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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全文阅读

作者:什么的么么     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txt下载     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冬雪

    仲冬伊始,琼花纷纷扬扬坠落上京城,青瓦红墙落了个白白净净,天地光景一色,一枝玉妃颤巍巍伸出墙外探冬,被呼啸而过的朔风吹红了眼。

    大理寺一早便有人起来铲雪,除了檐下回廊侥幸躲过,其余的空地都逃不过雪花的怀抱。

    鹅毛大的雪花如柳絮般持续降落,官吏勉强清理出一条过道供人通行,不消多时便有失去了原有的颜色,齐雁云索性吩咐他们不管了,等雪停了再收拾也不急。

    温仙月早起正打算去议事厅,不巧遇上平时走的那条路被大雪压弯的松树挡了道,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绕道而行。

    一深一浅,脚下去松软的触感,她披着白色的大氅缓缓朝前,寒冽的风刮得脸颊生疼,纵使有大氅上的绒毛遮面,却还是挡不住生硬的冬风。

    她埋头在大氅里,怀里捧着个汤婆子仍觉寒冷,不由得加快脚步,想快点到议事厅。

    匆匆赶路间,目光不注意被墙角的一抹冷色吸引而去,她驻足原地,惊喜地看着那嫣红的花瓣,娇嫩清冷,点缀着莹白的亮点,在白日下微微闪烁。

    温仙月仿若嗅到一丝清香,从那墙角幽幽散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议事厅里点着镣炉,成色不错的黑炭烧得火红,热意奔涌而出,温暖如春,与外边冰天雪地的场景大不相同。

    齐雁云身边点着一盏红泥小火炉,跳跃的火光上正温着一壶米酒,香味浮动,勾人垂涎;他一手掌书翻阅,还不忘照看火候。

    此时厅里除了他,笼统不过三人。

    冬季寒人,正是犯懒的时候,往年这个时候,齐雁云都会将早会的时间往后推迟一刻,他自己依旧是最早到的,到了之后在那儿温上一壶酒,就热了,人也就到齐了。

    热气弥漫在空气中,这个时节大家都穿得厚重棉实,在这样闷热的环境里,烘得众人或多或少都出了点汗,后背微微润湿。

    温仙月打开门的那一刻,冷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屋子,倒是带了几阵清凉之感。

    还没享受几下凉爽,她快速关上门,把冷气挡在了外头,屋内的气氛又迅速回暖。

    齐雁云在她进来那刻第一次抬眼,见她哆嗦着身子进屋,麻利关上门,下一刻就凑到火炉旁暖手,身姿微斜,抖落大氅上的雪花,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先把大氅解了。”他挑起她大氅的一角,以免被火炉烧到。

    温仙月手还冷得不行,听了他的话,僵着手三两下解开大氅丢在椅子上,随后整个人就蹲在火炉边暖身,要不是齐雁云拦着,她恨不得贴在炉子上。

    她搓了搓手,想要加快手回暖的速度,下一刻眼前就出现一杯温酒,冒着白气,酒香飘进鼻腔里,清新甜腻。

    细白的指节捏着杯身,她顺着手指的主人看过去,掉进一双温润和煦的清眸中,他好看的桃花眼轻眯着,眉梢都透露着喜悦。

    “尝尝,暖暖身子。”

    温仙月接下酒,暖意透过杯壁传递到她指尖,凑到嘴边小口抿入,米糟的清香和酒的辛辣在舌尖交织,浓郁的酒气冲得她皱了眉,等酒味散去,甘甜残留在齿间久久不散,也就是第一口比较刺鼻。

    尝了甜头,一杯米酒很快就被她喝了个干净,酒气流过浑身上下,催起一阵热意,她觉得自己僵冷的身子暖和了很多。

    齐雁云见她眉眼都舒展开来,红唇上水光盈盈,原先白皙的脸颊因着酒气,染上点点红晕,他支起手撑在下巴处,含笑看着她:“好喝吗?这是我亲手酿制的米酒。”

    温仙月还在回味米酒的香味,闻言忙不迭点头:“好喝,我还是第一次喝酒。原来酒是甜的啊,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齐雁云笑着摇摇头,“这酒用来暖身一杯足矣,多了我怕你醉。”

    行吧,温仙月把杯子放下,刚才还亮着的眼睛瞬间,撇着嘴继续蹲在那里烤火,只露给他一个高高的马尾,连发梢都失落得耷拉在腰间。

    齐雁云失笑,起身端过火炉上的酒壶,又给她斟了一杯,摆在小桌上。

    “再允许你喝半杯,多的没有,凉了再喝。”

    温仙月的面容顿时又明媚起来,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蹲在小桌旁等着那杯米酒变凉。

    齐雁云注意力回到书本上,看书的同时还不忘用余光观察她。

    等了片刻,那杯米酒温度慢慢下降,已经可以入口。

    温仙月一喜,正想抬起来喝,身后突然一声巨响,随后满天的寒意吹了她满身。

    她身子一抖,眯着眼回身看过去,只见于池踹门而入,满脸寒意,一面揉搓着自己的手臂,一面三步并作两步朝他们这儿走。

    “见了鬼了!才冬月间就这么冷,到了正月怎么过?大人,您的酒热好了吗?快给我来一杯,暖暖身。”

    说着他看见温仙月面前的酒杯,一乐,端起来就打算一饮而尽:“大人真贴心,还给我放凉了。”

    “诶,等等!”温仙月来不及阻止他,眼看他张开的嘴就要碰到杯沿,于池忽然身子一躬,嘴边的手一抖,杯里的米酒尽数洒出,杯子砰地一声掉到地上。

    温仙月一愣,转过头看着一脸淡然的齐雁云。

    她刚刚似乎看到,有个东西打在于池肚子上,而那东西就是从齐雁云的方向飞出来的。

    这边于池兴高采烈地准备喝酒暖身,腹部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吃痛手一抖,捏不住杯子,酒洒了满身。

    “哎哟!”他连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嗷嗷叫唤。

    跟在他后面进来的孔余见他一脸惨状,吓得赶紧上去扶住他:“怎么了?”

    疼感慢慢退去,齐雁云没下重手,挑一个打起来会比较疼的穴位,一下就过去了。

    于池伸手擦拭身上沾酒的地方,对上孔余关切的眼眸一笑:“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肚子一疼,还把大人给我温的酒洒了,对不住大人。”

    齐雁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温仙月一挑眉,见于池无事,也不揭穿齐雁云,倾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酒杯,转过身亲自捧起酒壶倒了几杯,笑吟吟地分给他们:“不打紧,趁热喝。”

    于池呵呵一笑,一边道谢一边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喝完还喟叹一声:“大人酿的米酒就是好喝。”

    孔余没他那么鲁莽,接过酒慢慢细品,瞧他那不值钱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闹,温仙月彻底不冷了。

    她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把酒壶放好,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面小口品尝,一面处理昨日还没弄完的公务。

    厅里刚安静没有多久,门外传来声响,众人抬头一齐看向门口。

    林景致扶着门框,满脸急色,一身风霜。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齐雁云身上,嘴里一咽,才开口:“大人,禁卫军那边传来消息,摄政王殿下在回程途中遇袭,如今下落不明。”

惊雪

    啪嗒一声,众人皆是一惊,纷纷看向温仙月。

    温仙月手中一片濡湿,刚才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酒洒出来沾湿了纸张。

    等纸张上的墨迹晕开,她才惊醒,慌忙掏出手帕擦干那处。

    齐雁云收回心中怪异的感觉,叫林景致继续说下去。

    “继续。”

    林景致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从温仙月身上拽回,拱手道:“陛下下令,让大人带人全力搜查。”

    齐雁云闻言站起身,一脸肃静,拿着一旁搭着的斗篷吩咐道:“于池,集结人马,一刻后在大理寺门口集合。”

    “是。”于池得令后立马冲出议事厅,其余人也面色凝重,陆续出去。

    温仙月怔愣在原地,手里捏着早已浸湿的手帕,还没从刚才的变故里回过神来。齐雁云经过她时微微一停,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却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什么情绪。

    “你要去吗?”

    嗯?

    她疑惑地抬起头,视线落到他微冷的面容上,反问道:“我可以去?”

    不知为何,看她这副样子,齐雁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烦躁,他捏着眉心,无奈道:“你是大理寺的一员,自然是能去。只是看你想不想去。”

    温仙月垂下头,不自然地抿抿嘴,下一刻猛地站起身,拿过大氅批在自己身上,眼神坚定:“我要去。”

    齐雁云一噎,心间更堵,撇过头不再看她,抬腿就朝外走去:“走吧。”

    温仙月赶紧跟上去,她拧着眉,全然没有注意到齐雁云的情绪,皱着张脸,心事重重。

    林景致跟在他二人身旁,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

    “听说摄政王一行人在经过一处山崖时,突遇雪崩,闪躲不急,队伍大半人都被雪掩盖。眼下御林军已经到事发地找人了,陛下吩咐大人带人往深处的山林找,誓必要找到摄政王的下落。”

    “丞相那边什么动静?”

    “这事还没传开,孟丞相一早就进宫觐见太后了,想来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

    温仙月静静地听着,心中百转千回。

    摄政王三月前南下巡游,不日便要回到上京城。去时和途中都没发生什么大事,怎么偏偏在返程的时候出事了?

    巧遇雪崩,生死难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思索间三人已行至大理寺门前,于池早早清点了人数在此等候,见齐雁云等人出来,他牵着马走过去,将缰绳递给齐雁云,拱手道:“启禀大人,人马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说完他才注意到齐雁云身后的温仙月,一愣,踌躇片刻,为难道:“温宜侍,您要去吗?我不知道您要去,没给您准备马匹,您看……”

    温仙月如今冷静下来,她去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有齐雁云在,定是不会出什么岔子,她也不是非要去。

    “无妨,我……”

    “无妨,她与我共乘一匹。”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齐雁云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温仙月一愣,没料到齐雁云会这么说,刚想开口说自己可以不用去,下一刻人就被抱到了马上。

    齐雁云紧随其后,翻身上马,双臂绕过她的腰侧攥着缰绳,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于池等人一惊,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他坐在马上,目光扫过众人,扬声道:“愣着干嘛,时间紧迫,赶紧出发。驾!”

    说完,他揽着温仙月策马离去,马蹄在雪地中留下蹄印,蹄声远去,翻涌在纷繁而至的雪花中。

    林景致死死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注意到孔余看过来,忙收了视线,走向自己的那匹马,翻身而上。

    “走了!”孔余一掌拍在于池脑袋上,也不管他,骑着马离开。

    于池回过神来,见身边的人都纷纷离开,也赶紧爬上马追上去。

    “孔余你这小子,等等我!”

    一路策马经过长街,直到走出城门,温仙月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身后是坚硬温暖的胸膛,两侧是坚实有力的臂膀,她完全被齐雁云环在怀里,湿热粗重的呼吸声扑打在她耳侧,一下一下惹得她耳朵一阵痒,似乎还有点烫。

    迎面是冷冽的寒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大氅被吹往两边,露出她紧拽马鞍的双手,冷风无情地落到她裸露的肌肤上,没多久便吹得通红。

    周身刺骨的寒冷让她忍不住想向身后温暖的怀抱蜷缩,理智却告诉她不能逾矩,她就这样愣在中间,闭眼承受着呼啸的狂风。

    突然身子一暖,手背传来柔软的触感,温仙月睁开眼,只见她整个人都被齐雁云的斗篷团住,仅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她心中一阵疑惑,刚想开口就听他道:“拽紧,不然待会儿又会被吹来。”

    “我可以不去的,你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刚一抬手捏住斗篷一角,马背上忽然一阵颠簸,她的身子往后一倒,贴上他炙热的胸膛。

    齐雁云轻笑一声,带动他的胸腔微微震动,温仙月的后背紧贴着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瞬间坐直身子不敢乱动。

    “我看你那么急得慌了神,原以为你很想来。”

    手捏着斗篷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她刚坐直身,就又倒回齐雁云怀里,可不捏着斗篷,她的手迟早被吹皲裂。

    温仙月气顿,意识到她先前的反应是有点失态,暗自咬牙。

    “我那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不去也行的,不是非要去。”

    “吁!”

    齐雁云突然勒马停住,掉转马头,对着他们来的方向,隐约可见后面跟着的大理寺众人。

    “已经走了那么远了,你是要自己走回上京城吗?”

    温仙月一怔,没想到二人竟然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再回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齐雁云见她不说话,压下一笑,“既如此,就走吧。驾!”

    马儿听从他的指示重新开始奔跑,马蹄惊起地上雪花,踏碎一地凝霜,载着二人的身影融入雪色中,笑意消散在北风中。

    于池远远瞧见齐雁云二人停下,以为是专门停下等他们的,脸上的笑还没咧开,就见齐雁云二人转过身,快速离去。

    “诶!怎么大人他们就走了?”

    孔余没好气瞥他一眼,挥着马鞭,大声喝道:“驾!你自己先前说过的话,现在就忘了?不想得罪大人,就不要想着喊他停下。”

    于池不明所以,“我说过啥啊?”

    孔余不理他,径直越过他飞奔而去。

    “孔余!我说了什么?”于池打马追上。

    错乱的马蹄声此起彼伏,穿过纷飞的飘雪,落到远处的山崖间,沉睡的积雪微微骚动,落下零星几朵,迷失在天地间。

    一片虚无。

雪崩

    上京城周围群山缭绕,山势险峻,断崖陡峭。

    每每到冬季,大片积雪覆盖山体,山体附近若是发生较大声响,很大可能引发雪崩,故而每逢冬季,山崖之下、山谷之中,来往的归客都会避开,改走路途更远、较为开阔的官道。

    按道理,摄政王回朝,前进时马蹄声车辙声过大,出于安全考虑,都应该选择官道而行,怎么会铤而走险?不走寻常路也就罢了,路上还出了事,是巧合吗?

    御林军已赶往山谷营救,陆陆续续救出了一些人,受了伤但好在保住了性命。

    喝了一些暖身汤,没多久便悠悠转醒,据他们回忆,他们走在队伍前边,距离山谷中心还有一段距离,因此埋得浅,事发突然,还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意识,但是队伍后面的情况他们就不清楚了。

    幸而有个走在稍后的士兵被救,据他所说,雪崩之时,他本想回去保护摄政王,但还没走多远,顷刻之间整个队伍都被大雪掩盖,他也陷入困境,晕了过去。

    御林军继续往深处挖人,目前为止还没传出找到摄政王的消息。

    大理寺一行人绕开出事山谷,从山脚绕行,进入山林中寻人。

    骑马动静过大,一不注意就会再次引起雪崩,因此到了山脚,他们弃马步行,徒步走进山中。

    雪势过大,山林中的积雪深至膝盖,得两两相扶,才不至于绊倒。且厚重的积雪完全覆盖住了地面,谁也不知道前方的白雪下,有没有一道幽深的沟壑。

    齐雁云与温仙月互相搀扶,走在最前面,望着这一望无垠的雪地,压着声音回头提醒道:“大家落脚的时候,用剑探一下前面的路,以免踩空掉到悬崖下,安全最要紧。”

    众人闻言,纷纷拔出自己的佩剑,一人探路,一人拽着同伴以防其不注意掉下去。

    齐雁云嘱咐完,也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一深一浅地探入前方的积雪中,空出来的手紧紧攥着温仙月的手腕,带着她慢慢往前。

    范围过大,很快一行人便分散而行。

    若是找到人,就带着摄政王先行离开此处;若是没找到,也要在天黑之前离山。

    齐雁云二人循着南边找,此时已行至半山腰处,不远处就是乱石横飞的悬崖峭壁,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滚下去,粉身碎骨。

    温仙月踩着齐雁云的脚印前行,抬眼将眼前的一片雪色纳入眼中,茫然一片白,柳絮状的飞雪簌簌落下,偶有苍鹰掠过,一声嘹亮的鸣叫,震得山尖白雪微微颤抖。

    “摄政王不是在山谷出事的吗,为什么我们要上山寻人?”她尽量让自己小声,同时确保齐雁云能听到。

    齐雁云只听到前半句,后半句还没听清,她的话语很快湮没在风雪声中。

    “事出蹊跷,陛下认为有人动手脚。御林军迟迟没有传来获救的消息,摄政王多半已经脱困,山谷的路堵死了,就只能另寻出路。山谷有一面较为平缓,上行是最好的选择。”

    他一把将温仙月拽到身边,喘着粗气稍停片刻,双眸微眯,抵挡风雪的入侵,低沉的嗓音传入温仙月耳中,清楚分明。

    她打量着附近的地势,零丁几棵松树生长在峭壁上,往上山顶树木繁多,巨石横亘阻断积雪,不易发生崩塌;往下是高峻瘆人的悬崖,寻常人估计不会想着去那处。

    想着,她抬起头看向山顶,莫不是走到山顶去了?

    齐雁云稍稍恢复体力,空寂的山间,除了无边的寒冷就是一眼到底的纯白,太干净了,反倒有些不对劲。

    他略一低头,语气有些沉重:“制造那么大的动静,为的就是除掉摄政王,陛下能算到摄政王已脱困,始作俑者势必也能料到。眼下是大好的机会,他们定会赶尽杀绝一劳永逸。”他吐出一口浊气,“心思还真是歹毒。”

    温仙月双脚陷在雪地里,寒气从脚底钻入身体,眼下她冻得瑟瑟发抖,听他这么一说,心尖不由得一颤。

    权力纷争,便是这般狠心毒辣,有时不惜赔上无辜者的性命,只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高堂之上,真就那么叫人向往吗?

    胸腔里泛起一阵难言的复杂情绪,她蹙眉沉下脸,恍惚地看着洁白的雪景。

    纯白之下,净是猩红的血腥。

    “走吧,无论如何,摄政王命不该绝。”

    齐雁云此话不假,摄政王虽权势滔天,却真真是个心怀天下的伟人。

    如今皇权式微,陛下尚未亲政,他作为皇族后裔,代表皇权与孟丞相分庭抗礼,朝中虽有拥护他称帝之人,但摄政王本人从未对皇位产生过想法,不然现如今的他,就不会屈居一人之下的摄政王。

    他虽不是摄政王之人,但也希望摄政王能平安无事,不然朝中两足鼎立的局面,怕是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这无异不利于陛下日后亲政。

    所以无论如何,他今日必须找到他。

    齐雁云紧了紧拉着温仙月的手,“走吧。”

    温仙月忽然反手拉住他,他扭头看过去,见她指着一处道:“言之,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一个山洞?”

    齐雁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在一众雪白中寻到一处藏在峭壁下的山洞,那山洞面朝崖底,背靠山体,就算积雪崩塌,也无法掩盖那山洞。

    看起来是唯一一处能藏人的地方,山谷出事的地方,也很容易到达那处。

    从他们这个位置要到达那个山洞,就只能沿着山崖一处往下。可是这山崖地形险峻,岩石错落,无路可走,只能攀附着岩壁小心翼翼走到那处,那岩壁几乎呈垂直之势,就算牢牢抓住突出的岩石,要过去又岂是易事。

    况且,摄政王不一定就在那处,堵上性命去证实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怎么看都不值当。

    只是牵扯到摄政王,他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齐雁云斟酌片刻,蓦地松开温仙月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眉眼凝重:“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温仙月一惊,忙跟上去拉住他,神色坚定:“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去,我不放心你一人前去。”

    “要到那山洞,就只能飞檐走壁。我对自己的轻功有把握,定能安然归来,你且等我,我速去速来。”

    他挥开她的手,提着剑就向那处奔去。

    “言之!”

    温仙月万分着急,却只能压抑住喊声,忙抬脚跟上去。

    只是她还没跟上去几步,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束亮光,温仙月一脸诧异,眼睁睁看着那亮光升至半空中后轰然绽开,发出巨响。

    声息刚歇,脚下的雪层突然松动,她猛地回头,只见山顶的积雪如大厦倾颓,卷起翻扬的雪花,以排山倒海之势飞速下坠。

    是雪崩。

    温仙月急忙回眼去找齐雁云的位置,突然眼前一黑,一个温热的身子贴上她,把她死死护在身下。

    天崩地坍,身体瞬间被无数的积雪包裹,翻滚着向前,落入无尽的黑暗中。

    天翻地涌间,温仙月只记得失去意识前,有人在她耳边留下一句坚定有力的宽慰。

    “别怕。”

心意

    于池同孔余摸索着前进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巨响,二人循声看去,只见零星的火花从空中坠落。

    “那是什么?”于池满脸不解。

    孔余仔细分辨一番,“似乎是……烟花?”

    还未来得及深思此处为什么会有烟花,地面突然一阵轰动,雪层抖动着下滑,于池赶紧拉住孔余站好,待震动过去,才松开手。

    “这是发生了何事?”先是烟花巨响,后是雪层雷动,一个不好的想法在孔余心中形成。

    “于池,出事了。”

    于池不明所以,但也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未待他开口,另一处突然跑出一人,大喊道:“于大人,前面那块山崖雪崩了。”

    二人神色巨变,孔余往前走几步,问道:“谁朝哪边去了?”

    “齐大人和温宜侍。”

    于池猛地看向孔余,同时皱了眉头。

    温仙月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脸颊脖颈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一股寒气萦绕在她身边,唯一的热源便是身下的温热。

    她被冻得手指僵硬不可屈伸,迷糊间下意识抬手探向那热源。

    勉强汲取些许温度,她回过神来,费力地睁开双眼,却见齐雁云不省人事,倒在她的身下,手臂还环在她腰间,呈保护姿态。

    面上闪过几分疑惑,随即恍悟,他们先前遭遇了雪崩,身子被滚动的雪花冲得七零八散,是齐雁云一直护着她。

    “言之,言之!”

    温仙月轻轻拍打他的脸颊,试图把他唤醒,可是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都是无济于事。

    齐雁云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

    他的斗篷早已不见踪迹,自己的大氅却连同人一起被他抱在怀里,没有丢失。

    温仙月连忙解下大氅盖在他身上,手掌摸到他后肩时,一片濡湿。

    她一愣,收回手,勉强在昏暗的环境里看清掌心的血红。

    脸颊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反应过来,崩塌的雪层里肯定夹杂了一些碎石,他们身上的伤,定是被碎石划伤。

    齐雁云护着她,她就只受了一些皮肉伤,可他自己却重伤昏迷。

    “言之……”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只顾得上唤他,“言之,言之,齐雁云!”

    温仙月急得口不择言,身体一阵发冷,她抬头往上看,隐隐可见上方在雪层夹缝间生存的微光。

    看来他们是掉在山体间的沟壑中了,没有被雪层掩埋,还算是因祸得福,捡回一条命。

    她定了定心神,扶起齐雁云靠着石壁坐下,救人要紧,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她扒开齐雁云的外衣,露出染血的中衣。

    中衣带血,与他的皮肉黏在一处,若是贸然揭开衣物,可能会二次撕扯上伤口。

    温仙月运起内力,指尖轻转点下他的几个穴道,不让伤口继续出血,又传输内力到他体内护住心脉。

    一番动作下来,她的身子更觉寒冷,口间不断吐出白气,她再次拍打齐雁云的脸,叫醒他:“言之,言之,醒醒,快醒醒。”

    齐雁云苍白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眼皮微动,剑眉皱在一处,很快转醒。

    “仙月……”他声音虚弱,身子一动,就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温仙月连忙替他稳住身子,“你身上有伤,别乱动。我先替你处理后背的伤口,你身上可带药了?”

    齐雁云白着嘴唇,强撑起精神:“带了,在我腰间。”

    “好。”温仙月从他腰间掏出几包药粉和几瓶药碗,都写着不同的名字。

    他怎么揣了那么多药?名字还奇奇怪怪的。

    “哪个可以治外伤?”

    “紫月是治外伤的。”

    她找到名为紫月的药粉,放在自己腿上,附身过去用牙齿将他的中衣咬出一道裂缝,随后顺着裂缝将伤口周边的布料都撕掉,只留下与伤口黏在一处的那一块。

    “我动手了,你受着点。”她的牙齿止不住上下打颤,这里实在太冷了,她的手指都快失去知觉。

    齐雁云额上冒出冷汗,点点头,说:“你尽管动手,我能忍。”

    温仙月咬咬唇,尽量放轻手上的力度,慢慢扯下那已完全浸染成血红色的布料,一条长而深的伤口暴露在她眼前。

    饶是她放轻了力度,齐雁云还是疼得闷哼一声。

    温仙月额头也带出了几滴汗,这里没有清水,她只得从旁边捧了一把雪握在手里捂化,怎奈她的手掌比雪粒还冰,好一会儿雪才化成雪水。

    水滴沿着指缝滴落到齐雁云的衣服上,她赶紧把手里的水捧过去冲洗他的伤口,将血渍完全冲掉之后,才打开药粉洒在伤口处。

    白色的药粉一接触到湿润的伤口,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色。

    温仙月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条,给他包扎好伤口,一包扎好,她连忙替他穿好衣服,手上的动作很注意,没有碰到他的伤口。

    处理好,温仙月小心把他放靠在石壁上,再三确保没有弄到伤口,又把大氅盖在他的身上,她才松了口气。

    她抬手擦了一把汗,想撑着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冻僵,动弹不得。

    无奈只好往后一靠,挨着他坐下。

    “你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齐雁云状态已经好多了,轻轻动了动手脚,有擦伤,但没有伤到骨头,便摇摇头:“无碍。”

    感觉到身边人在微微发抖,他挪过眼看她,她的大氅盖在了自己身上,即使穿着御寒的冬衣,却还是冷得打颤。

    “大氅你盖吧,我不用。”

    齐雁云抬手就想把大氅递给她,半路被她一挡。

    “那怎么行,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怎么说都得你盖才好。”温仙月拒绝道。

    齐雁云眉心一沉,语气放软,哄着她:“我真的没事,你盖就好。”

    却见她直直看着他,眸色复杂。

    齐雁云心间一顿,轻声道:“怎么了?”

    “你死了,身子是软的,嘴是硬的。”

    “啊?”齐雁云被她说得一愣。

    温仙月瞧他这样子,再有气也撒不出来,只好掀起大氅钻进去,两具温热的身子靠在一起,靠着一件大氅取暖。

    “那就这样吧,两个人都可以盖。”

    她娇软的身子贴着他的,齐雁云感觉自己鼻尖充斥着一簇淡淡的清香,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等你恢复点体力,我们再找出去的路,兴许这儿有什么出去的通道……”

    旁边的女孩还在喋喋不休,二人手臂紧紧靠在一起,她一动手臂就顺着他的一搓,泛起一阵热意。

    齐雁云垂下头,埋首在大氅上的绒毛里,露出的耳尖俏声变红,顺带染红了他白皙的脖颈。

    “诶,你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她突然惊呼一声,柔若无骨的掌下一刻抚上他的额头,略带凉意。

    齐雁云撩起眼帘,对上她关切的眼眸。

    温仙月一愣,他趁机拉下她的手攥在掌心,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面上,平故惹起一阵燥意。

    “我没事。”他语气淡淡的,莫名带了几分撩人的气氛。

    “哦……”温仙月撇开眼,移开视线,脸上泛着红晕,眼底一片水光,暧昧氤氲。

    二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松开紧握的手。

污物

    她还记得幼时在江南的那些时日,长姐温婉,祖父慈爱,即使父母不在身边,她依然度过了一个幸福的童年。

    江南水乡烟雨繁多,细柳垂条,在纷纷的雨幕中独自哀怜,垂泪涕涕,宛如一个多愁善感的柔弱女子,勾着来往游客的怜爱之心。

    后来她辗转北上,依然最挂念家门口那棵常有蜻蜓驻足的榕树,逐渐淡忘的记忆中的年少光景,最终化为一层迷雾,深深压在她的心底。

    孤身来到上京城为官,能遇上齐雁云这般互通心灵、言辞契合的知音,算是个意外之喜。

    她不太清楚他之于自己,到底算什么,抑或者是,她不想去深究。

    相握的双手传递彼此的温度,是这方冰天雪地间唯一的依靠,她没挣开,根本没办法挣开。

    绝境中的生死相依,就当作她的一次放纵,放纵过后清醒过来,她不能绝命于此,她得出去,她必须出去。

    “仙月,仙月。”

    耳边不断传来呼喊声,温仙月掀开眼帘,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中还不觉得,醒来之后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长睫上挂了一片晶莹。

    “我怎么睡着了,睡很久了吗?”她抽手而出,抚上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齐雁云手突然落空,心也跟着一空,转头看她神情恹恹,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将大氅往她身上拢了拢:“没有很久,估摸着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温仙月仰起头观察天色,手脚并用爬起身:“我们走吧,在这儿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说完便去拉齐雁云。

    齐雁云借力站起身,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睡着的时候他也使用内力调息了一会儿,行动不成问题。

    只是这深沟中,前有路后有道,他们该往哪儿走?

    “咱们该朝哪儿走?”

    温仙月探出手,微弱的气流遇到掌心的阻拦四处分散,风从指缝流逝,消散不见。

    “往前走吧,气流是从前面流动到后边的,前方应该有出路。”温仙月断言道,又不放心地看他一眼,“你身上的伤不打紧吧?”

    齐雁云脸色还有些许苍白,嘴唇倒是恢复了些许血色,他扬眉轻笑:“不打紧,走吧。”

    “好。”温仙月点点头,拿起他的剑,扶着他往前走。

    于池等人站在山头,望着脚下被白雪覆盖的山崖,眉头皱得快打结了。

    先前派出去打探的官吏匆匆赶回,于池满脸急切,不待他站定就出声问道:“可找到人了?”

    “没有,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周,都没找到齐大人和温宜侍的踪迹。”官吏气都没喘匀,连忙将结果告知。

    林景致闻言转身就走,孔余赶紧去拦他:“景致,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找人!”他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就想下山去寻人。

    “你回来!别忘了我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林景致闻言脚步一顿,阴沉着脸回头:“对,我们是来找摄政王的,不是去找他们。所以我们就不管他们的死活吗?”

    他气急攻心,语气不免有些冲。

    于池见林景致吼孔余,气也上来了:“你他妈冲自己人吼什么!”

    “好了!”孔余连忙叫停,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吩咐道:“于池,我和林景致带两个人去找大人他们,你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去找摄政王。”

    于池还不走,孔余恼得推了他一把:“快去。”

    于池瞪了林景致一眼,才带人离去。

    等他走后,孔余叉腰站在原地,看着林景致紧绷的背影,无奈叹气,走下去拍拍他的肩:“走吧。”

    沟壑里地势还算平缓,只不过这宽度时而能容纳四五人,时而只能通过一人。

    离了方才掉下来那处,越往前走越是漆黑一片,身上带的火折子沾了潮无法引燃,他们只好互相搀扶,摸索着前进。

    二人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在前方看见些许亮光,寒潮一股一股地扑面而来。

    大喜过望,他们加快脚步,在穿过最后一道窄隙后得见日光。

    突如其来的光亮闪得二人一阵头晕,温仙月连忙捂住眼,好一会儿才适应光亮,看清楚后发现眼前竟然有火光。

    齐雁云也很是诧异,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

    怎么有火,没人呢?

    突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齐雁云猛地将温仙月一推,回身一掌拍向那人胸口,反被他躲开一拳击倒在地。

    温仙月翻身落地,快速抽出手中长剑与那人缠斗。

    打斗带动的气流飞窜,火光被挥散,失了声息。

    她虽畏寒,调用起内力却不见迟缓,三两招间就将那人打得节节败退。

    那人身上似乎受了伤,因此虽武功算是上乘,但应付起她来还是有些吃力。

    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

    齐雁云站起身来,隔着一定距离观察二人打斗,那人身上的服制似乎在哪儿见过。就在他即将想起来时,黑暗中又走出一人,他心下一紧,刚想提醒温仙月小心,到了嘴边的话在看清那人容颜后堪堪停住。

    这边胜负已分,温仙月仅用剑气就将其击倒在地,看他伤得不清,也下不去死手,正欲收剑回鞘,突觉身后有异,下一秒原本握在手里的剑便横空飞出,直直刺向那人。

    剑气凌厉迅速,却被轻易躲了过去。

    温仙月缓缓回身,眉眼锐利,面色微冷,看清那人样貌后神情一滞,愣在原地。

    江如洵微微侧目,目光轻扫过身侧深嵌在石壁中的长剑,一双凤眸清冷含笑,浓眉如墨,薄唇清冽,骨骼分明的脸庞半隐在黑暗中,也难掩他一身矜贵庄严的气质。

    记忆中熟悉的容颜,此刻相见,恍如隔世。

    慈宁宫内不同于外界的冰冷无情,屋内檀香缭缭,温暖如潮。

    太后懒散地斜靠在窗边小榻上,戴了护甲的手指慵懒地摆弄着小桌上摆放的八宝粥,美眸似笑非笑,紧致的肌肤白里透光,雍容华贵。

    孟严武坐于一旁的椅子上,低垂着头,等着她发话。

    太后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光景,轻嗤一声:“今年这雪似乎,急得很。不知,这屋外积雪有几尺厚了?”

    寻姑姑附身笑道:“小姐,您是不是想玩雪了?”

    “哼。”太后推开精美的瓷碗,浅笑道:“哀家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会玩雪呢。哀家是想着,这雪够不够大,够不够掩盖掉那些,烦人的脏东西。”

    寻姑姑嘴角一顿,退至一边不再说话。

    孟严武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痕迹,他堆起一个笑,幽幽道:“长姐放心,雪最是纯净,定能掩盖一些污物。”

    太后掩唇不语,“掩盖算什么本事,叫它永远翻不了身,才是最重要的。”

雪夜

    天色渐晚,暮色沉沉,一转眼二人已被困好几个时辰,机缘巧合下还遇到了他们要找的摄政王及他的随从。

    重新点燃火堆,温仙月靠着齐雁云坐一边,江如洵主仆二人坐在另一边,四人相互寒暄后坐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静默。

    齐雁云闭眼调息,跳跃的火光扑打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雪白的大氅盖在他身上,更衬得他面色虚弱。

    温仙月从一开始的无措震惊,到现在的镇静自如,冷静下来发现,心里那存了许久的点滴悸动,并没有多么震撼人心。

    她对着火堆幽幽叹气,刚才事发突然,反应过来是自己人后,她已把那侍卫打伤了,还差点担了个刺杀摄政王的罪名,还好摄政王身手敏捷,不然她的仕途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思及此,她的歉意又如潮水一般涌上,目光沉沉地看向那侍卫。

    侍卫察觉到她的视线,哭笑不得,摆手道:“温宜侍不必挂怀,属下真没多大事。”

    温仙月微微撇嘴,还是不太放心,从怀里翻出齐雁云身上的那堆药,打开一两瓶白瓷瓶凑到鼻尖轻嗅,找到用得上的药递给他:“这个可以治内伤,你先服下一两粒,等到时候出去了,我再给你疗伤。”

    侍卫暗中打量江如洵的脸色,未得许可不敢私自接下。

    “道青,既是温宜侍的好意,你还不速速接下。”

    见江如洵松口,道青这才毫无顾虑接下了。

    温仙月手心一空,看他接过药服下,负罪感才减轻不少。

    “南巡时便有所耳闻,说今年摘得女子科考榜首的温大人,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深得太后喜爱,将来定是国之栋梁。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江如洵一番话说得慢而清晰,睿眸晦暗不明,犹如黑暗中化开的浓墨,一字一顿缓慢敲进温仙月心间,激起千层风浪。

    她避开江如洵递过来的视线,含眸浅笑,内敛羞赧:“殿下折煞下官了。朝中大臣个个都是国之栋梁,还有殿下这般神勇英明的人坐阵,下官怎称得上殿下口中的‘果不其然’。下官幸得太后青眼,享前人荫泽,日后定将一身本领报效国家,不负皇上太后,为我大魏昌盛,尽心竭力。”

    她句句谦逊,诉尽忠心,不偏不倚,即使是受太后提拔,言语间也没有过分崇仰太后。

    江如洵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温仙月眉心一跳,默默转开话题:“客套话还是出去后再说吧,咱们眼下该考虑的,是如何脱困。殿下,你们是怎么到这个山洞的?”

    江如洵沉吟不语,道青会意接过话茬:“事发之时,我们同殿下弃车而逃,沿着石壁一路往上,奈何雪势汹汹,我们没爬多高,还是被积雪掩盖。幸而深埋之前,殿下寻到一处山缝,躲了过去。沿着山缝一路朝里走,就到了此处。说起来,我与殿下,也是从二位大人出来那处到的这里。只是没想到,这儿竟是个开在悬崖峭壁上的山洞,上不去下不得。”

    听他这么一说,出事之后,他们也是在这山体内打转,最后才走到此处。四处无门,他们也只能在此稍作休息,再作他想。

    她和齐雁云也是突遇雪崩,才被卷到这沟壑之中,想起雪崩之前看到的那只烟花,温仙月心中一凛。

    “事发前,你们可曾遇到什么异样?”

    道青不解:“异样?”

    温仙月提示道:“就是雪崩发生之前,你们有没有听到类似烟花的巨响。”

    道青脸色剧变,目光一斜观察江如洵的神色,见他仍然低头不语,硬着头皮应道:“温大人,怎会如此发问?”

    “因为我们先前,也是在听到一声巨响后发生的雪崩,如果这背后有人操控,那么……”

    “仙月。”

    一直默不作声的齐雁云突然出声,生生掐断她的话头。

    他撑起身子坐直,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神色凝重。

    “不要再说了。”

    温仙月连忙附身去扶他,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打断自己,“为何?”

    齐雁云却不应她,而是越过她径直看向江如洵:“殿下,温宜侍所说全是猜测,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江如洵略一挑眉,不甚在意:“既是猜测,本王便不会细究。雪崩不过是一场意外,本王太过心急,想早早赶回上京。怎奈车架过多,这才惊动了雪层,引起雪灾。温大人所说,本王并未遇见。”

    温仙月蹙着眉,仍是不懂其中深意,但还是缄口不提刚才所说,话头一转,轻言带过:“既如此,想来是我的错觉。我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出去吧,殿下有什么见解吗?”

    江如洵摇摇头,“悬崖走势过险,饶是轻功过人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从前面走,肯定不行。”

    此时外边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沉,风雪还没停,依旧狰狞着爪牙示威。

    齐雁云朝外一顾,这样的雪势,怕是到明日一早都不见停,前方无路,就只能寻求后路。

    “山体多沟壑,估计还有出去的地方,明日一早我们沿着缝隙往回走,兴许能找到出路。”

    其余三人点头同意,未作他言,目前也只有这一个法子,这处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温仙月将二人带来的干粮分成四份均分,份量虽不多却也够果腹,用来对付一晚还是足够的。

    本以为江如洵这样养尊处优之人,吃不惯这种粗食,温仙月递给他的时候还有些惴惴不安。

    “殿下,如今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江如洵面色如常,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干粮,还不忘礼仪:“多谢温大人,这样的干粮行军路上,我也是常吃的。”

    温仙月点点头,把剩下的分给道青后坐回去,悄悄观察江如洵的脸色,见他吃的面不改色,才松口气。

    “快吃吧,保存体力。”她将多的那半递给齐雁云,轻声嘱咐他好好休息。

    齐雁云眉眼含笑,神色温柔示意她放心,“放着吧,我待会儿吃。”

    温仙月颔首,支起木棍弄了一下火堆,柔声道:“你们身上都有伤,吃完休息一下,我来守夜。”

    道青囫囵吃完手里的干粮,含糊道:“我守吧,怎么能让大人守夜。”

    温仙月叹气失笑,瞧他一脸诚恳,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面子:“那我受上半夜,你受下半夜。”

    “行。”

    稍作休整,四人围着火浅眠,奔波了一天身上又负了伤,是以很快便进入了睡眠。

    三道轻浅的呼吸声在黑夜中此起彼伏,火堆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不大但很好的掩盖了外边呼啸的风声。

    温仙月双手抱膝,失神地盯着火舌,眉心沉沉,趁这个机会思索刚才为什么齐雁云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有人蓄意谋害摄政王,还不能让摄政王知道吗?

山缝

    夜色过半,翻飞的雪势将将变小。

    雪花栖息的厚重云朵慢慢飘散,露出云后清冷的月光,映得雪地一片莹白。

    狂风许是吹了一日有些劳累,方才还气势汹汹,此刻竟沉寂下来,融入悄然的月色中。

    山洞内寂静无声,唯留火舌霹雳。柴火是洞口崖壁上的枯枝,外皮有些潮湿,好在内里干燥能够点燃。

    只是柴火不多,他们得省着用。

    温仙月头搁在双膝上,今日之事如潮水般纷沓而至,她似一叶扁舟被拍打得七零八落。

    雪崩事发蹊跷,那声巨响太过诡异,多半是有人故意为之。估计山谷发生的雪崩也是如此引起的,对付他们办法也只是如法炮制。

    有人存心置摄政王于死地,齐雁云不可能察觉不出来,常年处于权力争夺漩涡的江如洵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大理寺一脉拥护皇帝亲政,隶属皇帝一党。

    摄政王与皇帝是亲叔侄,更是君臣,自成一派。

    孟丞相背靠太后,笼络了不少朝中大臣,更是一大势力。

    大魏朝政分散,如今较为稳定的局势还未被打破,若是一方发生动荡,大魏必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对摄政王动手,代表着背后之人想打破大魏相互持平的局势,这背后之人,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孟丞相。

    这也是皇帝下令大理寺全力搜救的原因。

    摄政王不能出事。

    孟家势力近些年来愈发强劲,全靠摄政王铁腕手段压着,要是摄政王出事,现如今的皇上根本对付不了孟家。

    帝王之家多猜忌。即使皇上没有动摄政王的理由,也不能将此事就这么推到孟丞相身上。

    如是说了,反倒引起摄政王的猜疑。

    三足鼎立之势,两两结盟最是不保险,更别提一方势微。一旦扳倒第三方,下一个被吞并的,就是弱小的那一方。

    温仙月顺顺长发,秀丽的发梢从肩膀滑落至腰间。

    看来是她考虑不周了,对于这些站在权力顶端的人来说,有时候真相,也是可以权衡利弊掉的。

    “唉……”她叹气出声,大魏的皇权纷争,何时才是个头。

    这一切的终结,又得牺牲多少人才换得来。

    她神色冷峻,想到那些玩弄朝政、争权夺利的上位者,眸中满是厌恶与不满。

    身旁突然一阵簌簌声,温仙月收拾好情绪回过头,见齐雁云醒过来,正撑着身子起身。

    她忙倾身过去,扶着他坐起身,回头看了眼另一侧的主仆二人,微微拧眉压低声音,语气嗔怪:“你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齐雁云眸色沉沉,眼睫轻拢,视线缓缓扫过她脸颊上、脖颈上的细小伤口。他从怀中摸出一枚药膏,揭开盖子递给她,面色清润。

    “擦点药吧,不然会留疤的。”

    温仙月怔愣片刻,回过神想起来自己身上也有伤,被他这么一提醒,竟隐隐作痛。

    难不成真的会留疤吧?

    齐雁云捕捉到她眸间一闪而过的担忧,忍不住笑出声来:“既然怕留疤,还不快擦药。”

    温仙月面色羞赧,伸手接过药膏,膏体呈淡白色,通体透亮,蕴着一股浓浓的药香,没那么难闻。

    “我倒是忘了。”温仙月莞尔一笑,“谢过齐大人了。”

    说罢,指腹往膏体上一蹭,举起手正准备朝脸上一抹,齐雁云忽然脸色一变,拦住她。

    “诶,伤口不在那儿。”他抓住她的手腕,带到伤口位置轻轻放下,眉头一松:“这儿。”

    膏体清凉的触感在脸上蔓延开,温仙月只觉得自己两颊滚烫,手腕处也染上一串燥意,一路攀升至脖颈处。

    齐雁云见她擦不到伤口处,干脆拿过药膏,自己上手。

    温仙月眼眸微睁,愣在原地看他突然凑近的俊容,突然呼吸一滞,竟是不知道如何呼吸才好。

    他神色认真,未有半分轻浮之色,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她的伤口上。

    温仙月盯着他的眉眼,将他的神色全都纳入眼中,他紧绷着的面容在给她上完药之后才稍有放松。

    随着他眉头一动,温仙月也觉得自己心头一动。

    注意到他掀起眼帘要看她,温仙月慌忙地移开视线,胸口突然一松,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她才惊觉自己闭气闭了许久。

    齐雁云抬起眼时,只来得及看她略微慌乱的长睫,浓密扑闪,宛若一只灵巧的蝴蝶,飘然而至。眼角微红,似有明亮水光,如一汪清泉,清澈涟漪。

    “好了。”他看了一眼便抽身而出,不自然地撇开头,有些口干舌燥。

    “你休息吧,我守会儿。”

    温仙月呆愣点头,靠着石壁闭上眼,讲刚才那点旖旎念头抛之脑后,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齐雁云守到后半夜,道青从睡梦中醒来替他。

    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各自做起自己的事。

    温仙月已陷入熟睡,脑袋歪在一边贴着肩膀。

    齐雁云看着她的睡颜,把身上的大氅盖到她身上,听她轻哼一声,满足地闭上眼,席地而睡。

    第二日天色将晓,四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顺着昨日温仙月二人出来的缝隙往回走。

    沟壑里不见光亮,好在道青身上揣了火折子,勉强能够照亮前路。

    道青打头,齐雁云殿后,四人顺着狭窄的山缝缓慢前行。

    沟壑里算不上四通八达,偶有一两个分岔口,四人不敢耽误时间,更怕这山体中出现什么变故,就只朝着正中间的那条道走。

    很快就回到了温仙月他们之前醒来的地方。

    整个沟壑只有这处能看见一些光亮,温仙月顺着淡色抬头看向那道缺口,他们就是从那处掉下来的,看起来这沟壑挺深的。

    “我们昨日,便是从这处掉下来的。”

    江如洵依着温仙月的视线抬头,也瞧见了那抹昏暗中的亮色:“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成为唯一的出口。”

    温仙月心里一凉,随即想到昨晚待的那处山洞,从这儿爬上去,总好过飞檐走壁,随时会掉落深渊粉身碎骨。

    “我们再找找看吧。”齐雁云提议道。

    四人复又启程,除了江如洵二人进来的那个山缝,其余全被石头遮得严严实实,先前那个山缝也被积雪死死掩盖,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他们弯弯绕绕,又回到那道缺口下。

    “看来我们只能从这儿爬上去了。”齐雁云握紧长剑,暗中叹口气,从腰侧拔出一柄匕首递给江如洵。

    江如洵不解:“这是何意?”

    齐雁云:“这四周定有大理寺的人,殿下先上去,找到他们后,再来接应我们。”

    他朝道青递了个眼神,“不知道青大人可佩有短刃?”

    道青是江如洵的贴身侍卫,身上除了长剑,自然有防身的短剑。他会意,掏出袖中短剑。

    江如洵接过短刃,眸色淡淡,“只有这个办法了。”

    齐雁云略一颔首,拉过温仙月往后一退:“这山壁坚硬,不易攀升,殿下多加小心。如有不测,我会在下面护着殿下。”

    “有劳齐大人了。”

    “份内之责,殿下言重。”

选择

    石壁冷硬,表面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饶是锋利的短刃,凿进去也需要很大的气力。

    道青先行一步,一手紧攀着凸出的岩石,一手执匕首将石壁凿出凹槽,便于攀登。

    等他升至一定高度,江如洵才拔出短剑,跟上去。

    时不时有细碎的冰末掉落下来,攀在石壁上的主仆二人在半空中微颤,咬着牙往上爬,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竟累得出汗,呼吸间不断呼出白气,很快消散在寒峭中。

    温仙月站在下面忧心忡忡,微微仰头,视线追随他们的身影,目不转睛,期盼他们能顺利上去。

    齐雁云靠近石壁,一旦他们不小心掉下来,他这边能迅速做出反应。

    好在一场攀登有惊无险,道青顺利爬到顶端,破雪而出。一上去他快速甩来短刃,附身去拉仍在下面的江如洵。

    二人成功脱险,倒在茫茫雪地里喘气,还在为刚才的情形后怕。

    “齐大人,我们爬上来了。”道青冲下面的二人喊道。

    温仙月如释重负,僵硬的脸庞露出一笑,现在就等他们去寻大理寺的人了。

    齐雁云脸色也是一松,“劳烦道青大人将那两把短刃扔下来。如若你们没遇到大理寺的人,就先下山,通知御林军来救我们。路上多波折,还请殿下多加小心。”

    江如洵站起身来,弯身看了眼沟壑下的二人,抛下手中的短刃,“多谢齐大人提醒,二位保重。”

    “殿下保重。”

    寒暄几句,江如洵带着道青踏雪离开。

    他们位于山腰处,大雪漫过膝盖,阻碍他们的步伐,蹒跚而行。

    齐雁云说的不错,这附近有大理寺的人,是以他们没走多远,便遇上了来寻齐雁云二人的林景致等人。

    于池领队,一眼就看到了深陷雪中的江如洵和道青,他有喜有忧,忙带着人奔过去。

    “摄政王殿下,下官参见摄政王殿下。”

    “免礼。”江如洵目光沉沉,眉眼间闪过一丝探究。

    孔余察觉到,补充解释:“殿下,我们是大理寺的人,奉陛下御令来此营救殿下。如今殿下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着,他拿出腰牌递给江如洵,等他细细查看之后,才收回来。

    江如洵确认了他们的身份,颔首示意,道青会意,扭身指着远处道:“几位大人,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和女官大人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沟壑之下,还请几位大人速速相救。”

    听到齐雁云和温仙月的行踪,众人脸上出现喜色,就连一直阴沉着脸的林景致,也不由得松了眉头,迫不及待就要朝那处去。

    孔余拦下他,侧身让出道路,恭敬道:“殿下请先随我下山,摄政王府的人已经在山下候着了,这里就交给他们吧。”

    江如洵点点头,领着道青离开。

    “你们快去吧,我护送殿下离开。”孔余把身上背着的药箱递给他们,“这里面有药,必要时能用上。”

    于池与林景致对视一眼,拿定主意,提着药箱带了三个人就匆匆赶往那处。

    孔余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转身抬脚跟上队伍。

    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

    江如洵他们一走,二人闲来无事,便靠着石壁坐下,静静等待。

    生机已经放出去了,眼下就等营救的人来了。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温仙月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齐雁云,视线落在他背后,一脸担忧。

    齐雁云动了动肩膀,动作过大会扯到伤口,不影响正常行动。

    “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摇头笑笑,示意她不要担心。

    温仙月敛眉不语,忽然捕捉到一抹光亮,她抬眸看过去,发现上方的缺口往沟壑里照入一束光线,落在石壁上晶莹一片,仿佛藏在深处的珍宝。

    “你,是不是认识摄政王?”

    “啊?”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温仙月茫然转头,眸色淡淡。

    齐雁云悄悄抿唇,撩起黑眸看向她,他瞳色很沉,清澈透亮,好似一块平整的黑曜石;他额前的碎发颓废地垂落下来,遮住他如玉的额头,投下一层阴影,眼睫低垂,竟有些楚楚可怜。

    “我就随便一问,你别在意。”

    温仙月被他的眼神一刺,回想起自己听说摄政王出事时的反应,似乎是有点不正常。看他那恹恹的样子,她莫名生出一丝想解释的心。

    思忖片刻,她还是启唇解释道:“在江南时就曾听闻过摄政王的名号,父亲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他,说他德才兼备,爱惜人才,治国有道,在百姓间传有很高的声望。那时候我便心生仰慕,想着来日,我定要见见让我父亲赞不绝口的摄政王殿下。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父亲说的对,大魏需要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才能造福百姓。”

    说到一半,温仙月一顿,而后勾唇浅笑,眉梢透着几分释然,将自己的年少绮梦一带而过:“年少不懂事罢了,我儿时还倾慕过话本里云游四海、行侠仗义的侠士,那时候还想着长大之后闯荡江湖,没想到现在跑来上京城当官了。”

    齐雁云的心情起起落落,听她说仰慕过摄政王时忍不住钝痛,又在她轻言带过后陡然一松,没想到她曾向往过肆意江湖的生活,齐雁云颓然失笑,似乎是忆起自己的年少,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轻笑。

    “既然向往江湖,为何最后选了朝堂?”

    “人总有一些要做的事,不可能完全随心而为。我其实没有选择,迈进朝堂,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虽放弃了心仪的生活,但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她轻柔的话语如一弯溪流,缓缓流淌进齐雁云心间,这两日萦绕在他胸腔的愁苦顿时烟消云散,那抹自嘲也随之淡去。

    阵阵喜悦涌上心头,齐雁云觉得口舌干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舐下唇,他轻微侧身,目光微凉,擒住她的视线,轻声问道:“如若有朝一日,你有了选择的机会,云游四海之时,能不能带上我?”

    温仙月眉头一挑,视线被他擒住,移不开眼,胸腔里的心脏慌乱跳动,重重敲打着她的心扉。

    “大人!”

    就在她手脚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时,头顶蓦然传出一声呼喊,将她从这样的情境中解救出来。

遥知不是雪

    孟严武方下朝归家,便收到了摄政王被找到的消息。

    彼时前来回信的人跪在他面前惴惴不安,生怕孟严武发怒责罚他们。这事办砸了,定然引起了摄政王的疑心,日后再想对付他,恐怕是难了。

    孟严武对待办事不力的人,一向狠得下心。任务成功则相安无事,任务失败,人就不会再留着。

    就连这些年一直替他办事的赵崇,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都被他无情地踢开,一杯毒酒送上西天。

    何况他们这些拿钱办事的。

    越这么想,他低着头攥紧拳头。

    孟严武面色沉静,端起茶盏喝茶,放下时瓷杯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他捕捉到跪在下面的人身子一颤。

    他和摄政王斗了那么些年,自然清楚江如洵是何等人物,要是那么容易对付,也就不会惹得他和太后头疼了那么些年。因此他早就预料到了,此次多半不会成功,只是慈宁宫那位免不了又是一番辗转反侧。

    “这次行动派去了哪些人,不必留着了。”

    男人瞬间跪趴在地上求饶:“求大人饶他们一命!一切罪责,属下愿意独自承担。”

    孟严武不理会他,许是嫌他聒噪,给一旁的管家递了一个眼神。

    管家会意,轻咳一声,房间里竟凭空出现两个暗卫,架着男人离开。

    男人挣扎不开,叫唤着让孟严武饶其他人一命,他却充耳不闻,拿定了主意要他们的性命。他死死咬着牙,还想着再拼一拼。

    “父亲。”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唤,一紫衣女子翩然而至,她裙摆轻动,莲步轻移,姣好的容颜艳若芙蓉,走过男人面前时留下一缕暖香,沁人心脾。

    孟遥雪一早过来请安,方行至门口,就听见孟严武下令处置死士,她顿在门口沉思。这是孟严武惯有的规矩,一次任务失败,死士就没有了价值。

    他们都被下了毒药,每月需得服下一枚解药,就算能逃走,也会因为没有解药毒发而亡。要想好好活着,就只有拼命完成任务。

    拿定主意,她快步进屋,刚好拦下将要被拖走的男人。

    “女儿给父亲请安。”

    瞧见是自己平日里捧在手心的女儿,孟严武神色稍有缓和:“雪儿怎么来了?”注意到两个暗卫停在那里,他皱了皱眉,沉声道:“还不把人带下去,要留在这儿脏小姐的眼吗?”

    孟遥雪适时出声:“稍等。”她看向身后候着的丫鬟,丫鬟动作很快,奉出她一早准备好的东西。

    孟遥雪接过那佛珠,捧到孟严武面前,打量他的神色,莞尔一笑:“父亲,这是女儿特意到相国寺求的佛珠,愿此佛珠,能保父亲安康无忧。父亲康乐,女儿便心安。”

    孟严武眉头一抬,不接那佛珠,沉吟不语,等着她下面的话。

    见他没有说话,孟遥雪回身把佛珠放在丫鬟手里,又拿出一个香囊:“父亲平日里繁忙,女儿任职户部,不能时时侍奉父亲。这香囊里,放了浸泡过安神草药的符纸,父亲佩戴在身侧,定能化解烦忧。新年将至,年末收尾,不宜再增加孽障,父亲不如,放他们一马?”

    孟严武慢慢抬眸,注视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孟遥雪。

    她已过了碧玉年华,来年便满双十,正值桃李。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得体大方,眉眼间有几分太后的神色,都说侄女像姑姑,他有时候看着她,总会晃神,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孟云程。

    孟遥雪的娘去得早,她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就连谈吐神韵都随了太后,是以三个女儿中,他最疼爱的,便是这个早逝嫡妻唯一的女儿。

    他盯着自己久久不说话,孟遥雪眼色一滞,迂回道:“若是父亲觉得他们无用,不堪再用,不如把他们交给女儿。”

    孟严武收回视线,“你若想,便收了去吧。”

    孟遥雪又陪着他说了些话,才领着男人出来。

    廊下积了雪,寒风凛冽,吹起孟遥雪鬓间的步摇,她步子一顿,回过头稍稍低下那双冷清的眼眸,询问身后的男人:“可有名字?”

    男人忙不迭跪下身回话,想抬头窥探几分她的娇容,又唯恐扰了她的清净,仓皇低下头,附身在地:“属下在‘玄’字号中行十,身边人都唤属下玄十。”

    “玄十……抬起头来。”孟遥雪喃喃出声,唇角噙了抹笑,俯视着他。

    玄十缓缓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那抹笑近在眼前,却又离他很远。他察觉到自己逾矩了,赶紧撇开视线。

    孟遥雪也不强求,轻笑道:“回去通知你的弟兄,你们以后,为我所用,不再是什么‘玄’字号的玄十。天地虚白,冰霜凝梅,瑞雪兆丰年,以后你就唤做兆雪吧。希望你,能给我带来好的收获。”

    玄十错愕在原地,兆雪,岂不是冒犯了她的名讳,可她竟然浑不在意。片刻后他磕头谢恩,额头郑重地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声音:“属下多谢小姐赐名,从今往后,兆雪愿为小姐,赴汤蹈火。”

    回到卧房,丫鬟替孟遥雪更衣,仍有些不理解孟遥雪今日为何要多此一举,保下那些人。

    孟遥雪张开手,眸色淡漠,静静看着丫鬟给自己系上环佩,轻哼一声:“我总是需要一些自己的势力。在父亲眼皮子底下,与其韬光养晦,不如大大方方摊开,告诉父亲我的意思。这样他能放心,我做起事来也顺利。”

    “原来是这样。依小姐看,该把他们安排在哪里?”

    “城西不是有一间宅子,就安排在那儿吧。”

    “是。”

    孟遥雪换好衣服,挨着矮榻坐下,刚喝了一口清茶,就听见有人来报。

    “小姐,二小姐听闻老爷拨给您死士后,也嚷着要。眼下正在书房撒泼呢。”

    是她那愚蠢的二妹能干出来的事,她冷哼一声,挑起细眉:“由她去,到时候没罚的也不是我。”

    说罢她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暗香,你把太后赏赐的血燕给父亲送去,就说,女儿体贴父亲近日劳累,特意献上血燕。再把昨儿个新得的螺子黛当着父亲的面送给二妹,说是想着二妹不日后就要及笄,这螺子黛,是我的一点心意。”

    “是。”暗香领了命,从库房里挑出东西径直往书房去,片刻后螺子黛被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小姐。”暗香福身,“老爷说二小姐快及笄了还不守规矩,罚了二小姐禁足,年关后再解禁。这螺子黛老爷吩咐您自己留着用,不用给二小姐送。”

    孟遥雪仿佛早就算到一般,好不意外,她下榻走到梳妆镜前坐下,铜镜里的女人露出喜悦一笑,瞧着像是真的开心。

    暗香还站在原地,孟遥雪侧目而视,笑道:“还不快来给我描眉,那可是上好的螺子黛。我那个傻妹妹,可受不起。”

抉择

    自从雪山沟壑脱险回到大理寺之后,温仙月已经躲了齐雁云快小半月了。

    他在沟壑下的问题,是不是还会回荡在她的耳边,她始终没给出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每每想到此事,她都心乱如麻。

    她从未设想过以后的生活,她从千里之外的江南奔波到上京城,自然是有她的理由与目的。

    大事未成,她没心思去想别的事,更别提想男女之事。

    这段日子温仙月也静下心来捋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要说对齐雁云全无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可红尘纷扰尔尔,情之一字,最为拖累人,要说这份动心能让她甘愿被牵绊,那倒是不至于。

    她孑然一身,身边虽跟了个李听眠,她二人却是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既选了此路,便不会退缩。

    温仙月不畏惧死亡,她只怕死之前,想做的事没做成,怕自己死不瞑目。

    如果接受了齐雁云的心意,她就得负起责任,不能辜负他的一番用心。

    可是那样的话,她以后行事,势必会顾及他,还有可能为达目的,利用他欺瞒他。

    若是做不到全心全意对待,若是会成为彼此的累赘,还不如不要开始这段感情。

    温仙月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她蜷缩起身子,眼神虚无,盯着窗户上盈盈的月色,把这段感情的利弊从头到脚分析了一道,最后才拿定主意。

    无法好好在一处,就不要有开始。

    但是为什么,她的眼眶那么酸涩,鼻子一皱,堪堪落下泪来。

    心口处也隐隐作痛,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心间,叫她喘不过气。

    温仙月摁着眼角起身,屋内火炉熊熊,闷热干燥,她走到窗边支起一角,清凉的风雪钻进屋内,冲散热潮。

    几片细小的雪花迎面飞来,落到她的眉间,一阵冰凉。

    她的神思逐渐清明,吐出积压胸腔的浊气,她定了定心神。

    当断则断。

    屋外风雪交加,鹅毛大雪下得愈发紧,整个上京城都披上了厚重的白裘迎接新年。

    翌日。

    齐雁云下朝后便窝在房里处理事务,只是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捧着本卷宗,看着看着就出神了,连于池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大人?”于池连唤了他好几声,才把他唤醒。

    “何事?”他捏捏眉心,只觉得脑子里又顿又愁,心中一股烦躁。

    于池瞧他脸色不佳,关心道:“大人,您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

    齐雁云放下卷宗,抿了口凉茶,浅凉的涩意在齿间散开:“何出此言?”

    “您看您,我进来的时候捧着本卷宗发呆,我喊了您好几声您才回神,自打从山谷回来您就经常这样。”于池想了想,“话说,温宜侍最近也怪怪的,从前只觉得你二人形影不离,走到哪儿都一处,这段时日好像不怎么瞧见她跟大人在一块儿了。”

    于池忽然提起温仙月,倒是把齐雁云的思绪拽回了那日。

    他问她日后有了抉择之后,愿不愿意稍上他一道。

    如今细细想来,倒是有些唐突。

    初次时的恍然一面,只觉得她甚有故人神韵,一见如故。而后二人一齐遇险,齐心协力摆脱困境,他对她多了几分赏识与挂念。

    擂台红绸,她的一番仗义执言,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那会儿他的心迹就出现了转变。

    一次次并肩而行,一次次眼神交汇,不知从何时起,彼此的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他也放任自己沉溺于这段感情中,以至于那日陷于那般情绪中,让他一不留神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

    她眼神中的茫然与拒绝,齐雁云瞧得真切,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只是等不到他挽回局势,他们就被赶来的于池众人救上去了。

    回来到现在,他们都没机会坐下好好谈一谈。

    齐雁云看得出她在躲避自己,纵然心中一片苦意,他还是遵循她的想法,尽量避开她出现的地方。

    不被回应的情意,不应该成为困扰她的牵绊。

    只是如此拖下去也不是事,他们总得因为一些事有必要的交流,如今这尴尬的局面,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话总要说开,无论她的选择如何,齐雁云都表示尊重,不会强求。

    思及此,齐雁云放下卷宗起身,“温宜侍在何处?”

    她既然躲着他,那么他便主动去寻她。

    于池一愣,没想到沉思良久的大人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他想了想,“温宜侍好像早会之后就出去了,属下也不知道她的行踪。”

    “出去了?”齐雁云抬起眉眼,随即沉下脸,指节缓缓敲击着桌面。

    “对。”于池应声,想起来自己前来所为何事,忙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去:“大人,这是鸿胪寺递来的请帖。年关将至,退玉宴不日就要举行。鸿胪寺卿岑大人吩咐了,请温宜侍一定要赴宴。”

    齐雁云接过请帖展开,里面特意写明了邀请齐雁云、温仙月二人一同赴宴,署名处印着朱红色的鸿胪寺官印。

    退玉宴一年一办,宴请上京城大小官员,于鸿胪寺操办举行。

    “退玉”二字,取自西汉司马相如大义退玉壁之典故,意在敲打为官者,羊续悬鱼,洁己奉公,来年继续为君谋事,为民谋生。

    宴会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设有投壶、飞花令等游戏,拔得头筹者奖赏丰厚。

    往年齐雁云参加之时,大多只是去走个过场。他不喜拉帮结派,大理寺卿一职悬空,大理寺只他一人,他乐得清闲,躲在宴会一角饮酒。

    眼下大理寺多了个温仙月,这请帖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届时宴会上,少不了人借势故意刁难她。

    想来今年的退玉宴,不会太安生。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温仙月,此刻正隐匿于上京城最大的青楼之中。

    花楼里脂粉飘香,美艳的妓子云鬓斜簪,媚态尽显,轻衫罗裙遮不住酥腰玉臂,冰肌玉骨,朱唇轻启轻言软语,娇憨可人。

    沉醉其中的男子面带红晕,享受着美妓的抚慰贴心。

    好一副帐中暖香,人间仙境。

    她若不是个女子,怕是一进来,就会被这满屋子的脂香勾去心神。

    温仙月一身黑色劲装,躲在角落里目光灼灼,紧盯着人群中的目标。

    等那人一脸满足,揽着美人转进房间时,温仙月方移动身形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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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源自网络,非原创,侵删。

    大义退玉壁典故:司马迁任太史令时,朝中最得势的将军李广利千方百计想拉拢他,便派家人给他送来一对珍贵的玉璧。

    司马迁之女妹绢见这对晶莹透亮的玉璧非常喜欢,司马迁却深情地开导女儿说:“玉璧贵在无瑕,人也应如此。如果我收下这对玉璧,心灵上就会留下斑污,并要受制于人。”说完便命人把玉璧退了回去。

冬至

    皑皑白雪完全盖住了层层交叠的瓦片,温仙月俯身站在屋顶上,用长剑扫出一片净地,掀起瓦片察看屋内的情况。

    鸳鸯交颈,一片巫山云雨。

    娇吟声不断透过层层纱帐传来,温仙月瞧准帷帐中翻滚的身影,指间冷光乍现,下一刻直直奔着床榻上的女人而去。

    “呃……”

    银针没入女人后颈,她身子一顿,随即晕倒在床上。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连忙披衣而起,刚一回头,锋利的剑刃就抵到了他的喉间。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孙五一阵腿软,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双手合十,颤抖着声音求饶。

    温仙月神色冷淡,居高临下睨他一眼,眼眸中满是冰屑,寒气凌人:“五年前的事,可还记得?”

    孙五脑子登时僵硬在原地,喃喃重复“五年前”三个字,愣是没想起来。

    “大侠,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小人不知道啊……”说罢,孙五双目突然瞪大,似乎想到什么,嘴唇止不住发抖,惶恐地盯着眼前人,“五年前……你莫不是……”

    “想起来了?”温仙月冷笑一声,手上力气一重,剑刃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说说看吧,五年前你做了什么?”

    孙五哭声更甚,泪流满面:“大侠啊……我,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我,我也是受人指使……”

    “那你就说说看,指使你的,是何人?”

    “我不能说啊……我不能说,我说了,我的家人都会没命的……”

    “你不说,现在就会没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家人在何处?”威胁的话语未着半分温度,温仙月轻蔑含笑,眼底涌出无限恨意,如熊熊烈火,所到之处全部燃烧殆尽。

    “你的受人指使,害得一家几十口人求了性命,你觉得,你有脸替你的家人求生路吗?”她这句话压抑着怒气,不消片刻,怒气褪去,她又露出那副从容的模样,“孙五,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齐雁云站在檐下,眸色悠远,白絮倒映在他眼中,纷纷扬扬,撩起一席雪幕。

    全白中忽然出现一点墨色,他抬眼看过去,温仙月低垂着眉,脸色不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檐下的他。

    “仙月。”

    他唤她,带了一声叹息,轻柔的声音穿过层层雪幕,降落在她身边。

    他看见她茫然抬起头,落寞的样子像是丢了糖葫芦的小童,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一柄青剑握在她的手上,齐雁云淡淡扫过,蓦地被那剑鞘上突兀的血色刺了一眼。

    雪花飘至她的眼睫上,搭起一弯浅月。头上、肩上,满是积雪,她浑然不知,呆愣在那里,双目失神。

    齐雁云撑开一早准备好的伞,挡住雪雨,缓缓走向她,伞柄往前一送,将她整个人罩在伞下,阻隔了肆意的风雪。

    他在她面前站定,她方回过神,勉强牵出一抹笑,眉眼带苦:“言之,你怎么在这儿?”

    齐雁云微微低下头,对上她下垂的视线,嘴角噙着暖意:“我在等你。”

    “等我?”

    他颔首,眉梢都带着暖笑:“对。今儿个是冬至,陈叔做了一桌子好菜,还买了好酒,就等你呢。”

    温仙月恍惚间回过神来,视线从齐雁云脸上移到伞外,雪下得愈发大了。

    “原来这就冬至了……”她喃喃低语。

    记忆突然闪回很久以前,那方熟悉的江南,那个温暖的冬日,那些很久不见的故人。

    她脸色煞白,眼角那一处的肌肤突然泛红,犹如雪中绽放的红梅。

    温仙月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她努力地想扬起笑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眉头也紧紧皱在一处,整个人散发着抑制不住的难过。

    最后她只能抬手抵住额头,从齿缝间压出一句低语,强忍着泪水:“言之……你,你能抱抱我吗?”

    话音刚落,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齐雁云不知道她这一趟出去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在看到她悲伤得难以自持时,他的心脏忍不住泛疼,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出来反复蹂躏。

    在听到她那一句低微得令人心疼的乞求时,他二话不说,伸手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伞应声而落,琼花没了阻挡,放肆地落了他们满身,很快染白了他们的长发。

    莹白色的大氅将那一抹玄色完全拢住,齐雁云双臂紧贴着她的后背,把她死死圈在怀中。

    他的下颚靠在她的头顶,他感受着怀中人抑制的哭声,她的身子随着啜泣声一阵阵轻颤,也惹得他的呼吸一阵阵抽痛。

    胸前的衣物很快现出一股潮意,齐雁云眸间闪过一丝沉痛,喉间微涩,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支起右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指腹温柔地摩挲她的发丝,给予无声的安慰。

    温仙月埋首在他怀里,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于无限的痛苦及压抑中哭了个痛痛快快、昏天黑地。

    等她稍稍从情绪中缓过神来,呼吸尚且不稳,上下抽泣,手指紧攥他腰间的衣物,仿佛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倚靠,她唯一能牢牢攥在手里的东西。

    “谢谢……”她情绪缓和不少,刚想抬起头来道谢,就被他抬手摁了回去。

    不远处传来一道脚步声,堪堪停在他们不远处。

    “大人。”是于池的声音。

    温仙月身子一颤,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不想让于池瞧见自己的样子。

    齐雁云面不改色,不见一丝羞赧和不自在,就那么揽她在怀,看向赶来的于池,“怎么了?”

    于池一脚迈进来的时候,还疑惑齐雁云做什么站在院子里淋雪,等他凑近一看,猛然发现他怀里还有一个人,瞧着像是女子的样子。

    能自由进出大理寺,和大人做出这种举动的,除了温仙月他实在想不到其他人。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怎么就现在来找大人呢?

    于池一阵懊恼,要不是齐雁云还站在这里,他抬手就给自己两个耳光,嫌自己碍事。

    眼下来都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有人在红绡楼,发现了一具尸体。案子转交到了刑部,经刑部调查,死者名叫孙五,曾在御史台担任监察御史。”

    齐雁云眸色一黯,下意识看了眼怀里的人,心中一沉,脸色也跟着难看了几分。

    很快他恢复神色,静静点头:“我知道了,既然是刑部的案子,就交由刑部去办吧。还有什么事吗?”

    于池赶紧摇头:“没事了,属下告退。”

    他脚下生风,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于池走后,齐雁云松开温仙月,两具温热的身躯分开,寒风见缝插针,钻进二人之间,驱散了那股暖意。

    温仙月整张脸都红扑扑的,眼下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悄然抬眸,正对上齐雁云略带探究的眼神,蕴着一抹疑色。

    她心里一凉,犹如跌入无边的冰窖,通体寒冷。

退玉宴

    温仙月体温骤降,刚才的那点温情消失殆尽,冰凉的雪花张扬落下,无尽的寒冷包裹着她全身。

    飞扬的风雪迷了眼,她双眸微眯,目光一瞬不移,紧盯着眼前的齐雁云。良久,她冷下眉眼,轻嗤一声:“齐大人莫不是,怀疑我?”

    她语气轻轻的,眼底满是戒备与嘲讽,齐雁云沉眸不语,墨色的瞳孔晦暗幽深,辨不明其中情绪。

    刚才他确实怀疑过她。

    剑柄上不合时宜的血色,以及她周身染上的一股馥郁、轻浮的脂粉味,不同于往日里淡雅的冷香。

    那是青楼女子惯用的香料。

    这些线索像一个个珍珠被串在一处,他很难不把孙五的死和她联系在一处,那一刻他很想问清楚,究竟是不是她。

    这个荒唐的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下意识否定掉了这个可能性。

    齐雁云清楚,温仙月不是随意取人性命之人,就算对方罪大恶极,她也会交由律法定罪,而不是图一时快意。

    察觉到她眸中的恼怒与痛苦,他知道自己方才无意间流露出的怀疑刺痛了她,正想解释,就被她冷冷打断。

    “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件事都与我无关,你大可去调查。我温仙月没做过的事,绝不会认。”

    温仙月喉间微更,有些自暴自弃,管他相不相信,都与他无关,左右他没证据。

    眼下的她,浑身长满尖刺,不许任何人接近。

    她扭头就走,不想再和他多说。

    不料下一瞬被人抓住手腕一拽,单薄的身子也一转。

    “我没有怀疑你。”齐雁云拉着她的手,神色认真。

    温仙月撇过头不理他,下巴紧绷,苍白着脸,憔悴虚弱。

    齐雁云软下语气,严肃地向她解释:“我心知,你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人。方才我只不过是晃了神,才会胡思乱想。真的,我没有怀疑你。”

    温仙月狐疑地看着他,听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怀疑她,她恼怒的心神才安定下来。神思一转,她刚才好像反应大了点。

    冷硬的面容缓和下来,她正踌躇不知怎么措辞翻过这件事,又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况且,如果真是你做的,我也相信,事出有因。”

    温仙月浑身一震,诧异地看向齐雁云,只见他嘴角噙笑,眼神坦然明亮,是与地道那日一般无二的眼神。

    是全然的信任。

    她嘀咕几句:“没想到大理寺公正贤明的少卿大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齐雁云将她的低语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旋即低声轻笑,撩起一双清亮的笑眸看她:“主要是我知道,大理寺的温宜侍大人,定不是这般草菅人命之人。”

    温仙月面色赧然,被他看得耳后发烫,斜眼横他一道,垂着眸不说话。

    先前的冷淡倏然消失,二人之间的气氛松弛不少。

    齐雁云看她低着头,忽然想到,这还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好好交流,想着想着,他不由得笑出声。

    “说起来,我们有段时间没这么好好说说话了。”

    他这么一说,温仙月蓦然忆起那天沟壑下的情境。

    虽说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她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而且她刚刚才在人家面前失态,得了他安慰,转眼就无情拒绝,这样过河拆桥的行径,是不是有点恶劣?

    “我……”可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温仙月磕磕巴巴的,自乱了阵脚,咬着唇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齐雁云瞧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便也清楚了她的想法,神色顿然黯淡无光,他叹了口气,压下心间的苦涩,替她解围。

    “那日是我唐突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强求。眼下这般,就挺好的。”

    这算是把这些天搁在二人中间的问题说清楚了,温仙月愣了愣神,才点点头。

    这明明是她想看见的结果,怎么现在说开了,她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去细究其中的细枝末节,温仙月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没有感情绊身,挺好的。

    她略一点头:“嗯,挺好的。对了,陈叔不是做好饭菜了吗?我们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齐雁云一把拉回即将跑出去的她,对上她有些疑惑的眼神,道:“孙五那件事,你不要多想,既然交给刑部办,就不关大理寺的事。你不要过多操心。”

    温仙月微微抿唇,“嗯,知道了。”

    转眼几日匆匆而过。

    岁暮天寒,霜雪初霁。

    退玉宴定在了腊月初七,傍晚时分,戌时。

    二人乘着马车从大理寺出发时,刚过酉时四刻。

    此次宴会只有朝中官员参加,虽无国宴那般正式隆重,需得着官服,却也含糊不得。

    温仙月挑了件藕荷色的缂丝双鲤广袖留仙裙,织锦料子,颜色淡雅不争眼,款式大气端庄,腰身收紧盈盈一握,莲步轻移间长裙轻动,灵巧不失沉稳。

    圆润白腻的耳垂上挂了对白玉莲花耳铛,小巧精致;长发绾成随云髻,一尾碧玉金步摇含蓄雅致垂于耳侧,三两朵月白色珠花盘在发间,于凌寒中悄悄绽放。

    上妆时,她摈弃平日里的远山眉,描了一弯新月,温婉从容;眉间一抹淡红花钿栩栩如生,杏眸缀上点点桃红,一眼望去明艳动人,眼帘翕动,水光清澈;朱唇粉面,本就天生丽质的容颜经过妆容的勾勒,更称得上月貌花容。

    此刻两人坐在一处,齐雁云的眼神总是控制不住落到她身上,目光灼灼,看得她坐立不安。

    面上强装镇定,暗中却红了脖颈,热意攀上耳尖,她竟觉得这车厢里惹得透不过气。

    趁着他移开视线的瞬间,她亦悄然递去眼神,小心打量着他。

    他一身素色云锦长袍,形制简单,圆领窄袖,白银带钩环身,一枚弯月状羊脂玉佩挂在腰间,不甚风流;墨发尽数上梳绾作单髻,加以青玉发冠,唇红齿白,面容俊秀,颇有几分话本中翩翩公子的风采。

    怎料齐雁云突然转头过来,刚巧擒住她的清眸。

    温仙月大惊,慌忙闪眼躲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齐雁云将她的反应纳入眼底,无奈一笑,想到正事又掩下笑意,正色道:“此次退玉宴,定有万般陷阱等着你,小心行事。”

    提道这个,温仙月绯红的脸颊也平静下来,神色凝重:“知道,我能应付的。”

    “莫怕,还有我。”

    眼神交汇间,二人相视一笑,未执一言却心照不宣。

    马车摇曳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鸿胪寺。

座次

    辘辘的马车声戛然而止,马车停靠在鸿胪寺正门处,门口的小厮见状立刻小跑过去,躬身趴在车辕旁,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

    车夫掀开车帘,齐雁云先一步走出车厢,半张的桃花眼淡淡扫过地上的小厮,随后长腿一迈,直直落到平地上。他站稳后偏着身子,等温仙月出来。

    温仙月紧随其后,提着裙摆刚走出车厢,低头一看,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跪伏在马车旁,背脊挺直,仿佛一方矮凳,等着她踏上去。

    她一愣,心里只觉得荒唐。

    齐雁云瞧出她的异样,朝她伸出手:“不想踩就跳下来,我扶着你。”

    温仙月颔首,搭上他的手腕,借力轻轻一跳,裙摆飘动,掠过小厮的后背坠到地上。

    “以人为凳,真是荒唐。”她嗤笑一声,眼神嘲讽。

    齐雁云神色自若,叹声道:“上京城的大人娇养惯了,连鞋底都是金贵的。”

    交谈间,小厮起身退到一旁,等车夫驾车而去,后面的车辆跟上停稳后,他又小步过去趴下,四肢陷进雪地里,露出几块紫红的肌肤。

    温仙月面露不忍,却无能为力。

    齐雁云收回视线,眸色浓郁,察觉到她脸色不对,安慰道:“不过像这种差事,他们一天可以赚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可够一个普通人家用小半个月了。生存面前,谁还在乎苦难尊严。”

    后面的马车繁华富丽,镶金嵌玉的窗牖流下一席暖黄色纱帘,车厢四面丝绸装裹,彰显着其主人的身份赫赫。

    齐雁云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掏出袖中的请帖递给鸿胪寺的官员,他伸手碰了碰温仙月的手臂,“走吧。”

    “好。”温仙月扭头回来跟上去,二人一齐踏入鸿胪寺。

    孟遥雪掀开车帘探出头,一抬眸正好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收入眼中,她神思微敛,踩着小厮下车,行至一旁等候孟严武下车。

    丫鬟暗香立马迎上来给她递上汤婆子,孟遥雪接过汤婆子,再抬眸时,那道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她今日换了件绛紫色软缎百褶罗裙,是用上好的云锦织成的,若是她没看错的话,方才走进去的那人,穿的似乎也是云锦缎子的衣袍。

    心思微动,孟遥雪见父亲还未出来,垂眼低声问道:“刚刚走进去的,可是大理寺的温宜侍?”

    暗香应了一句:“是的小姐,刚才进去的,是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和宜侍大人。”

    孟遥雪淡色的瞳仁轻转,若有所思。

    “雪儿。”孟严武已从车上下来,沉声唤她。

    孟遥雪立即扬起笑容走过去虚扶着他,得体大方:“父亲,咱们走吧。”

    “嗯。”

    暗香递出请柬,孟遥雪落后一步,跟在孟严武身侧,脸上挂着从容的淡笑。

    行至宴席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欢笑声不断传来,盛宴难再。

    二人一入宴会,特意绕开热闹的地方走,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那些人神色各异,意味不明。

    他们寻了处僻静地正准备落座,身后突然冒出一名婢子将他们拦下,她似乎是认识齐雁云,福了福身道:“少卿大人,您的席位在那边。”

    二人对视一眼,这婢子从刚才就一直盯着他们,想来是一早安排好的,有备而来。

    座次尊卑有别,齐雁云位至正四品,尊居上座,而她仅至从六品,理应位于下座。

    未曾想到这宴会座次这般严格,往年齐雁云来的时候还是随意落座,今儿个为了针对温仙月,规矩都变了。

    这么一来,他二人便是要分开落座了。

    齐雁云皱了皱眉,仍是笑道:“不必,我坐这里便好。”

    “少卿大人。”婢子十分固执,“还请您去上方落座。”

    这边的动静不小,不少大臣停杯投箸,朝他们递来视线。

    齐雁云面露不爽,刚想继续辩驳几句,温仙月察觉到汇集而来的视线,心感不妙,忙挡下他的话,不在意地轻笑道:“大人,咱们还是按规矩行事的好,您不用顾及我。”

    她的视线对上他的,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平添事端。

    齐雁云转念一想,点头应下:“行,那我先过去了。”言语一顿,他瞟了一眼婢子,看向温仙月,语气轻柔:“你有事唤我。”

    “好。”

    他转身离开,温仙月面色温润,看向那婢子,声音冷了几分,但还是带着笑意:“不知,我的席位,在何处?”

    齐雁云这边刚坐下,候着的侍女小步上前给他倒酒,他面色不豫,人坐在此处,心和眼却是在温仙月那处。

    不知她同那婢子说了什么,二人身形轻动,穿梭在人群中。齐雁云定睛一看,沉了脸色。

    那婢子竟领着她去了最末端的席位。

    婢子脚步一停,侧过身道:“大人,这里便是您的席位。”

    温仙月淡定地掀起眼帘瞧她,神色依旧,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确定,我坐这儿?”

    婢子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恭敬道:“回大人,正是。”

    温仙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突然一脸疑色,询问道:“本官有一事不明,不知姑娘可否给我解答一二?”

    “大人请说。”

    “国子监主簿,官至几品啊?”

    婢子许是没想到她问这个,神色一变,但还是规矩应道:“回大人,国子监主簿乃从七品下。”

    “那大魏女官制度中,宜侍一职,当是几品?”

    这下婢子清楚了她的用意,脸一下变得煞白。

    温仙月轻嗤一声,转过身视线落在一人身上,冷冷追问:“从七品下的国子监主簿高柏都能坐在上方,本官从六品宜侍,便只能坐在末位吗?你们鸿胪寺眼里的座次,便是如此吗?”

    婢子大骇,她只是听命办事,领温仙月来此落座,万万没料到她会质问她。

    她猛地跪下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宴会上熙攘的歌舞停下,众人纷纷朝此处投来视线。

    温仙月眉眼带笑,眉梢却藏了一抹冷意,她双手交叠放置腹前,顶着他们的目光自人群中寻到一人。

    “打扰了各位大人雅兴,是下官不对,还望诸位大人别同下官一般见识。”她朱唇轻启,笑得规矩得体,“这婢子愚昧,竟然领错了路。下官初来乍到,不太熟悉此处。不知道岑大人可知,下官的席位,应当在何处?”

将就不得

    岑壬笑意凝滞在脸上,今日这座次一事,确实是他有意安排的。

    原以为温仙月会吃下这个哑巴亏,没想到她竟然直接点破,把问题抛给他处。

    不过岑壬不怕。

    温仙月一没背景,二没权势,她这个横空而出的大理寺女官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朝中老臣本就不赞同女子为官。且她刚上任大理寺没多久,便弄得三朝老臣赵崇被抄家斩首,虽说是赵崇自寻死路,但这朝中权贵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先是赵崇,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呢?

    没想到今夜她还敢公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触他们的霉头,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女子。

    今日之宴,本就是专门为她设下的陷阱,这其中有多少人默许了,便有多少人不喜她。

    而她只此一人,不足为惧。

    心思活络一转,岑壬立马拱手笑道:“温宜侍有所不知,这退玉宴往年参加的都是男子,从未有过女子参宴的先例。这突然多出来一人,本官便图了个方便,照着以往的安排在那处添了个座,是鸿胪寺招待不周,温宜侍可否将就将就?”

    岑壬笑意不及眼底,细长的眸含着精光,冷冷望向温仙月,内心止不住冷哼。

    本官给你几分薄面,你可不要不是抬举。

    岑壬此话表面上是向她赔罪,但温仙月心里门清,若是她将就了,便是在宣告众人,她温仙月是个任人欺负的主;今夜的刁难肯定不止这些,这第一战,她不能输。

    “座次尊卑,严格有别。方才下官与齐大人想一通落座,都被这鸿胪寺的婢子以此为由拒了,想来鸿胪寺最是注重礼仪,连其中婢子都知其中道理,下官佩服岑大人的御下之道。退玉一宴乃高祖亲设,交由鸿胪寺筹办,宴请百官,意在犒劳诸君一年之辛劳;请司马相如大义退玉壁一故引为号,警醒百官,旨在敲打高位之人清廉官正,司其职,谋其事。”

    “下官倒是不介意坐在何处,左右都是在宴会上,坐哪儿都一样。只是下官唯恐此事传出去,会有损岑大人的名声,说……”说到此处,温仙月稍停片刻,面容淡淡,目光如炬。

    她轻提了口气,垂眸一笑,继续道:“说岑大人一时疏忽忘记座次尊卑,竟不如一小小婢子恪守规矩。要是岑大人被外人扣上玩忽职守、贪图享乐的帽子,那可就是下官的不是了。”

    岑壬面色铁青,胡子都气直了,双眼圆鼓鼓地瞪着,胸前中憋着一股火气。

    哪儿会传出去,她分明就是在说他草率行事、尸位素餐,这般伶牙俐齿的功夫,倒是他小瞧了。

    齐雁云眉眼含笑,清眸中满是玩味,带着浓浓的欣赏。刚才他还担心她不能应付,想着寻机会替她解围,没想到她自己倒轻轻松松就把局面扳了回去,硬是叫岑壬反驳不是,应承也不是。

    一杯佳酿下肚,齐雁云扶膺而起,面容俊朗,笑得开怀:“岑大人,温宜侍言之有理,完全是在设身处地为您着想,您可不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据我所知,太后娘娘最重礼节,若是今夜情景被有心之人传到她的尊耳中,岑大人少不了一顿问责啊。”

    他二人这般一唱一和,算是把敷衍塞责这帽子给岑壬扣下了,要是岑壬依然让温仙月将就,这有心人到底会不会出现,可就不知道了。

    岑壬虽不怎么同太后来往,但太后孟云程威名在外,如今虽退居慈宁宫,在朝堂上依然有十足的话语权,岂是他能得罪的。

    而且经齐雁云这一敲打,岑壬方反应过来,温仙月是太后钦点魁首,是她亲自放话迁到大理寺做官的第一人,其中亲厚,岑壬一开始竟没想到。

    打温仙月的脸,不就是打太后的脸。

    想到此处,岑壬慌了神。他糊涂啊,只想着温仙月背景低微,殊不知她背靠太后,代表着太后的脸面。

    岑壬当即仓皇看向席间的其他人,这座次一事,这些人或多或少有推波助澜,可不能他一个人担这事。

    不料他刚看过去,他们便纷纷避开他的视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全然不管他如何应对。

    岑壬呆愣当场,心中愤懑无处宣泄,他只好憋在心里。

    温仙月适时地善解人意道:“岑大人不必为难,随便给下官寻个合适的席位便可,也好不落人口舌。”

    “是本官考虑不周。”良久,岑壬态度软化,此次言语间的歉意真诚了几分,“本官这就吩咐人给温宜侍安排席位。”

    “丞相大人到————”

    就在这时,宴会的礼官高声唱礼。

    孟严武一身玄衣,庄严肃穆,出现在宴席上,身边跟着低眉颔首的孟遥雪。

    一见孟严武露面,众人纷纷收起看戏的神情,起身行礼:“拜见孟丞相。”

    “哈哈。”孟严武摆摆衣袖,浑浊的瞳孔一派精明,他朗声笑道:“既是宴会,各位大人无需多礼,随意便好。”

    却见岑壬温仙月二人站位突兀,眸色一沉,他询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方才在外面,他同孟遥雪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个明明白白,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眼下发问,不过是想看看那能说会道的温仙月是何等人物。

    那般犀利迂回的话术,倒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故人。

    精明的目光落到那抹藕色上,他定睛一看,忽然瞳孔皱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时间竟当着百官的面失了态。

    孟遥雪迅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上前一步低声提醒:“父亲。”

    孟严武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恢复神色,眼神有意无意多看了温仙月两眼,眉头阴沉,那双浑浊的眼眸中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风云。

    没想到,这温仙月不仅说辞像极了故人,连着眉眼间,都能瞧出故人的几分神态。

    他近日许是有些疲乏了,竟会产生此等错觉。

    岑壬苍白着脸不说话,刁难温仙月本就是私自决定,孟严武不知情,他怕说了之后孟严武斥责他,一时拿不准主意,只低着头不说话。

    温仙月对孟严武的打量有所感,却也没多想,秉着点到为止的原则,轻笑出声,替岑壬解围:“不过一点小事,就不说出来叨扰孟丞相了。”

    她眼神看向孟严武身后的孟遥雪上,似无意发问:“孟良侍竟也来了退玉宴。”

    孟遥雪走出来朝她行礼:“见过温宜侍。”

    温仙月上前一步,搭上孟遥雪的双臂,眼里满是笑意:“自打殿试之后,便一直寻不到机会同孟良侍一聚,今日你我二人既聚在此处,不若一通落座可好?”

    孟遥雪是个人精,自然清楚她的用意,她轻扫过不远处站着的岑壬,笑着应下:“定然是好的。下官亦景仰温宜侍许久,温宜侍愿与我同坐,我自是欣喜的。”

    两双美目相视而笑,孟遥雪抬手覆上温仙月的手背,笑意吟吟。

    我卖你个面子,日后你可要记得此事才好。

    听她答应了,温仙月面色一喜,又把话头抛给岑壬:“岑大人不必为我重新安排了,我挨着孟良侍坐便好。对了,孟良侍的席位在何处呢?”

    岑壬脸色灰白,今日算是输了个彻彻底底,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告诉她孟遥雪的席位便在主位旁,紧挨着孟严武。

    安排她时是将就,安排孟遥雪时就是细心打点过的,这不是把自己的把柄上杆子送到她手里吗?

    早知道他就不该招惹温仙月。

    唉!

    ------题外话------

    这章我写得很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试探

    岑壬此时跋胡疐尾,进退两难。

    眼下整个宴会上,空余的席位除了最末端的那处,便是最上方的主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个席位是特意留给谁的,显然温仙月也知道。

    她就是有意说出来刁难他的。

    岑壬本意是给温仙月一个下马威,告诫她安分守己,不要肖想其他,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弄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孟严武眼神锐利,冷嗖嗖掠过脸色苍白的岑壬,朝席中递了个眼神。

    温仙月心里冷笑,面上和煦,她挑起细眉,径直看着岑壬,语气轻柔:“岑大人,这宴席就这么点地方,孟良侍的席位在哪儿,您一时间想不起来吗?”

    “温宜侍。”人群中突然冒出声响,温仙月抬眼看去,太公庙丞冯尤渊走出来向她一礼,堆笑道:“温宜侍若是不嫌弃,便来下官此处落座吧。”

    原来是来救场的。

    温仙月微敛神色,淡笑着拒绝:“多谢冯大人好意,不过我还是更想与孟良侍一处。”

    她看向孟遥雪,二人相视一笑,宛如相识许久的好友。

    冯尤渊救场不成,这个烫手山芋又抛给岑壬。

    宴会的氛围冷淡下来,温仙月咬着牙不松口,岑壬便下不来台,此事不就此揭过,免不得被有心人说出去发酵舆情,闹大了可就不好。

    正好,温仙月就是想闹大。

    她咬着岑壬不放,就是想以此让百官都清楚,她温仙月不是好惹的性子。

    场面有些焦灼,孟严武脸色也沉下来,隐隐透露着不满。

    孟遥雪察觉到他的情绪,心思一转,缓缓开口:“诶,倒是我忘性大了。岑大人给丞相府递请帖时,下官特意请岑大人将我的位置安排在家父身侧。最近年岁寒冷,家父身体欠佳,为人儿女的,便想跟在身边照料一二。是我考虑不周了,岑大人定是将主位留给了家父,那我的位置……”

    她没将话说完,眼神一动,打量温仙月,歉意一笑:“是下官逾矩了。”

    孟遥雪本想坐山观虎斗,岑壬虽说是孟严武的人,却是个谄媚低俗的主,她最看不上这种人。温仙月有意为难他,她便顺水推舟,乐见其成。

    温仙月还欠下她一个人情了。

    冷眼瞧着岑壬如芒在背,孟严武突如其来的不满让她给捕捉到了,思忖片刻,她寻了个妥帖的理由给岑壬解围。

    现在的情景,由她来斡旋最合适不过。

    此言一出,岑壬像抓到救命稻草般连连应和道:“不错,不错,孟良侍的席位就在主位左侧。”

    温仙月微愣,对孟遥雪的周旋没有多意外。他们本就是一路人,放着盟友不救,放任她为所欲为,才是愚蠢之策。

    “反哺之恩,菽水承欢。孟良侍一片孝心,自是不会逾矩。”

    “如此孝义之心,当得我等佩服,怎会逾矩?”

    刚才还鸦雀无声的百官纷纷附和孟遥雪的话,毕竟她可是孟严武唯一的嫡女,巴结她便可攀上孟家。

    孟遥雪掩面轻笑,一双美眸熠熠生辉,她看向温仙月,问:“温宜侍若是不嫌弃,与我共坐一席可好?如此,也省得其他大人挪动,免了不少麻烦。”

    一下从最末等席位坐到最上面,温仙月乐得其所,于是接过她的话头,莞尔道:“我自是不嫌,只是不知合不合礼数?”

    她意有所指。

    岑壬哪儿还敢说她的不对,应声道:“不会不会,就当本官给温宜侍赔罪了。”

    孟严武也适时出声:“本就是犒赏诸君之宴,面上过得去便是了,倒不用如此恪守规矩。既然如此,温宜侍便应下吧,有心人问起来,便说是本相允许的。”

    他这话既敲打了岑壬做事不妥,又告诫了温仙月切莫再得寸进尺。

    温仙月也见好就收,扬起嘴角点头应下:“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烦请各位落座,宴会即将开始。”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众人收了心思,回到各自的席位上,各自欢乐。

    温仙月同孟严武走到主位上时,鸿胪寺的侍女已经将她的席位布置好了,酒杯也添置了新的。

    她挨着孟遥雪坐下,正好对上齐雁云的视线。他朝她抬了抬酒杯,眉眼含笑,一饮而尽。

    眸中赞赏之意明显,颇有几分骄傲的神色。

    温仙月心情大好,接过侍女满上的清酒,冲他挤挤眉眼,回敬一杯。

    齐雁云瞧她那得意劲,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喜悦,怔怔看了她片刻,方垂下眸子,隐去其中泛滥汹涌的情意。

    二人之间的眉目传情皆被孟遥雪收入眼底,她嘴角得体的微笑差点挂不住,眼帘轻动,再抬眸时,又是一副温和大方的神态。

    “看来温宜侍与大理寺众人相处得极好。”

    温仙月捉摸不透她话中真意,只好笑笑:“总是要在一起共事之人,若是相处不来,我又怎么在大理寺办事呢。”

    孟遥雪浅笑颔首,似是认同她的话。随后她挽袖拿起银筷,替温仙月夹了一菜,“说起来,你我二人自进入尚司府之后,还未好好说过话。听闻温宜侍乃江南人士,许是没有尝过这上京城的冰糖百合马蹄糕,尝尝?”

    盛情难却,温仙月虽不喜同不熟之人如此用食,但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她捡起筷子将那块糕夹入嘴中,甜腻的香味在嘴中散开,对她来说有点过于甜了。

    温仙月搁下筷子笑道:“口感上乘,好吃是好吃,只是我清淡惯了,这糕点有点过于甜腻。”

    孟遥雪最喜甜味,普通的马蹄糕对她来说都有些许腻味,更别提吃食清淡的温仙月。而这鸿胪寺的马蹄糕她曾吃过一点,比起外边卖的更是甜腻,这是她有意夹给温仙月的。

    听温仙月那么一说,孟遥雪稍微有些失落:“是我考虑不周了,想着我喜欢这马蹄糕,温宜侍应当也会喜欢。倒是忘了这一南一北,吃食不同,口味天差地别,料想温宜侍也享用不来。糕点虽好,味道不合心意,又怎么喜欢得上呢?”

    “哦?孟良侍所言何意?”温仙月听出她话中有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孟遥雪笑着摆头,解释道:“别无他意。只是想着,下官最喜甜,故而最爱这上京城的糕点;而温宜侍偏偏口味清淡,是不喜这糕点的。就如我自幼长在上京,近水楼台,自然是先品了月色;如今温宜侍也在这近水楼台,下官只是想,温宜侍会不会品到那月亮?”

    二人四目相对,面上都挂着规矩的笑,只是笑容下面,几分试探,几分疏离,便是看不清的了。

    温仙月自然清楚她说的不是马蹄糕,可是也想不明白她究竟怕自己喜欢上什么,只能揣着疑惑模棱两可。

    “好的东西自然有人喜欢,不差我一个,要是我有一天能喜欢上这马蹄糕的美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满上酒杯,敬孟遥雪:“我便与孟良侍一起……”

    “拭目以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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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介绍:
新帝登基五年,大魏推行女官制度,鼓励女子走出闺门入朝为官,却被朝中大臣痛斥、贬低。
“女子就应当待在深闺待嫁,遵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科考做官、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温仙月一脚踹开那大臣的家门,将女德狠狠拍在他头上:“男子能成之事,女子亦可!”
世人只闻男子寒窗十年一朝金榜提名报效国家,不见女子深闺苦读废寝忘食方能走出宅院施展才华。
待字闺中,相夫教子,从来都不是女子的上限,只是囚笼。
这落后的规矩,也该改改了!
……
考入大理寺为官的温仙月,一上任就让大理寺众人惊呆了下巴
“大人,那尸体腐烂太过严重,仵作刚靠近就晕过去了。”
“我来!”
你不敢验的尸,我验!
“大人,那赌坊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开的,太后娘娘十分宠爱自己的侄子,属下……”
“我来!”
你不敢抓的人,我抓!
“陛下,那西凉铁骑骁勇善战,朝中恐无能与之制衡之人。”
“我来!”
你不敢打的仗,我打!
她温仙月就是要做给世人看,女子并不比男子差!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理寺女官她冠绝京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