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肋
“诶言之,你是如何瞧出他的身世,他家中有何人的?”
百里霜几步跟上齐雁云,好奇问到。他是如何也看不出来那少卿家中有几口人的,这种东西哪儿能从外边开出来,所以当时他十分讶异齐雁云做出的推测。
可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百里霜更好奇了,缠着齐雁云想问出个所以然。
那厢宋云烟也凑了上来,听见百里霜如此问到,亦兴致冲冲地附和道:“是啊是啊,云哥哥,少卿上正宗也有些时日了,我都未曾听闻过他家中有幼妹,你是如何看出那少卿家中有幼妹的?好厉害啊!”
齐雁云只是浅笑摇头,并不认为这是件稀奇事:“仔细观察仔细联想就能知道了。他袖口内侧那朵雪莲花针脚与其说是稚嫩,不如说是杂乱,就算是如此他仍然穿在身上,没有拆卸,那这花样,定是他亲近之人所绣。”
“来之前我曾向其他弟子打听过他的身世,那些弟子都道无父无母,无所依靠,走投无路之后才上的昆仑派谋求生路。在门派上下,更没有关系好到能替他补衣的好友。而且这几年以来,他时常往家里寄银子,说是感念父老乡亲的关照,即使是到了正宗之后,也不曾有所耽搁。我便觉得,他定还有别的亲人。”
“我只是恰好猜中罢了。”
宋云烟大致明白了,却还有一事不清楚:“他何须隐瞒自己家中有幼妹的事实?若是家境困难,门派里也会帮衬着的。”
齐雁云看向远处,忽然想到那日孱弱不已的阮今月,随即含眸,嘴角划过一丝苦笑,“人总是不愿意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的,何况还是在高手如云杀人不见血的江湖之上。少卿固然事事都对幼妹上心,但是如果人人都知,他有一个十分看重的幼妹,抓了她便能威胁其为己做事。到时候,少卿是选大义,还是亲人?这次的事便是个最好的事例,金逸得知他家中有幼妹,便以此为要挟,要求他替自己办事。如此一来,处处被别人掣肘,如何自在。况且这种事,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为了一劳永逸,索性将自己的软肋藏起来,不叫别人握住把柄。”
宋云烟大彻大悟,看来自己的历练还是不够,只盼着她父亲早日痊愈,届时她能跟着齐雁云一起去看看大好河山,看遍人生百味,世态炎凉。
“云哥哥,那你的软肋,是什么呢?”
宋云烟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住他,那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若有若无的期待都快溢出眼底了。她咬着下唇,羞涩不已,心中既期待着自己是他的软肋,又害怕他对自己无意,一时间心中情绪复杂,连看向齐雁云的眼神都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幽怨。
百里霜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齐雁云会如何收场,他既然已经定了亲事,就该直白地拒绝宋云烟的念想,免得纠缠不清平故惹得人家成日伤心落泪。
如果他不能干脆拒绝,那他百里霜作为他十几年的兄弟,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这负心汉娶了同他定下婚事的女子。
只听齐雁云缓缓开口:“方才我也说了,既是软肋,藏好了方为上策。”
百里霜大掌一拍,神情激动。
好啊!他就知道,他这个交了十几年的挚友,就是一个朝三暮四之人!有了婚约还吊着人家宋姑娘,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就是给了宋云烟遐想的空间吗?
算是他百里霜看错人了,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百里霜心中思绪如飞驰骏马急速而过,一时义愤填膺,不多时就给齐雁云扣下了一个“对情不忠”的高帽。
可怜齐雁云话说了一半,就被人当作了负心薄幸、见异思迁的薄情男子。
他未察觉到百里霜的异常,方才听到宋云烟问他的软肋,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阮今月那张明媚清丽的笑颜。
何为软肋呢?齐雁云想,应当是恨不得将其放在自己眼前,一步不离;若是她有了半分闪失,他那颗素来强硬坚韧的心脏,便会被当作酥软的面团,被人反复揉捏,其中酸苦涩意,只有自个儿才能体会。
“云哥哥不会觉得,拖累吗?明明可以无所束缚地去行事,却因为有了软肋处处受限。”
“自是软肋,定当是我全心全意上心的人,我自会尽全力护好她。拖累之责更是谈不上,能与她牵扯上关系,是我高攀了。便是藏不好又如何?就算是舍了我这一条命,换她余生幸福安康,也是值当的。”
齐雁云面上浮现一缕极浅的笑意,却让宋云烟的心里一阵刺痛。
她瞧得出来,那抹笑不是对着他的。他笑时眉眼微弯,眼神仿佛盈满水光一般温柔,悠长眷恋,爱意满满,却没落到她身上。
宋云烟眼下才萌生出一个令自己心碎的认知,她的云哥哥,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而那个人不是她。
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情绪不断翻涌,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努力不让唇齿间的更咽暴露出去。
“听云哥哥这么说,你是不是……已经找到自己的软肋了……”
齐雁云神情微滞,但只是一瞬,他很快便荡开笑意,眉稍到眉眼都染上几分喜色和柔情:“她是天上的清月,本不属于我,只是我自顾自地擅自将她变做我的软肋罢了。”
方才还在心里怒斥齐雁云见异思迁的百里霜,眼下听了他的一番话,只想给他大声鼓掌。
还真是杀人不眨眼,刚刚他那副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软肋就是他的心上人。原来他不是不懂拒绝,只是在憋必杀招,想着一招制敌罢了。
这个十几年才开窍的木头,也没那般不懂情爱之事。
宋云烟就算是再怎么想自欺欺人,迎上齐雁云熠熠发亮的满眼爱意,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别当真。
最后她只能勉强留下一句“我明白了”,便扭头离开了此处。
在她转身之时,齐雁云仿佛看到了她眼底的泪光,他未置一言,任由她去了。
齐雁云踢腿踹了一觉旁边的百里霜,没好气道:“别看戏了,你找时间去探探那姨娘的底细,再想办法尽快解开宋伯伯身上所中之毒。”
百里霜不满地白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是,齐大侠,小人会妥帖办好的。”
深渊
南蛮之地,苗疆女子娇媚蛊惑,眉眼间都好似含了一泉让人荡漾的春水,惹人心痒。
宋言玺后院里的易姨娘,全名唤作易小怜。
百里霜隔着重重幕帘看到她的那一刻,当真觉得她真是随了她的名字。
明艳的容颜让四周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天地间仿佛只能看到她那一抹艳色,再望不见其他。易小怜的双眸却一反她整体妖艳的气质,一剪秋瞳含情脉脉,水光盈盈,看上去楚楚可怜,柔若无骨,叫人心生怜爱,巴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也不怪宋门主把持不住,这要换了我,这么个美人,含着一汪春水脉脉诉请……哎哟,我巴不得溺死在她的眼眸里。”
齐雁云对于他的不正经早就习以为常,是以在百里霜将宋知晖整个人惊得外焦里嫩时,他已经能熟稔地视若无睹,不受其影响。
“百里神医,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宋知晖原以为天药谷的医者都是两袖清风,清冷高洁,远离俗世的翩翩医者,没想到百里霜竟也同寻常男子没有两样。甚至更加……奔放?
百里霜毫不在意,冲他摆手笑道:“红尘嚣嚣,谁还不是一个俗世儿女了。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表达得比较直爽罢了。诶,不知宋小门主可去花楼玩过?”
宋知晖木纳地摇头。他虽时常下山游历,但一般都是去做正事。宋家家风严明,他再怎么不着调,像花楼这些地方,也是路过都没路过过的。这让他爹知道了,不得扒了他一层皮,丢出昆仑派,还得多骂一句“败坏门风”才是。
“那这可就没意思了,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百里霜见宋知晖没去过,自告奋勇充当他的向导,激情推荐。
齐雁云听百里霜越说越离谱,无奈出声阻拦他:“子霜,你别带坏了知晖,到时候宋门主将此事算在我身上。”
“啧,去花楼多正常,那儿美女如云,个个千娇百媚的。偶尔去去,同里边的花魁小酌一杯,怡情开怀,未尝不可。你这人,就是太死板了,平时叫你去你也不去,现在还要管我带着送宋门主去。你自己享不了这份乐趣,别拦我们的道。”
齐雁云不想与他就他自己的歪门邪道争辩,劝了一句后就再没说话,而是专注观察着易小怜的一举一动。
“你别说,我这花楼,还真没白去。”
静默片刻的百里霜忽然冒出一句话,齐雁云吝啬地甚至不给他眼神,只用后脑勺对着他,问:“怎么说?”
“这易小怜可不简单,她能迷倒宋门主,靠得不是她的容貌。想必宋门主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比她漂亮的人多了去了。易小怜胜在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魅力,不知不觉就能让人沉溺其中,为其着迷。宋小门主,我问你,你可曾对你这位年轻的庶母冒出过不该有的心思?”
宋知晖一脸尴尬,他初见易小怜时确实心动过,但是道德和伦理束缚住他,没多久这心思便消下去了。百里霜说的对,她确实有一种能让人着迷的能力,即使现在想起来宋知晖并未曾真正对她产生过爱意,但是当时的心动是真实存在的。
他定着满头尴尬,缓缓地点了下头,当即羞愧地抬不起头。
百里霜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打紧,这不是你的问题。她确实有手段。其实她的容貌与她身上带有的魅力并不相配,不过是用了些隐秘的法子,增添了她的魅力罢了。使了这种秘法的人,都有那种初见让人沉迷的功夫。可惜她瞒得过你们,却瞒不了我。”
宋知晖疑惑道:“百里神医怎会知道这些?”
“这种手段我在花楼里见多了,不少想出头的花魁娘子,会花千金求取这种秘法。不过是障目之术,上不了台面。”
“原来她就是用这等手段迷惑我父亲的。”
三人交谈之间,易小怜从榻上坐起身来,身形微晃,往屋外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
三人对视一眼,终于等到易小怜离开她的屋子。确认附近无人之后,百里霜和宋知晖负责潜入她的居所,调查屋中何处藏了毒物。
齐雁云则在暗中追上易小怜的行踪,跟上去看看她深夜出门,到底想干什么。
月凉如水,照入宋云烟的窗户之中,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显得寂寥落寞。
多年少女心事终成空,她的一腔情谊还未开口,就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齐雁云谈及心上人之时满脸的情意绵绵与爱意悠长,无疑是一下又一下地在宋云烟心上插刀,每每回想起来,宋云烟只觉得自己在接受凌迟,残忍又狠毒。
她知道情爱一事,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齐雁云既然不喜欢她,她也不能强求。可是自己连心意都不曾让他知晓,怎么想都不甘心。
愁苦了半日,她甚至开始无故怨恨其齐雁云那个同她素未谋面的心上人,她倒是想知道,那人有什么地方值得齐雁云喜欢。她这忽然冒出来,将好好的一切尽数打破,她就不应该出现。
意识到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宋云烟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么能这么恶毒?那个女子也未曾做错什么,只不过就是齐雁云不喜欢自己罢了,她何苦去怨恨一个无辜的女子。
有了这种情绪跟反思,宋云烟的情绪更加低沉,连晚饭都没用,光坐在窗前唉声叹气。
情爱失意的苦楚,她只能一个人受下,这份爱意能与谁说,能如何呢?
正当她对着孤月自怜时,窗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将她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宋云烟才发现,原来是她父亲纳的那个妾室,易小怜易姨娘。
她本就不喜她,如今又被她吓了一跳,宋云烟仅剩的好情绪也没了,只剩下不耐烦。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的窗前吓人?易姨娘真是好本事,你来做甚?”
易小怜笑得娇俏,一张艳丽的脸蛋在月光下更显娇媚。
她从外边推开窗棂,笑意吟吟,轻柔的嗓音仿佛天生具有吸引人的能力,诱惑着宋云烟坠入深渊中。
“云烟小姐,是否想让自己的心上人,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人?”
利用
易小怜自幼混迹于勾栏瓦舍,她的娘亲是被达官贵人抛弃的花楼女子,生下她之后没多久便疯疯癫癫孤单死去。花楼妈妈见她承了她那便宜母亲样貌,便起了心思将她留了下来,以后兴许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易小怜便这般,学不好就得不了饭吃,不好好学就得被挨打辱骂,在花楼那般乌烟瘴气的地方,长到了十岁。
十岁那年,易小怜被金逸看中,花了大价钱将她从花楼中赎了出来。
那妈妈自然是不愿意投资了十年的姑娘,就这么轻易交出去了,眼前的利益只是一时的,她可还指望着易小怜给自己赚更多的钱呢。
只是金逸出手阔绰,派人前去好言相劝,花楼妈妈招架不住,也就应了下来。
毕竟他给得太多了。
易小怜被金逸带走的时候,神情冷静,眼神甚至冷漠如冰雪,漠然一切。她只回了一次头,见那妈妈笑得谄媚,身后的黄金还发着金光。
十岁的易小怜心里止不住地冷笑,她在笑,那老妇真蠢,她怕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只是可惜了,这也是最后一次。
她转过头,没再给这个她待了十年的地方任何留恋,步履坚定,迈向自己的新生活。
易小怜猜的不错,当日她随金逸离开那处之后,昔日鼎盛繁华的花楼,一时之间化作了火海,所有的辉煌,灰飞烟灭。
她自认,在花楼这十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对人性的弱点与贪婪处亦是了日指掌。这也是金逸为何在那么多人之中,单单选中了她。
因此易小怜在应付宋云烟时,自然是最清楚,她这样家世优渥,从小没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单纯又固执的女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宋云烟想要的,不过是能与相爱之人两情相悦,能得到心上人全部的注意与偏爱罢了。
易小怜笑容款款,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哄骗的意味,慢慢将宋云烟拖入她的陷阱之中。
“我这儿有一粒仙丹,若是给你心爱的男子服下,他定会发现你的可取之处,进而对你死心塌地。从前的那些个情愫缠绵,全部都会化作过眼云烟。从此之后,他的心里眼里,只会剩下你一人。”
她细长白皙的指尖捏着一枚小巧的药丸,暗红色的丹药,在盈盈月色下,露着神秘又危险的光芒。
宋云烟的思绪跟随着她的思路转了一圈,她的目光落到那丹药上,心里的想法愈发强烈。
这药,真的可以让云哥哥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人吗?若是那样,那今后,她与云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分开了?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给她药的人可是易小怜,易小怜身上可还担着给她父亲下毒的嫌疑,她的话,怎么能信?
“莫要用这些肮脏手段哄骗于我,你真当我不知道,你不安好心吗?”
易小怜笑得娇俏,听到宋云烟冷声质问也不气恼,她拉长语调绵绵道:“小姐若是不信,我也没法子,只是我真是好心,我是真真切切为着你想。我房里的巧糖曾听到你哥哥同那齐少侠交谈,说好像是那齐少侠已经定下了婚约。我知你对他一片真心,怎知他不识好歹。我不过是想着我们同为女子,不想你的一腔情意落了空,这才出了这下下策。”
宋云烟心里一紧,随即心尖漫上密密麻麻的痛感,压得她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已经定下了婚约,可这事,她还是通过易小怜知道的。他究竟当她是什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曾向她提。如果他真的成了亲,那他们以后,是断断没有可能的了。
易小怜的声音仍萦绕在她耳畔,“我将此药留在这儿,用与不用,便看小姐如何定夺了。左不过我和你同在这灵霄宫,要是这药有问题,你大可直接杀了我。这灵霄宫上下,可没人敢拦你。”
宋云烟仍在怔愣,易小料瞧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轻笑一声便悄然离去,留下宋云烟一人在此辗转反侧。
宋云烟紧抿着唇,不想失去齐雁云的情绪不断充斥在她的脑海中,她抬起指尖,颤巍巍地朝着那药丸移去,再即将碰到之时又猛地收回手。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宋云烟下定决心,再次朝那药丸伸出了手。
“然后呢?”
没了下文,阮今月迫不及待地追问。
齐雁云倏地笑出声,看她两眼亮晶晶的好奇样,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一把她脸颊处的软肉。
“急什么?这不是在慢慢说吗?”他声音充满宠溺,完全拿她没办法。
外边风雪肆虐,屋内炉火翻飞,火苗惺忪。
他二人在此坐了半夜,将这些年的事尽数道来,方才正好说到那易小怜利用宋云烟对付齐雁云。
阮今月拉紧大氅,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易小怜还真是打蛇打七寸,那么容易就抓住了宋云烟的弱点,利用她对你的心思蛊惑她。那药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她就是咬准了宋云烟喜爱你喜爱到痴迷的程度,断定她一定会对你下手。”
齐雁云赞同地点点头,他当时躲在暗处,将她二人的对话全部听了去,那会儿他才惊觉,原来宋云烟竟对他有那样的想法。怪不得百里霜和宋知晖几次三番敲打他,他只当他们是不想他和宋云烟牵扯上关系,完全没想到宋云烟的心思。
“不错。”他忽然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阮今月。
阮今月茫然地眨眨眼,“怎么了?”
齐雁云突然正色道:“你知晓她心悦于我,就没有什么想法?”
阮今月不明所以,“我,我该有什么想法?”
齐雁云一时气结,闷闷道:“你就不,吃味?”
原来他在纠结这个。
阮今月噗嗤一下笑出声,“这有什么的,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既然是同她没有什么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又何必计较?”
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齐雁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一向精通辩驳的他,竟然也会被堵得说不出话。
他那生闷气的样子落在阮今月眼里甚是可爱,知晓他记挂这个,她也愿意哄哄他:“那我小小的吃味一下,你竟然连她喜欢你都不知道,还任由她围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你怎么如此不知分寸?”
姑娘佯怒的样子可爱极了,齐雁云自然是被哄得服服帖帖,气都顺了不少。
阮今月瞧他高兴了,无奈地笑笑,催促道:“满意了吧?快接着说吧。”
拒绝
她催促得紧,齐雁云只得继续将故事说完。
“宋云烟虽然倾心于我,但也不是那等不识是非善恶的人,并未被易小怜哄骗。次日一早,她就带着那药上门给我说清楚了,不过就算她并未想清楚,我也早已知晓此事,自会提防。只是……”
“只是日后再让你与她来往的话,便是不能的了。”阮今月接道。
齐雁云冲她一笑,“不错。宋伯伯教出来的儿女,品行都不会太差。若是宋云烟因为私人情感,一时被奸人蒙蔽,做了错事,也能谅解,毕竟是从未涉及世事的妹妹,我也不会怪罪于她。”
“但是此事的结症在于,她听从了易小怜的话,本意上就打算用这样的手段达到她的目的,就算是被人利用,心术也早已不纯。她选择那样做了,便证明,她与那易小怜是一样的人。”
“不错。”阮今月又再次明白了他的内心所想,“好在宋云烟是个善良端正的女子,看不上那样的手段,若是日后她有难处,站在兄长的立场上,我也会多帮衬几分。”
宋云烟将事情的原委尽数说予齐雁云三人听,还将那药丸带来放在了桌上,让百里霜查看。
“这个易小怜还真是歹毒!她当我宋家是什么人,瞧得上她那见不得人的手段吗?”宋知晖一拳砸向桌面,心中怒极。“妹妹,你做得对,就是不能让这样的奸人成功!”
百里霜拿过那药查看一番后,有了定夺,“说是药,实则为蛊。”
宋知晖大惊道:“蛊?我曾听闻南蛮苗疆最擅蛊术,她易小怜既然来自南蛮,定然也会那等巫术。”
齐雁云问:“这是何蛊?”
他也曾听说过蛊虫,昔日瀛洲城,便是困于蛊虫之难,他对这等奸邪之物,算是痛恶至极。
百里霜拾起那药,轻轻一捏,药丸便碎裂开来,从中爬出一只浑身黝黑的蛊虫,黏稠稠的,甚是恶心。
“那易小怜有一事没说假话,这药确实能让言之服下之后对宋姑娘死心塌地,前提是,她交出另外一只蛊虫的话。”
宋云烟悄悄打量了一下齐雁云,见他对自己的心事全无反应,顿时心中有些失落,却也还是强撑起精神追问道:“此话怎讲?”
“此蛊名为情蛊。我手里这只是子蛊,那母蛊应当在易小怜身上。如若他人服下这只子蛊,那人便会奋不顾身地爱上持有母蛊之人。她未曾将母蛊交与你,是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帮你;而是利用你让言之服下此药,等言之爱上她之后,这灵霄宫,自然就是她和她背后之人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手段,当真让人佩服。”齐雁云眸色冷淡,似裹挟着千年的冰雪一般,令人生畏。
宋知晖亦是气不打一出来,他冷哼一声,“他们以为云烟会为了一己私欲,听从他们的建议,却不想,我宋家的子女,一向坦坦荡荡。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才不会尽想些旁门左道不择手段去达到目的,这样得到的真心算什么真心,我家云烟才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他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寂静一片。
百里霜浑身僵硬,拿着那药丸不知道是该放还是继续拿着,最后只好讪笑几声,把那烫手的药丸放下。
方才他们都有意无意地掠过宋云烟心悦齐雁云一事,毕竟将姑娘家的心意拿到台面上来说,属实有些不尊重人。没想到宋知晖竟然心大到这种程度,直接就说出来了,全然没想到宋云烟的处境。
不愧是亲哥哥,什么都敢说。
百里霜在心中暗暗想到。
宋云烟脸上也是一阵尴尬,她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坐在那里干着急,心里直骂宋知晖。
倒是另一个当事人齐雁云淡定自若,仿佛宋云烟喜欢的不是自己一般。他沉声道:“既然他们先动手了,我们不若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我服下了此药,将他们引入我们布下的圈套中来。”
百里霜连忙应道:“我看可以。让他们以为自己奸计得逞,一次让他们放松警惕,最后再一网打尽。”
宋知晖却有些不赞同,“我们就不能将人抓了将证据摆在台面上,指控金逸吗?”
齐雁云摇头:“不可。此次金逸虽是主谋,那些参与的旁宗弟子却是无辜的。我们纵使抓了易小怜与他们对峙,他们也能将自己摘指干净,就算有少卿的证词,他们也完全可以说是看不惯宋知晖的做派,想将他拉下代理门主的位置。那些弟子现在都听从于金逸,比起看不惯他们的宋知晖,他们更愿意相信谁?”
宋知晖思索片刻,心道也是:“那我们该如何?”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齐雁云简单地将计划交代了一下,四人便分开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离开时宋云烟特地将齐雁云喊住,百里霜和宋知晖见状,连忙溜走,将这里留给他们。
齐雁云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他心中盘算着,正好借此机会,向宋云烟说清楚,以免她再为自己心烦,“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说清楚。”
宋云烟却急忙打断他:“云哥哥,你先别说,让我先说。”
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妾有情郎无意,那她再念念不忘,于他们二人也不是一件好事,更重要的事,对她自己,不是一件好事。今日叫住他,一是想跟他彻底了断,二是想给自己多年的情愫一个交代。
拿定主意,本来以为难以启齿的话,如今说出来也轻松多了。
“云哥哥,正如我方才说的那样,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心悦于你。”
齐雁云张口欲言,宋云烟突然抬手示意他不用说话,他只得闭了口,静静听她说来。
“但是我知道,云哥哥你定亲了,有了心上人。你不喜欢我,我不强求。今日我与你说明白,也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云哥哥,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日后不回来,我很高兴,云哥哥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也真心期盼,那人能像我从前一般,全心全意对待云哥哥。等他日云哥哥成亲之时,可不要忘了给云烟递喜帖,云烟定会备上丰厚的贺礼,上门道贺。我也想看看,嫂嫂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云哥哥念念不忘。”
想到阮今月,齐雁云神色一软,“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想来,你们会很投缘的。”
看到蓦然柔软下来的神情,宋云烟鼻腔一酸,堪堪要落下泪来,好在忍住了。
“既然这样,我期待着跟嫂嫂见面的那一天。祝愿云哥哥和嫂嫂,百年好合。”
“多谢。”
至此,宋云烟多年的暗中心许,终于有了一个着落。
即使在还未开口之时就被拒绝了,但好歹,她让他知道了,如此,便算不上遗憾。
做戏
为了让戏更逼真,在百里霜的劝说下,齐雁云还是将那蛊虫服下了。
“行蛊术之人,可探查谁身上下了蛊。若是易小怜接近你的时候,发现你并未中蛊,那我们所有的盘算,便会功亏一篑。”
齐雁云并未多问,拿过药丸一口服下。
宋云烟见他如此急切便服下了,不由得有些担心,“云哥哥!你怎么就服下了,要是你真的受蛊术驱使,爱上易小怜怎么办?”
齐雁云淡然道:“既然子霜说可以服下,那我便不疑有他。无妨,子霜心中有数。”
百里霜一挥衣袖,自信道:“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对策了。易小怜是南蛮人,她擅蛊虫,可不见得比得上我天药谷的人精通。”
宋知晖一开始是没想到齐雁云竟然如此信任百里霜,在完全没说清楚事实的情况下,毫不犹豫服下蛊虫,当真有些佩服他二人之间的全然信任;眼下又听到百里霜说天药谷亦擅长此恶毒的巫术,惊道:“天药谷竟也会行此害人之术?”
“他们学蛊,是为害人;可天药谷学蛊,是为了救人。”齐雁云解释道。
百里霜点点头,承认齐雁云所说属实:“不错。几十年前我祖父曾陷于一蛊虫之乱,当时他便意识到蛊虫之毒,害人不浅。于是乎回到天药谷后,便亲自带人前去收集世间所有的蛊术进行学习及破解。并将巫蛊之术,纳入天药谷弟子必学的知识之内。天药谷的人都是上等的学医奇才,用不了多久就将这些蛊术的底细用法以及接触之法看了个干干净净。要说这世间最懂蛊术之人,莫过于天药谷了。便是现如今的蛊术发源地南蛮,那些学了几十年的巫师,怕是也比不上我天药谷的十岁弟子。”
宋云烟惊叹不已,“素闻天药谷精通天下药理,在天药谷手里,再难治的疑难杂症也药到病除。不成想事实上竟也博学到精通蛊术,云烟实在佩服,天药谷为天下人先的奉献精神。”
百里霜并不将宋云烟的夸赞当真,他虽也以出身天药谷为傲,当也知晓,不是事事都能如人所愿,天药谷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有救不回来的病人。
“外界那些谣言传得离谱,天药谷并无那般神奇,只不过是谷中弟子潜心修行数年,不敢在药理上有所懈怠,才能在遇到疑难杂症时不慌不忙,有所对策罢了。这世间也有天药谷无法医治的病,我祖父常说,为医者,尽人事听天命,只求不悔、尽力便好。”
宋云烟听在心里,暗自点了点头,心中对天药谷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你们放心,不用有任何顾虑。这蛊虫我做了处理,易小怜不会发现异样,只会当言之实实在在中了蛊,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言之你不会有任何问题。事成之后,我再催动内力帮你引出此虫便可,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任何损伤。”
齐雁云回忆着那日几人商讨的计策,再回神之时,易小怜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易小怜身上许是擦了香料,如今一靠近他,齐雁云只觉一团馥郁芳香充斥在鼻尖,弄得他心神不宁。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阮今月,她身上也有香味,当不像这般是用香料堆砌出来的,而是一股淡淡的清香,犹如雨后清丽的栀子花般清透,叫人心神皆宜。
明明她身上也并未佩戴任何香囊,偏偏叫人一靠近她,就能闻到她周身的那股幽香,暗香拂鼻。
脑海里上过她的笑颜,齐雁云唇角微勾,轻笑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易小怜眼里,还真让她以为齐雁云已对她动了情。他那双桃花眼在并未冷眼瞧人时,本就容易让人觉得其中情深款款,便是他眼前站着一颗枯木,他若目不转睛地盯着其看,也会叫人下意识觉得他对一枯树生了情愫。
更别提他现如今笑着,那双桃花眼眸更是情深似海,含情脉脉。
易小怜素爱貌美之人,齐雁云长得俊逸,身材高大,如今这一笑,倒是叫她差点失了魂魄。
好在她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任务,心里虽然瞧着齐雁云欢喜,但对付起他来,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齐少侠怎的一见妾身就笑,莫不是妾身脸花了,惹了笑话不成?”
齐雁云收回思绪,眼眸里的情愫淡了几分,却也足以将易小怜迷惑了去。
“不知这般漂亮的娘子是从何处来的,在下一瞧便心生欢喜。”
他走到回廊边沿,折下一只挂了寒琼的松树枝,递到易小怜面前:“娘子就如这碧绿寒琼一半,叫人思及而不见,甚是心寒。”说到一半他忽然手上一抖,将枝桠上的霜雪尽数抖落,露出其中的翠绿新芽。
“可一见了娘子,在下心间犹如春风拂面,枯树逢春,芽新草绿。”
易小怜娇俏一声,接过那枝树桠,娇嗔道:“少侠惯会取笑妾身。”
她伸出柔若无骨的纤指,握住他递来的树枝,指尖有意无意地在他肌肤上摩擦,带起几分旖旎的暧昧气氛。
齐雁云瞳孔一缩,忙垂下眼眸掩住黑瞳中的晦暗。
好在易小怜一触即离,颇有些欲情故纵的意味。
齐雁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负手身后,收拾好情绪继续与她演戏:“不知娘子姓甚名谁?可是灵霄宫的弟子?”
他目光触及易小怜身上单薄的衣衫,立马脱下外袍,轻柔地搭在她滑腻的肩头上,眼神缠绵,柔情蜜意。
“娘子穿得如此单薄,可别着凉了。”
易小怜嗅着这扑鼻而来的清竹香,心中竟泛起丝丝奇异的感觉,这些年来,她从未生出过这等情绪。
而且他并未借此机会对她动手动脚的,而是极有分寸的,衣服稳稳盖在了她的肩头,他当即便松开了手。易小怜瞧得出来,他与她遇到过的男子都不同,他很尊重她。
如此想着,易小怜的心弦微动,她的眸色闪了几分,含眸笑道:“妾身,其实是宋门主后院的姨娘,听闻少侠风姿,今日特来一睹俊颜。少侠,如此天寒地冻的,不知你可否送妾身回房?”
齐雁云的眸色黯淡了几分,似乎知道她是有妇之夫之后,有些落寞。
可惜他很快将眼帘垂下了,易小怜看不真切,只听他朗声应下自己的提议:“能送夫人回房,是在下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