽为女子,却不输世间任何一位男子。这般好的女子,岂是我等能相配的。”

    裴明止笑意吟吟:“言之切莫妄自菲薄。先不论你的样貌才智,但是这胸襟胆识,便是这上京城独一份的。如此心境,定然是能与之相倾心的。莫要垂头丧气,愁眉不展。他日你二人若真有缘分,喜结连理,比肩而行,可不要忘了某这一杯喜酒。”

    “比肩而行不敢求,倘若她于我有意,便是做裙下之臣,我也是甘愿的。”

    裴明止一愣,旋即大笑出声:“那就祝愿言之,得偿所愿。”

    二人的笑声在夜色中回荡,惊落一滩白雪。

    宴会进行到一半,温仙月吃饱喝足,下意识看向齐雁云的位置,这才注意到那里早早就空了出来。

    她心下疑惑,随意找了个由头打发孟遥雪,便匆匆离席,找到附近的侍女打听齐雁云的下落。

    孟遥雪见她背影匆忙,循着齐雁云二人离去的方向前去,一时间思绪纷扰,神色沉沉。

    孟严武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停下杯盏询问:“雪儿,可是倦怠了?”

    “倦怠算不上,就是在这儿宴会上待久了,心里有点闷。父亲,女儿可否去逛逛,透透气?”

    孟严武一向放心这个嫡女,并未多想,挥了挥手,笑着答应:“听说鸿胪寺种了不少山茶花,还未盛开,你去碰碰运气。”

    “是。”孟遥雪低头乖巧地应承,随后起身离开:“女儿去了。”

    “去吧。”

    温仙月一路跟着侍女的指引找到花圃,正纳闷该走哪条路时,齐雁云突然出现在眼前。

    二人看见她皆是一愣,温仙月整理衣襟,上前问好:“大人,这位是……”

    “这位是翰林院的裴学士。”齐雁云引荐道。

    裴明止适时地向她作揖:“在下翰林院裴明止,见过温宜侍。”

    温仙月也回以一礼:“见过裴学士。”

    裴明止笑得亲切,一点架子也不摆:“温宜侍太过客气,就随言之唤我泽仁吧,左右是自家人,日后你也是要同言……唔!”

    温仙月满脸惊奇,看看齐雁云,再看看裴明止。

    只见裴明止捂着胸口控诉齐雁云:“言之,不过几日未见你便能下如此狠手了,终究是我错付了。”

    齐雁云不理会他,忽然对上温仙月清澈的眼神,他脸上一热,不自在地别开脸:“就叫他泽仁吧,不必同他见外,都是自己人。”

    裴明止抱着双臂,眉眼含笑,眼中调侃之味明显。

    温仙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想着他本人也不介意,她也是不在意多个朋友的。

    “‘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裴学士仁德之心,君子之品,下官恭之敬之。裴学士都发话了,下官自然是却之不恭。既如此,裴学士以后唤我仙月即可。”

    裴明止倒是乐意,只不过……

    “言之,可否?”

    温仙月不解,“你我二人之间的称呼,何需过问齐大人呢?”

    “哈哈哈,自然不用自然不用。仙月是来找言之的吧,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裴明止连忙打圆场,随意说了一句便溜之大吉,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齐雁云轻轻咳嗽,缓缓抬眸望着温仙月:“要不要逛一逛?”

    温仙月没多想,点头答应:“听说鸿胪寺种了上好的山茶,我正想去瞧瞧,言之可愿与我同行?”

    “自愿奉陪。”

    二人并肩而行,身影融入月色,殊不知这一幕落入暗处那人的眼中,扎得生疼。

醉酒

    退玉宴隔天便是腊八节。

    这几日雪势有所减缓,冬日里的暖阳照在人身上也有了些许温度。

    陈叔头天便开始准备腊八粥需要的食材,取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等二十多种食材,掺着白米用小火慢炖。从半夜时分开始熬煮,直到第二天清晨,这腊八粥才算是熬好了。

    昨夜二人归来时,陈叔夫妻二人还在后院里忙活。

    温仙月特意到厨房逛了一圈,一进屋各种不同的清香扑面而来,地上灶台上摆满了要用的食材,都用清水泡着。

    细腻的白米染过浑白的清水,褪去天然的米香,在烛光下闪着盈盈水光。

    陈婶瞧见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还在路上抓了一把红枣放进温仙月的手心中。

    “月儿回来了。这红枣补气血,对女子甚好,你拿点去吃。醒酒汤已经给你们备在房里了,用火炉温着的,回去喝了快快歇息,不然明日一早起来时头疼,可就赶不上着新鲜的腊八粥了。”

    陈婶的双手粗粝厚实,握着她的时候,格外的亲切安心,看她的眼神和唠叨的语气,就像一个不放心儿女的母亲,慈祥又和蔼。

    温仙月反握住她的手,柔柔一笑:“陈婶如此操劳细心,大理寺没了您,可怎么行?”

    陈婶点点她的鼻头,“就你这丫头嘴甜。”

    齐雁云在一旁搭话:“不止大理寺,我离了陈婶也不行。”

    那头正忙活着的陈叔也仰起头附和:“我也不行。”

    “你那老头子跟着他们瞎掺和什么?”陈婶斥了陈叔一声,弯弯的眉眼却不见半分怒意。

    陈叔在大理寺做了多久的主簿,陈婶就在大理寺后院待了多少年。

    一开始他们只是想着挣一份月俸补贴家用,随着年岁更迭,旧人去了新人又来,他们慢慢熬成了老人,大理寺里的人儿却永远年轻气盛。

    到了齐雁云这一代,陈叔陈婶的年纪,都可以做他们的父母了。是以他们二人一直将大理寺里的官吏看作自己的孩子,陈叔帮衬他们平日里的事务,陈婶便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相处时间长了,他们都处得同家人一般。

    温仙月初来时甚是意外大理寺里的氛围,她从前一直以为,官场黑暗,是个人挤破头都想往上爬,勾心斗角之事更是少不了。

    可大理寺里的人似乎都在各自的位置上怡然自得,他们不在乎名利富贵,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破案还原案情真相。

    一群少年怀揣着赤子之心,唯愿查清世间所有冤屈,还大魏一个太平盛世。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就站在自己的身边,温仙月侧目而视,望着齐雁云白净清润的脸庞,回想起这几月以来的相处。

    他对人总是一副和煦春风的模样,做起事来又不苟言笑、公正严明,虽身处朝堂,却不随波逐流,同世家官吏同流合污,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与原则,心中始终怀揣着少年意气,不轻易言败。

    这么说来,齐雁云年纪尚轻,做事却老成持重,少有少年人的莽撞轻挑。

    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见到他失了稳重的模样。

    齐雁云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温仙月笑着摆摆头:“无事。”

    陈婶已经回去忙活了,她将泡好的红枣捞出来,一个个去核,手上动着还不忘招呼二人赶紧回去:“你们俩别搁哪儿杵着了,快回屋休息吧,别忘了喝醒酒汤啊。”

    “陈婶,我回屋收拾收拾来帮忙吧。”

    “不用不用,你们也忙一天了,这里有我和老头子就好,你们快回去歇息吧。”

    温仙月还想说什么,衣袖突然一动。

    嗯?

    她看向齐雁云。

    齐雁云冲她眨眨眼,“陈婶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回去吧。你今晚饮的酒也不少,再不回去喝醒酒汤,我怕你明早起来头疼。到时候赶不上陈婶的腊八粥,又该唠叨你了。”

    正好此时她的头隐隐作疼,温仙月暗自抿唇,实在是压不下这股晕眩,只好点头答应。

    “那陈婶,我们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老头,把那核桃给我砸了。”

    “诶呦,我还要生火,你不会自己弄吗?”

    厨房里的吵闹声逐渐远去,二人踏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寒风料峭,吹散面容上因酒气蕴起的红晕。

    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冷风一吹,温仙月更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

    齐雁云注意到她落了一步,一回头见她神情恹恹,眼神也逐渐涣散,不复清明。

    他放缓脚步等她一道,低下头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看她闭眼猛地摇了下头,不放心地轻声问道:“不舒服吗?”

    “啊?”温仙月忽然睁大眼睛,一双新月眉紧紧蹙着,试图看清他的神情,却怎么也看不清,“没有,就是有点晕。”

    她双膝蓦然一软,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朝前坠落,眼见着就要跌坐在地上,好在齐雁云反应快,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拽回怀里。

    温仙月的脸颊砸到齐雁云坚硬的胸膛上,更弄得她头昏。她此刻浑身乏力,趴在他的的怀里,耳边响起一道又一道强有力的心跳声,她费力地睁开迷糊的双眸,眼底早已被汹涌的醉意淹没了。

    “什么声音啊……”震得她头昏脑胀的。

    软玉在怀,她身上的香味弥漫在他鼻尖,齐雁云止不住胸膛里即将跳跃而出的心脏,只能拿手捧起她的脸颊,隔开那强烈的心跳声。

    “没什么,你还能走吗?”他咽下一口唾沫,唇齿间更加口干舌燥,酒气冲上他的天灵盖,他只觉得自己似乎也是醉了。

    温仙月撑着他的手尝试着起身,但身子太软,没力气,刚起来就又跌回了他的怀里。

    “好像不行……”她很是苦恼,一张小脸皱在一处,露出委屈的神情。

    对上她湿漉漉的双眸,齐雁云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燥意,他整个人犹如火烧一般,烦躁难耐。

    他左手一伸,弯腰把她的双膝挽到自己的臂弯里,右手则牢牢箍在她的腰间,她整个身子落入他的怀中。

    温仙月已完全失去神智,迷迷糊糊间哼声几句,抬手揽上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怀里,很快沉沉睡去。

    齐雁云抱着她大步往厢房走,她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的,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若不是尚有的理智约束着他,恐怕他早已拉着她沉沦在无尽的深渊中。

    一脚踹开房门,齐雁云将人放置在床上,细心地拉好被子盖上,回头去找陈婶温好的醒酒汤。

    他端着碗放到床头小台上,随后坐下扶她起身,耐心地喂她喝醒酒汤。

    好不容易喂完一碗汤,齐雁云又出门打水,沾湿帕子替她卸去脸上的妆容。

    等一切做完了,床榻上的人儿粉红着脸呼吸均匀,面容安静,他方得一片空闲,坐在床边垂眸看她的睡颜。

    心里肆意的满腔欣喜在这样寂静暧昧的夜里愈发强烈,他克制的指节落在她的脸侧,爱抚那寸他怎么看都欢喜的肌肤,带着十足的怜爱与小心翼翼。

    他的一双桃花眸中柔情似水,如果温仙月此时睁眼瞧他,定会沉溺在他泛滥的情愫中,无法自拔。

    齐雁云指尖滑过她的眼睫,一路向下,来到她的红唇边上,大拇指指腹轻轻揉搓过她的下嘴,为她擦去宴会上留下的糕点碎屑。他的喉结忽然上下滚动,鼻间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沉重,目光如炬,藏着浓墨的夜色,落在她娇嫩的唇瓣上,卷起一片风云。

    良久,他才恢复平静。

    房中传出一声叹息,只见浓浓黑夜中,依稀可见床边那道挺拔身影缓缓俯下身,与床上的人影重叠。

    齐雁云伸手抚上她的额头,隔着手背在她眉间落下一枚轻柔的吻,庄严而郑重。

    “好梦。”

变故

    云梦清浅,一朝浮生颠沛流年;晓梦无痕,独缺静影花好月圆。

    温仙月昏沉着头撑起身子,低头一瞧,身上的衣服还没褪去,发髻上的珠钗却已尽数卸去,就连脸颊也清润干爽,不似上妆后的厚重感。

    厢房里熟悉的装潢,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是大理寺。

    那昨日是谁扶她回来的?又是谁给她拭面卸妆的?

    醉酒之后,除却残存的不适感,在床榻上静坐一会儿后,头痛欲裂的感觉并未出现在她身上。

    眉心还有些许疲惫,温仙月按着眉头,揉搓舒缓,那股疲惫方渐渐褪去。

    神思清明不少,她才开始回忆昨晚的事。

    关于昨晚的记忆,似乎从厨房出来之后的事,她就不大记得清了。只记得自己和齐雁云走在雪地上,寒风拂过脸侧,撩起一片热意。

    这么说来,替她收拾之人,只能是齐雁云了。

    “唉……”她突然抬手抚上额头,总觉得眉心处痒痒的,像是有片羽毛轻轻贴着一般。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她也并未挂心。

    起身下床,袖子衣摆间满是酒气,熏得温仙月浑身不适。

    大理寺没有浴房,眼下她也不能换干净衣服,看来只能拖着这一身回家沐浴了。

    随意拢了拢衣襟,发髻半散垂在腰间,温仙月推开门帘,一道寒气扑面而来,将她吹了个底朝天。

    还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陈婶。

    “月儿。”

    “陈婶?”温仙月惊奇地迎上去,不解道:“陈婶怎么来了?是不是唤我去喝腊八粥,我……”

    “唉不是。”陈婶笑着打断她,“我给你备好了热水沐浴,就在我房中,你拿上衣服快去吧。”

    这简直不是热水,而是及时雨。

    温仙月还怕这一来一回折腾,会耽误时间,没想到陈婶给她准备好了。

    “谢谢陈婶,我这就去。”

    陈婶看着她欢快的背影,脸上笑意未散,慈祥的双眸中调笑戏谑:“月儿可别谢我,这热水还是雁云那孩子叫我早早备下的,还提醒我来喊你起床。你俩可真是心有灵犀,他摸准了你起身的时日,都不用我唤。”

    温仙月脚步一顿,木木回过身:“是齐大人吩咐的?”

    陈婶苍老的面容上堆满了笑意:“是啊。咱们大理寺这唯一一朵娇花,谁都想捧在手心护着呢。我看雁云那孩子尤为在意你,凡是关于你的事,都十分上心,倒叫我想起年轻时候我和你陈叔相处的日子。月儿,可对雁云有意?”

    氤氲热气萦绕在她周身,白皙的面容染上一分红晕,白腻匀称的身子泡在热水中,近日来的疲惫悉数消散在水中。

    温仙月半张脸藏在水里,乌黑的发丝四散,漂浮在水面,犹如一张光亮滑腻的油皮,散发着盈盈的光泽。

    她回想起方才陈婶问的问题,眉心不由得蹙了蹙,眼眸中却无干分厌恶的神情,只觉得难为情。

    罢了罢了,兴许老年人就是爱点鸳鸯谱,陈婶应该过会儿就不记得这件事了,她何必自寻苦恼。

    既然决定了拒绝,就不要再考虑这方面的事。

    给自己定了定心神,温仙月浮出水面,靠在木桶旁假寐。

    待她沐浴完,换上干净的衣裙,才觉得自己又鲜活过来。

    半干的头发半绾在脑后,随意地用一根木簪盘住,温仙月一路从陈婶房中寻到厨房,一路上竟没见到齐雁云的身影。

    陈婶瞧她左顾右看的,当即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在找雁云啊?”陈婶盛了一碗腊八粥放在她面前。

    蓦然被人戳破了心事,温仙月慌忙否认,想了想自己寻他只会为了公务,何必做贼心虚,这才又点了点头。

    陈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目光柔和。“雁云吩咐我准备热水后,于池那孩子就慌慌忙忙地喊走他了,应当是出了什么事,他回来你就知道了。不要担心。”

    温仙月手指捏着勺子,拌着碗里的腊八粥,动作轻缓,口是心非道:“我才没有担他。”

    “是是是,月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婶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温仙月努努嘴,舀起一勺粥入口,清甜与米香瞬间在舌尖弥漫,滑腻的粥米入口即化,她还没尝到味道,就很快吞了下去。

    “陈婶,这粥真好喝!”她双眸中神采飞扬,满是惊喜之色。

    陈婶很满意她的反应,骄傲道:“你陈婶十几年的手艺,自然好吃。”

    “怎么就是你的了,那明明是我们的!”

    灶台前的陈叔抬起头反驳,反被陈婶啐了一口:“呸!你个老头子,有你什么事。”看向温仙月时,陈婶又是一副和蔼的样貌,“月儿快喝,不够还有。那群小兔崽子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咱不给他们留。”

    话是这么说,温仙月也吃不完十几人的量,喝完第二碗后便再也喝不下,只好推辞了陈婶的好意。

    填饱肚子后,她慢慢在廊下踱步,走到议事厅时,已消食了大半。

    许是人都随齐雁云出去了的原因,今日的议事厅空无一人。

    偌大的房屋里点了一间红泥小火炉,是上次齐雁云用来给她温酒的那座。

    想起上次尝到的米酒之滋味,温仙月顿时觉得自己口舌生津,迫不及待走过去一看,那小火炉上空无一物。

    竹篮打水一场空,歇了心思,她安稳在椅子上坐下,翻出之前在山洞里发现的锁查看。

    梼杌,《神异经》中记载的上古凶兽,凶残无比,乃大凶之兆。

    以梼杌为尊的门派,想来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看来赵崇同江湖之人牵扯颇深。

    自古朝堂和江湖互相牵制、相辅相成,表面上看起来是两个不相干的势力,实则二者之间密不可分。

    这朝堂上,多少人与江湖人士有牵扯,隐藏的隐患就有多大。

    她忽然忆起那日在山洞偶遇的女子轻罗,她那时还以为她被挑了脚筋不能动弹,没想到竟是诓骗她的。

    假意示弱,潜伏在那处,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还不等她细想,门处陡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温仙月一抬眼,便见孔余气息不稳脚步慌乱跑进来,额上还挂着几滴汗水,看起来很是狼狈。

    “温宜侍!”

    她心里一惊,拍案而起:“发生何事了?”

异变

    昨日饮酒过多,晚上睡觉时无端烦躁失眠,因此天色蒙蒙之时,齐雁云早早就起了。

    这几日皇上身体欠安,在紫宸殿多加调理,暂免朝参。

    正得空闲,他于房中翻阅了近日的几桩案子,待到天光大亮之时,寻去厨房找了陈婶一趟。

    陈婶和陈叔因着熬腊八粥忙了一晚上,见到他来甚是惊讶。

    “雁云怎么来了?”陈婶揭起灶台上的锅盖,白茫茫的热气蜂拥而出,她从锅里舀出一碗豆浆递给齐雁云。

    齐雁云接过豆浆却不喝,端在手里散散热气,笑道:“想来拜托陈婶一件事。”

    陈婶笑瞪他一眼:“你这孩子,那么客气。什么事啊?”

    “仙月估摸着巳时起身,她昨晚饮了酒,身上肯定一股酒气,还劳烦陈婶待会儿给她准备点热水沐浴,不然她得跑回家了。”

    “行,陈婶知道了。”陈婶笑着冲他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你倒是对月儿上心。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过成家之事?我看月儿挺不错的,你二人郎才女貌甚是登对,换了旁人我都不放心。”

    齐雁云哂笑两声,恍然间忆起昨晚的情形,怀中软玉冷香,好看的杏眸盛着一层薄薄的星光,水色流连,娇嫩的红唇微微开启,好似在邀请人前去一亲芳泽。

    喉间忽然一紧,昨日里困扰他的那股烦躁又找上门来,灼得他浑身不适。

    “肥水不流外人田,陈婶看得出来你对月儿有意,不如……”

    陈婶还在絮絮叨叨,齐雁云忽然将手里的豆浆一饮而尽,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去。

    “陈婶,我还有事,先走了。莫要忘了准备热水。”

    陈婶来不及喊住他,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眼前。

    “这孩子,怎么跑得那么快。”

    “那还不是你穷追不舍。”陈叔突然出现在陈婶身后,嘟囔了一句。

    陈婶顿时不满,叉着腰回头骂他:“我怎么了?我这不是担心他们的婚姻大事吗?也老大不小了这还不成家,你个老头子懂什么啊?还不快去看看馒头蒸好没有。”

    陈叔说不过她,只好闷气走到一旁去看蒸笼,还不忘嘀咕一句:“你也别太挂念他们了,他们心里有数的。”

    京郊九华山。

    齐雁云自厨房出来后,唤来于池和孔余带上一队人马,前来此处查看。

    林景致半月前奉命来九华山看守山洞,昨日突然传信唤他过去查看,今日正好得空,他便领了人赶来。

    “拜见少卿大人。”

    “免礼,近日来未曾发生什么吧?”

    “回大人,这里最近安分得很,也没可疑之人靠近此处。就是……”官吏顿了一下,面露难色。

    齐雁云蹙眉追问:“就是什么?”

    “就是这山洞里阴森森的,大家伙儿总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没了。”

    于池嗤笑一声:“堂堂大理寺官吏,竟怕鬼神之物。有本大爷在,就算是什么魑魅魍魉,也得给我缩着脑袋。”

    齐雁云瞟了于池一眼,后者立马安分下来。他回过头,温声安慰官吏:“天子脚下,饶是鬼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放宽心。林景致可在里等着了?”

    “林寺正已到了多时。”

    “走吧。”

    众人踏进山洞,还未走到那暗室口,远远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于池捂着鼻子一脸嫌恶:“这什么味道啊?”

    齐雁云沉了脸色,这股尸臭味里,还夹着一缕奇怪的腥味。之前还没有这味道,怎么现在又有了?

    孔余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遮住口鼻,闷声道:“你该庆幸现在不是夏天,若是夏季高温,这儿的味道更重。依我看,是里面的那些尸体腐烂,散发出的腐臭味。”

    林景致守在石门处,一见齐雁云,连忙上前:“大人,您来了。”

    他脸色不好,许是被这味道折磨的,其余的人都守在远一点的地方,只他一人站在门口。

    齐雁云走上前去点点头,望向门内:“这里情况怎么样?”

    “相必大人也闻到了,这里面的尸体多半已经腐烂,这才散发了这些腐臭味。”

    “腐烂情况怎么样?可查看过?”

    林景致摇摇头,眉头皱在一处,透露着几分疑惑:“大概从半月起,这味道就开始在整个山洞弥散开来,属下也前去查看过,尸体都没有明显的腐烂痕迹。只是……”

    “只是什么?”

    想到之前看到的景色,林景致胸口突然泛起一股恶寒。他强压下不适的心理,应道:“只是,那些尸体表面,忽然凭空附着着许多白色的东西。属下不敢乱碰,只用剑轻轻一刮就弄下来了,不像是尸体腐烂造成的,倒像是……从尸体里分泌出来的。而这些味道,就是那东西散发出来的。”

    尸体发生异变,绝非偶然,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后面又会发生什么事,齐雁云不敢想象,依现在的情形,应该尽快弄清这些尸体身上藏着秘密。

    “百里霜什么时候来?”他扭头询问孔余。

    孔余连忙回答:“百里神医今日才传信说,估计一时半会儿还赶不过来。江淮通往上京城的路被大雪堵住了,他们被拦在中间的小城,出不去进不来,可能要等积雪融化了才能重新出发。”

    “再传信给他,此时紧急,叫他除夕前务必赶到。”

    “是。”孔余点头应声,转身小跑离开。

    齐雁云又看向门内,沉了口气,抬脚朝里面走:“其他人待在外面,于池景致随我进去看看。”

    “是。”

    三人才踏进去,邪性的凉意从脚底钻入身体,带起一阵寒栗。

    于池搓搓胳膊,骨碌碌地望着四周可怖的尸体,啧啧叹道:“难怪他们会不踏实,这么阴森的地方,我来我也不踏实。”

    齐雁云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旁查看。

    正如林景致所说,这些尸体表面都布满了白色的不明物质,看上去黏黏哒哒的,就像是煮烂的豆腐乳,带着浓烈的异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他拔剑从尸体脸上刮下一些,露出来的那寸肌肤青白阴冷,完好无损,的确不是腐烂造成的。

    只是,这些尸体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分泌出东西。如果不是尸体分泌的,也不可能凭空产生,究竟是如何来的。

    齐雁云正立在原地思忖,全然没注意到面前的尸体轻轻抖动,原本僵硬的眼皮忽然颤动,眼中死气沉沉,下一瞬倏然张大嘴,摆动着脑袋就向他的脖子狠狠咬去。

    “大人!”

血蛊

    “暗室里的尸体有异样,大人跟于池他们进去查看时,没预料到那些本来已死的尸体突然暴动,生生挣脱了束缚的铁链,攻击力还不弱。景致为救大人受了伤,还不知道现在那里情况如何。”

    一望无垠的雪地里,骏马踏地而过,留下几排纷杂蹄印,马蹄声错落纷乱,飘进远处的山谷,不闻回声。

    温仙月策马而行,望着眼前愈来愈近的九华山,心中焦急万分。

    孔余简单交代了一下刚才发生的情况,她二话不说,带上大理寺剩下的人,就往那处赶,临行前还叫他们带上了火油。

    不管那些尸体为什么发生异变,都不能继续留着,不然恐会酿成大错。

    好不容易赶到九华山,温仙月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停下来才发现,出来时太慌忙,连大氅都来不及披上,裸露在外的双手和脸颊,早就被寒风吹木了。

    不过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一下马她便直奔山洞而去,孔余跟在后面差点追不上她。

    “大人!”

    还没走到暗室处,温仙月就在一处空地碰到了齐雁云一行人。

    齐雁云负手而立,洁白的衣襟上沾了不少血渍,温仙月蓦地心里一紧,却见他除了眉眼间有稍许倦意,红润如常,并未受伤,想来那些血是林景致的。

    视线落到一旁,她才注意到于池扶着受伤的林景致靠坐在地上,而林景致脸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手臂处伤口狰狞,血淋淋的甚是瘆人。

    齐雁云被她一声喊回神来,抬头望去见她脸色苍白,印象里红嫩的嘴唇也失去血色,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他连忙迎上去,对上她担忧的双眸,柔声安慰道:“我们没事,别急。”

    温仙月愣愣地点点头,因为慌神丢到九霄云外的体温渐渐回升,她攥紧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口中,试图掩盖自己的慌乱。

    齐雁云淡淡扫她一眼,目光落到跑来的孔余身上,唤他:“孔余,快去看看景致。”

    “诶!”孔余背着药箱,刚赶到着,马不停蹄地就跑到林景致那边,撸起袖子查看林景致的伤势。

    于池抱着林景致,一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糙汉子忍不住红了眼,不停催促着孔余:“快点,快给他上药!”

    孔余急得出了汗,嘴里没好气地反驳,手上却不慌不忙,细致耐心地给林景致处理上药:“我这不在上嘛!你别催我。”

    林景致得到救治,齐雁云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毕竟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如果因此有什么生命危险的话,他想他下半辈子都不会好过。

    悠悠叹气,他拉过温仙月的袖子走到一旁,垂下头低声与她说话:“你怎么来了?”

    温仙月抬手攀上他的小臂,神情严肃急切,紧皱的双眉透露了她此刻的不安与担忧:“你先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尸体呢,你们都处理了?我叫他们带了火油,如果一般的法子处理不了的话,兴许可以用火烧。你……”

    “好了好了。”齐雁云打住她的喋喋不休,反握住她冰凉的手,供她汲取温度,手掌的力道一重一轻,以示安慰:“我带你去看看,你便知晓。”

    说罢,他回头看了眼孔余他们,林景致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只是失血过多,人还在昏迷。

    “走吧。”

    温仙月被他牵着跟在后面,一路朝着暗室去。

    隔着几米的距离,她也能清楚的听见那暗室里传出来的嘶吼声,犹如野兽一般,在无尽的黑夜中宣示自己的威严。

    她疑惑地沉眉,看向齐雁云:“你把它们关在里面了?”

    铁门不断地发出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猛烈地撞击,整个门框被震得落下碎屑,可见其力道之大。

    若不是有这道铁门隔着,恐怕里面的尸体早就冲出来,将他们碎尸两段了吧。

    “产生异变的尸体约莫有三具,它们轻而易举挣脱了铁链,就来袭击我们。如若不是景致将我推开,可能现在昏迷不醒的就是我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我们进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尸体表面分泌了一种白色的乳状物质,散发着恶臭,不是腐烂产生的。我猜测,这些尸体中,一定藏着别的东西,有可能,还是活着的。”

    温仙月大骇,世间竟有如此奇异诡怪之事。

    齐雁云盯着面前闷声作响的铁门,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结合他们之前的推测,这些尸体只是试验品,因着还在过程中才没有被处理掉。现在很明显,变成一具没有生气的活死人,就是这个试验最后的结果。

    将人掳走杀死,再利用特殊手段将他们变成这副样子,最后变成不死不活的样子,只知道漫无目的的攻击眼前的活人,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其中又用了什么方法,和朝中大臣又有什么关系?

    齐雁云烦躁地横眉,若是赵崇未死,兴许还能审问出些许东西,他能想到,背后那人肯定也能想到。他不会如他们所愿,所以早早将赵崇灭口,如此看来,只要找到杀害赵崇的人,就能知道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届时这一切的真相,也就会浮出水面。

    “言之,你说它们有没有可能,被种了蛊毒?”

    沉思许久的温仙月突然出声,脸色认真。

    齐雁云闻言一愣,反问道:“蛊毒?”

    “没错。”温仙月点点头,继续道:“我曾在古籍里见过一种蛊毒,名为血蛊。”

    “要炼制血蛊,需得取七七四十九种毒虫,以毒草喂养,后统一放置在瓦罐中。直到所有的毒虫被吃光,只剩一只取作毒王,喂给活人吃下。毒王会在那人体内不断繁衍,直至将他体内的内脏全部吃光,空剩一副皮囊。毒王没有了吃食,就会吃掉自己的后代。等所有的后代被它吃完,将其取出,便做成了血蛊。”

    齐雁云沉吟不语,思索着她描述的这种蛊虫。

    温仙月缓了口气,又道:“血蛊制成之后,只能存活在炼蛊人的体内,但它不会像之前一样,蚕食炼蛊人的身体,而是会繁衍众多的子蛊,从炼蛊人体内钻出。子蛊若是被下到活人身上,中蛊之人便会在十天之内,迅速衰弱,伴随着吐血昏迷等情况,直至暴毙而亡。而死掉的中蛊人,会变成一具活死人,受炼蛊人控制。你不觉得,这和他们的情况很像吗?”

    “那他们表皮的那层白色,就是子蛊产生的?”

    温仙月颔首应声:“对,如此一来也说得通。”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风戮

    温仙月摇摇头,现在只能推测出一部分的线索,况且也仅是推测,事实是不是这样,还要等法子来验证。

    “虽然不知道他们最后的目的,但其可能产生的后果,定不容小觑,我们得尽快把这件事情查清。”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那纸上赫然画着先前门锁上的图案,她递给齐雁云,说:“这是在此处发现的图案,梼杌乃凶兽,普通的锁匠很少会将其刻在铜锁上,我当时见到便觉得怪异。我在这里遇到的那个叫轻罗的女子,很明显是江湖中人。她告诉我她潜伏在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东西,所以这里的人,一定和江湖有牵扯。”

    齐雁云接过白纸细细打量,“我记得,江湖门派里,以梼杌为印的,只此一家……”

    温仙月抬眼看他,二人注视着彼此的双眸,神情专注,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异口同声道:“瀛洲风戮道。”

    齐雁云立马否认:“不可能,风戮道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灭门,当时动手的门派皆狠下心来斩草除根,不可能仍留有余孽。”

    “可是这众多线索都指向他们,我先前说的血蛊,最早也是诞生于风戮道。而且我们怎么知道,当年没有幸存下来的人呢?”

    二十年前温仙月尚未出世,先皇还未驾崩,大魏朝堂还算稳定,百姓们也都安居乐业。

    风戮道中人手段残忍,擅用蛊毒害人,生性狠辣,无恶不作。

    二十年前瀛洲太守与江湖正义门派联手,攻进风戮道巢穴,将其绞杀殆尽。难道过去那么多年,风戮道又死灰复燃,伙同朝廷官员暗中密谋,意欲何为?

    事关风戮道,齐雁云不敢随意定夺,如果他们仍然残存于世,饶是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将他们诛杀殆尽。

    “是否为血蛊还暂且未定,神医百里霜很快便会赶到上京城,届时等他查看之后,我们再做定夺。”

    温仙月闻言点头,忽地反应过来,惊道:“神医百里霜?”

    齐雁云颔首确认,温仙月不确定,又再三确认:“天药谷谷主,江湖赫赫有名的神医,十五岁的年纪便效仿神农尝百草,成功制出百余种毒草解药的那个,百里霜?”

    “也没你说的那么玄乎,也就十余种罢了,正是他。”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温仙月才全然相信:“你怎么会认识百里霜呢?”

    天药谷隐匿于世,世代从医,医术高超。每年三月都会派弟子到各地巡诊,三月一过,便消失在世间,无人知晓他们归往何处。

    其谷主百里霜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若是能得见百里霜一面,运气好的话,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生恶疾。

    齐雁云远在上京,怎会认识江湖上神秘隐迹的百里霜?

    难不成他入仕之前,是江湖上的游侠,机缘巧合下认识的百里霜。

    这么说起来,温仙月好像从未了解过他的身世及过往,只知道他是近些年的朝廷新秀,最不喜结党营私,却为上京世家所敬重,得皇帝倚重。

    齐雁云只淡淡解释了几句:“父辈是世交,儿时见过面,一来二去便熟识了。说来,我二人已有多年未见。”

    天药谷百里一族世世代代都远离世间纷端,能与其成为世家,江湖上也挑不出几个人,齐雁云究竟是什么身份?

    疑惑压在心底,温仙月没选择问出口,毕竟是他的私事,她不好过问。她也不是喜欢打探别人家世的性子,于是乎听罢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便不再追问。

    风戮道一事暂时告一段落,眼下要解决的,是暗室中的尸体。

    齐雁云沉思片刻,看向身旁的温仙月:“你方才说,叫他们带了火油来?”

    温仙月:“对,我想着用火攻,兴许能成。”

    “那咱们便试试,只不过……”

    温仙月立马接道:“只不过得留下一具尸体,方便神医辨认。”

    齐雁云看向她了然的神情,会心一笑:“不错,先前没有准备,无法将其制服,眼下有你助我,应该能轻松解决。”

    随后二人唤来几名官吏,拿来火油与弓箭,将待会儿的行动与他们交代清楚。

    一切准备就绪。

    两名官吏站在铁门两端,负责打开铁门;另外两名官吏守在一旁,举着火油,就等里面的人出来泼向它们。

    齐雁云二人在箭头绑上棉布,以火油浸湿点火,抬臂举弓,径直对着铁门,只待里面的活死人出来,一箭击毙。

    门边的官吏聚精会神,等待温仙月的指示,贴着门的手止不住的抖,双脚发软却硬撑住,生怕待会儿跑的时候没力气。

    其余官吏则举刀关注着前方的动静,一旦形势不对,立刻上去支援。

    “三……”

    温仙月搭箭在弦。

    “二……”

    弓伸展开来,中间的弦死死绷紧。

    “一!”

    随着最后一声令下,官吏迅速打开铁门,朝两边疯狂逃命;早已面目全非的活死人突破铁门的阻隔,直直冲到外边来,迎头撞上火油,张着血盆大嘴朝他二人扑来。

    “咻——”三道火光绑在箭矢上,带着强烈的气流飞向三个活死人,锋利的箭头瞬间插进它们的脑袋里,身上的火油被即刻引燃,冒出熊熊烈火。

    如此一来,它们果真失去了行动力,歪歪曲曲在地上颤抖,于火光中不住地哀嚎,引得人心上一颤。

    一股焦味不断从前方传来,没多久它们便在火势中渐渐平息,最后只留下一滩黑色的灰烬。

    温仙月不忍地别过头,不去看眼前的那副惨状。

    “究竟是什么人,叫他们落得这个下场,最后人不是人,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不能留下。”

    火光倒映在齐雁云的眼眸中,不断吞噬其中光亮,剩下如地上一般漆黑的深墨。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这样便是最好的结果。想来他们如果活着,必然不愿意被当作别人作恶的工具。”

    最后一抹火光熄灭,他们残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点东西,也随之散去。

    很难将眼前的黑灰与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原来人最后,最好不过一具白骨,最坏不过一把黄沙。

    温仙月眸色入水,沉静如常。

    也许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乞丐

    年关将至,上京城上上下下弥漫着喜庆的氛围,每家每户都忙着置办年货,清扫房屋。

    纷扬月余,大雪初霁,大地表层依然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孩童在街道上肆意奔跑,嬉戏打闹,细碎的雪花飞到空中落在衣领上,看起来好不欢快。

    温仙月眼疾手快接住一个快要摔在地上的小孩,她细心地拂去小孩身上的雪渍,躬身柔声询问:“没摔着吧?”

    小孩脸上挂着两朵可爱的红晕,本来差点摔跤被吓到了,作势红了眼眶,在见了眼前漂亮的姐姐后顿时喜笑颜开,身上也没有痛的地方,奶声奶气地回道:“姐姐你好漂亮。”

    温仙月一愣,眼角笑开,她摸摸他圆滚滚的脑袋,“没事就好,在街上可不要乱跑,要不然会摔倒的,知道了吗?”

    “嗯嗯。”

    温仙月侧身让路,看看站在一旁的小伙伴,冲他笑笑:“去吧。”

    小孩矮矮的身躯小步跑过去,跑到半路又停下来,在怀里鼓捣着什么,跑回来朝她伸出手:“这个给你。”

    是一只用稻草做成的蜻蜓,上面还残存着些许温度,想来是他特别喜欢的东西,时时揣在怀里。

    温仙月只觉心里一暖,抬起头想说声谢谢,却见小孩已经跟着跑远了。

    指尖捏着那只草蜻蜓,她整个人都柔和下来,眉眼蕴着一抹名为温柔的神情,温婉动容。

    小心翼翼地将蜻蜓放在怀里放好,确定不会碰到之后,她才又继续前进。

    那日她去红绡楼,前脚刚审问完孙五,后脚孙五就死在了红绡楼,如今刑部那边对于孙五的死,也还没一个说法。

    她曾潜去刑部查看过孙五的尸体,伤在颈部,一击毙命,像是专业的杀手做出来的。

    早在来上京之前,她便将孙五查了个明明白白。

    孙五其人,自从御史台卸任之后,便不再出去做事赚钱,而是专心留在家中照养父母孩子;除了每月有那么几天沉迷于花天酒地,红绡香楼,他也不沾赌,不沾酒,更没惹过什么事,不存在仇家寻仇。

    即使这般,他的家里还是不愁吃穿,当年那事办成之后,他们果真是保他余生荣华富贵。

    只是这荣华富贵沾了多少人的血,他午夜梦回之时,会因为愧疚从梦中惊醒吗?

    不管如何,孙五被杀,只能是她在调查当年案件一事被人发现,一路摸到了孙五那处,这才将其杀人灭口。

    温仙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打草惊蛇,但她也不能就此停下调查的进度,今后行事,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她在明,他们在暗,至于谁是猎物,还未可知。

    大理寺并未保存当年那案的卷宗,那便只能是存放在了都察院。

    都察院看守严密,她能随意进出刑部,却对都察院没有把握。

    都察院左都御史严烙乃摄政王手下的人,或许她可以从江如洵入手。

    要是能拿到当年的卷宗,对她来说免去了不少麻烦,她必须想办法进都察院。

    周身的吆喝声渐息,温仙月从深思中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端正言明的匾额上,“摄政王府”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她在原地停留片刻,心一沉,抬脚走过去。

    “救命啦!救命啦!快跟我走!”

    还没走到府门前,不知从哪儿窜出一蓬头垢面的乞丐,咋咋呼呼凑到她跟前,一言不合拉着她就走。

    “诶!”

    温仙月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手腕用力想挣脱他的桎梏,却怎么也挣不开,这乞丐看着瘦弱,力气倒是不小。

    无奈之下她只能把正事搁到一边,跟着他走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刚走出府门的江如洵,只来得及听到一阵嘈杂,望过去时,远处只剩下两抹不和谐的背影。

    他眉心一蹙,旋即面色如常,语气阴侧侧道:“年末新岁,府上的侍卫早早就放假了吗?”

    道青跟在后面,知道江如洵是不满王府附近有闲杂人等来往,立马跪地认罪:“属下知罪,属下这就吩咐下去,叫他们严加看守。”

    正巧车夫牵来马车,江如洵没应他,宽大的身影一动,上了马车。

    道青起身给了侍卫一个眼神,身形矫捷,跟上马车随其离开王府。

    这厢温仙月原以为这乞丐有什么要命的大事,匆匆忙忙跟着他过来之后,发现他所谓的救命,就是请他吃一顿饭。

    看他吃狼吞虎咽,油光蹭在满是污渍的脸上也不管,温仙月提起的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只好给自己倒杯凉茶,冷静一下。

    吃到一半,乞丐发现她没有动筷,许是良心发现,好心问了一句:“你不吃吗?”

    温仙月摇摇头:“不吃。”

    气都气饱了。

    乞丐狐疑地看着她,眼神毫不掩盖其中的怀疑与打量。

    温仙月扭头迎上他的视线,问到:“怎么?”

    “你真的不吃?”

    算他还有点良心,温仙月出来时才吃了李听眠做的饭菜,眼下还饱着,于是第二次拒绝:“我真的不吃。”

    得到她的肯定,乞丐脸上立刻笑开了花:“那说好了,你不许跟我抢,这里的都是我的。”

    温仙月:?

    温仙月对他已经没话说了,只希望饭能堵上他的嘴,不要再说话。

    可乞丐偏偏是个话痨,嘴里塞的满满当当,还不忘跟她搭话。

    “诶,你们上京城的西湖醋鱼做得不是很好吃啊,江南的才是一绝,可惜了这鲜嫩的鱼肉,落在一个不懂他的厨子手里。”

    温仙月不搭理他。

    “你们上京城怎么下那么大雪?都把路给封了!每年都这样吗?”

    温仙月还是不搭理他。

    “你们上京城下那么大雪不冷吗?江南稍微下点雨都能冷死我,你们是怎么御寒的啊,这么抗冻?”

    温仙月依然不搭理他。

    “你们……”

    “你别说了,食不言寝不语,你不怕被饭噎到吗?”

    到最后温仙月实在忍不住,平白被耽误了事本来就很恼火,现在被他烦得更加烦躁,耐不住回了句嘴。

    说完这句后她便气闷,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他果然不说话了,温仙月不由得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了,看他满身污渍,想必是一路颠簸才到的上京,她这般说他,会不会不太好。

    这么想着,她悄悄回过头,去看他的反应。

    “唔……”

    只见乞丐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右手还拿着一双筷子,脸色涨红,眼瞅着从红润变成了猪肝色,控制不住地4翻着白眼。

    温仙月大惊,忙倒杯茶水递给他:“你怎么了?”

    乞丐神情痛苦,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的喉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被……鱼刺……噎到了……”

    温仙月:……一语成戳。

救人

    结了账走出酒楼,温仙月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后边跟着的人,放心不下问了句:“没事了吧?”

    好不容易才把他卡在喉咙的鱼刺给顺下去,他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又随便往嘴里塞了两口,就招呼着她离开。

    可能还没缓过来,他脸色还有点不好,此刻正恹恹地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现在没事,刚才有事。”

    他真的差点就被卡死了!

    温仙月点点头收回视线,抬头看了眼天色,时日已晚,看来她只能改天再行动了。当务之急,是先处理掉身边的这位神仙。

    “你不是上京人,为什么来上京呢?”

    乞丐摸着自己有点撑的肚子,慢悠悠地回答道:“来上京城找一个没良心的狗。”

    “既然是来寻人,为何你会落到此番境地?”

    他神色突然一变,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那狗东西死命催着我来,还说什么除夕之前必定要赶到上京,他知不知道那路都被大雪封了啊?小爷我为了赶过来,都把仆人丢在那山旮旯,一个人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走过重重雪幕,好不容易才来到上京。这还没进城呢,钱袋就被人偷了!”

    他一顿发泄,仍觉得不解气,正巧一个小孩停在他面前,睁着好奇的双眼看他,被他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小孩哭喊着跑远,温仙月还来不及拦,那小孩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你生气归生气,拿小孩撒什么气。”

    乞丐没好气地哼哼两声,“你们上京城治安就这样吗?那扒手都那么猖狂了也不管,大理寺里的官员都是吃白饭的吗?”

    听她提到大理寺,温仙月忍不住开始护短:“你不是说在城外被偷的吗,关大理寺什么事?”

    他气结,嗫嚅几句,突然梗着脖子呛声回去:“我不管,上京城外也属于大理寺的管辖范围,就是你们不对。”

    温仙月不打算与他争辩,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捕捉到他话中的字眼,疑惑道:“我们?”

    他知道她是大理寺的?

    “大理寺是大理寺,为什么算上我?”

    她这么一问,乞丐肉眼可见地慌了神,他无措地挥挥双手,试图糊弄过去:“没什么,你不也是上京城的吗,我说的你们是上京城的你们。”

    温仙月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思忖片刻,她也不打算继续追问,而是反问他:“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你要找的人?”

    “我,我今日才进城,还没来得及去找……”

    那就是进城之前,他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温仙月先前来上京城时,因着周波劳顿,也曾在城外的客栈落过脚,听说城郊小镇上的黑店特别多,一个不注意,手无寸铁的女子在被掠夺钱财之后,还会被人买到青楼,或者黑窑子里去做工。

    她和李听眠运气好,落脚的店家是一对朴实的夫妻,特意吩咐过她们入夜之后不要随意走动,也就没有遇到那种黑心的老板。

    他说自己还没进城就被人骗光了钱财,又是在入城前弄成这幅落魄的样子的,想来是遇到了黑店,费好大劲才逃出来的。

    看来又是哪家的公子哥跑来外面见世面,身边没有人伺候着完全不行。他刚才话里面像是对大理寺有很大怨气,温仙月敛眸估摸着,忽然神台一明,一个可能性出现在她的心中。

    他莫不是……

    “那你跟我说说你找的是谁,兴许我认识,能带你过去。”温仙月淡笑着问他。

    乞丐身形蓦然一顿,察觉到不对劲,没有直接告诉她:“这怎么好意思,美人姑娘已经请我饱餐一顿了,我怎么好意思继续麻烦你呢?”

    温仙月不在意地摇摇头:“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就这么把你丢下不管,我也过意不去。你放心说吧,指不定,我还真认识呢。”

    两人争执不下之时,不远处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们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呼喊着怀中孩子的名姓,泪流满面地向周围人求助。

    “谁救救俺的孩子啊,救命啊!孩子,孩子!”

    温仙月顾不上与他继续争执,抬脚就往那处赶,还没走几步,耳边倏然刮起一阵疾风,待她反应过来,乞丐已经跑到那对母子身边跪下了。

    “快把他放下!他这是羊角风发作了。”

    温仙月跑上去的步子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几步跨过去,将看热闹的人喊过去,给他们留出了一定的空间。

    做完这一切后,她回过神,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妇人哭得神智不清,却还是听他的指挥,把孩子平放在了地上。

    乞丐见状,立马解开那孩子的衣领,让孩子能顺畅的透气。

    孩子小小的身子不断抽动着,嘴角吐着白沫,两眼一翻,早已失去了意识。

    温仙月当即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手帕,裹成一团塞到那孩子嘴中,以防他咬伤自己的舌头。

    羊角风她曾听说过,患者病发时会浑身痉挛,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这时不能随意移动患者,不然可能会造成骨折。

    从古至今,患此病的人不在少数,上到百岁老人,下到几岁稚童,而且此病只能通过药物控制,并不能将其根治。

    是以如若寻常人家中,一旦有人患上这个病,不是面临散尽家财的窘境,便是认同放弃患病的家人。

    生存所迫,谁也没有办法。

    胸中好似有巨石压着,叫她透不过气。温仙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安抚着惊慌失措的妇人,安慰道:“大娘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的。”

    如果她的猜测不错,他应该有法子对付这种症状。

    乞丐还在那边救治孩子,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卷银针,将其铺展开,挑起几根,开始在孩子脸上施针。

    “这是个乞丐吧,他还会医术?”

    “莫不是三脚猫功夫,在这儿班门弄斧,别把那孩子害死了。”

    “就是,自己几斤几两也不看看,依我看啊,他就是没本事硬装英雄,这家人真倒霉。”

    身边的窃窃私语不断传入温仙月耳中,而他却像听不见似的,施针的手完全不抖,神情认真,一点也没被影响。

    闲言闲语还在继续,她猛地抬起头,眸色冰冷,毫无感情地扫视过那些人。

    “有闲工夫在这儿泼冷水,还不如去找郎中来得实在。”

    围观的人面露心虚,白她一眼,不再言语。

    温仙月不再与他们多说,沉着脸,担忧地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神医

    “天哪!”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温仙月心里一抖,乞丐施完针后,那孩子症状愈发强烈,口中的白沫越来越多,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她蹙眉不语,耐心等着最后的结果。

    其他人却坐不住了,都以为孩子快不行了,面上讥讽。

    “我就说他是班门弄斧,现在好了,孩子快不行了。”

    “是啊,他这一个破乞丐,谁相信他真会医术啊。”

    嘲讽之声此起彼伏,跪在地上的乞丐依旧不闻不问,全神贯注将针拔下来,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白色瓷瓶,倒出药丸给孩子服下。

    一大妈面向刻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阴阳怪气道:“你别折腾那孩子了,别到时候被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是造孽啊。”

    妇人一听这番风凉话,只觉得孩子真的救不回来了,她宛如天塌一般,挨着温仙月哭得昏天黑地。

    温仙月被这变故弄得猝不及防,只得不住地安慰妇人:“别担心,孩子一定能救回来的!”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越来越没底。羊角风本就是个难缠的病,饶是他的本事,也不一定有办法。

    “孩子醒了!”

    正陷入担忧的温仙月猛地抬头看去,孩子面色渐渐恢复红润,只是经过病痛的折磨,唇色依然惨淡,脆弱的眼睫轻轻晃动几下,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开了双眼。

    咚地一声,她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此刻放松下来,竟觉得浑身脱力,四肢软绵绵的,脸上却忍不住露出欣喜的微笑,真心为孩子获救感到高兴。

    妇人感激涕零地扑过去抱住孩子,忙不迭地向乞丐磕头,身子还没弯下去,就被人拦住了。

    “大娘不必多礼,济世救人,本就是在下应该做的。”他虽穿着一身破败肮脏的衣服,举手投足间却尽是儒雅之气,浑身散发着普世的光芒,根本不像先前那个落魄的乞丐。

    如果不是见过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温仙月真就以为他是下凡渡劫的菩萨了。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妇人还在止不住地道谢,怀里的孩子眼神迷茫,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郎中来了!”人群纷纷避开,给郎中让出位置。

    来的郎中已年过半百,花白着胡子,提着个药箱,扑通一下跪到妇人身边检查孩子的状况。

    捞起孩子的手把了一会儿脉,郎中皱眉沉思,旋即绽开笑容:“夫人莫急,孩子已经没事了,我给你开点药,回家后按时服用即可。”

    “谢谢郎中,谢谢郎中。”

    围观的人群一听说孩子没事了,先前冷嘲热讽过的人一点也不觉得羞愧,不屑地开口:“还真叫那乞丐运气好,把孩子救回来了。”

    温仙月抬眸看去,是之前说风凉话的那个大妈。

    大妈察觉到她的视线,心虚地撇开眼,却还是嘴硬道:“明明就是个乞丐,真弄得自己是个神医了。”

    “在下不过黔驴技穷,属实算不上什么神医。想来还是您更懂医术,不知可否指导在下一二。”

    还不等温仙月发作,他就接过了话头。

    他慢慢凑到大妈面前,摸着下巴打量她,片刻后,伸出手,作势要触碰大妈的脸。

    “你干什么!要打人吗?”大妈终究只是个纸老虎,别人一硬气,她便怂了。

    他瞬间摊开双手,作无辜状:“不干嘛啊,我只是觉得您这嘴皮干得都开裂了,想给您上点药。想必很痒吧,难怪您话那么多。”

    “你!”

    不再理会她,他朝温仙月递了个眼神,懒洋洋地丢了句:“走了。”

    温仙月收回视线,跟在他身后,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背后传来骚动。

    她回头看去,那大妈的嘴角红了一圈,还阵阵发痒,惹得她忍不住用双手去挠。

    “我的嘴,我的嘴怎么了?郎中,郎中你快给我看看!”

    走在前面的乞丐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轻笑一声:“忘了提醒您了,您运气不是很好,得了缠腰火丹。这病啊,可是会传染的,不想得病的最好离那大妈远点。”

    他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当即转身离开,逃窜而去,生怕一个走慢了,就被她传染得病。

    他也不管,说完抬脚就走。

    温仙月忙追上去,“诶,你对她做了什么啊?我可不信真是缠腰火丹。”

    “就是些捉弄人的玩意儿了,洗把脸就没事了。谁叫她说话那么不顺耳,小爷我可是睚眦必报。”他把手背在脑后,懒散地迈步,似乎很享受现在放松下来的氛围。

    “早就听闻神医大名,今日得见百里神医施展医术,当真是名不虚传。”

    温仙月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乞丐愣愣地回过头,表情呆滞,试图蒙混过去:“啊,你在说什么?什么神医?哎那个,我忽然想起来我该去哪儿了。我这赶着走,就不留你多说了,咱们有时间再聚。今日美人的大恩大德,在下来日再报。”

    他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温仙月的喊声喊住了脚。

    “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如实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天药谷谷主,百里霜。”

    大理寺内。

    自那日从九华山回来,他便一直在等百里霜的消息,只是这信鸽传出去不见影,眼下他们到哪儿了也没个信。

    联系不上百里霜,他无法,只能静静等候消息。

    他前几日吩咐于池去调查江湖上风戮道的消息,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基本能断定,风戮道仍有余孽残存于世。

    当年没把这群险恶之人一网打尽,如今叫他发现了踪迹,断断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又在筹划什么阴谋,又将给动荡的大魏,带来何等的灾难。

    正想着,于池忽然从外间跑进来,神色担忧,气都没喘匀就匆匆说到:“大人,温宜侍带了个乞丐回大理寺,唤我请大人过去。”

    “乞丐?”

    “是啊,说是一个贵人。”

    齐雁云疑惑地蹙眉,来不及多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朝外走。

    二人赶到时,百里霜躲在温仙月身后不肯出来。

    温仙月一见齐雁云便笑,她想走上去却被身后的百里霜拉住了衣摆。

    “你去干嘛?”百里霜话里满是警惕。

    温仙月无奈一笑,自顾自地走开,露出背后的百里霜:“大人,你请的客人到了。”

    “喂!”百里霜大惊,慌忙之下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心里一个劲地骂着温仙月。

    不仗义!

    “客人?”齐雁云一头雾水,看向百里霜,只觉得其身形尤为眼熟,想了片刻,忽然笑出声,一挑眉,语气十分欠揍:“百里狗蛋?”

    “小爷叫百!里!霜!”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

青衫墨发书生面,妙手回春菩萨心

    奔波数日,百里霜终于有机会好好沐浴梳洗一番。

    身上的污泥尽数洗去,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长发重新焕发光亮,乌黑锃亮;褪去破衣换上青衫,束上素净的莹白发带,额前鬓发随风飞扬,衣袂翻飞,他百里霜洗干净了,还是一条好汉。

    温仙月同齐雁云坐在外间等他,闻见动静,后头看他一身轻松走出来,沐浴之后,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青衫墨发书生面,妙手回春菩萨心。

    温仙月目光落在他白净的脸上,不由得联想到这句江湖上广为流传、用来形容百里霜的话。

    赫赫江湖,见过百里霜的人寥寥无几,但只要听说过他名号的,都知道这句话。

    传出这句话的,乃一个籍籍无名的乡下老者。

    老者年轻时是个考上过秀才,可惜中途家道中落,便放弃了赶考的打算,留在家乡农作,成家立业。

    当年百里霜云游四海,恰巧路过老者所在的村镇,而那地的百姓正饱受疫病的摧折。

    于是百里霜便原地支起了草棚,分文不取,为乡亲们治病熬药。他甚至将自己云游四地得到的珍贵药材,用来配置疫病的解药,毫不吝啬,毫不心疼。

    听说那段时日,百里霜熬更守夜,废寝忘食,只为寻到如何根治这疫病,常有人半夜起来,远远望见他的屋子仍然亮着烛火。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出一月,这解药终究是被他配出来了。

    待当地患病的村民好得差不多之后,百里霜没有选择立刻离去,而是继续坐在草庐中,替村民们问诊把脉,各种疑难杂增在他手里,都是药到病除,而且他每次出诊,都只收取十文钱的报酬。

    可料想到对于当时疾病缠身、家徒四壁的村民来说,百里霜是个怎样的存在。

    那老者的妻子儿女皆早逝,留一个年幼的孙子给他照养。当年孩子发高热,眼瞅着就要不行了,百里霜及时出现,将孩子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老者望着孩子逐渐平静祥和的脸蛋,顿时老泪纵横,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的晚年、他的一生,怕是都要用凄惨悲戚来形容了。

    “青衫墨发书生面,妙手回春菩萨心。”

    百里霜离开之后,他便用家中仅有的宣纸描了一副杏林医者图,描绘了百里霜治病救人的场景,并在画上题上此句,而后遣人送去给百里霜。

    但这幅画不知怎的,没能送到百里霜手里,画上的句子反倒随着百里霜的事迹,流传于江湖。

    直到弥留之际,老者浑浊的双眸木木地盯着家中破败的门槛,脑中最后闪过的,还是当年百里霜站在那处歇息片刻的场景。

    当年当时,那个年轻的医者谢绝了他的谢礼,转身离去时就连屋中的一片尘埃,都不曾带走;飘逸的青衫随风摆动,他的容颜清隽疏朗,身姿逸然挺拔,自带一种风骨气质。

    老者坚信,他是下凡而来的观世音菩萨,帮助世人渡过世间疾苦。得见菩萨,他也不枉来这荒芜的人世走了一遭。

    温仙月想,他咽气的时候,一定是满足又幸福的。

    之后,每每提到百里霜,人们脑中总会先冒出一白面书生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皆是清风道骨、慈面仁心。

    那副画更是被各大名门世家哄抢,如今流落在何处不知,倒卖的银两一分都没落到老者手里。

    不过那都是不重要的罢了。

    如今得见百里霜真容,再加上今日他不顾闲言碎语施针救人,温仙月可算明白了,当年的那个老者为何会如此形容他。

    当真是书生白面,菩萨心肠。

    提到百里霜那年的事迹,温仙月隐约记得,他当年可不是独自云游四海,身边还跟着江湖上有名的侠士,衔月公子。

    若说百里霜是医者仁心,那衔月公子便是侠肝义胆。

    “倚剑长虹轻名利,一人一马傲江湖。”

    说的便是年纪轻轻便问鼎江湖的衔月公子。

    温仙月对衔月此人倒是没有多大印象,江湖上的事她了解不多,还是几年前待在温家时,才有机会接触到江湖。

    不过据传闻,衔月与百里霜乃儿时旧友,打小便认识的交情,因此二人才会结伴而行,游历五湖四海,看遍大好河山。

    齐雁云与百里霜两家是世交,算起来也说得上是发小,那齐雁云会不会认识衔月呢?

    一个无端的想法从她脑中闪过,温仙月颦眉不展,这怎么可能。

    “仙月?”

    温仙月猛地回神,愣愣地望着两人:“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齐雁云见她神色茫然,眉眼间却无明显的疲色,担忧的心放下一半:“今日请他吃饭花了多少,他还给你。”

    “这就不用了,一顿饭而已,没多少钱。”

    百里霜也跟着附和:“就是。一顿饭而已没多少钱,就你那么抠门,人小月儿多大方。”

    何况他现在身无分文,哪儿有钱!

    “你人到了上京不来大理寺寻我,反而去找她敲诈了一顿饭,还说我抠门?行,不还钱也行,你身上不是还有百莲丹吗?给她一瓶。”

    百里霜瞪大双眼看着这个跟自己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男人,气愤地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他,悲愤地控诉道:“你,你还是我兄弟吗!要不是你死命催我赶紧来,我至于被人骗到黑店丢了银子最后还敲诈饭钱吗?你这个狗,我告诉你,丹没有,命一条!”

    说完他便气冲冲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慷慨就义誓死不从的刚烈模样。

    温仙月见两人吵起来了,连忙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钱我不要,百莲丹我也不要,没多少银子,你们不用吵架。”

    齐雁云瞥她一眼,“他就是假把式,你别管。”

    可……温仙月真怕他俩吵起来,齐雁云一向待人温和有礼,怎么对上百里霜就那么斤斤计较。

    齐雁云淡然地撑起下巴,眼皮慵懒地耷拉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语气漫不经心的:“被人骗到黑店,还丢了银子,弄成刚才那副样。嘶……”他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原来是因为这个不来找我的啊,我说你进城怎么不第一时间来寻仇,看来是知道自己一路颠沛流离满身狼藉,没脸见我。”

    百里霜涨红了脸,仍在嘴硬:“你胡说!我没有!”

    “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人可曾听闻,书生面、菩萨心的神医百里霜,竟是个路痴。人还傻,差点把自己搞到黑窑子里去。这江湖上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道上京城里有没有人认出你,你说要是……”

    砰地一声,一白瓷瓶被百里霜狠狠地放到桌面上,颇有壮士断臂的悲壮感。

    “嗯?”齐雁云听见动静,淡定地看向他。

    百里霜马上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不就一瓶百莲丹吗?我这儿多的是,齐大人想要直接说,哪儿那么麻烦。”

    “噗嗤。”温仙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俩人碰到一起,连三岁孩童都不如。

    齐雁云心安理得收下那瓶百莲丹,递给温仙月,朝她悄悄递了一句:“他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面子就是他的命门。这药你拿好,百莲丹可解百毒。”

    可是我觉得齐大人你才像敲诈。

    温仙月暗暗想,却不敢表露出来,笑着接过那瓶药:“那就多谢百里神医了。”

    百里霜强忍着眼泪仰起头,大手一挥:“不用谢,我应该的,医者本就应该慷慨解囊,就算是遇到恶势力也要能屈能伸。”

    温仙月:神医戏真多。

似是故人归

    “不过我很好奇,神医与我未曾谋面,为何第一眼便确定我是大理寺之人?”

    齐雁云临时有公务处理,便由温仙月带百里霜去勘查尸体情况。二人一道走在路上时,她将自己的疑惑道出口。

    百里霜目不斜视,闻言停下脚步,一寸不移地盯着她。

    温仙月不明所以,刚想询问他因何盯着自己看。

    不等她开口,百里霜突然抬起手指向她的脸,然而也只是指了一下,便迅速放下手。

    “我是通过你这颗红痣认出来的。”

    红痣?是说她鼻上的那颗小痣吗?

    温仙月下意识地摸上鼻子,呆愣片刻,旋即反应过来:“齐大人跟你提过我?”

    这下是百里霜不明白了,他挠挠脑袋一脸疑惑:“你们不是从小定的娃娃亲吗?言之当然提过你,自从知道和你定了亲,他每每见到我,都要跟我说道说道你。就连我回天药谷了,这小子都要飞鸽传书来说你的事,呵。”

    温仙月如坠冰窖,百里霜的话将她钉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震惊、疑惑夹杂着莫名的情绪像攀升的藤蔓,密密麻麻爬满她的心脏。

    许是那藤蔓上长了小刺,她竟觉得心里泛起细碎的疼痛,但更多的还是不敢置信。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攥紧颤抖的双手,缓缓摇头:“你应该……是认错了。”

    百里霜莫名自信:“小爷怎么可能认错。当年他提的最多的就是你鼻上这颗红痣,小爷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而且你不是叫温仙月吗?当年我虽不知道你的名姓,但是你名字中的这个月字,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小子后面还弄成自己的名号了,真是恬不知耻。”

    他气愤地跺了两脚,仿佛脚下躺的是齐雁云。

    “说来也巧,我刚入城,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一眼就认出你了。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叫一个不相识的人请我吃饭,那不是我和那狗那么多年情谊,他的媳妇就是我的媳……呃,我的妹妹,妹妹。”

    “可是。”温仙月强装镇定,“我与他今年九月才相识,何来从小定下的姻亲。”

    百里霜兴奋的神色一下凝滞,他反复看了温仙月好几眼,终于确定她不是在说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真……不是?”

    温仙月点头确认,扯出一抹笑:“真不是。”

    完了,百里霜真想用袖子里的毒药把自己毒哑,他怎么搞了那么大个乌龙,还把齐雁云的秘密抖出来了,他知道了,会杀了自己吧。

    温仙月缓过神来,注意到百里霜绝望而颓废的眼神,笑道:“你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他的私事,与我无关。”

    百里霜倒不是担心她说出去,左右要丢脸也是丢他齐雁云的脸,他顶多被赶出上京城。

    只是他实在是没想到,齐雁云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不是温仙月。他看得出来二人之间有情,还以为是再重逢的天定良缘、命中注定的姻缘,没想到她俩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说来也不怪他,齐雁云提起娃娃亲时,就没透露过那小娘子叫什么,唯有一次进他书房看见过一次名字,但他当时也就记住了一个月字。

    那年他们云游四海之时,收到及第城的消息便往回赶,还是赶不上见世伯最后一面。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意气尽失、风采不再的齐雁云,他的眉眼依旧清润,只是少了那抹闯荡江湖的意气风发。

    处理完世伯的丧事之后,齐雁云下落不明,百里霜动用了所有的人脉,都没找到他,最后还是他高中状元的消息传出来,他才知道这小子跑来上京城趟浑水了。

    齐雁云初入官场忙得脚不沾地,二人也就一直没有往来,直到两年前才慢慢恢复联系。这两年笼统也没见过几面,多是齐雁云去寻他,他到上京来,还是头一次。

    不过自那以后,齐雁云再也没有提过那个小娘子。

    直到近日传信,他在信件中毫不掩饰对一个女子的赏识和赞美,百里霜以为他走出来了,便派人打听了一番温仙月的消息。

    得知温仙月名姓中也带有一个月字,他就下意识地把温仙月和小娘子联系在了一起,见面的时候她鼻间那颗显眼的小痣,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没想到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

    难不成齐雁云真放下了那个小娘子?可是放在心上那么多年,真的那么容易忘记吗?

    那难不成是他心中的那颗月亮找不到了,所以找了另一个月亮?

    不可能的,百里霜自己还可能做出这种事,齐雁云绝无可能。

    不过温仙月确实像极了他心里的那位小娘子,无论是无双的长相,还是那颗独特的红痣,两个人都太像了。

    百里霜直直看向那颗红痣,只觉得天都塌了。

    温仙月不清楚他内心有那么多的纠葛,虽然那个消息带给她的冲击很大,但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确认山洞里的尸体是否种了血蛊。

    “神医,这些都不重要,我们先去看看尸体吧。”

    听她提到正事,百里霜收了心思,立马恢复正经,“那有劳小月儿继续带路了。”

    那日山洞里的尸体都被焚烧殆尽,他们留了一具还没开始分泌物质的尸体,想来这尸体内的血蛊还没繁衍多少,不会那么快发生意外。

    眼下那具尸体就放在大理寺的暗室中,用层层铁链桎梏住,就是害怕突发意外,控制不了情况。

    百里霜蒙上面凑到尸体前仔细检查,银色的小刀轻轻在尸体表面划出一道口子,他从里面挑出些许血肉,那些血肉大多变成了暗红色的样子,还隐隐泛着异样的青色,看起来甚是吓人。

    一番检查下来,百里霜给出最终结果。

    “确实是血蛊,你们的推测没错。”

    温仙月的眉心并未因此放松下来,如若不是血蛊还好,如今确定了真是血蛊,他背后的主使者,势必会给大魏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这血蛊,究竟用作何用?这背后,又有什么隐情?”

    “炼出血蛊之人,正是二十年前一手建立起风戮道的风斁。风戮道擅用蛊,以蛊杀人,以蛊制人。其手段之残忍,行事之狡诈,为江湖众人所不齿。那段时日,风戮道三个字便足以让人闻风丧胆。直到二十年前的那一城血色,才让众人清醒过来,开始反抗。”

    说到这儿,温仙月突然联想到什么,“你说的是,二十年前的瀛洲惨案。”

    百里霜神情严肃,抬眸径直对上她的双眸,语气沉重。

    “正是。”

冷月如是

    夜色凉如水,朔风寒刺骨。

    百里霜踏着寒凉的夜色推门而入时,齐雁云隐匿在半亮的烛光中,看不清神情。

    “你的事还没忙完吗?”

    齐雁云放下手中的卷宗,捏了捏酸胀的眉心,“还没。马上要过年了,很多案子的卷宗都要我亲自过目后密封,再送到都察院封存。”

    百里霜走到一侧的小榻上坐下,捻起几块早已冰凉的糕点丢到嘴里,看着案桌上的那堆卷宗,陷入了沉思。

    “你说你好好的游侠不做,跑来做什么大理寺少卿?不仅要被那些条条框框约束着,还得处理那么多的事务,何必呢?那江湖不必这朝堂自在?”

    齐雁云晃晃脑袋,将脑中的疲惫甩开,黢黑透亮的眸子半睁开,盛着一潭静泉,沉声道:“朝堂太平了,江湖才能自在。”

    闻言百里霜一顿,神色沉重,话到嘴边又噎回去,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劝道:“言之,其实世伯的死,可能真没有那么复杂。武剑山庄确实在江湖上颇负盛名,但同时也树敌不少。何况当年鹰赤盟已经承认了世伯之死,乃他们寻仇追杀所致,你又何必追到朝堂来调查?”

    齐雁云闭上眼不看他,鼻中卷起一股浓浓的倦意:“那怎么解释父亲身上出现的宫牌?”

    百里霜一噎,“那你都查了那么多年,要真是你想的那样,不早查出来了吗?可是现在呢?你查出来了吗?”

    “朝中势力本就复杂,如今皇权动荡,各党虎视眈眈,暗中积蓄实力,就等着有朝一日发生政变,自己能从中分一杯羹。这种时候,谁会把同江湖的关系摆到台面上?”

    “那你告诉我,你查到暗地里与江湖门派有关的官员有谁?”

    “当年父亲身上虽有鹰赤盟一派留下的伤,但最致命的,还是他胸口受的那一掌。使出那一掌之人,其内力武功不属于现如今江湖上的任何一个门派,这些年来江湖势力甚少进入上京,我亦是没什么发现。”齐雁云睁开眼,他的眸光锐利坚定,犹如发现猎物的苍鹰,展翅蓬勃只待将猎物一网打尽。

    “但现在不同了。风戮道重出江湖,江湖上没有多少风声,却与朝堂官员接触密切。当年凶手,十有八九是他们。从前是我疏忽了,如今得到新线索,我岂会轻言放弃。”

    百里霜看着固执的齐雁云,心中一片悲凉。曾经他二人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威风潇洒,现如今他存了心结,有了执念,变得愈发稳重老成,却再也无法回到以前恣意的日子了。

    “罢了罢了。”他长叹出声,慵懒地摆摆手:“你即如此固执,我陪着你便是。有我天药谷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提,虽然天药谷势力不及朝堂,但江湖上,总是有一席之地的,护得住你。”

    齐雁云粲然一笑:“我这不是把你召来了吗?何况,你天药谷在江湖上尚有威望,我武剑山庄何尝不是?放心吧。对了,血蛊那边,如何了?”

    百里霜眸色沉沉:“确是血蛊。”

    齐雁云刚扬起的笑又落了下去,眉心的忧思愈重,“这么说来,确实是风戮道了。”

    “八九不离十。”风戮道不是好招惹的家伙,百里霜想到此事与其有关,也皱起了眉头,“你生在瀛洲,想必也曾听说过瀛洲当年的事吧?”

    齐雁云略一沉吟,反问道:“你说的是二十五年前的那起血案?”

    “没错。”

    “是曾听家中老人提起过,但是实在算不上熟知。当年的知情人都被封了口,瀛洲人提到此事也是很避讳的。”

    百里霜视线落在窗外悠悠的月色上,想起当年那件事,胸中的这口气怎么也舒展不开:“当年天药谷也有参与其中,我祖父便是亲历人。他走得早,没被那群人盯上,算是世间唯一知道事件始末之人了吧。”

    齐雁云看向他:“你知道?”

    百里霜扯出一抹笑,“怎么说小爷也是独生子,家族三代单传,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不告诉我?不过也就祖父的亲传弟子知晓罢了,毕竟这事说出来,也不光彩。”

    “那当年,究竟是何种事态?能做到将所有知情人灭口,想必非同寻常。”齐雁云心中也惴惴不安,事发之时他的父亲正值青年,可对此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只知道,当年那件事中丧生的,有他的祖父祖母,他父亲最敬爱的父亲母亲。

    因此他对此事,也甚是好奇。

    百里霜倒了杯凉茶攥在手里,不由得回想起他的祖父叙说此事时的神情。

    年过花甲的老人,平日里对待弟子亲和严苛,恩威并施;对待自己的长孙疼爱有加,沉稳可靠,只要他站在那里,整个天药谷的人,心都是定的。

    可纵使是那么个历经风霜,看遍各种生死离别的老者,也有一提到就掩饰不住恐惧与后怕的事。

    百里霜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祖父爬满岁月痕迹的面容苍白无比,老皱的嘴唇颤抖不已,凹陷进去的眼窝中,一双浑浊的眸瞪得大大的,瞳孔不住颤动,惊恐又迷茫。

    “当年,当年……”老人的声音沧桑厚实,每一个字都在抖动。

    百里霜稳住心神,再度开口:“当年……”

    小巷寂静如初,院落悄然等候。

    温仙月推门而入,猛地一下倒在柔软的床榻上,一动不动。

    良久方翻过身,望着轻晃的帷帐失神。

    齐雁云心中竟然藏了一个想了那么多年的女子,他们还定了娃娃亲,是惦记到,每每见到百里霜,十句话八句都离不开的程度。

    而她,竟然和那个女子如此相像。

    最初得知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里闷疼愁苦,如今冷静下来,她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答应他。

    这算什么?

    如果那个女子回来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人不在身边,所以出现一个和她相像之人,便按耐不住自己的心吗?

    那岂不是辜负了她,又辜负了那个女子。

    原来他对自己的情意,都是源自那个女子吗?

    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疼痛,温仙月抬手掩住双眸,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可齐雁云不像是那种人,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但是百里霜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说的总不会是假的,也没必要说假的。

    都唤做月吗?

    温仙月挪开手,眼眶微微泛红,眼角似有一抹晶莹,很快消失不见。

    她噌地一下坐直身子,扯下揽着床帘的挂穗,月白色的帷帐纷纷放下,遮住她眼前的视线。

    既然已经决定不去接受,那么这起情因何起,付给谁,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了,反正从今以后,他们除了公务上的关系,也不会有其他别的关系。

    她喜欢他这个朋友,仅是朋友,便很好。

    被子一翻,温仙月裹进床榻中,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半空中的薄云未散时,只能瞧见一层淡淡的月影,朦胧梦幻,不似真正的明月清冷遗世。待薄云吹散,月色渐渐清晰,真正清冷的月亮挂在空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当时只道,冷月如是。

    ------题外话------

    不是替身梗,男主也不是因为文中猜测的原因喜欢的女主,后面会解释哦!咱们言之很好的!!!配得上小月儿!

瀛洲玉雨

    明镜高悬,冷月如辉,莹莹淡色。

    夜色悄然,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终于揭开迷雾,伴随着屋内恍然的烛火,百里霜将当年的经过娓娓道来。

    “当年风戮道门主风斁炼出血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全瀛洲的百姓,试验血蛊的能力。”

    瀛洲玉雨时节好,梨落庭院深几许。

    江南瀛洲,富饶之洲,稻穗香甜,鱼米之乡。其右靠苏杭,左绕金陵,环太湖之景,承天虞之貌。

    翠柳睡堤坝,游人携春行。

    二十五年前的瀛洲,一派欣欣向荣之意,百姓安居乐业,物阜民熙。

    瀛洲太守白义俊清正廉洁,亲和宽厚,常与百姓同游太湖春景,官民相亲,好一幅盛世之景。

    苏杭以江南碧绿春景出名,瀛洲则取春时白雪,梨树纷纷。

    偌大的瀛洲城被一圈莹白围在其中,时候一道,满城上方飘满幽香,清雅宜人,淡净出尘。

    上千棵梨树自前朝留存至今,昔时高祖曾游历瀛洲,望着满城的净色春景赞不绝口,故而下令赐以“瀛洲”一名,只道如此,方配得上一望无垠的瀛洲玉雨。

    是以瀛洲百姓惯有一习俗,每至春分时节,妇女稚童出行游乐,赏万里白梨。

    文人墨客于树下置酒席,赏雪咏诗,举杯欢乐。

    三春盛景,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直到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春分。

    那会儿瀛洲城的梨树少见地误了时节,迟迟未有绽放之意,众人也不曾多想,只当是今年的春日来得晚些,等等便是了。

    只是还未等到梨树盛开,瀛洲城里的百姓一个个呈现颓靡之情,鼎盛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半数以上的人皆神情恹恹。

    恰逢春雨纷沓而至,待连绵刺骨的细雨持续下了半月,太守白义俊终于反应过来事态严重。

    刚开始还以为是哪里传来的疫病,白义俊当机立断,上报朝廷,勒令全城百姓待在家中不得擅自外出,患病之人转移到衙门里进行医治。

    当时百里霜的祖父百里决明正好带着弟子游历到瀛洲,本来他们在封城之前就已离开了瀛洲,在听说此事之后又风尘仆仆地赶回去协助白义俊。

    白义俊听说后感激不尽,亲自到城门迎接百里决明等人。

    至此,瀛洲城门大关,城内的百姓整日里惶恐不安,在家中等待疫病过去的那一天;郎中们四处翻找医书以寻解救之法,每个人身上都染上一层重重的草药味,如同泡在药罐里一般。

    白义俊忙上忙下,亲自照看病人,白日里笑着一张脸跟众人打趣,活络氛围。可每每到了夜里,他望着上京的方向,一日又一日盼着遥遥无期的救援,心中愁苦难耐,想到病着的百姓,不由得落下泪来,痛恨自己的无能。

    尽管百里决明等人用尽浑身解数,还是救不回病入膏肓的众人。

    患病的人吃了几副药都没用,身子很快衰弱下去,成日里呕血,那浓郁的血腥味一度盖过草药的苦味,死亡的气息笼罩全瀛洲。

    先患病的人一个个死去,后患病的人陆续送来又死去,最后实在是没有地方埋葬尸体,白义俊不得已下令将尸体堆放在一处,以白布掩面。

    青阳时节一晃而过,瀛洲城的百姓依然没能等到梨树盛开,便迎来了炎夏。

    这九十多个日夜里,白义俊孤立无援,向前看不到朝廷伸出的援手,向后找不出解决疫病的方法,昔日鼎盛繁华的瀛洲城,如今四处萧条,街道上破败荒废,早已不复当时之盛景。

    每天夜里辗转反侧忧思难解梦乡难入,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油盐不进,吃饭也只是潦草敷衍几口,便又放下碗筷,赶着去照顾病人。

    终于有一日晨时,白朝朝念着父亲头天没用多少饭菜,端了碗白粥给他送去,没成想推门而入后,她惊愕地发现,自己才至不惑之年的父亲,竟一夜白了头,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由于每天的时间都用在了照看病人,白义俊毛发凌乱,衣衫不整,撑坐在案桌前,神情呆滞。

    注意到白朝朝后,依旧麻木地望着面前的医书,语气中是白朝朝从未见过的脆弱和迷惘。

    “朝朝,瀛洲该如何……你们该如何……我救不了百姓,也救不了你……”

    那日之后,白义俊一病不起,担子落到了白朝朝身上。

    她深觉,既然找不到解决疫病的方法,就找出疫病的根源,避免更多的人感染疫病。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跟着百里决明等人忙活,知晓这疫病不会传染,那么肯定是通过一些媒介,导致百姓患病。

    定下主意,白朝朝当日便下令,彻查患者的衣食住行。

    可是患者有上千人,这般查,如何简单?

    因此白朝朝查了三天三夜,都离不出一个头绪。同生活在一座城中,吃食住行大多相同,每一样都查一遍,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朝廷的援兵终于抵达瀛洲。

    “怎么是你?”眼前熟悉的面容,叫白朝朝难以置信。

    身披铠甲红袍的少年郎翻身下马,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迈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朝朝。”江承暮宽阔的胸膛环着她的身子,他有些庆幸,“我终于见到你了。”

    白朝朝忍不住红了眼眶,反手捶他几下:“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瀛洲多危险,你是来送死的吗?”

    江承暮忍受着姑娘的捶打,抬手替她拭去眼角泪花,认真道:“可是你在这儿。”

    可是你在这儿,所以即便再危险,我也来了。

    白朝朝憋了许久的泪意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她定定地望着他憔悴的脸庞,泪眼婆娑,扑进他怀里笑骂道:“傻子……”

    江承暮满足地抱紧怀里的人,下颌蹭上她柔软的发顶,柔柔笑道:“是,我是傻子,只是你的傻子。”

    “这江承暮,难不成是当年的宁安王?”齐雁云听到耳熟的名字,忍不住打断询问。

    百里霜点点头:“正是。”

    “我听闻宁安王自幼在金陵长大,金陵与瀛洲相邻,难怪他二人有这般情谊。只是,朝廷怎么可能会派宁安王去处理此事?”

    百里霜理所当然地应他:“对啊,自是不可能。”

    齐雁云看向他,眸色幽深:“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百里霜目光灼灼,眉梢闪过一丝嘲讽之意,感叹世态炎凉,臣子呕心沥血为百姓着想,却输给了上位者的勾心斗角。

    “当年,朝中就没想过派人去支援瀛洲。”

    “那宁安王,是不顾先皇反对,执意跑去的。”

蛊虫

    江承暮自幼长在金陵,少时随姨母前往瀛洲游玩赏梨,意外结识了瀛洲太守白义俊。

    白义俊名声在外,姨母干脆搭线做桥,叫江承暮拜了白义俊为师。

    此后江承暮便常往瀛洲跑,姨母担心他舟车劳顿,索性叫他搬去瀛洲,也省得这般来回折腾。

    白朝朝比他小个两岁,他拜师那年白朝朝方六岁,一整个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的小包子,看得人爱不释手。

    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便就此结下。

    直到江承暮被召回上京,再见时,二人已有半年未见。

    江承暮本意是想在上京过完年后,就赶回瀛洲。

    谁承想,瀛洲突发疫病,他那皇帝皇兄说什么都不让他回去,也不派人前去支援。

    他几番周旋都不了了之,无奈之下,只得借了他二叔淮南王的府兵赶回瀛洲支援白朝朝。

    他来的那日阴沉着天,他奔波数日,遥遥看到城门前站着的那道倩影,心中竟无故涌出一阵热意。

    她瘦了,憔悴了,没那么爱笑了。

    一下马,他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冲过去便将人一把拥入怀中。

    揽着她纤细的腰肢,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尖,他才有了些许实感。

    “朝朝,我回来了。”

    江承暮带来的人暂时解了白朝朝的燃眉之急,让她有了喘息之地,能专心调查疫病源头一事。

    按照白朝朝一开始的法子又查了三日,江承暮连忙叫停,如此查下去,除了耗费时间精力,很难有进展。

    “瀛洲这段时日可有异事发生?”

    瀛洲地势极佳,是难得的膏腴之地,因此不少江湖门派都在此发家并壮大,其中便以当时在武林中名噪一时的武剑山庄为代表。

    其余的门派名气上虽比不过武剑山庄,但在江湖上仍能占据一席之地。

    若说这段时日瀛洲有什么怪事发生,那便是本位于瀛洲城城北的风戮道一门,突然举门搬离瀛洲,下落不明。

    而且他们动身的时间,恰好在疫病爆发前。

    与此同时,百里决明等人对病情的研究,也有了新的进展。

    原来瀛洲百姓患的,根本不是什么疫病,而是中了蛊。

    “蛊?”白朝朝接过百里决明递来的瓷碗,白净的碗中,匍匐着一只红色小虫,黏腻无骨,看着就令人作呕。

    “没错。这蛊虫是在尸体中发现的,患者呕血衰弱,皆是这蛊虫在作祟。目前看来,这蛊虫将人折磨致死之后,会寄居在尸体体内,同时分泌出一种白色的东西。如果不是蛊虫分泌散发出的臭味,可能我们根本发现不了。下蛊之人,居心叵测。”

    江承暮瞧白朝朝面色不豫,忙将她手里的瓷碗夺过:“那前辈可知,如何破解此蛊?”

    百里决明沉着脸摇了摇头:“说来惭愧,老夫看过的医书众多,但从未看到过如此症状的蛊虫。”

    “想来是未有记载或者新炼制出的蛊虫,还劳烦前辈多加辛苦,找出这破解之法。”江承暮拱手一拜,将全瀛洲的百姓,都托付给了百里决明。

    “老夫会尽力的。”

    送走百里决明,江承暮二人开始商讨蛊虫一事。

    “如果我没记错,前不久搬离瀛洲的风戮道一门,便是以下蛊起家。看来是他们炼出此蛊后,计划以瀛洲城的百姓为试验品,又不愿意牵连到自己,这才搬离瀛洲。”

    白朝朝愤恨地攥紧双拳,世间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将人命视如草芥。

    江承暮覆上她的手,宽慰道:“因果轮回,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务之急,是找出蛊虫的源头,避免更多的人中蛊。”

    白朝朝稳定心神,回看他:“好。”

    江承暮先是派人查封先前风戮道落脚之地,然而他们做事谨慎,连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白朝朝则领人调查各处水源,瀛洲城一半以上的人都中了蛊,数量之庞大,想短时间不费力不费时地完成,那么十有八九会将蛊虫下在水源里。

    蛊虫被下到水中,由百姓从井中打出,一半用作洗衣净碗,一半化作羹汤茶水进入人体。只要人饮水,就一定会中蛊。

    百里决明特意给了她一包药粉,叫她靠此分辨水中是否有蛊虫。

    “世间蛊毒虽千变万化,归根到底,终究是毒虫炼制而成。下入水中的蛊虫定是肉眼不可见的,你将此药粉倒入水中,如果药粉溶于水,那这水中,定有蛊虫。”

    果不其然,白朝朝靠着这药粉,在城中十几处水井中,都发现了蛊虫的踪迹。

    这些水井,有的是农户家中自己挖的,有的是方圆几里十几户人家共用的,有的是酒楼后院的,其分布之多、接触人群之广,恰好解释了为何全城一半的人会中蛊。

    而在全城封闭,严禁外出的这段时日,多少人喝了这有问题的水,还未可知。

    无论是出事之前还是出事之后,白朝朝他们用的水都是来自衙门中的水井,那里的水是干净的,他们这才逃过一劫。

    想到这儿,白朝朝突然一阵后怕,如果风戮道没有放过仍何一处水源的话,怕是这繁华富饶的瀛洲,不日后将会变成一座死城。

    她当即下令封锁所有有问题的水源,以后百姓用水,皆由官兵装好干净的水,于长街口分发给众人。

    断绝了中蛊的源头之后,除了避不开问题水源的百姓在此之前就被下了蛊,出现症状后立刻送来衙门医治,连续十日,都没用新的患者送来。

    这段时日,百里决明仍旧没有找出如何破解蛊毒,他翻阅了所有的医书典籍,都未找到关于此蛊的记载。

    那些虚弱到只能躺着、成日呕血只能靠药吊着一口气的人,依然在等待他找出法子救他们,每次百里决明去查看患者时,看到他们脸上浮现的希冀,都于心不忍。

    他无法回应,更无法面对他们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因为他对此束手无策。

    “祖父每次说到这儿,都忍不住落泪。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云游四海,看过悲欢离合,也见惯了生死离别。在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由充满生机,到最后憔悴不堪,备受病痛折磨,仍旧无法避免落入对死亡的恐惧与绝望。”

    百里霜仿佛看到当年瀛洲城尸横遍野的苍凉之景,当时的白朝朝等人,能做的只有保住幸存的人,而那些缠绵于病榻的百姓,有心无力。

    齐雁云听着也觉得命运弄人,明明查出来原因,却还是无法挽救,如果是他,也无法免俗陷入自责。

    “逝者不可追,能保住幸存的人,他们已经尽力了。不过他们既然控制住了情势,为何后来,还是不得善终呢?”

    百里霜低头苦笑一声,“终究是人心难测。当时他们也以为自己控制住了,虽然挽回不了现状,但未来还是可控的。”

    “谁承想,那血蛊,岂是单单折磨中蛊之人致死这般简单。”

何来如果

    遏制住蛊虫继续扩散后,瀛洲城阴沉数日,厚重的黑云终于缓缓散去,一丝光亮从云层缝隙中逃逸而出,照得每个人心间暖暖的。

    暖阳在大地上铺展开来,驱散阴霾,微风拂过吹来晚开的梨香,沁人心脾。

    一时的暖意让人们迷失在胜利的喜悦中,他们都以为,瀛洲城挺过来了。

    长期待在家中的人们恢复正常出行走上街道,去拾起匆忙丢下的生意门店。

    经此一难,瀛洲城的商业备受打击,虽不能迅速恢复,但一些小本生意在官府的支持下,勉强能重振旗鼓。

    荒废已久的长街逐渐恢复生气,三两声吆喝不仅喊出了百姓对未来的信心,更是做给外界看,瀛洲还未倒下。

    封城令依旧在进行,蛊虫未全部清除,江承暮不敢贸然下令恢复通行。

    白义俊仍缠绵于病榻,此次疫病耗损了他大量精力,再加上早些年为了公务劳累积攒的病根,这才导致他一病不起,每日用参汤吊命。

    那日白朝朝眼含热泪,跪在床榻前告诉他瀛洲的疫病抑制住了,强撑多日的白义俊露出欣慰的神情。

    他颤巍巍地伸出布满沟壑的手,抚上白朝朝的头顶,浑浊的双眼浮现一丝笑意:“朝朝……做得好……”

    白朝朝泪流不止,握住父亲苍老的手,让他宽心:“爹爹,你放心吧,瀛洲会好起来的。您也得好起来啊,马上七月了,太湖的莲花就快开了,我们还要去采莲子呢。您要是还不好起来,到时候做的莲子粥可没你的份。”

    江承暮跪在她身边,扶住她颤抖的双肩,让她不至于晕倒在地,引得白义俊担心。

    他知道她在强撑,白义俊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使是百里决明也束手无策,也许今日就是这对父女最后的告别。

    他在白府长大,自然对白义俊有深厚的感情,眼眶中的热意愈演愈烈,他只能拼命忍住,如果他倒了,白朝朝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他是她的后盾,他不能倒。

    白义俊不应白朝朝的话,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因此他不做虚假的承诺,而是看向一旁的江承暮。

    “暮儿……”

    “师父。”江承暮凑上去,等待他的下文。他神情坚毅,眼神坚定,是少年人独有的倔强。眼角的一抹红,正是少年人柔软内心的体现,他藏得很好。

    “你和朝朝,一块儿长大,你二人之间的情谊,我……都看在眼里。我这个女儿,自幼没了娘亲,她被我娇养惯了,很多坏脾气,你……多担待。你生在皇家,却没有皇家的倨傲势力……把朝朝交给你,我很放心……只是,只是你终究是皇家人……”

    白朝朝再也绷不住内心的苦楚,泪水崩溃而出,落在床榻上印出一连泪渍。

    江承暮则郑重地看向白义俊,他知道,这个为了百姓、为了女儿操劳了半生的老者,在将他此生最为重视之物托付给自己,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江承暮不敢有一丝懈怠。

    “师父,你放心。有我在,皇家那些龌龊不会靠近朝朝半步。余生我会留在瀛洲,守着朝朝,守着瀛洲。断不会叫师父的一生心血,毁于一旦。”

    白义俊忽然露出会心的笑,他要的不过江承暮的一个承诺,他这个徒弟他最清楚,承诺之事定会践行。

    如此,他便放心了。

    “好,好……”他也不禁红了眼眶,“我这辈子……还没听到过女婿的一声岳父,暮儿能唤一声吗?”

    江承暮忍住喉间的更咽,声音低沉哑涩,好似压抑着什么一般强忍难耐:“岳父。”

    “诶,好。你们二人……今后要好好的……”白义俊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白朝朝,她已哭成了泪人,见父亲看向自己,忙请求他不要丢下自己。

    “爹爹,爹爹……你不能丢下朝朝一个人啊……”

    白义俊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不见白朝朝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哭喊,只能听见她的哭声,下意识地喃喃道:“朝朝不哭,朝朝不哭……”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最记挂的,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白义俊于太守府逝世。

    刚回暖的瀛洲城因为他的去世,又落入低落的困境中。

    百姓听说之后,自发前往太守府吊唁,想再看看这位深受民众爱戴的太守最后一面。

    白朝朝自白义俊去世那天,就没再掉过一滴眼泪,她很清楚,父亲走了,在新的瀛洲太守上任之前,这个担子,得靠自己挑起来。

    她无悲无喜地处理完白义俊的丧事,又有条不紊地下令分配人员。有时候江承暮看到她麻木的脸庞,都希望她能哭一哭,别憋着自己,可一看到她沉痛的双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如今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就是重振瀛洲,在此之前,白朝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知晓她的固执,如此,他只要陪着她便好。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风戮道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此事就那么简单地结束。

    先是有人莫名发现,那些还未下葬的尸体,莫名其妙少了几具,而后是晚归的行人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有人说这是死去之人的鬼魂有冤屈,不愿意就这样死去,因此化作厉鬼,为祸人间。

    “鬼神之事?哼,无稽之谈,此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听到官吏前来汇报,白朝朝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她下令将所有的尸体进行火化,没了尸体,看那些装神弄鬼的人该如何继续。

    可此事遭到了百姓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人死之后,入土方能为安,故而不准白朝朝火化尸体,他们要将自己的亲人带回家安葬。

    “小姐,怎么办?”

    白朝朝听着府外人群高昂的反对声,最终败下阵来。

    “既然如此,便叫他们快些将尸体带回家安葬吧。无家人友人来收尸的,便火化了吧。”

    这把火终究没能在瀛洲烧起来。

    只是白朝朝不会想到,不久之后,瀛洲城将沦为一片火海。她拼命想守护的百姓在烈焰中哀嚎求救,无人施救。

    大火瞬间淹没房屋,昔日鼎盛的瀛洲犹如人间炼狱,轰然倒塌。

    白朝朝深处烈火中,任由火苗吞噬自己的四肢身体,看着这片养她长大的土地毁于一旦,那时候,她会不会后悔如今的决定?

    如果能预料到后来之事,如果能早点发现,如果……

    泪水划过脸庞,白朝朝阖上双眼,与烈火中化作灰烬。

    世间何来如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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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介绍:
新帝登基五年,大魏推行女官制度,鼓励女子走出闺门入朝为官,却被朝中大臣痛斥、贬低。
“女子就应当待在深闺待嫁,遵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科考做官、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温仙月一脚踹开那大臣的家门,将女德狠狠拍在他头上:“男子能成之事,女子亦可!”
世人只闻男子寒窗十年一朝金榜提名报效国家,不见女子深闺苦读废寝忘食方能走出宅院施展才华。
待字闺中,相夫教子,从来都不是女子的上限,只是囚笼。
这落后的规矩,也该改改了!
……
考入大理寺为官的温仙月,一上任就让大理寺众人惊呆了下巴
“大人,那尸体腐烂太过严重,仵作刚靠近就晕过去了。”
“我来!”
你不敢验的尸,我验!
“大人,那赌坊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开的,太后娘娘十分宠爱自己的侄子,属下……”
“我来!”
你不敢抓的人,我抓!
“陛下,那西凉铁骑骁勇善战,朝中恐无能与之制衡之人。”
“我来!”
你不敢打的仗,我打!
她温仙月就是要做给世人看,女子并不比男子差!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