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
外头天还未亮,阮明月就已转醒。
她在江南时家中并没那么多规矩,只是到了上京城后,爹爹就给她立了规矩,要求她每日都得晨昏定省。
是以每日睡到这个时日醒来,于她而言再正常不过,只是阮今月向来没这个习惯,现在还抱着被子熟睡。
阮明月支开她抱在自己腰侧的手,蹑手蹑脚下了床,将阮今月的手放回被子里盖好,确定没吵醒她,她才穿了鞋朝外边走去。
画船同槿年已经捧着她的衣裙在外边等候多时了,见她出来,一拥而上替她穿衣梳发。
“动静小些,妧妧还睡着,莫要吵醒了她。”
画船刚准备说的话梗在喉间,她不自在地压低声音,有些不满地说:“小姐,二小姐不用去给夫人请安吗?她怎么那般没规矩,不如小姐在上京城待了那么久,小姐你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那个听眠也是,都这个时日了,还在睡觉。果然是丫鬟随了主,两人都一个样……”
“画船。”画船还未说完,就被阮明月厉声打断了。
她压抑着情绪,眉眼却冷了下来。
“妧妧刚从及第城来,这么多年父亲母亲从未用严苛的规矩约束过她,来了上京城自然不用守这些规矩。我也无意用这些条条框框来束缚她,我只希望我唯一的妹妹,能够自由自在地长大。日后若是再叫我听见你编排她,你就不用在我旁边做事了。”
画船一听登时慌了,她扑通一声跪下来,祈求阮明月不要将她赶走:“小姐,我错了,求小姐不要将画船赶走,画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编排了二小姐,小姐我错了……”
槿年瞧着画船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便也跪下来替她求饶:“大小姐,您就饶画船这一次吧。”
阮明月一向好脾气,就算是手下人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是些有违人伦的荒唐事,她都能轻易原谅。
可是画船已经涉及到她的底线了,她听不得别人编排阮今月,即使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婢女。一个家里的人她都能哀声怨道的,等入了宫,如何得了。
“从小到大,只要妧妧调皮了些,你总是对她意见最大。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我也告诉过你很多次,妧妧是我的妹妹,她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我只要能办到,我都乐意给她摘下来。你连她都敢编排,等你随我入宫之后,是不是那些妃子你也敢随意编排。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带你在身边?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不用我多说你自然知晓。你当知道祸从口出,管不住你的嘴,你便守不住你的性命。今天我话就放这儿了,你好自为之吧。”
“小姐我日后不敢了,画船再也不乱说话了,小姐不要赶我走。”
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人,阮明月只希望她明白,她与妧妧是血亲,是最不会抛弃对方的人,她不应该对她那么多意见,更不应该将这种话挂在嘴边。
如今敲也敲打了,只看她日后怎么做了。
“你日后能明白,改过自新,自然是好的。你好好想想吧,今后当如何做事,如何说话。凡事三思,不然光你那张嘴,就不知道能得罪多少人。下去吧,罚你去将院子里的落叶扫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小姐……”画船并不想下去,她还想在小姐身边服侍,她怕小姐当真不要她了。
她还准备说些什么,里间却传来阮今月的嘟囔声,她还有些迷糊,看来是被她们吵醒了。
“阿姊……你没在说什么啊?”
阮明月当即起身朝里间走去,轻言软语地安抚阮今月,似乎是在哄她入睡。
“没说什么,吵醒妧妧了吗?现在时日还早,你再睡会儿?”
槿年趁着阮明月进去了,连忙提醒画船:“你快去吧,继续待在这儿,大小姐只会更生气。她没真的跟你置气,只是一时生气,不会真的不要你的。你也好好想想,刚刚说的话当真是没分寸,你觉得二小姐再这么不是,她也是大小姐的妹妹,你怎么跟在大小姐身边那么多年,连这个都不懂呢?”
画船还是不明白,呆愣地呢喃道:“我真的做错了吗?我只是觉得二小姐比不上大小姐,槿年,我觉得我没错。”
槿年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想明白。”那边人影晃动,阮明月快出来了,她连忙催促画船出去。
“快去吧,等我得空了,我去帮你扫地,那会儿再与你说说。”
画船纵使不甘心,却还是憋着口气离开了,她清楚阮明月的脾性,便也不敢去触她的霉头。
阮明月出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画船的身影,见并未见着她松了口气,看来她想明白了。
她坐到梳妆台前,槿年立马上前给她梳妆。
“大小姐,我们也有许多时日未见了。”
阮明月笑笑,眉眼间露出感激之情,“这些年,辛苦你跟在妧妧身边照顾她了。”
“不辛苦,这都是槿年该做的。说起来还是我的失职,才叫二小姐受了惊吓,请大小姐责罚。”
说罢她作势就要跪下去请罪,阮明月连忙扶住她,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有些哭笑不得。
“当时跟在我身边的丫头,除了画船就是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将你留给妧妧吗?”
槿年眼里含着泪,摇摇头:“槿年不知。”
“你和画船做事都靠谱,但是她心气太高,太过以我为傲,连我的亲妹妹她都看不上。这样的人留给妧妧,自然不会尽心照顾她。而且画船自小都跟在我身边,只怕还会将不能继续跟着我来上京的怨气撒在妧妧身上。亲近之人是最不能存异心的,她留在妧妧身边,我只会担心她做出什么伤害妧妧的事来。可你不一样,槿年。”
槿年抬头看她,眸光里闪着异样的神色。
“我身边的丫头,心性如何,品行如何,我最清楚。你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虽然是我的丫鬟,但对待妧妧,也是尽心尽力,真心对待的。如此,我才能放心将你留在及第城,照顾妧妧。事实证明,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如今妧妧来了上京城,怕是会等到她生辰那日才会回去,她也即将及笄了,用不着我操心了,你可愿日后,同我入宫?”
槿年激动不已,她眼含热泪跪下来磕头,“槿年愿意,无论如何,槿年都愿意跟在小姐身边,生死不悔。”
“好。”阮明月覆上她的双手,满意地拍了拍,“你既然有此决心,那日后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槿年定不负小姐期望。”
“时间也耽搁不少了,快些替我梳妆吧,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过会儿还要去学习宫中礼仪。要做的事,可多了。”
“槿年不怕累,只要能陪着小姐,再苦再累都值得。”
意外
入夜的上京繁盛喧闹,街道上人头攒动,灯火辉煌。壁灯幻影,晃得阮今月回不过神,差点迷失在这车水马龙的世界。
“小姐小姐,你走慢点等等我!”
听眠刚去给阮今月买糖炒栗子,一转眼她人就不见了,等听眠四处观望,好不容易寻到她的背影,才提了裙子匆匆赶上去。
阮今月被眼前杂耍拦住了脚步,挪不开眼,一边神色兴奋地蹦蹦跳跳的,一边往后伸手催促听眠:“听眠你快来!快来快来!”
听眠挤过人群钻到她的身边,将还温热着的栗子放进她的手里,“小姐冷了吧,暖暖手。”
阮今月捧着栗子,阵阵暖意透过薄薄的牛皮纸传递到手心,瞬间暖和了她僵硬冰冷的手掌。
“谢谢听眠。”她掏出栗子,先剥了一个给听眠吃,才剥第二个送到自己嘴里,“这上京城真是热闹,这么好玩的杂耍,及第城可是少有的。总感觉咱们逛了一天,都逛不够,还不怎么尽兴。”
阮今月今日起床梳洗后,跑到阮母的屋子陪她说了会儿话,便急匆匆地去寻阮明月,想叫她陪自己出来逛逛。可阮明月有事在身,大婚在即,礼仪、嫁衣什么的一大堆东西需要她亲自过目。
皇帝对阮明月算得上是上心了,按照大魏礼制,皇帝纳妃,只需要办册封礼,而不是像立后那般大婚。可他给足了阮明月恩宠,准许她从阮家出嫁,按照大婚的形制操办,就算不是正妻之位,这也相当于昭告天下,她阮明月就是皇帝心里的皇后。
阮今月得知的时候,不知该喜还该忧。帝王恩宠,朝夕之间,她只希望这皇帝待阮明月是真心的,能在人心险恶的深宫,好好地护住阮明月。
也不枉阮明月誓死追随他的一颗真心。
阮明月走不开,她在这儿也没什么其他的朋友,就只能带着听眠出来玩。
两人逛了一整天,直到日暮西山都不舍得回家,阮平铮拗不过她,只吩咐她早些回来莫要太晚归家,便任由她去了。
夜市喧嚣,杂耍的艺人双腿稳稳地扎着马步,腮帮一鼓而后一吐,熊熊的火焰瞬间充斥阮今月的眼眸,照得那双水眸亮晶晶的。
“好厉害啊……”她惊呼出声,捏着袋子忙不迭地鼓掌。
听眠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她亦跟着长大了嘴巴惊叹,而后忽然想到什么,凑到阮今月耳边小声询问:“小姐,为什么老爷夫人对外宣沉你的身份是老家的表小姐啊?”
这事儿是晨间阮今月陪阮母说话时,阮母特意嘱咐的。
阮母的原话是:“你父亲觉得,阮家小姐的这个身份太过招眼,难免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故意接近妧妧,所以将你的身份特意隐瞒了。对外有人问起来,只说是老家来的表小姐,在旁人眼里,阮府的女儿就一个即将当妃子的阮明月。”
阮今月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只当他们有自己的考量,听听眠那么问,被栗子塞得满满当当的小嘴囫囵道:“爹爹娘亲自然有他们的打算,我虽要在上京城办及笄礼,但总归还是要回及第城的。上京城待久了,规矩多,无趣得很,还是及第城自在。”
听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眉眼一展笑得没心没肺:“我也觉得及第城好。等咱们回家的时候,及第城的梨花应当都开了,到时候可以采些花瓣回去做梨膏。”
“是个好计划,我喜欢。”阮今月忽然注意到这杂耍好像已经结束了,她拉着听眠走出人群,去找热闹的地方,“走走走,咱们去另一处玩。”
暖黄色的灯光如昼,灯影重重不断重叠,最后模糊成一个巨大的光晕,朦胧梦幻。
长街上人来人往,自北向南,将夜市分为东西两侧。
靠北边的街道上,行人忽然纷纷往两侧躲避,一辆气派雅致的马车缓缓驶入街道。
马蹄声缓,啼嗒着隐匿于闹市的嘈杂中。
马车四面皆用丝绸装裹,绣着繁杂精美的花纹,镶金嵌宝的窗牖上方挂着金黄挂穗,随着马车摇曳晃动。车前的马匹更是上好的上乘马,非千金不卖,到处都彰显着这马车的主人身份高贵。
道情背着长剑靠在车帘一侧,手里攥着缰绳,听见车厢里的人传出阵阵低咳,愈演愈烈。他心中担忧不已,权衡片刻,还是微微侧身,隔着纱帘望向里边:“殿下,需要唤太医来瞧瞧吗?”
“不必。”江如洵试图忽视喉间火辣辣的不适感,声音因风寒而变得沙哑低沉,他脸色有些许苍白。近几日被这小伤小痛折磨,再加上最近政务繁忙,没能休息好,眼下脑袋都有些昏沉了。
“只是受了些风寒,不用大惊小怪。”
话音刚落他又咳嗽几声,道青心里更急,忙劝道:“殿下,还是看看吧,属下知您政务繁忙,但这身体也耽搁不得啊。”
“孤说了不用。圣上大婚在即,孤不盯着点孟家,盯着太后,怕是他们又要给孤惹出些祸事来。前段时间的私盐一案还未有着落,回府之后你叫人去大理寺掉案卷来,孤再看看。”
道青心知劝不下他,只得作罢,寻思着到时候吩咐厨房给江如洵做些止咳化痰的药膳,病不看,饭总是要吃的。
一时间他未能注意到路上的情况,忽然冲出一个妇人横在地上,道青躲闪不及。眼见着那马蹄即将落在她的身上,道青吓得赶紧勒住缰绳,而后飞身而出将那妇人拉出马蹄之下。
妇人得救了,不知从哪儿飞出的鞭炮忽然落到马蹄边,剧烈的声响惊动了马儿,马蹄一抬发疯似的往前边跑,惊得路上的行人尖叫着逃窜。
道青大呼不好,正准备运起轻功追上马车,却被那妇人反手抱住了腰肢。
“哎哟,撞了人不管,这叫个什么事儿啊!我的腿废了,你得赔钱,老天爷诶,我的命怎么那么苦……”
她缠得太紧,道青刚挣脱开,她又如狗皮膏药一般粘上来,他一时无法,大喝道:“你放开我!殿下!”
年少绮梦
那妇人仍不放手,他起上心头,拔出身后的剑厉声道:“放开!”
妇人被他吓得脖子发凉,讪讪地送了手,道青这才得空追上去。
阮今月同听眠刚逛到这边的集市,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她仰起脖子看过去,只见一辆失去控制的马车冲散人群漫无目的地狂奔着。
她轻轻皱眉,面露不满:“谁家的马车受惊了,怎么没人管管?”
听眠已经被吓到了,拉着她连忙避到一边,生怕那马车冲过来撞到她们:“小姐往后退,小心小心!”
阮今月跟着人群往后退,无意间却瞥见不知谁家的孩子还留在路中央,那些大人都只顾自己逃走,没人注意到那只小小的身影。
她神色一变,下一瞬就冲了上去。
听眠将她步履匆匆,直奔着那马车去,当即大惊失色,“小姐!你去做什么,快回来!那边危险!”
那辆马车愈来愈近,她急得直跺脚,心一横,还是跟了上去。
“小姐你等等我!”
阮今月逆着人流往前跑,奈何阻力太大,她奋力往前还是被人群往后带。
眼见那处的人已经都跑完了,只留那孩子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含着手指懵懂无知。
这会儿终于有人发现那儿还有个孩子了,只是没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跑上去救他,只能在人群里尖叫。
“啊!那儿是谁家的孩子!”
“那儿还有个孩子,谁去救救他啊……”
阮今月一咬牙,撑着身侧两人的肩膀腾空而起,足尖踩在他们的肩膀上借力飞到道路两侧的屋檐上。
被她踩过的人愣愣地抬头,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踩了。
阮今月来不及亲口道歉,跃上屋檐后没了人群的阻挡,她快步朝那处跑去。
听眠还陷在人群里抽不开身,蹦跶着朝她招手,又想到这样做太招摇了,人们只顾着逃跑,原本没人注意到阮今月,她这么一喊,只怕是会引来他们的注意。于是她便歇了呼喊的心思,紧咬着下唇祈祷阮今月能平安救下那个孩子。
马车越跑越快,阮今月将跑了一半,那马车就已经到了孩子跟前了。
她瞳孔皱缩,尽全力跑向那处,却还是来不及,马车即将从孩子身上碾过。
那孩子似乎也才反应过来,屁股往后一倒,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阮今月急得汗都冒出来了,只差一点点了,马上她就能到那儿了。
危机时刻,车厢里忽然飞出一道黑影,快得让人看不清。还不等阮今月反应过来,只见那人身手矫捷,飞落至孩子跟前,一把捞起地上的孩子。而后又向后一翻,稳稳地退回马车上,抄起掉落一旁的缰绳,双手紧紧一拽,马儿高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再落下时,已经被驯服了。
阮今月步子骤地一停,胸膛因剧烈的奔跑上下浮动。她擦擦鬓边掉落的汗珠,还好救下来了,话说那人的身手不错,功夫应当不低。
想着,她的视线从孩子身上落到那人的脸上,只一眼,她就愣在了那处。
暮色沉沉,灯火明曦,那人站在灯光汇集之地,神情从容,气质矜贵。无数纷繁的光晕犹如春日里的落花纷沓而来,落了他满身,晃了阮今月沉静的心神。
她站在高处,那人站在低处,四周的暖光落在他那张略显冷淡的俊脸上,映入清冷锐利的凤眸中,掀起一阵惊鸿,叫阮今月看出了神。
他一身玄衣,身形高大宽阔,臂膀厚实,长发如墨尽数梳在发顶,鎏金发冠与他雍容华贵的气质甚是相衬。他的肤色很淡,如冬日里的皑皑白雪,在灯火烛光间透着莹莹雪色。那双微挑的凤眸慵懒冷淡,挺拔的鼻梁,薄唇紧抿。
阮今月望着他将小孩交予赶来的父母,夫妻俩正打算磕头道谢,被赶来的道青拦下。
江如洵本就身体不适,这么一闹心神更是疲乏,交由道青料理后便回到了车厢里休息。
那么玄色消失在眼前,阮今月方回过神来,余光瞥见听眠急切的神情,她收敛神色,走到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
听眠吓了一跳,回头一见是她,当即喜笑颜开,攥着她的袖子询问她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
嘴上附和着听眠,阮今月的心思却止不住地往马车那处飘,隐约听见那侍卫说什么“王府”“殿下”,她疑惑之间扭头看去,见道青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上边写着“摄政王府”四个大字。
阮今月心里一惊,原来那人竟是传闻中冷酷无情手段狠戾的摄政王江如洵。
昨日她还跟阮明月说起过他,如今人就在她面前,还当着她的面救下了即将遇难的孩子,阮今月忽然觉得,他可能也没有外界传得那么冷酷无情。
而且,大魏的摄政王,好像还是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
阮今月虽然还未接触过情爱一事,更未对什么男子动过心,但是在幻想自己日后嫁与的夫君时,她自然也是希望他能是个帅气的男子,最起码不能太过丑陋,要看起来赏心悦目。
尤其是看了齐灵给她的那些话本之后,那话本之中对主角的描述,都是俊秀风流,潇洒帅气的,有时候看着看着,她都不免代入自己,最后羞得满脸通红,槿年看了都打趣她是不是有心仪的公子了。
以貌取人固然肤浅,可是那日之后,江如洵的身姿连续几日都跑入了她的梦境中。
梦里的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裙衫,面露羞涩含情脉脉地打量眼前的江如洵,心里百转千回,含了万般心思想说与他听。他们身处一片春景盎然梨花繁盛的梦境中,江如洵背对着她,她走上前小声地喊了他一声,他身形一顿,缓缓回头,手里还捏着一支开得正好的梨花。
她走到他跟前,只见他对自己露出笑意,仿若春风拂面,揉皱了她心间的一湖春水,潋滟一片。
他将手里的梨花别到她的鬓间,凤眸中情意绵绵,柔情似水,她只觉得自己即将溺死在他的眼中。
江如洵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她一脸雀跃,等着他后面的话,可梦总是会停在这处,她一睁眼,落入熟悉的帷帐之间。
在第五次梦见江如洵后,阮今月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叫,情窦初开?
初上昆仑
距离上京城千里之外的昆仑山脉,恢弘连绵,重峦叠嶂。浩渺的云雾缭绕山巅,与山顶的雪色融为一体,山天一色。
四时刚晃悠悠走过仲秋,昆仑山早已是严冬之景,皑皑白雪漫山遍野,漫天飞雪肆虐纷杂,玉琢银装。
冰天雪地间,洁白的雪地里忽然冒出两抹异色,正缓缓向前挪动。
风雪落了百里霜满脸,他裹着厚重的貂裘仍觉得寒冷无比,半个身子都陷在雪里,寸步难行,每走一步都得耗费不少力气,是以即使是这样严寒的环境里,他的后背还是沾了一层薄汗。
“我这是造什么孽啊,我为什么要跟你来这儿受罪?我现在明明应该待在天药谷围着丹炉炼药制药才对,为何偏偏同你跑来这儿了?”
他的声音堙灭于肆掠的呼啸风声中,走在前边的齐雁云未能听清,回过头大声问他:“你说什么?”
他的眉毛上长睫上都挂了一串晶莹,头上的貂毛不断被疾风吹动,他背着日光,肌肤宛若清浅的月色一般皎洁无暇,线条分明,明暗交叠。多情的桃花眸落在淡蓝阴翳中,深邃而明亮。
齐雁云扬起如墨的剑眉,神采飞扬,他眼眸半掩,嘴角一歪,扯出一抹淡笑:“你刚刚说了什么?”
百里霜一股气闷在胸口,他也就抱怨抱怨,这事也是他自己应承下的,真要怪,还得怪他医者仁心见不得任何人受苦,才答应跟他跑来这千里之遥的昆仑山。
“我说,咱们还有多久到宋家?”
齐雁云仰头望了望前头的路,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尽数散落,逃出狐裘,飞进呼啸的风雪中。
“还有段距离,翻过这座山就是了。”
百里霜苦不堪言,他撑着手里的竹杖哀叹一声,整个人都泄了气:“这昆仑派怎的如此之远,他们平日里不经常在江湖上招摇吗?这一来一往的,使轻功都得累死。”
齐雁云忽地一下笑出声来,瞧百里霜面带疑惑地看向他,脸上笑意更甚。
“不是我说。”他语气轻飘飘的,在百里霜看来十分欠揍,“你自个儿那三脚猫功夫,就别与人昆仑派相提并论了。”
百里霜手里的竹杖蓦地朝齐雁云挥来,好在他反应得快,轻而易举将其躲过,眉梢轻扬,神色轻佻:“怎么,你还不服气?那我问你,你可曾听闻过‘踏雪寻梅影无踪,蜻蜓点水去自如‘?”
百里霜虽是江湖人士,但天药谷终究不是研究武学造诣的,他自己的武功也是从小跟在齐裕功身边学的花拳绣腿。武剑山庄里的招式他倒是说得上来一两式,但放到江湖上,这方面他知道的却是少之又少了。
不过要是问他各种毒药解药草药补药,那可就是他的长处了。
百里霜还真不知道,只能憋着口气摇头说不知道。
“这’踏雪寻梅影无踪,蜻蜓点水去自如‘说的,是江湖上的两种轻功,‘踏雪寻梅’和‘蜻蜓点水’。其中这踏雪寻梅,说的用这轻功的人,便是穿了铁靴自雪地而过,也不留半点痕迹。而昆仑派习的,便是这一门轻功。他们走起这雪地来,可比现在的你我来去自如。”
百里霜不屑地吭声,“他会跟我有什么关系,会踏雪寻梅的又不是我们,我只知道我快埋在这雪地里了。”
齐雁云忽然抬手举起食指左右摆了摆,百里霜不明所以,没好气道:“干嘛?”
“不是‘我们’,是‘你’。不巧,我少时来昆仑派学会的功夫,正好是踏雪寻梅。”齐雁云一脸正色,嘴角还含了浅浅的笑意,看起来笑若春风和煦,百里霜只想把他的头狠狠摁在雪地里。
两人说会儿话的功夫,不远处不知何时冒出来三四个人,一身蓝衣,身轻如燕,翩翩落在他二人身旁。
百里霜扯着脖子望向这群人走过的地方,果真未曾留下半点印迹。
“二位少侠可是武剑山庄之人?”打头那人一脸笑意,态度恭敬。
齐雁云与百里霜对视一眼,回头应道:“正是,不知前辈是?”
“在下昆仑派护法,宋门主一早得了二位赶来的消息,特让我等再次等候,亲自将二位贵客迎进我昆仑山门。我姓金,二位叫我金护法便可。”
齐雁云二人拱手行礼,异口同声道:“见过金护法。”
金逸亦回以一礼:“那二位,请随我来吧。”
“金护法。”
齐雁云喊住他,金逸回过神,面上仍是可掬的微笑:“少侠可有什么别的吩咐?”
那笑容落到齐雁云眼里,掀起一阵波涛。他心中百转千回,却不显露半分,只道:“我这同伴武艺不精,可否劳烦各位稍他一程?”
金逸的目光向后一看,落到百里霜身上。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百里霜愣愣地挥挥手,冲他傻笑。
金逸淡定地收回视线,眼神示意左右两侧的弟子,那两人会意,上前一左一右将百里霜架在了中间。
一时间身体悬空,脚底离了地面,百里霜下意识蜷缩脚背,讪讪一笑:“有劳二位了,辛苦了辛苦了。”
“少侠,不知现下可否启程?”
齐雁云收起心中的猜测,淡笑道:“那就麻烦金护法带路了。”
话音刚落,几人便使着轻功,在雪地上飞跃。
齐雁云留了个心眼,未用那踏雪寻梅,而是使的普通轻功,起起落落间,留下一层浅浅的脚印。
原本半日的路程,仅一个时辰,齐雁云一行人便到了昆仑派内。
那两名弟子将百里霜放下来的时候,他脚一触及地面,可算有了实感,刚才只觉得自己在雪地上起起伏伏,脚下没有踩的东西,怎么都不踏实。
好在齐雁云拉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丢人。
金逸领着二人来到一处收拾好的厢房,守在门外的婢女替他们将房门打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厢房已替二位收拾好了,眼下时日已晚,待二位休息一晚过后,在下再带二位去见门主。”
“多谢金护法。”
送走金逸等人,这处便只剩了个守门的婢女。
百里霜迫不及待就跑到屋子里安置,吹了一天冷风,得了处暖房,他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桌上的茶水还温着,他倒了杯饮了半杯,突然神色一变,大声嚷嚷起来:“这茶水怎么那么烫?你们昆仑派怎么招待人的啊?”
守在门口的婢女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走进去道歉,心里却一阵讶异:“这茶早早就备上了,怎么会烫呢?”
“二位少侠恕罪,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就给二位少侠重新备上一壶。”她微微福神,才抬脚走向矮榻。
齐雁云一言不发,拔出身后的长剑放在桌上,他敛下眼眸,眼睫下一片阴翳,看不清他的神色。
婢女埋头收拾茶具,手指碰上茶壶触及一片温热,根本不烫。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刚抬起头,百里霜霎时间端起手中的半杯茶水泼向她。
婢女躲闪不及,脸上一片湿漉,下一瞬竟身子一软,倒下去,不省人事。
识破
在婢女倒地的那一刻,齐雁云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以免发出声响。而后轻手轻脚走到窗边,确认了附近没有人之后,又在厢房里四处查探。
百里霜戳了戳那婢女的脸,确保她睡熟了,这才抬眼去看四处查看的齐雁云,他压低声道:“我这麻沸散效果不错,西域买的,我有自己捯饬了一下,果然一触即倒。”
齐雁云转了一圈回到矮榻上,松了口气:“你这麻沸散能让人睡多久?”
百里霜抬起手帐,大大地撑开,神气道:“五天打底,放心吧,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我倒不是担心她醒来,左右我们今晚就得离开这儿,她醒不醒来也无所谓。”
“今夜就走?你不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齐雁云懒散地靠在软榻上,奔波了许久,他也甚是劳累。
“他们什么底细还用查探吗?当务之急,是要赶去宋府给宋伯伯解毒。”
百里霜垂眸一想,倒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救回宋门主,二是解昆仑派燃眉之急,平内务之乱,确实不应当在此处过多停留。
“不过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不对劲的?”
齐雁云指了指地上那婢女,见百里霜一头雾水,解释道:“你看她衣裙上的花纹,绣的是什么?”
百里霜凑过去仔细辨认,那花纹形状奇异,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花,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哦!”忽然他大掌一拍,惊道:“并蒂双开,一茎两花;生在雪山之巅,迎烈阳而放,背月色而落。这难不成是……”
“没错。”齐雁云接过他的话头:“这是只有昆仑山脉才会生长的花,唤做白驹仙藻。白驹迎朝阳而起,背月色而落;仙藻遇日光败落,盈月色而开。并蒂双开,两种习性。同时也是昆仑派惯用的花纹,正宗一派取白驹于服,象征着主宰尊贵;旁宗各派刻仙藻傍身,象征着臣服顺从。方才那金护法身上绣的,便是仙藻。如今正宗同旁宗正水火不容,宋家怎么可能派旁宗的人来接我们。”
“可我怎么未曾听说过此事,而且他们就这样穿着象征旁宗的服饰来接我们,也太容易露馅了。”
齐雁云点点头,“言之有理。他们确实疏忽了这点,不过也不是他们不谨慎,是这等服饰上的区别,一般不会摆到明面上,算是他们门派中的秘辛,不足为外人道。”
百里霜震惊地看着他:“你来这儿学个轻功,人还把这种东西说给你听了?”
齐雁云耸耸肩,一脸无辜:“那自然不是。当时我和宋伯伯的儿子一同练功,这种事是他说给我听的。”
他还记得宋知晖告诉他此事时的神情,高高在上,神色鄙夷,仿佛旁宗的人天生就低他一等,他的眼神里满是轻蔑不屑。
齐雁云无奈垂眸,宋伯伯为人宽和,继任门主以来对待正、旁宗一向一视同仁,可惜没教好自己的儿子。也难怪宋知晖接受门派事务之后,会发生内乱。想来是他管理过程中,太过欺压旁宗,才会惹得其余几门旁宗合起伙来逼宫正宗。
三岁看老,还真当不是虚言。
百里霜仍有不解,“那你光从这点就看出来他们不是宋家派来的人了?”
他肯定还发现了其他的,不然也不会在他们还没启程的时候就给他使眼色,要那么轻易下定夺,就不像他齐雁云了。
齐雁云坦然承认,“不错,他们一来我就觉得事情不对。一是宋伯父中毒在身,已然昏迷不醒,怎会派人来接我们;二是昆仑派一开始递信出来时,就极为不易。正宗已经被控制了,与外界隔绝,光是这次求救就不知道折了多少人,在武剑山庄接到信之前,有多少封被拦下还不得而知。如此腹背受敌的情况,正宗又怎么可能会大张旗鼓地出来接我们。但是旁宗之人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不知道武剑山庄里派来的人,是何人。现在我们跟着他们进了这陷阱,他们应当只当我们是没脑子的蠢货,轻易地就哄骗过去了。”
百里霜听明白了,这旁宗的人固然狡诈心眼多,但架不过齐雁云心眼比他们更多,如果此次武剑山庄派来的人不是他们,只怕是会在此处命丧黄泉。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齐雁云指腹摸索着茶杯,茶水贴着杯沿轻轻晃动,将落未落。
“等他们动手。”
是夜。
齐雁云他们早早便熄灯入睡,守在门外的婢女亦靠着门框沉沉睡去,丝毫未察觉到附近有人接近。
几道黑影悄悄潜到四四方方的窗檐下,他们从手里掏出一支竹桶,穿破窗纸朝里边吐淡灰色的迷烟。
等迷烟散得差不多,几人各自使着眼色,推开房门走进去。
手里的利刃闪着寒光,几人悄然靠近微微凸起的床榻,神情狠戾。
忽然精光一闪,数道利刃刺向被褥,却没有刺入血肉的感觉。
几人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刚要撤出房间,便闻头顶一声轻笑。
一抬头,齐雁云一身白衣,犹如沉沉夜色中的皎月,浅笑吟吟,手中长剑气势逼人,一时间他们都被震在在那处,挪不动脚。
“等候诸位多时了,来得有些晚,不过不碍事。”
说罢长剑出鞘,又快又急地闪过几道白光,须臾之间,房中的那几人脖颈之间绽放血色,倒在地上了无声息。
齐雁云抄起一旁的纱帘,将剑身上的鲜血擦拭干净,他的白衣上未沾半分血渍,干净得宛若洁净的雪地,不染纤尘。
百里霜从暗处走出来,见这满地狼藉,急急忙忙地拉着齐雁云就跑。
“快走快走,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另一边,金逸迟迟等不来回来复命的弟子,一时心烦气躁,随意叫了一人去看得手没了。
去了没一会儿,那人便惊慌失措地跑回来。
“护法!我们派去的人都被杀了。”
金逸大怒:“什么!”
他匆匆赶去齐雁云两人的厢房,此时已经是人去楼空,他派出去的人血淋淋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面无声息。
金逸攥紧拳头,指节被他捏得嘎吱作响,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眸中怒气滔天,狠戾无比。
看来是他小瞧了这两个黄毛小鬼,齐裕功那家伙,为了救宋言玺那老不死的,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送了两个高手来。
强龙难压地头蛇,就算是他齐裕功亲自赴约昆仑,他都要叫他有来无回!
金逸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手里的佛珠应声而落,碎成齑粉。
见面
料峭山巅,风雪肆虐,夜色沉沉如浓墨泼散,晕入浅月。
昆仑派正宗灵霄宫内,寂静无声,昏暗的回廊下空无一人,唯有月色交织着雪色飘散而落。
两道黑影从高耸的围墙外翻进院中,藏身于粗壮的树干之后,借着皎洁的月色,打量四周的情况。
“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这灵霄宫怎么走。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儿藏得那么深。”百里霜站在齐雁云身后凉凉开口,想到刚才的情景仍心有余悸。
方才齐雁云带着他一路飞檐走壁,在陡峭的山崖上如履平地,他半个身子落在空中,望着脚底的万丈深渊咽咽口水。
这儿根本就不是常人能走的路,这灵霄宫怎么可能藏在这断崖之间,而且这附近也没见到任何宫殿的影子,他该不会是不记得路了吧。
还不等他质疑齐雁云,身子忽然往上一跃,整个人腾空在半空中,他下意识抱紧齐雁云,感受着呼啸的寒风吹过他的耳畔,张扬暴虐。
接着身子缓缓下坠,百里霜顶不住好奇悄悄睁开一只眼打探,却见一座恢弘大气的宫殿静静伫立在雪山之巅。
还真在这儿。
等跳进那高大的围墙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他们竟然这么轻易就进了灵霄宫。
眼前的枝桠被厚重的积雪压得直不起身,齐雁云掀开树枝走出去,积雪应声而落,他跳上回廊,回身拉百里霜上来。
“昆仑派安身于这处山脉之上,平常时候接待客人都在旁宗,正宗宫殿隐蔽,除了门中之人知道具体位置,外人一概不知。灵霄殿附近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这也是为什么旁宗久久拿不下正宗,要想打上来,还真不是件易事。”
“但是他们看守也太弱了吧,我们都能轻易溜进来,那旁宗来这儿岂不是跟来自己家一样。”
万籁俱寂,除了他们低弱的交谈声,附近便只剩下白雪簌簌纷飞,他们也算是大摇大摆进这灵霄宫了,竟然没一个人知道。
齐雁云握着长剑,轻笑一声,“你不觉得,这儿太安静了吗?”
百里霜一愣,确实太过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就算正宗如今式微,可作为百年大派的昆仑派,在防守这一方面,也不可能如此松懈,更何况如今内忧外患,更是不能放松警惕。
此刻百里霜才隐约感觉到隐匿于四周暗处的杀气,看来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怎么办?要跟他们打一架吗?”百里霜看向齐雁云,等着他下一步怎么做。
“都是自己人,何必动手,把话说清楚不就行了。”
齐雁云拱手于胸前,朗声道:“在下武剑山庄齐雁云,奉家父齐裕功之命,前来拜访昆仑派门主宋门主。”
百里霜亦学着他的样子说到:“在下天药谷百里霜,受武剑山庄齐庄主所托,前来给昆仑派门主宋门主看病。”
二人话音刚落,方才还沉静的气流忽然骚动起来,下一刻原本昏暗的长廊霎时间被明亮的烛火照亮。
十余个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百里霜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这儿竟然藏了那么多人。注意到他们手里的长弓,百里霜想要是他们真是闯入者,怕是再往前走一步,现在已经变成了刺猬吧。
齐雁云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半阖眼帘,清润的黑瞳里揉碎一抹暖色。
宋云烟一袭青衫碧裙走在前边,在看清眼前人的容貌后,脚步蓦然一顿。
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眼前,她反倒有些难以置信。在得知父亲向武剑山庄求救时,她曾奢望过,希望齐叔叔能派他前来,可也只是虚无缥缈的期望,没想到他真的来了,现在就站在自己眼前。
“是……云哥哥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在梦中同他一起练功,他会浅笑着纠正她的姿势,会在她的哥哥捉弄他时露出无奈的微笑。可当梦醒了,宋云烟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多年未见了。
儿时熟悉的笑容与眼前的笑容重合在一处,宋云烟模糊了眼眶,在泪眼朦胧间看见那人对自己说:“是我,多年未见了,云烟。”
百里霜的视线来回在他二人之间打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抬起手肘顶顶齐雁云,嬉笑着问他:“这谁啊?你不给我介绍介绍?”
齐雁云无视他八卦的眼神,讪讪道:“她是宋门主的女儿,宋知晖的妹妹,宋云烟。我少时在昆仑派求学的时候,曾与他们是很好的玩伴。”
他的介绍疏离又客气,好似他们的关系真的只是认识一样,宋云烟心口骤地一疼,慌乱地低下头,掩盖眼中失落的情绪。
百里霜将宋云烟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当即就知道了这所谓的“玩伴”对齐雁云存了旁的心思,他不由得摇头感叹,齐雁云真不是人,将人家女孩儿的心掳了去,到头来衣袖一挥,用个儿时的玩伴就介绍了。
他突然有些同情宋云烟。
“这样啊,见过宋姑娘。”
宋云烟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回应他:“见过百里少侠。”
“云烟,宋伯伯的情况如何了?”
提到正事,宋云烟也收了心里那点念想,她眉眼染上悲痛,脸色沉重,“父亲的情况,不是很好。”
在去见宋言玺的路上,宋云烟简单跟齐雁云二人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父亲的病来得很突然,当时门内还有许多事务没能处理,便交给了我哥哥代理。没想到一月之后,旁宗忽然暴乱,说我们正宗欺人太甚,不将旁宗当人看。门内一阵骚乱,正宗弟子费了好大力才将旁宗的人赶出灵霄宫。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找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我哥哥下令不许旁宗弟子参加来年一月的武试大会,要求旁宗将名额让给正宗之人。再加上自从哥哥上任之后,旁宗的人在正宗处处碰壁,甚至还有正宗弟子使唤旁宗弟子到断崖处摘修炼要用的雪莲,还弄出了人命。种种事情累在一块儿,旁宗便反了。要求扶持旁宗上位,说宋家管理不好昆仑派,应当退位让贤。”
“父亲听了这些事后,气得一病不起,还下令罚了哥哥以示惩戒,可旁宗仍然不依不饶,甚至还给父亲下毒。如今父亲昏迷不醒,正宗之内,没有可以做主之人。父亲昏迷之前,吩咐我们,如果应对不来,可以求助武剑山庄。我们接连朝外递了数十封信,大多数都被旁宗拦截了,还因为这样害得许多弟子丧命。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还是将你们盼来了。”
嫉妒
听了宋云烟的描述,齐雁云还没作声,百里霜便在一旁兴冲冲道:“宋姑娘你就放心吧,我们既然来了,定会替你们清理门中异类,你父亲也会平安无事的。”
宋云烟的视线从齐雁云身上移到百里霜处,她垂眸想了想,笑着应道:“天药谷盛名在外,我亦曾听闻过百里一氏的妙手回春。那我父亲,便拜托百里神医了。”
“好说好说。”百里霜被她那一句神医哄得十分开心,“这世间就还没我百里霜解不开的毒,你放心吧。对了,你们可知宋门主中的是什么毒?”
宋云烟为难地摇摇头,“门内的郎中皆诊断不出父亲身上究竟中了何毒,他们的医术比不得天药谷的人,许是他们未曾见过的毒药。而且如今正宗被困灵霄殿,旁宗的人虽然攻不上来,但我们也出不去,也就没办法去请外边的郎中。”
几人谈话间,就走到了宋言玺的寝屋。
屋外的婢女见了宋云烟,忙推开房门。
“就是这儿了,二位请吧。”宋云烟抬手将二人请入寝殿,三人刚要往屋内走,远处忽闻一人喊道:“烟儿,你要将什么人往父亲房里带?”
宋云烟诧异地回过头:“哥哥?”她歉意地看向齐雁云,小声道:“抱歉云哥哥,哥哥他应当是没能认出你。”
齐雁云摇摇头,未当一回事,视线一转,对上宋知晖打量的视线。
宋知晖眼神忽然凝滞,看到齐雁云有一瞬的失神,“你,你是……齐雁云?”
“多年不见了,知晖。”
宋知晖的神情有些怪异,既没有多年好友再次见面的激动兴奋,也没有从容接受的淡然平静,而是以一种很奇怪的神情,看着齐雁云。
宋云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反应,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不解道:“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记得云哥哥了吗?我们儿时经常一起练功的。”
宋知晖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大笑道:“记得,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雁云怎么来了?”
宋云烟更是疑惑,“父亲吩咐我们向武剑山庄求救,云哥哥便来了啊,你到底怎么了,今天竟如此之怪。”
宋知晖拍拍宋云烟的头,轻声哄道:“我没有,就是太久没见他了,有些意外罢了。”说着他看向齐雁云,不自然地笑笑:“麻烦你了。”
齐雁云回以一笑,“应该的。还是让子霜赶紧看看宋伯伯的情况吧。”
百里霜莫名被点名,忙不迭地上前讪笑:“见过宋小门主,在下天药谷百里霜,请多多指教。”
“有劳百里神医为家父解毒了,在下宋知晖。”
“既然没事了,我们快进去吧。”宋云烟忙招呼众人进去,几人未置他言,跟在她身后进了寝屋。
齐雁云转身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没搭理,淡着张脸走了进去。
宋知晖看着齐雁云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他怎么回来了?他这次回来,真的只是帮昆仑派那么简单吗?
想不出个结果,宋知晖敛下神色,也抬脚跟了进去。
百里霜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那点不对劲,他趁前面的宋云烟不注意,悄声问齐雁云:“你跟那个宋知晖什么情况啊?我怎么觉得他看你不顺眼呢?”
齐雁云淡淡睨他一眼,“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个个都要去探究个清楚,不累吗?”
“啧,我这不是奇怪吗?按理说你俩儿时好友,不应该会那么生分,气氛也怪怪的。”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已经有几年没见了,也许是感情淡了吧。”
百里霜还想问什么,回头一看他们已经走到了宋言玺的床榻前。
宋云烟撩起一侧床帘,神色复杂地看向百里霜:“麻烦百里神医了。”
百里霜挥挥手,掀起衣摆在床榻边坐下:“小事小事。”
他拿起宋言玺的一只手放在膝上替他诊脉,而后凑过去掀起宋言玺的眼皮细细打量,检查了一番之后,他才将宋言玺的手放回被褥里,站起身来。
“怎么样了?我父亲他中的是什么毒?”宋云烟忙问到。
百里霜脸色不是很好,“这是一种慢性毒药,造成如今的局面,可以推断,宋门主最起码已经中毒半年了。怕是之前他突然生病,也是因为中毒,只不过是最初的症状罢了。如今陷入昏迷,毒素仍在蔓延,不过还好毒性缓慢,尚未蔓延至心肺。我先给他施针,遏制住毒素,后续解毒需要的解药和药引,我再慢慢吩咐你们准备。”
“好。”虽然宋言玺的情况仍然危险,但好在现在百里霜来了,得知能解毒之后,宋云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宋云烟二人在里间替宋言玺施针,齐雁云则与宋知晖坐在外间,等待结果。
二人一言不发,婢女替他们上了茶水,他们也只是静静地品茶,悄无声息。
宋知晖的眼神时不时落到齐雁云身上,他都没什么反应,他却坐不住了,刚想问齐雁云此行除了助他宋家一臂之力外,可还有什么别的盘算。
没成想他还没问出声,齐雁云倒先开口了。
“你为何不让旁宗弟子参加武试大会呢?”
宋知晖一更,自知理亏,都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嗫嚅道:“他们一天不务正业,能有几个武功高强的弟子,还不如将名额让给我们正宗的。这是我们昆仑派的家务事,你一个武剑山庄的管什么?”
齐雁云摇摇头,声音沉稳清润,“我对你们昆仑派的内务没有兴趣,但是既然我奉我爹的命令来帮你们解决此事,就得问个清楚。找到结症所在,才能处理清楚,不是吗?”
眼前的齐雁云神色自若,一言一行之间自信不已,仿佛这世间没什么事能难住他,宋知晖忽然又回到了小时候和齐雁云一块儿习武的那段时间。
齐雁云生得好看,天赋又高,门中的弟子多数都爱缠着他,就连他那个妹妹,都喜欢凑在他身边一口一个“云哥哥”亲切得很。
那时候齐雁云走到哪儿都是天之骄子,就算他是昆仑派门主的儿子,未来的门主,旁人眼中也只能看得到齐雁云。
就连一向疼爱他的父亲,都会劝他多学学齐雁云。
他们一同习武,齐雁云总能在一天之内掌握所有招式,可他却得反反复复练习一天一夜,才能达到一个熟识的程度。
有这么个人天天在他旁边,还被拿来比较,叫年幼的宋知晖如何不嫉妒。
如今再见,那股熟悉的情绪又找上他,他看向齐雁云,嫉妒之色难掩。
他是他儿时的阴影,如果可以,他这辈子是都不愿意再见到他的。
可老天总爱开玩笑,正宗遇难,他和宋云烟都掌握不了局面,最后还是得求助于他。
宋知晖突然有些迷茫,这些年来,他究竟长进了些什么?
商讨
齐雁云倒是不知道宋知晖心中所想,虽说他们儿时曾有一段时日天天待在一起,但要说他们是多好的朋友,那也谈不上。两人从未交心过,只是那时年少还不知事,等再大些就已经分开了,真要说他们只算是有一份儿时的情谊在。
不过宋知晖这人虽然心高气傲,但本性不坏,总归是由宋言玺亲自带大的,品行方面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让齐雁云比较在意的是,一切的变故都是从宋言玺突然病倒开始的,但宋言玺并非是患了恶疾,而是被下了慢性毒药。宋言玺一病倒,势必会将门内事务交给宋知晖来管理,而宋知晖素来不喜旁宗之人,处理事情时多少会有失公允。
旁宗对正宗积怨已久,借宋知晖的手将矛盾推至顶点,旁宗反抗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齐雁云支起手指撑在额角,碎发堪堪遮住他澄澈的黑瞳,眸色深深。
真是好大一盘棋。
“你下令不许旁宗弟子参加武试,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他突然发问,让一直默默观察他的宋知晖有些措手不及。
“啊这个,当然是我自己的想法。”
齐雁云抬眸看向他,“那是发生了何事,让你觉得旁宗的弟子成日里不务正业,不堪重用呢?”
宋知晖嗤笑一声,神色轻蔑,“旁宗里都是些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们本来就配不上那几个名额,我又没做错……”
“你知道今日的局面,是因谁造成的吗?”齐雁云忽然冷了语气,沉着眉心径直看向他。
宋知晖一顿,对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顿感不满,“你不会是想说,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吧?齐雁云,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昆仑派的事情?说好听点是请你来帮忙,说难听点,只不过是请武剑山庄的名号来给我们撑场面的罢了。在武剑山庄你可能还有话语权,但是这儿是昆仑派,所有的一切都得听我的吩咐。你真以为自己在江湖上混出名堂了?打着武剑山庄的名号,谁都得敬你三分,离了武剑山庄,你还能算什么啊?”
齐雁云与他直视,眼神轻飘飘的却极具压迫感,他从容不迫的神情与宋知晖的面目狰狞形成鲜明对比,高下立见。
“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宋云烟怒不可竭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她愤怒地冲到宋知晖面前,眉梢都带了怒色。
被宋云烟这么一吼,宋知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不想在齐雁云面前丢面,厉声反驳回去,气势却弱了几分。
“我说的不对吗?江湖上让他三分,那是看在武剑山庄的面子上,没了武剑山庄,谁把他当回事啊?”
宋云烟见他还理直气壮地说瞎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我们向武剑山庄求助,就是因为你和我都没有能耐处理现在的局面,现在齐叔叔派云哥哥来帮我们,你不但不感激,还瞧不上人家?父亲要是现在醒着,定会将你摁在地上家法伺候,你要是再这个态度,等父亲醒了,我非得向他狠狠告你一妆!”
“哎哟,宋姑娘也别气了,宋小门主既然瞧不上我们,那我们走就是了。我现在也不在天药谷,离了天药谷我又算什么啊,这毒我恐怕是解不了了。”百里霜也在一旁拱火,他宋知晖凭什么看不上他兄弟,他惹出来的祸端还得他们来给他收拾烂摊子,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宋知晖自知理亏,又见宋云烟不站在自己这边,一时间面色铁青,尽力克制着火气,最终拂袖而去。
在他即将出房门之际,齐雁云突然出声喊住他:“知晖,你我少时情谊,我自清楚你是个什么人,也并未将一切都怪罪在你身上。但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这一切的一切,从宋叔叔中毒开始,你们是不是早就陷在他人的棋盘之中了。早点醒悟,为时不晚,昆仑派日后如何,与你的干系最大。”
宋知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顿,却未停留多久,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宋云烟面带歉意,她也没想到她哥哥会这般与齐雁云说话,心中无奈,重重叹了口气,上前给齐雁云道歉。
“抱歉,云哥哥。我哥哥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你别怪罪他。”
齐雁云摇摇头,“不会,你我三人都是年少结下的情谊,我自然不会计较。宋伯伯如何了?”
他看向百里霜,后者冲他使了个眼色,齐雁云便明白了。
“云烟,能否借一步说话,最好只有我们三人在场。”
宋云烟想了想,“我们可以去父亲修炼的密室,那儿没多少人知道,能避开不少眼线。”
“行。”齐雁云点头应下,瞥了一眼百里霜,“那就去那儿。”
宋知晖从宋言玺的寝屋出来后,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心里的无名火仍未熄灭,反而愈演愈烈。
“他齐雁云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教我?我如今已接手了昆仑派,他除了个武剑山庄少庄主的名号,还有什么,竟然敢同我摆脸色……”
净雪一进屋,便见他在那儿喃喃自语,神情愤愤,生气得很。
她当即挥退身后的婢女,玉步款款走到他身后,纤纤细手抚上他的额角,轻柔地打圈,力道适中,抚慰了他烦躁的情绪。
“净雪,还是你对我最好。”
净雪含眸轻笑,“少门主说的哪里话,这昆仑派上下,谁对你不好?”
宋知晖握上她的玉手,掌心一片滑腻,他心弦微动,就这么攥着她的手不动。
“哼!谁敢对我不好?就那个死丫头宋云烟,齐雁云一来,她一颗心就扑人家身上了,都敢给我这个哥哥甩脸色了,真是长胆了。”
齐雁云的名号净雪曾听闻过,知道他是武剑山庄的少庄主,也是这次请来助正宗一臂之力的帮手,眼下的情形,得罪了齐雁云对宋知晖可不好。
“净雪觉得,少门主自然是有自己的盘算。但是当局者迷,有时候听听旁人的意见也未尝不可。他们到底只是外人,届时成功平息门派内乱,最后的功劳,自然还是算在少门主身上的。等门主醒来,定然会对您赞赏有加,更加放心将昆仑派交由您来打理。如此一举两得,何不美哉?况且咱们少门主宽宏大量,为了大局考虑,就别同他们一般见识了。小姐年少不知事,但到底是您的妹妹,还是向着您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正宗同旁宗的矛盾,不是吗?”
净雪的一席话,让宋知晖清醒不少。
他当真是被气昏了头,觉得自己不可能有问题,但细想起来,如今的局面,真的没有他的责任吗?
冷静下来之后,宋知晖开始复盘自己接手内务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净雪见他想通了,悄悄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随后悄然退出房间,不去打扰他的思绪。
嫌疑
这厢齐雁云三人来到宋言玺修炼的密室之内,此处隐蔽,布有机关,一般人轻易闯不进来。
再确定没人跟着他们之后,齐雁云朝宋云烟点点头,宋云烟会意,转动机关将密室石门放下。
三人在石桌前坐下,一时寂静无声。
“子霜,你发现了什么?宋伯伯中的毒有蹊跷吗?”齐雁云率先打破僵局,问到。
提到这个,百里霜颦眉不展,“这毒本身并不难解,但还是有些棘手,我能应付。让我奇怪的是,这毒,为什么会出现在昆仑派?”
齐雁云面露不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说?”
“宋门主所中之毒,名叫‘恩情断’。是皇宫中的秘药,一般只会在宫内流通,在民间并不常见,更别说江湖上了,寻常人根本拿不到这种毒药。所以民间的郎中或者江湖门派中的寻常医师,诊断不出也是正常的。不过天药谷多年以前便是皇族御医,谷中对于这类秘药的记载,也不再少数,所以这种毒根本逃不过我的眼睛。”
气氛微微凝滞,众人心中都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怎么也不敢确定。
“也就是说,此次昆仑派内乱,跟朝堂中人脱不开关系?”
百里霜耸耸肩,“能拿到这种毒药的,一定在后宫有些门道,至于是妃子还是朝中的大臣,我就不知道了。”
宋云烟大致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但是她怎么也想不通,“我昆仑派距离皇城千里之遥,怎么会招惹朝堂里的人,对我父亲下此毒手?”
齐雁云若有所思地摆摆头,“幕后主使不一定是朝中之人,我更倾向于,他们只是合作关系。昆仑派远离中原,就算拿下了昆仑派,对他们益处也不大。这一切应该都是旁宗之人策划,朝堂的那人只不过做了推手罢了。”
他抬头看向百里霜,问道:“子霜,解此毒需要多久?”
“宋门主中毒已深,好在未曾伤及心肺,我暂且遏制住了毒性蔓延。但要彻底根除,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概需要多久?”
“保守需要半月时间吧,我尽快。”
“好。”
有了百里霜的承诺,齐雁云心里也有底了。弄清楚宋言玺所中之毒,眼下就该弄清他中毒的始末以及周围的人在此之中是个什么身份。
“云烟,能在那么长的时间内给宋伯伯下毒,并且还不被人发现的,只有宋伯伯身边的亲近之人。你可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早在百里霜说明她父亲中的是慢性毒药且此毒已在他体内潜伏已久的时,宋云烟对这下毒之人,就大概有了个猜测。
“父亲一向谨慎,凡是他要入口的吃食茶水,都得由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林叔一一查验,如果吃食有问题,父亲是不会入口的。这几个月以来,未曾听闻林叔查处过不对劲。”
“这毒不是非得下在吃食里,毕竟是后宫争宠用的肮脏玩意,如果下在吃食中,太容易被查出来了。”百里霜补充道。
宋云烟了然地点点头,那就可以排除经由吃食入体的途径,“贴身伺候在父亲身边的人,都是我母亲生前留下来的老人,依情份来说,我不太相信是她们会伙同贼人下毒害父亲的,不过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父亲不是那般讲究之人,因此房中只有四个婢女伺候,分别是语琴、落棋、寻书和诗画。除此之外,在父亲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是父亲一年前纳的妾室,易姨娘。”
百里霜挑挑眉,冲齐雁云用内力传音:“这宋门主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是艳福不浅。”
齐雁云睨他一眼,面上飘过几分无奈之色,他收敛神色问宋云烟:“这个易姨娘,是什么来路?”
提到易姨娘,宋云烟心中难免有些膈应,毕竟在她母亲去世之前,他父亲只有她一人,未曾有旁的女人。如今她母亲不过逝世七年,他就按耐不住纳了新的美人,要说宋云烟不生气,是不太可能的。
“她是一年前旁宗献给父亲的美人,听说来自于南蛮,生得妖艳魅惑,当时就迷了父亲的眼。不过这一年来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父亲也没说宠爱她到忽视我和哥哥的地步,也没将她纳为续弦,只是我自己比较不喜欢她罢了。”
“你说她是旁宗的人献给你父亲的?”
“对。”
齐雁云眉眼向上扬,好看的眼眸如黑曜石般明亮,对这易姨娘多了几分好奇,“看来我们该好好查探一番这易姨娘的底细了。”
“你是说易姨娘的嫌疑最大吗?”宋云烟蹙眉不解,转念一想,确实如此。此人既跟旁宗有关,又时常守在宋言玺身侧,自然是最容易下手之人。
百里霜用指节轻轻敲击桌面,清脆的声响引来另外两人的注意,“我刚才简单在宋门主的寝屋转了一圈,他房中并没有任何物件沾了毒。”
“那我父亲房中的那些人应该就能排除嫌疑了。”宋云烟接到。
齐雁云并不赞同她的推测,“保险起见,我们还是都查查她们的底细,毕竟我们现在只是猜测,事实如何,还是要讲证据才行。”
宋云烟同百里霜对视一眼,也觉得他的做法最为妥善。
“好,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云哥哥和百里神医尽管提。”
“云烟。”齐雁云喊道,“今日我们所谈之事,你找时机同你哥哥说一声,现在先不要打草惊蛇,暗中调查为上策。到时候惊动了那人,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告诉哥哥,并叫他低调行事的。”
“子霜,替宋伯伯解毒一事,就交给你了。”
百里霜郑重地应下:“我会尽力的。”
齐雁云看向自己交握的双手,垂眸沉思。
这一环扣一环的,看来那幕后主使很早之前就在谋划此事了,如今一步步都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如果没有武剑山庄的插手,怕是昆仑派真要成那人的囊中之物了。
不过他既然来了,便不会让宋伯伯的心血付之一炬。他倒是很期待之后,那些人还会有什么行动。
婚事在即
“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永结连理……”
铜镜中的人容貌昳丽,大气端庄,清丽的五官描上浓妆也不显厚重突兀,反而增添了几分脱俗的妩媚。眉弯似远山眼若月,面若桃花唇似朱,一颦一笑回眸间,尽是佳人粉黛笑颜。
裁剪合身的喜服做工精致,衬出她盈盈一握仿若细柳柔软的酥腰,洁白如玉的脖颈细长纤细,被大红色的喜服衬得愈发雪白,近乎透亮。
乌黑靓丽的长发半绾发髻,剩一半散在身后,青丝如泼。
阮母攥着桃木梳为自己即将嫁人的女儿梳发,嘴里喊着祝词,望着铜镜里阮明月粉面含羞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总觉得她的姌姌没出生多久,还是个成日里粘着她唤娘亲的奶娃子,怎么现在一转眼就长成了个漂亮的大姑娘,还马上就要嫁人了。
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现在就要离开她了,叫她如何舍得。
“七梳吉逢祸避;八梳一本万利;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
阮今月取来妆奁里的凤冠,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家母亲给她的阿姊绾上发髻,一时间感慨万千。
她少时同阿姊玩耍撒娇的光景还历历在目,怎的回过神来,阿姊都要嫁人了,这一嫁,还是嫁到了宫闱重重的深宫。今日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日,今后她们姐妹二人天各一方,恐怕今日,就是最后一面了。
想着想着,阮今月不禁落下来,一旁的听眠瞧见了忙给她递帕子拭泪,她仓皇擦拭一番,见阮母伸手来接凤冠,便扬起抹笑递过去。
阮母替阮明月梳好了头式,接下来便等着时辰,盖盖头了。
“姌姌,进了后宫之后,你和陛下务必要相互扶持,相亲相爱。”阮母握着阮明月的手,细细嘱咐:“旁人那些争宠的肮脏手段,咱们不屑于做,但如果有人要冒犯到咱们头上,也是不能忍的。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别受委屈。他日若你与陛下两心相离,娘亲叫你爹爹接你回家。”
阮明月扑进阮母怀里,将将要落下泪来,阮今月怕她蹭花了妆面,忙拿过手绢替她擦拭眼角。
“阿姊莫哭,到时候把妆弄花了,你就不是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阮明月破涕而笑,拉过她的手,温柔地笑道:“我家妧妧当真是长大了,如今竟出落得这般标致,有你在,我还怎么做最美的新娘子啊?”
阮今月轻轻推她一把,嗔道:“阿姊惯会拿我取消,论貌美,我哪儿比得过阿姊啊?今日是阿姊的大喜之日,红妆点缀锦服加身,莫说我,便是整个上京城的姑娘加起来,也不及阿姊的万分之一,到时候姐夫见了阿姊,定会对阿姊的美貌连连称叹。不过啊……”
阮今月话音一转,靠到阮母身上,娇声道:“在我心里,这世上最美的人,还得是我们娘亲!”
阮明月也跟着附和:“多亏了娘亲貌美无双,我和妧妧才生得标致,这世上的美人啊,还得是我们娘亲。”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儿在她身旁闹她,阮母无奈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和欣慰,她的两个女儿啊,都长大了。
“你们两个滑头,就知道拿你们娘亲打趣。等姌姌出嫁了,我和你们爹爹,也该考虑妧妧的婚事了。”
阮今月蓦地一愣,刚才还笑吟吟的,眼下就笑不出来了,她急忙拒绝:“我不想嫁人,我都还没及笄呢,娘亲那么急着赶我吗?”
阮母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叹道:“来年开春就及笄了,也不小了。我想你那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跟你爹爹定下亲事了。你不想嫁,难不成还要赖在我和你爹爹身边一辈子?”
“这有什么不行的,难不成您和爹爹还养不起我吗?”
“你这孩子……”
阮明月连忙劝道:“好了好了,妧妧还小,这事儿不急娘亲。”
阮今月委屈巴巴地躲在阮明月身后,鼓起腮帮耍小性子,嫁人是要离开父母的,她不想那么早就离开家。
阮母收回手,轻轻地斜她们一眼,无奈地摇头:“说是不急,你们爹爹已经开始准备妧妧的婚事了。姌姌既然与陛下两心相通,两情相愿的事,我们是不愿拆散你们的,左右有你爹爹护着你就是了。妧妧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留在上京城的了,早年些我们就同你们齐伯伯商讨好了,替你和你齐伯伯的儿子定下了婚约,等你及笄,便成婚。”
“啊?”阮今月猛地站起身来,“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我都没见过齐伯伯的儿子,我们都不认识。”
“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齐伯伯的儿子品行自然是不会差的,到时候你嫁过去,他们也不会亏待了你。关键是瀛洲远离上京城,要简单得多。朝堂凶险,姌姌已经脱不开身了,我和你爹爹实在不愿你也被困在里边。妧妧,你要体谅我和你父亲的一番苦心啊。”
阮今月知道他们是真真切切替自己考虑的,但是婚姻一事,讲究的便是你情我愿,若是那人她不欢喜,她又怎么会幸福呢?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对于为人父母的他们来说,要替孩子考虑的,便是他们不在之后,孩子能有一个好的生活保障,能不被人苛刻虐待。若是温饱生活都成问题,又怎么去谈虚妄的幸福。
阮今月不愿意顶撞父母,也相信他们所说,那齐伯伯的儿子,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但总归不是自己心仪之人,她一时间没办法接受。
气氛凝滞不停,阮明月叹了口气,出来打圆场:“好了,娘亲,此事之后再议,外边还要不少宾客,母亲先去招呼着吧。”
阮母最是清楚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既然阮明月都开口了,那此事只能先搁置,等阮明月劝劝阮今月,再谈也不迟。
“那我先出去招待客人了,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阮母出去后,房中的婢女得了阮明月的示意,也纷纷退出房间,将这里留给她们。
阮明月拉上阮今月的手,笑容浅浅,轻声道:“妧妧是有心上人了吗?”
阮今月心里一跳,故作镇定道:“阿姊怎么会这么问?”
“我想我的妹妹,若是没有心上人的话,对于婚事是会先想着接触一番看看的,而不是一口回绝,毕竟父亲母亲都很尊重我们的意愿,若是你真的不喜欢他,他们也是不会逼你的。可我瞧你如此抵制,想来想去,便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大婚
阮今月眼眸低垂,蹙着眉不说话。
阮明月一看她这样子,也就懂了。
“能跟阿姊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猜猜,是不是在扬州救你的那个少侠?”
“不是的。”阮今月忙抬头反驳,对上阮明月戏谑的眼神,又仓皇地低下头,面色绯红,“不是他……我都没见到那个人,又怎么谈得上喜不喜欢。”
阮明月抚上她的额发,捏了一把她脸颊上的软肉,接着道:“那我再猜猜,是……上京城的公子?”
阮今月别过眼,神色慌张,却不应声。
阮明月仔细瞧着她的神情,继续猜:“能让我家妧妧倾心的,此人必定不简单,而上京城里这样的人物……”
她脑中隐约浮现一个人影,很快就被她否定掉了。阮明月自嘲地摇摇头,她在想什么呢,那人和妧妧怎么可能有交集。
心中又转过上京城几家才貌双全的公子哥,阮明月还未细究出一个人选,她的衣袖忽然晃动了一下。
阮明月抬眼看去,只见阮今月犹犹豫豫地看向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欢喜。
“阿姊……”
阮今月也曾想过,那日的惊鸿一瞥,在她心畔荡起的涟漪,究竟只是昙花一现,还是久久不忘的长念。梦里几次辗转反侧,悠悠幻梦间,笑靥如花如沐春风,春花灿烂间,是少年人难掩的怦然心动。
细细想了多日,阮今月才确定下来,她喜欢上了那个传说中冷面狠辣的摄政王,不是一时兴起,是反复煸炒过的弥久欣喜。
可是他们之间,虽说共处于同一侧天空之下,其中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要想同他在一起,岂是易事。
意识到其中面临的种种问题,阮今月才初次发觉,喜欢上一个人,是会因他而喜,因他而悲的。
遥遥一顾,能得见他半分容颜,足够自己喜不自胜。从未并肩,却在无数个幻想中失去过他无数次,心中又是酸胀难耐。
她喜欢一个人,想与他在一处,即便是面临着千难万险,她也无所畏惧。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她想为自己的这一段情意,多争取一份可能。
“阿姊,你说我日后留在上京城,如何?”
她并非要强求一个结果,但好歹她努力过,才不会留遗憾。
阮明月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她仍旧不敢相信。
“妧妧,要为了他留在上京城吗?”
阮今月莞尔一笑,眉梢间都带着欢喜和爱意,顾盼生辉。
“阿姊为了陛下甘愿入宫,只求两心相许,不负彼此。即使前方无路,阿姊也要陪着陛下闯出一条路来,如此奋不顾身,妧妧也想效仿。”
“可是你自幼最喜欢的,不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吗?若是为了他留在上京城,还是你想要的那种生活吗?你甘愿,一辈子困在这儿吗?”
阮今月摇头,“无人可困住我,能困住我自己的,只有我自己的心意。我看话本里的人,似乎都不太瞧得上如此感情用事的角色,觉得他们太过将情爱一事看得太重,为了心仪之人宁愿舍弃自己的理想抱负,不求回报无悔追随。初读时,我亦觉得不值当,甚至认为这类角色,除了情爱之事外,再无其他内涵。”
“可是直到我有了心仪之人方知,他们何尝不是清醒的,我又何尝不是清醒的,我们只是清醒的选择了自己心爱之人,并为之付出了勇气。世人可以嘲弄他们为爱奋不顾身,却没办法否认,在情爱一事上,他们比旁人勇敢得多。勇敢,何尝不是一种高尚的品质。”
“我与他们一般,却也与他们不同。他们无所求,只希望能陪伴在爱人身侧,写爱表意,无怨无悔。我不一样,对于此事,我有所图谋。我可以奉上我的一颗真心,若他不肯接纳,我会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不会给他半分糟践我的机会。我只是想为自己谋个可能,至于结果,我不强求。”
阮明月如今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年幼的妹妹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坚持,她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爱,也学会了如何自爱。
无论爱意如何深切,得不到对方的真心对待,快刀斩乱麻抽身而走,洒脱放手,绝不纠缠,亦绝不后悔。
这一点上,她们姐妹二人倒是十分相像。
“看来不能再将妧妧当小孩子看待了,不知不觉间,妧妧都长那么大了。”
阮今月靠在她的手臂上,“阿姊,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了。”
“无论你多大,在阿姊眼里,永远都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妹妹。”
屋外锣鼓喧天,热闹极了,屋内她们依偎在一起,彼此依靠。
“妧妧,你告诉阿姊,那个人是摄政王,对吗?”阮明月坐直身子,定睛看向她。
阮今月微愣,没想到阮明月一下就猜出来了,便也没过多隐瞒,承认了此事:“没错。当日街边摄政王风姿落入我眼中,至此念念不忘。”
“唉……”阮明月长叹道:“我隐约猜到了是谁,但是不敢确定。想着你们都没见过面,却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妧妧已经将心丢出去了。”
阮今月含眸微笑,默默不语。
阮明月见她这个样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当真就是他了?”
“暂时是,如果他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是了。”
阮明月始终放不下心来,“我知晓你自己定能拎得清,我是不愿你在这上京城蹉跎的,瀛洲并非不是一个好归处。不过到底是看你喜欢,你尽管跟着自己的心走,阿姊无论如何,都支持你。”
“谢谢阿姊。”
二人相顾而笑,一切尽在不言间。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下一刻阮母敲敲门走进来,满脸笑意:“姌姌,时辰到了,该盖盖头了。”
“好。”阮明月回头应声,拍了拍阮今月的肩膀,身子坐正。
阮今月退到一侧,看着阮母替阮明月盖上鲜红的盖头,红影晃动,隔绝了她的容颜。
“该走了。”
阮府上下张灯结彩,红绫高挂,一派喜气。
这日,上京城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阮明月嫁给当今圣上江子毓,封为宸妃,入主凤兮宫。
深夜
黑夜如墨,冷冽寒风呼啸而过,卷起锐利的雪渣刮得山顶的雪松生疼。
忙活了半夜,三更天时,齐雁云两人终于有机会闲下来好好休息了。
百里霜喟叹一声大剌剌地坐到床榻上,外袍也不脱就那么躺下了。
“哎呀,奔波了许久,终于能好好躺躺了,累死我了。”
齐雁云暂时没有睡意,便走到矮榻旁坐下,低眸沉思,慢慢梳理目前得到的线索。
百里霜躺了会儿,忽然翻身坐起,问他:“你是怎么想的,关于正宗和旁宗之间的事。”
齐雁云挑起眼角往后靠,纯白色的衣裳体贴合身,与他清润俊秀的长相相得益彰,显得整个人随性又慵懒。
“很明显,旁宗在下一步很大的棋。从年前宴会上献美人,到现在挑起两宗之间的争端,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百里霜隐约明了,却还是不太明白其中的细枝末节,“他们是如何环环相扣,确保每一步都能在他们的预算之内呢?万一这其中少了一步未能完成,岂不是一整盘棋局都给废了?”
齐雁云阖眼假寐,神色懒洋洋的,语气轻缓,“不用步步到位,只要确保宋伯伯没了处理门派内务的能力,让宋知晖接手,后面的便水到渠成了。”
“如果宋伯伯并未中毒,我想他们还能用其他法子对付他。不过这法子不会直接取了宋伯伯的性命,毕竟那样太过招摇了。何况一旦昆仑派掌门人逝世,各路武林高手势必会来吊唁,到时候要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发动内乱,怎么都不容易。虽然宋知晖暂时不着调,武林中人还是会看在宋伯伯的面子上,助他一臂之力。所以这事只能在门内发生,不能宣之于众。我们来之前就未曾听闻江湖上有人谈论昆仑派发生内乱,可想而知,旁宗捂嘴捂得很严实。”
“按你的意思,他们布下的局中,只要宋知晖成功上任,事就能成?”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就是如此吗?”
百里霜继续追问:“那要是宋门主将此事交与宋姑娘,那他们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雁云倏地坐直身子,“云烟年纪尚轻,虽行事稳重,颇有宋伯伯的风范,但若是将内务交与幼女,忽视了长子,日后门派的弟子和江湖上的人,会如何看待宋知晖。宋伯伯本意应该也是想着,宋知晖虽然行事轻佻,对旁宗总有成见,但总不会如此不顾大局。况且有云烟在一旁盯着,总会差到哪儿去。没想到他还真做得出来,厚此薄彼的那档子事,弄到今日的局面,与他而言,也不算冤枉。”
看来他们是算准了宋知晖必定会接任宋门主,计划会顺利进行,现在正宗旁宗虽处在胶着阶段,但正宗孤立无援,被旁宗攻破是迟早的事。
百里霜连连称叹,“当真是缜密无意,怕是旁宗唯一的疏忽,便是没能全部拦下递往瀛洲城的消息,在我们到达昆仑山之后,没能顺利拦下你我。有了武剑山庄帮衬,旁宗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不过今日已打草惊蛇,他们只知武剑山庄会派人前来,却不知派来的是何人。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难免会自乱阵脚,就看谁比谁更沉得住气了。”
月上梢头,长夜漫漫。
齐雁云任无睡意,他靠坐在窗边,隔着一道纱窗望着屋外纷飞的皑皑白雪,思绪悠长。
也不知阮今月看到那盏花灯没有,不过他放的地方如此显眼,想不看到都是难的。
自扬州一别,时日匆匆而过。
一月一晃而过,早在几日前,他们尚在路上便收到了齐灵和齐缨的传信,说他们已将她同她的随从成功护送到上京城,叫他不用担心。
齐灵那丫头还在信里说,她给阮今月送了点东西点拨她,保准他们二人见面的时候,阮今月只会对他留下好印象。
齐雁云见状十分无奈,旁的影响都比不上见面给人的第一感触,要给她留下好印象,还得靠他自己。
阮今月生得明艳漂亮,性子也是活泼可人。齐雁云虽对她了解不多,却也清楚,她不是那等循规蹈矩的闺阁小姐,她身上既有江湖的随性洒脱,也有世家出身的端庄大方。
可静可动,生性善良。
这么个多变有趣的女子,才能叫他魂牵梦萦吧。
屋外忽的一声闷响,齐雁云抬眼去看,原是枝桠承受不住冰雪之中,那积雪竟从枝桠脱落,碎在地上,与旁的积雪并无异处。
他收回视线,从怀中掏出一只红玉臂钏,这臂钏还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胡商卖与他的。
红玉的成色很好,两边镶金嵌宝,做工精美,齐雁云一眼便看上了。
当时他瞥见这只臂钏,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年初见,玉面藕臂的阮今月,想来这红玉会衬得她肌肤更甚雪白,莹莹透亮。
心念一动,他当即就掏出银钱买下,百里霜还打趣他,从未见他买过小女儿家的物什,怎的忽然开窍了。
齐雁云只告诉他,心里有了念着的人,自然就想买了。
百里霜惊得张大嘴巴,瞪着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惊叹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
齐雁云只笑:“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百里霜连忙追问,“是哪家的姑娘?江湖门派里的小娘子,还是平凡人家的小娘子?你不会是攀上了权贵家的小娘子吧,她可能只是图你一时的貌美,不太可能嫁给你的。”
齐雁云来了兴致,一挑眉,不太赞同他的说法:“怎的就不会了?”
阮叔叔虽说是朝中重臣,但他们两家好歹也定下婚约了,怎么就不能了。
百里霜见他搭话,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莫名有些同情他。
“不会真是权贵家的小娘子吧?你还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像那些权贵高门里的小娘子呢,婚事都要由他们父母亲自定夺,若是家中庶女,虽不能攀上一门身份多高的夫家,但总归还是会讲究门当户对的。但若要是嫡女,她的婚事可是牵扯着家族利益,万万是不可能嫁给江湖人的。”
齐雁云默了片刻,阮家既然已与齐家定亲,说明阮家父母不会是那等看中利益之人,他们只希望有个靠谱之人,能帮他们照顾好女儿罢了。
“不会的。”他沉声道。
既然亲事已定,他便不会让其旁生变故。
缘由
次日一早,百里霜仍裹在床榻里呼呼大睡,齐雁云便已早起练起了剑。
凌厉的剑气还比寒风锋利几分,扫过一旁的清脆雪松,惊落一滩残雪。
他未披大氅,便是连御寒的貂裘都未曾穿在身上,一袭白衣在冰天雪地之间倒是略显单薄。
一旁来往的小婢女躲在角落偷偷看他练剑,少年一身朝气,剑气挥舞之间气势逼人,甚是帅气,惹得一个个年轻的婢女春心荡漾。
宋知晖找来时齐雁云正好收剑,他站在廊下默不作声地看齐雁云拒绝了一个胆大婢女的手绢,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眉眼一弯,撩得那小姑娘面色绯红。
宋知晖轻嗤一声,他齐雁云也就那张脸惯会骗人,不仅骗了他那年幼的妹妹,还招惹了他这灵霄宫里的婢女。
顿时他气不打一出来,猛地跑过去呵斥道:“灵霄宫养的都是闲人吗?手里的活没做完就跑来此处偷闲,当心我扣你们工钱。”
那些小婢女一见他来,一哄而散,都跟脚底抹油似的,生怕走慢了就被他扣了工钱。
齐雁云正用袖子拭汗,见他来了,手腕一转收剑入鞘,冲走来的宋知晖问道:“知晖,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吗?”
宋知晖昨夜虽然想通了,眼下见了齐雁云却还是有些别扭,他昨日说的话是过分了些,但是要他给齐雁云道歉的话,他是做不出来的。
现在两人见面,他梗着脖子别扭道:“我昨儿个想了一想,觉得你说的不无道理,虽然大部分事情上得听我的,但是这些小事,听听你的意见,也不是不行。”
齐雁云清楚他心里那点弯弯绕绕,也知晓他能先来同他搭话,便是已经想通了。到底是跟着宋伯伯长大的,就算是一时糊涂,他人也是不错的。
昨日那些话他也没有计较,现下宋知晖想通了,便是好的。
“既然如此,你昨日回去细细想过之后,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宋知晖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忽然沉眸思索。
“昨儿个听了你的话,我回去想了想,这段时间以来,我身边是否有人撺掇,可我倒也没想出什么不对劲。我身边的人都是自小同我一起长大的,我什么品性他们什么品性,大家都是知己知彼的。我没瞧出有什么不对。”
“那你为何要剥夺了旁宗弟子参加武试的资格?勒令他们让给正宗的弟子,你虽看不上旁宗,但是也深知正宗与旁宗不能出现矛盾,可你还是这么做了,总该有些原因吧?”
提到这个,宋知晖有些理亏,他当时本就是一时气不过做的决定,没想过迁怒旁宗的其他弟子,但是话都放出去了,再反悔倒显得他自知理亏了。
“那日我同正宗弟子去旁宗视察,走到旁宗弟子练功的地方时,听到角落里有两个弟子在谈话。当时我们也是路过,没想着偷听,但那两人的声音属实有些大,我们便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宋知晖一开始对他们之间的闲话并无兴趣,但是恍惚间听到他们提到宋云烟的名字,他眉眼一肃,觉得此事不简单,便上了心。
只听那两个旁宗弟子道:“旬午,你藏在此处不去练功,不怕被师父发现,责罚你吗?”
旬午?宋知晖记得这个人名,前几日还曾到正宗向宋云烟讨教过功法,这小子生得一口巧嘴,哄得宋云烟眉开眼笑的,宋知晖当即就留了个心眼,没想到他不练功,在这儿和旁人说闲话?
宋知晖心里冷哼一声,旁宗的人果真是整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
“练功练功,你的脑子里怎么只有练功?”那个叫旬午说话了。
“师父说了,只有练好功了,才能在武试上脱颖而出,被正宗的长老看上,选进正宗当正宗的弟子。旁宗的人,谁不盼着当上正宗弟子啊?”
宋知晖虽然不喜旁宗,但对于那些在武试之上表现出色被调至正宗的人,还是看得上眼的,跟在他身边的便有从旁宗上来的弟子,他亦将他们视作自己的亲师弟对待。
“切,成日里像个苦行僧一样练功,不还是比不过那些天资聪颖的,要我说,通过练功调上正宗,根本不切实际。”
“你说得那么笃定,难不成是有别的法子上正宗?”
“我当然有法子。”
“什么法子,跟我说说呗。”
宋知晖不由得走近一步,他也想听听,是什么旁门左道。
“我几日前曾上了灵霄宫,你知道吧?”
“知道,你不是还说宋云烟师姐亲自指导你的功法吗?这有什么干系呢?”
“自然有干系。我问你,那宋云烟是不是门主的掌上明珠?”
“这当然是,昆仑派上下谁不知道,门主最是宠爱宋云烟师姐了。”
“那若是我成了宋云烟的夫婿,进正宗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你,你的意思是……你倾慕宋云烟师姐?”
“倾慕?宋云烟虽然生得好看,但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谁会喜欢她。要不是她昆仑派大小姐的身份在那儿,谁愿意看她一眼,我只是借她当我的垫脚石罢了。现在正是门主病危之时,她必定整日担忧,我正好乘虚而入,先柔情蜜意地哄骗她,等我上了正宗,讨得门主欢心了,说不定还能当上下一任门主,到时候再将她抛弃。岂不是一举多得?”
齐雁云沉了脸,宋知晖打量着他的脸色,嗫嚅道:“我,我听不得他们编排我妹,当时就上去将那旬午打了一顿,还放话说,既然旁宗的人心里都是些歪门邪道,瞧不上正道,便不必参加来年武试。当时只是一气之下的说辞,这种事自然不能轻易定夺的,但没想到我身边的人将这话传出去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我当时又被内务拌身,来不及处理此事。等我闲下来后,旁宗已经开始闹了。”
当真是布局精巧啊,只将结果传出去,不曾将缘由说予众人听,让宋知晖所谓的偏心之举被放大,引起众怒。
这件事细究起来,也只能是那两个弟子的过错,就算宋知晖站出来解释,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更没有人会想到这是有人借此机会让宋知晖犯下过错。今日不成,日后不知还有多少陷阱等着宋知晖,不让宋知晖犯错,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身边的人,也有问题。”
婚事
“那日,究竟是何人将你引去那角落的,你不会真以为,那是个巧合吧?”
齐雁云目光如灼,意味盎然。
宋知晖呆愣片刻,万万没想到是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经齐雁云那么一点拨,他立马忆起,那日他确实未曾有打算从那处过,是他身边的那个叫少卿的弟子,说什么寻常走的那路这几日在修筑,怕是走不了了,他们这才转道而行的。
这么说来的话,宋知晖记得,那日之事之所以传出去,也少不了这少卿在背后推波助澜。一直以来他只瞧见自己同旁宗的矛盾,却忽视了问题其实就出在自己身边。
听宋知晖将真相缓缓道来,齐雁云毫不意外,旁宗既然有能耐布那么大个局,定然早就已经将手伸进了正宗内,只要找出谁在宋知晖身边煽风点火,一切便明朗许多了。
“他竟然敢哄骗于我,还将我当炮仗使,我非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齐雁云一抬手将他拦下,劝阻道:“莫急,你眼下火急火燎地去抓他,不就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知晓了一切吗?这样打草惊蛇,我们还怎么抓出幕后黑手?”
宋知晖闷着口气停下脚步,“那你说应当怎么办?暗中将他抓来审问?”
齐雁云微一点头,“如此甚好,便由你将他请来走一遭吧,谨记,莫要露出破绽。”
宋知晖挣开他的手,愤愤道:“我知道!你当我是什么草包?”
他气冲冲地冲出去,走到半路又折回来,幽怨地盯着齐雁云。
齐雁云被他看得莫名,半掀起眼眸淡淡道:“怎么了?”
“你对我妹妹,是不是有什么不轨之心?”
他不着头脑的问题让齐雁云一怔,旋即无奈道:“你这又是说的哪儿是哪儿?”
“那你们俩一见面就缠缠绵绵的,她赖着你不走,你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
齐雁云冤枉,这事要是让齐灵听见,指不定数落他一顿呢。
“不是,我和云烟就是正常距离交谈,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百里霜,怎么就缠绵了?你别冤枉我,我一直将云烟当作妹妹看待,没你心里想的那些龌龊心思。你的心就好好地揣进肚子里,我对云烟真没什么别的想法。叫你产生这样的误会也是我不该,日后我会注意跟云烟保持距离的,你也不用在疑神疑鬼。”
宋知晖狐疑地看向他,仿佛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你是说真的?”
齐雁云拿他无法,只好道:“忘了同你说了,我已经定亲了,这辈子非她不娶,不会招惹你心爱的妹妹的。”
“这就好……”宋知晖忽然反应过来,大惊道:“什么!你定亲了?”
除了宋知晖的声音,百里霜朦胧中夹带半分清醒惊讶的声音也混在其中,他一袭中衣,披头散发地扑在窗棂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控诉齐雁云。
“你什么定亲的!我怎么不知道?”
齐雁云对他的控诉很是淡然,“你为何会知道?是我定亲,又不是你定亲,也不是同你定亲。”
百里霜猛地推开门框冲出来,扑到齐雁云的身上与他扭打在一处。
“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我们那么多年兄弟,齐狗你真不是人啊!”
宋知晖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哆嗦着胳膊快步离开了,生怕走完了沾上什么脏东西。
齐雁云仅一招便将百里霜制伏,他举止不慌不忙颇为优雅地从地上爬起来,从容淡定。
“你也没问我啊。”
百里霜惊奇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深受打击的憔悴容颜,他痛心疾首道:“我和你那么多年的兄弟,那么重要的事你竟然,你竟然……呜呜呜呜……我是造了什么孽,认识你这么个孽障,你还拿我当兄弟吗?”
齐雁云抱臂在侧,闲适地看着他撒泼。一旁经过的婢女见了百里霜这幅赖皮样,无一不捂嘴偷笑的。
百里霜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趴在地上默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爬起来。
齐雁云越过他走向里间,半路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他:“多年的好兄弟,要不要去用些早饭?”
百里霜很没骨气地应下:“去。”
一场清晨闹剧很快结束,宋知晖那边也传消息过来了,说是人已经抓到了,看齐雁云要如何审问。
齐雁云二人得了消息立刻往那处赶,宋云烟一见了齐雁云,喜不自胜,小跑过去凑到他身边:“云哥哥!”
奈何齐雁云微不可察地挪开一步,同她保持距离,时刻谨记他承诺过宋知晖的事。况且他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身边的女子还是处理干净别过多纠缠为好。
宋云烟未能察觉到他的疏远,在他面前堪堪站住,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齐雁云,情愫如丝。
百里霜在一旁咳嗽一声,戏谑道:“宋姑娘,我还在旁边呢,你看不见我吗?”
宋云烟面色潮红,慌慌张张地挥手想掩饰些什么:“不是的,百里神医,我这不是正打算专门跟你打招呼嘛。”
百里霜面上调笑,心里却将齐雁云骂了个遍,好个齐狗,定了婚约还在外边沾花惹草的,看他日后不跟嫂子告状,非得好好治治你才算事儿。
齐雁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轻轻地斜他一眼,百里霜顿时噤声,故作无事地左顾右盼。
要说这宋云烟也是心大,他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连远处的宋知晖都察觉到了,就宋云烟满心满眼都是齐雁云,没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宋知晖瞧着自家妹妹那个不值钱的样,轻咳一声正色道:“云烟,站过来。”
宋云烟不满地嘟嘟嘴,最后还是没选择不敬兄长,乖巧地走到他身侧站定,眼神却还盯着一旁悄然而立的齐雁云身上。
家人面前躺着一人,他四肢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了一块白布,用来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宋知晖说回正事,看向齐雁云:“人给你抓来了,没惊动任何人,是你审还是我审?”
齐雁云无所谓地耸肩,双手一摊,“既然在你灵霄宫,那自然是你审。”
宋知晖听出他在拿昨日之事背刺他,自知理亏也没同他计较。
他上前一步,扯出少卿嘴里的布,冷声问道:“说,你是谁派来的?”
审问
“少门主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少卿固然被擒,嘴却还硬着。
宋知晖心里一思忖,怕是不用些刑罚,他是不会说了。
不过用刑之前,还得先再审一审他。
“那日你撺掇我走小道,让我‘恰好’听见旬午二人的对话,致使我一时恼羞成怒,说出‘不许旁宗弟子参加’的话,是也不是?”
少卿冷哼一声,撩起眼冷冷注视着他:“那日我已跟少门主说得很清楚了,前方的道路正在修筑,我们这才迫不得已转道的。道路修筑一事却是事实吧,那日不过就是个凑巧,少门主要将此时赖在我身上,怕是说不过去吧。”
宋知晖一更,被他堵得说不出话,道路修筑一事确实是事实,只要少卿咬定是巧合,每人敢说一句不是。
“那好,我再问你,那日之事本未闹大,是你到处宣扬,致使我那日的话传得宗门上下都是。如此居心叵测,是也不是!”
少卿完全不将他的雕虫小技放在眼里,他偏过头轻嗤一声:“少门主昔日最喜我们将您的言论大肆宣扬,以示您的少门主威风,我那日只不过是和寻常一样罢了,怎的这也要怪罪于我?”
宋知晖彻底拿他没辙,他说一句,这少卿总有十句八句等着他,偏偏还让他无法反驳。
宋云烟失望的眼神朝他递来,齐雁云同百里霜却没空去搭理他,宋知晖一时挂不住面子,自知此时靠他无法解决,只好退位让贤。
“齐雁云,还是你来审吧。”
听他那么一说,宋云烟失望的眸子忽然一亮,熠熠生辉,看得宋知晖心里一阵膈应。
区别对待,区别对待!
齐雁云接过审讯的职责,却也不急着审他,只是缓缓移动目光,落到他袖口内侧的补丁上。
少卿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挪动身子,试图掩住自己的双手,不叫他看出端倪。
可为时已晚,齐雁云早已将拿出瞧仔细了,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卿的模样身形,良久方道:“少卿,你家中可还有弟妹?”
少卿面色一僵,仿若被说中心中隐事,他眉头一皱,试图遮掩过去:“什么弟妹?我家中就我一个!”
齐雁云徐徐开口:“可我瞧你袖口内侧绣的那朵雪莲花,却不像是你自己所绣。针脚尚且稚嫩,许是你妹妹年纪尚轻,不过绣得倒是栩栩如生,有灵气极了。若是有空,请她来给我绣一朵可好?”
少卿忽然被拿中了命门一般,狰狞着面容怒目而视:“我警告你,别动我妹妹!”
齐雁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角露出一抹笑意,却不及眼底,神情依旧冷淡:“不是说家中就你一个吗?怎的自个儿招了?”
他走到少卿面前蹲下,锐利的眸子紧盯着他的,极具压迫感,嘴里的话却轻轻柔柔的,看似无害,实则暗藏杀机。
“不若我再猜猜,你这妹妹就住在昆仑山脚的村庄里,年纪尚轻,家中无父母照料,仅靠你是不是得帮衬和村里人的照顾为生。此次旁宗的人许诺你大事既成之后,给你一笔巨款,放你回家照顾妹妹。我说的可对?”
少卿的下唇不住颤抖着,被齐雁云全然说中了,他心中惶恐不已,偏是猜不出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想问我怎么猜出来的?”
少卿眼神愤恨,如火烧般试图灼穿眼前的齐雁云。
齐雁云忽略掉他的情绪,闭口不谈自己是如何看出来的,只道:“我只希望你放聪明点,我既能才到你有妹妹,那必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拐走你的妹妹。你都是为了你的妹妹,不若好好想想,如何才是最好的选择。”
最终少卿为了家中年幼的妹妹,还是将一切都招了。
他言,就算那日宋知晖没能撞破旬午他们的对话,后面也会有更多陷阱等着他,以他的性子,一旦遇上,定会酿成大祸。
这便是旁宗费尽心思布下的棋局中,最关键的一环,一旦宋知晖中计,后面的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少卿还供出了旁宗的幕后主使者,正式那日亲自接见齐雁云二人的金逸护法。
旁宗分两支,分别由左右护法统领,左右护法一并协同门主处理门内事务。
如今左护法一派势力大增,右护法一派却寂寂无声,齐雁云等人猜测,怕是右支也被金逸掌控了。
少卿说,他替旁宗做事,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幼妹。他也是从旁宗上来的人,自然知晓旁宗弟子与正宗弟子接受的待遇有多少差别。
这点差别在宋知晖上任之后,愈发变大,他亦是看不过正宗如此欺压旁宗,才决心与金逸联手。
现如今他既然暴露了,自是清楚,有齐雁云和百里霜在,怕是金逸筹谋半生的计划,终究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后悔替旁宗做事,只是连累了那位德高望重心慈手软的老门主,宋言玺。
“如若不是旁宗弟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我们自当是对老门主心怀感激的。可是没了老门主的庇护,旁宗日后受的压迫只会越来越多。宋知晖,旁宗弟子并不低正宗弟子一等,你正宗中有多少歪瓜裂枣,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们旁宗,从来都不比正宗差!”
少卿被宋云烟带下去秘密关押起来,他的一片肺腑之言仍然萦绕在宋知晖耳边。
是他做错了吗?是他不该怀有自己天生高人一等的想法吗?
可是正旁之分,旁宗从来就是比不上正宗的啊……
齐雁云见宋知晖失魂落魄惶惶不知所想,阔步上前拍上他的肩膀,清朗的声音带了点点明媚,犹如一束微光,穿透阴霾照进宋知晖乌云密布的胸腔中。
“世间万物皆是生命,没有谁比谁高贵,大难临头,谁的命都一样微薄。昔日你不曾正视旁宗,以偏见看人,今后何不擦亮眼睛好好看看,谁为正,谁为旁。”
齐雁云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百里霜亦跟在他的身后离开,留下宋知晖一人沉思。
望着门缝中透出的光亮,他第一次惊觉,自己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