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吐实
叶员外本来都准备起身送客了,屁股刚刚离开椅子一点,一听慕流云这话,还有一旁一动未动的袁牧,赶忙又坐了回去,有些尴尬地对他们笑了笑。
“听闻叶员外还过继了一个儿子?年纪不小,十三四岁了吧?”慕流云一副话家常的模样,“不知叶员外为何忽然想要过继一个孩儿到身边,这过继来的儿子,是否贴心孝顺?”
“慕司理问这做什么?”叶员外一愣,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实不相瞒,叶员外不在太平县,或许也不知道我这个人在外头的名声。”慕流云一本正经道,“我么,因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得尽职尽责为朝廷做事,作为司理参军自然免不了经常要处理些刑案大案,剖尸验尸乃是家常便饭。
只是么,这久而久之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一般人家都对我心生恐惧,也不敢将女儿许配与我,我琢磨着自己这辈子八成是娶妻无望了,想要同叶员外讨教讨教过继的事宜和心得,万一回头我也想要在本家的圈子里直接过继个儿子来给我养老呢!”
袁甲瞥她一眼,因这一番话忽然心里面升起了一种不安。
这小白脸二十都出了头却不肯娶亲,家里被慕夫人塞了那么多年轻女子,却也没见他把谁真的收入房中,这几日住在慕家,袁甲可是看得仔仔细细,那些女子对慕流云分明是有的感恩尊敬,有的心存爱慕,可是慕流云对她们……没看见发乎情,倒是真的止乎礼!
对外说是什么因为摆弄死人骨头太多了,姑娘家害怕,所以没人愿意嫁他,实际上怎么看都不是这么回事儿,摆明了只是借口而已。
难不成这小白脸真的是有什么说不得的癖好……?
袁甲的视线从慕流云那边收回来,落在自己身前的世子爷身上,心头不安更甚了。
叶员外被她给出的理由说得有些傻眼,感到难以置信:“司理大人这是在与老夫说笑吧?”
“那自然就是说笑。”慕流云把脸刷地板了起来,“今日我二次登门,为的便是你养女白容的案子,这边我与你问话,你不但不爽快的有问有答,还支支吾吾,反问起我来了!难不成叶员外想阻挠本官查案?还是说叶员外对本官本人有异议,觉得我官微人轻,问不得你?”
叶员外没有想到慕流云变脸的速度居然可以如此之快,被吓了一跳,他平时本就不是什么会与人胡搅蛮缠的性子,现在被慕流云一顶大帽子扣在脑袋上,只觉得一阵阵的发懵,根本无暇分辨她那话说得是否合情合理,只是连连摆手。
“岂敢岂敢!小女出事,我这小老儿痛在心头却无能为力,若是司理能帮我那苦命的养女诚挚恶人,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那般不识好歹!”他忙不迭对慕流云说,“我本也没打算过继什么子嗣,这事还是容儿向我提出来的!
容儿出嫁之前便与我夫妇二人私下里商谈过,劝我们找老家那边的本家,寻一个懂事乖巧的男孩儿过继到身边,一来她是出嫁女,日后恐怕也顾不上娘家的许多事情,二来若是不过继一个孩儿过来,她便是我叶家的独女。
容儿说,郭家人生性贪婪,此番积极允亲,也一定是看中了我叶家的架势,若是她一直是叶家的独生女,那郭家一定会千方百计去图谋,想要将我叶家的财产吞下肚去,这样一来,待到我也百年大去,所有财产都归了容儿,便都进了郭家的荷包。
容儿对我们说,若她真的是我们的兰儿,那不管如何都是另一回事,可是她只是一个养女,顶了兰儿的姓名生活,承蒙我们夫妇的疼爱照顾,已经感恩莫名,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私心,还要我们把家产都搭进去填了虎口。”
叶员外说到此处,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过去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默默垂泪。
这还是叶员外在他们面前第一次真情流露,慕流云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心防便如那堤坝一般模样,千里之堤可溃于蚁穴,心防也同样如此,只肖打开一点缝隙,便瞬间崩溃,再也没有办法闭守回去。
“如此说来,白容竟然还未出嫁,便开始替你们谋划,生怕叶家在郭家面前吃了亏?看来她的确是将叶员外与夫人视作亲人,才会如此放在心上啊!”慕流云感叹一句。
“是的,容儿对我们夫妻二人非常孝顺,一心一意将我们当做爹娘那般照顾,若不是我夫人旧病缠身,请了多少郎中看,都说没得治了,只能等着油尽灯枯,时日无多,她恐怕也不舍得咬牙出嫁,一定会选择守在我夫人身边尽孝的。”叶员外拭了拭眼泪,颤声答道。
“那为何白容在未出嫁之前,便知道那郭家门风不正,嫁过去之后必会对叶家财产生出贪念,意欲图谋,却还是坚持要嫁进这样的一家人呢?”
慕流云没给叶员外太多的时间兀自伤感,而是连珠炮般逼问道:“叶员外口口声声待白容如亲生女儿一般,可是又有哪家的父亲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面跳?若是叶凌兰本人还活在世上,你会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郭泓清那样的草包,面对那样贪得无厌公婆和豺狼一样的外祖?
依我看,叶员外倒像是知道夫人也时日无多,那白容长久地留在身边也没有任何益处,索性便将她嫁给郭家,至于日后的死活,幸或不幸,那就都听天由命了!”
“不是这样,我岂是这么狠心绝情之人!”叶员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责,气得都哆嗦起来了,“若是我那般无情无义,又怎么会肯给一个养女出十里红妆作为陪嫁?
若依着我的意思,我只想将容儿留在身边,招一个老实厚道知冷知热的女婿上门来,将来容儿生儿育女,我也可享含饴弄孙之乐!待到百年之后,家业由女儿女婿执掌,我也就了无牵挂,可以安心随夫人一起去了。
可是若是如此,容儿大仇未报,一生都无法释然,我又怎么忍心拦她!”
第一二零章 真真假假
叶员外满心悲痛,说得涕泗俱下,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旁的一个小丫鬟急的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也无济于事,不敢轻易开口,眼睁睁的看着叶员外说走了嘴。
慕流云这会儿倒是坐得稳稳当当的了,还把原本别在腰间的纸扇抽出来摇了摇,明明天气一点都不热,因此她这种小人得志一般的举动也被叶员外身后的小丫鬟偷偷瞪了一眼。
慕流云当然不会去同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反正她拿眼睛瞪自己,自己也不会少块肉,而今日到叶家来所有的目的,也都已经实现了。
叶员外自顾自难过了一会儿,也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大对,不禁变了脸色,看着慕流云和袁牧的时候有些局促紧张,又有些懊恼。
“所以叶员外这些日子其实心中应该是很安稳的吧?毕竟白容并没有真的遇到什么不测,人还好端端的呢。”慕流云问他。
叶员外知道自己已经说走了嘴,现在也不再去做任何蹩脚的掩饰,只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大人,我这女儿实在是个苦命又懂事的孩儿,我现在也并不知道她人在何处,是否安好。我只知道她同我说,郭家她是一定要嫁的,她生父死得不明不白,她娘亲生前曾经对她说起过,当年之事应该是另有隐情。
具体是什么情况,这个我便也说不清楚,容儿没有与我说那么多,只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不是为了替枉死的爹爹讨公道,她断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虽说我待容儿犹如亲生女儿一般,并不舍得她去以身饲虎,可是若是就因为我待她很好,家中也富足,她便将所有过往都不管不顾,一心在我家里顶着兰儿的姓名过富贵生活,不再理会当年自家是如何被歹人所害,家破人亡,忘了自己曾经跟着娘亲艰难度日,颠沛流离,那我也会对她感到不齿的。”
“所以你是真个不知白容现在人在何处?”慕流云问。
叶员外慌忙摆手:“老夫是真的不知啊!容儿她什么也不肯说与我听,我曾经跟她说过,为父虽然没有什么通天的手腕,但是咱们家里却也不缺银两,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有什么我都可以帮她,不需要她把自己给搭上去,毕竟姑娘家名节重要,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
可是容儿说,杀父之仇,丧家之恨,她必须要把这笔账亲手讨回来,她还说原本只是她娘亲的一些猜测,但是她那时候已经确认过娘亲所言非虚,因而此仇非报不可。
容儿到底在策划一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未曾对我说过,还想方设法把我从她的谋划里面刨除出去,就是不想要连累我……她只答应我尽量保全自己,别的就什么都没有像我透露过了……我的孩儿啊……”
叶员外老泪横流,想到白容的周全考虑,险些泣不成声。
慕流云回忆了一下这个案子的诸多疑点和各种细节,觉得叶员外这话不假,从头到尾白容似乎就叮嘱了他两件事,一个是对官府闭门不见,推说缘分已尽,生死有命,另一个就是在得到消息之后,一定要去郭家索要彩礼。
只不过,叶员外不帮忙,不代表别人不帮忙,慕流云相信白容在这件事上也一定早就有了自己的谋划。
“叶员外,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叶员外解惑。”她开口问,“此前叶家曾经放出去了几个家生子,都是叶员外慷慨解囊,为他们赎了良籍,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叶员外点点头。
“当时叶员外同知县李大人说,拿出这么大笔音量为那些家生子赎良籍,是为了给刚刚过继进门的儿子祈福。”慕流云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叶员外,“我相信叶员外如此善心,这个举动里必然也的的确确有为公子祈福的意图,那旁的呢?此事是否也是白容的授意?”
叶员外抿了抿嘴,垂下眼去,仿佛突然之间失聪失声一般,不肯回答。
慕流云见状,也不催促他,更没有任何的恼火,叶员外的这种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很显然这件事是与白容有关的,至于有什么关系,不用叶员外说,也能够猜出个大概来。
她扭头对旁边的袁牧说:“大人,我需要问的都问完了,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知大人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想要同叶员外询问或者叮嘱的?”
袁牧抬眼看了看叶员外,薄唇微动,只说了一句:“员外节哀。”
说罢便起身往外走,袁甲立马跟上,慕流云冲着有些错愕的叶员外拱了拱手,也不用人送客,自己溜溜地跟在袁牧身后穿过前院,离开了叶家。
三个人依次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慕流云让车夫驾车直奔北安县,车夫立刻驱动马匹,马车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袁牧坐在车上,气定神闲,慕流云坐在对面,志得意满,只有袁甲,一会儿瞄一眼慕流云,一会儿看看袁牧,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多少带着几分困惑。
袁牧沉得住气,慕流云可没有他那两下子,在不知道第几次发现袁甲偷偷往自己这边看的时候,开口对他说:“差爷,你若是有什么疑惑,不敢问袁大人,那你就问问我吧!”
袁甲被她一下子说出了自己憋了半天的意图,一张黑脸微微泛红,不过既然慕流云已经打开了这个话匣子,他便也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了。
“方才那叶员外说他不知养女白容的下落,慕司理可辨其言辞真伪?”他问慕流云。
“这有何难。”慕流云点点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袁甲一愣,抿着嘴瞪慕流云。
这小白脸绝对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读书不多,斗大的字也只能堪堪认得一筐半篓,偏偏自己问他个问题,他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回答!每个字都认得,就是合在一起听不懂啊!
第一二一章 请君入瓮
慕流云被他瞪了一眼,嘿嘿一笑,她早就发现这个袁甲是个大老粗,说话直来直去,想东西也一根筋,作为郡王府的护卫,他的品性倒蛮符合袁怀的那个封号,那绝对是又忠又勇。
只是忠勇有余,谋略严重不足!
别说是出谋划策了,就连说话多绕两道弯,这位老兄也犯迷糊!
所以么,在武力方面自己根本就没有同对方照量照量的余地,好不容易遇到对方脑袋打结的时候,不戏弄他一下,慕流云也会觉得有些心有不甘。
不过呢,毕竟袁甲人也不坏,捉弄也得有个限度,否则就变成羞辱了。
不管是从袁甲的武力值,还是他作为袁牧亲随的身份,慕流云也不想真的惹恼他。
“差爷莫恼!”她开口道,“你想,不管叶员外实际上对养女白容的计划了解多少,有一个事实是他也无法否认的,那便是白容的计划能够得以实施,依靠的就是叶家的把薪助火。
也就是说,叶员外对白容的一切举动都是持支持态度,那我问他白容是否安好,问他白容的藏身之所在何处,他即便是说了,我们又如何去辨别真伪?
叶员外尽可以随便给咱们一个方向,随口编那么一个庄子,让咱们翻山越岭去寻人,真要是寻不着的时候,他也可以说或许是白容后来又跑了,或者是没有按照原本说好的地方藏身,他现在也一无所知,我们很难证明他在撒谎。
所以他说不知,倒也算是厚道,至少给咱们省了许多胡乱找人的力气。
想来当初白容应该也未必什么都告诉给叶员外知道,毕竟叶家能够提供的帮助已经着实不少,要是再被卷入更深,事后断然难以撇清,那她无异于恩将仇报。
现在这样,叶员外或许装傻,或许真的一概不知,总之你说不出他当初嫁女儿和现下索回陪嫁的错处。”
“那赎良籍的事情呢?”袁甲觉得慕流云那一番话听起来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想了想,又问,“叶员外方才摆明了装傻充愣,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们,你为何不追问了?”
“无须追问,叶员外已经将答案告诉我们了。”慕流云摊手道,“白容的整个计划都需要有人在外接应,一个人无法完成,并且此人必须是身强体壮的男子,胆子还要够大,因而绝不是随随便便找一个贴心的小丫鬟就能够胜任的。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在于,此人需要有一个自由身。她在议亲之后、嫁入郭家之前开始谋划一切,因而这样的人选自然是没有那个时间在郭家里头培养。
若是直接从叶家要一个小厮、家丁帮自己做事,万一事情未能顺利进行,中途便计划败露,与她内外勾结的人竟然是叶家的家丁,这可就要给叶家惹上大麻烦了!
此前叶家带着白容迁居江州之事,身边带着几家老仆,这些老仆必然是家中最为忠实可靠的,不仅不会像那老奶娘一样,因为自己对叶凌兰的感情而极力反对收养白容,又不会口风太松,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不多久便把自家小姐是个冒牌货的事情抖出去。
白容以叶凌兰的身份在叶家生活数年,那个叫鸳鸯的小丫头半夜跑来找我喊冤的时候曾经说,白容待下人都是极好的,从来不摆架子,十分亲善。
因而我猜测,在她决意要谋划报复万家的时候,就已经从叶家带过来的忠仆当中物色好了能够充当自己帮手的人选。
至于为什么叶员外要大费周章,从老家又叫来了几个老家仆的家生子,一并都给赎良籍放了出去,也很简单,因为原本在江州西泗县这边的家生子实在是少得可怜,若平白无故忽然放走了一个两个家生子,看起来十分可疑,但一下子放走许多人,还打着给儿子祈福的名义,看起来就顺理成章多了。”
袁甲听她说完这些,总算是理顺清楚,脑子也转过了那个弯:“所以我们要找的岂不就是之前从叶员外老家被带来西泗县,这回又被放出去的家生子里面的人?那咱们去北安县作甚?为何不去将那几个家生子都抓回来,挨个审一审?”
“何须搞得那么辛苦!”慕流云摆摆手,“咱们今儿就来个瓮中捉鳖,这会儿估摸着另外的那位差爷已经带着提刑司的衙差兄弟们到北安县万家去拿人了,到时候人家自动送上门来,咱们只需要等着就好。”
说着她挑开马车上的窗帘往外面看了看:“方才我提到万老太爷今日要被抓了游街,叶家就已经有一个小丫头跑出去找人报信儿了,若是脚程快的话,看这个时辰……等咱们到北安县的时候,要么可以看一场戏,要么可以直接等着现成的人犯需要审。”
“你就确定那白容一定会出现?”袁甲对慕流云的笃定感到疑惑。
“我不确定。”慕流云摇头,“她自己或许并不会现身,但是那个替她办事的家生子却一定会露面!这个计划白容已经谋划了那么久,她不可能不看完最后的一出戏。
所以就算她自己不敢现身去看万老太爷落网,至少也得派个可以充当她眼睛的人去替她看一看,咱们等的就是这么一个’眼睛’。
只要’眼睛’落到了咱们手里,想要找到白容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总比一个劲儿的逼问叶员外,逼着他想一个什么瞎话来骗咱们的好!”
袁甲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慕流云扭过身子,胳膊支在窗框上,挑着电子往外看,悄悄叹了一口气。
听叶员外的意思,这个白容的生父当年的意外也是存着疑点的,所以她才会这样铤而走险地谋划,想要替父报仇。
而自己那倒霉老爹,直接毫无征兆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她这个做女儿的真是好生惆怅,哪怕是想要替自己爹报个仇,都不知道究竟要找谁去报……
第一二二章 虚张声势
“慕司理何故叹气?可是有什么心事?”袁牧忽然开口问。
慕流云被吓了一跳,自己方才那一声叹息可以说是细不可闻,没想到居然被他发现了!
“回大人,我哪有什么心事呢,不过就是行到了那个白容的身世经历,感觉有些五味杂陈罢了。”她连忙堆起笑脸来回答袁牧,努力让自己笑得一脸诚恳。
袁牧看了看慕流云,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打量了一番,才点点头,也转头看向窗外。
慕流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在心里松一口气?因为她要是再叹一口气,怕又被袁牧发现并且盘问起来啊!
这个家伙难不成生了一双狗耳朵?怎么可以灵到何种地步!
慕流云心里暗暗的想,并且很庆幸,多亏这个家伙还不会读心术这种邪术,否则就冲方才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就算不诛九族,估计也差不多了。
毕竟说一个皇亲国戚生了一双狗耳朵,这不就等于说……
不敢想!不敢想!慕流云连忙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免得把自己吓死。
其实慕流云方才说自己没有什么心事,倒也不是完全在敷衍袁牧,对于自己那个失踪多难的老爹的事情,她的心态和白容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白容幼年时期毕竟和生父生母曾经在一起真真切切的生活过,因而在生父遇害之后,更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悲剧,自己落入人牙子手里,一度颠沛流离。
而自己在母亲的庇护下,除了不能以女儿家的面目示人之外,别的倒是都挺自在。
虽然偶尔也会有些怅然,但是一想到女子并不能接触刑案,更别说验尸剖尸,慕流云就又觉得扮成男子就扮成男子吧,好歹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对当年父亲失踪一事唯一的一点执念,恐怕也更多的是为了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嘴上不说,实际上始终对父亲念念不忘,日思夜想,所以慕流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查到事情真相,哪怕是把父亲的尸骨迎回来,待到母亲百年之后,将二人合葬在一起,这也算是了解决了母亲的一桩心事,让她能够心里面舒坦一些。
当然了,袁牧的来意现在还摸不清楚,因而慕老爹的事情能不提,慕流云就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多年来的女扮男装教会了她一个行事准则,那就是不重要的事情大而化之,高调一些,大大咧咧,都没有问题,越是重要的反而要能不提则不提,越低调越好。
马车晃晃悠悠,把三个人送到了北安县,才一进北安县,他们就能够感受到马车外气氛上面的异样,许多百姓在路边交头接耳,脸上带着一种看戏的兴奋,甚至还有些雀跃。
“看样子,提刑司的差爷们应该已经把那万老太爷给拉着又过了街了!”慕流云向外看了看,将帘子放下来,长出一口气,对袁牧说。
袁牧点点头:“直接去县衙。”
“好咧!”慕流云爽快地应声,对外面赶车的车夫喊,“听见大人的吩咐了没有?去县衙!”
车夫答应着,驱赶着拉车的马儿朝北安县的县衙方向去,因为自家少爷做司理参军,偏偏有不会骑马,所以每次要去太平县以外的其他几个县办事,都是他驾车帮忙送过去,这几年下来倒也把江州地界各县衙的路途给急了个清清楚楚,走得熟门熟路。
北安县的县衙是这几年才修葺过的,看起来比西泗县的县衙要堂皇许多,门口立着的两个衙差也是人高马大,满身官威,虎着脸瞪着打从衙门前头经过的人,那副架势就好像是谁要是想要进衙门去,他们就要把谁拎起来揍一顿似的。
慕家的马车外观看起来非常朴素,不显山不露水,也并不是很大,拉车的也是普通的马匹,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头大马,于是才停在衙门口,两个衙差立刻迎了上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冲慕家的车夫吼道:“你!说你呢!走走走!赶紧走!也不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衙门口停车挡着路!你好大的胆子!”
慕流云一挑门帘跳下车,一边理着袍子上面的褶皱,一边语气轻飘飘,头也不抬说道:“此言差矣,我家车夫胆子可是小得很,不及二位的官威啊!”
两个衙差一见马车里跳出来一个中等身材,又生得瘦削的小白脸,对方还用如此讥诮嘲讽的语气对他们说话,不禁有些恼火,拳头一攥,水火棍一提,就要冲着慕流云二来,慕流云不紧不慢地掏出自己的腰牌往那两个人面前晃了晃。
“去!把你们家张大人给我叫出来,提刑大人前来,他还不赶紧出来迎接?”慕流云把腰牌一收,轻飘飘又甩出一句。
那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衙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也没敢贸然行事,其中一个人留下,一脸将信将疑地瞪着慕流云,另一个则跑去报信。
这功夫袁甲也从车里下来了,他比那虎背熊腰的衙差还要高出一个额头,更不用说一身的凛凛杀气了,往慕流云身后那么一站,明显感觉到原本对慕流云身份半信半疑的那衙差都有了几分气短的味道。
慕流云看看那衙差,再扭头看一眼袁甲,心里对于不怒自威和虚张声势之间的区别,似乎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不一会儿,进去报信儿的衙差回来了,一路小跑往外跑,身后还跟着个同样一路小跑的中年人,此人年纪与孔县令相仿,生得矮矮胖胖,但是和孔县令那张和气的脸不一样,此人生得三角眼蒜头鼻,还有两撇稀稀拉拉地小胡子,即便穿着一身县令的官服,也看不出一点端庄沉稳之气,反而像是偷来的衣裳。
那人急急忙忙往外跑,跨出大门口的时候,还差一点被那门槛给绊了一下,若不是身旁的衙差帮忙搀扶一下,搞不好现在就已经给慕流云和袁甲表演一场“五体投地”了。
第一二三章 没眼力
这人便是北安县的知县,名叫张耀祖,估计是父辈也曾对他寄予厚望,怎奈年轻的时候屡考不中,仗着家中祖产丰厚,一直蹉跎到了中年,后来也不知是哪天打雷把脑子给劈灵光了还是怎么着,竟然捞到了功名,然后任了这北安县的县令。
此人与谨小慎微的孔县令不同,和李源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李源的所有功绩自然是不用多说,孔县令虽然做起事来缩手缩脚,但也算是一个希望能给百姓做些好事的父母官,只是中庸怯懦了一些。
可是这张耀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本也不算特别破旧的县衙给拆了,说什么也要重新翻盖一个,理由是父母官就得有父母官的威风,就像父母在家里也必须得有架子一样,否则小字辈们就不会敬畏,更不会乖乖地守规矩。
慕流云看一眼张耀祖身后漂亮的大门,感觉袁牧对这人的印象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张耀祖这功夫已经跑到了慕流云面前,他对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在心里面自然是不大看得起的,但是面上还得笑得恭敬热情,毕竟在他的理念当中,这个从八品的娘娘腔小司理虽然品级低微,但是再怎么低那也是杨知府身边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因而马虎不得。
“慕司理!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难不成,是为了上午的那件事?”张耀祖凑上来在她耳边问,“今天上午来了一伙差爷,在我北安县里拿人,闹得动静可有点大……
他们去的万家,那是我们北安县里面有头有脸的大户,今儿这么一闹恐怕不太好啊……”
“万家的事不是你我能够插手的。”慕流云正色对他说,“今日袁大人与我同来,张大人还是赶快恭迎袁大人下车吧,剩下的事情,等进去了之后再说吧。”
这个张耀祖,分明就是拿了万家不知道多少,现在手软加脚软,竟然迫不及待就想要开口替万家求情,可真是数银子数昏了头!
她这么一提醒,那张耀祖倒也回过神来,赶忙应了一声,理理官服,凑到马车跟前,规规矩矩鞠躬道:“下官恭迎袁提刑!”
张耀祖这人别看只是一个北安县的县令,却比杨知府都还要精明许多,平时最喜欢各种打听收集各路消息,对于袁牧的来头那可是门儿清,态度自然格外恭敬。
袁牧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张耀祖连忙请衙差把慕家的车夫带下去喝茶休息,给马喂点好料,袁牧伸手拦了一下。
“张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呆不多时便走。”袁牧眼睛朝那两个满脸横肉的衙差扫过去,“若是张大人不嫌这马车寒酸,停在衙门外头碍眼,便在这里不用管它便是了。”
“大人哪里话!”张耀祖听着袁牧这话觉得话头不大对味儿,也不敢乱接,只好讪笑,“我只是想着来都来了,卑职略备薄酒,中午留袁大人和慕司理吃个便饭来着……若是大人赶时间,那卑职万不敢耽搁大人的正事,车子停哪里都看大人方便!大人,您里面请!”
“方才我见北安县衙大门口这两个衙差甚是威武,立在门旁如怒目金刚一般,有人靠近便上前驱赶,可是张大人的授意?”袁牧脚下没动。
他不动,张耀祖也不敢乱动,迈出去的步子又讪讪收了回来:“大人请勿见怪,这两人有眼无珠,也不识得大人的马车,因而不小心冲撞到大人,还请大人多多宽恕!”
说着,他赶忙示意一旁的两个壮汉:“还不快给大人赔罪!”
两个衙差方才也已经察觉方才那几个人来头不小,这会儿张耀祖都发了话,哪还敢有什么犹豫,赶忙噗通跪在地上。
“依张大人的意思,若今日来的不是本官,而是寻常百姓,如此驱赶便是可以的了?”袁牧没有理会那两个跪在地上的衙差。
张耀祖没想到这位上官竟然如此难对付,一时之间有些发慌,忙解释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些百姓平日里经常因为一点琐事便跑到衙门来又吵又闹,若是不叫人在门口看着点,那我这衙门里面哪还能有半点清静!
今日这两个蠢材有眼不识泰山,着实不能再留在大门口当差,回头我便换两个伶俐的!”
“为县令者,乃一县之父母官,”袁牧抬眼看看张耀祖,“若张大人怕麻烦,那不如解官还乡,归隐田园,便可安享宁静了。”
张耀祖哪里有胆子再开口,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淌,也不敢抬袖子擦一下。
“大人,这两个衙差上次我来北安县办事时还不曾见过,想来应该是张大人新招来的,不懂事,您教训过了,估计以后也就长记性了。
时辰不早了,要不然咱们先办正事?”慕流云在一旁默默观望了半天,这时候开口道。
袁牧点点头,算是接受了慕流云的提议。
张耀祖悄悄冲慕流云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慕流云对他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袁甲倒是有些不大爽快的,方才他就觉得这种狗仗人势的衙差必然是张耀祖这种装腔作势的狗官熏陶出来的,既然爷这次都开口敲打了这姓张的,自然应当顺势而为,来个杀一儆百,免得这厮以后在这北安县作威作福。
结果关键时刻,小白脸居然跑出来和稀泥,爷居然还就卖了面子给他!
不过既然袁牧已经点了头,甭管痛快不痛快,袁甲也不敢做声,只能憋着一口气,跟着袁牧往里面走。
他的反应都被一旁的慕流云看在眼里,若不是张耀祖在一旁看着,估计这会儿她都已经忍不住摇头叹气了。
今天若是袁乙跟着一起来,八成早就看明白自家主子的意图了,偏偏今天一起来的是这个愣货,保不齐方才这家伙还一心等着帮主子动手修理那几个仗势欺人的衙差,给那张耀祖一个下马威呢!
第一二四章 不动
慕流云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袁牧根本就没有打算动那个张继祖。
虽然打从认识到现在,时间也不长,但是架不住这几日几乎可以称之为朝夕相处,慕流云对袁牧的行事风格也已经能够摸清楚一个大概了。
这个家伙如果真的想要对谁出手,在那之前是绝对不会让对方有任何不好的预感,要的就是一个不动声色,又快又狠,杀敌于措手不及。
可是从方才下车开始,这位爷就在摆官威。
若不是之前和他一起去找过李源,看到过他是以何种态度对待同是下官的李源,或许慕流云也会像现在北安县众人一样,都认为这就是四品大员的架子,可现在她很清楚,袁牧摆明了是想要震慑张耀祖,让他收敛。
照理说,即便抛开郡王世子贵为皇亲的这一层身份,但是提点刑狱公事这一官职,对于未能奉公职守的地方小吏进行惩戒,那也完全是在职能范围内的,那么袁牧的这些举动摆明了就是他只想对方收敛,并不打算有什么大动作。
那么作为这样的一位居高位者,人家狠话都放出去了,若是没有人在旁边帮忙找个台阶,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
亏得自己机灵,揣摩出了袁牧的心思,不然靠袁甲那一根筋可就麻烦了。
慕流云又瞥了袁甲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对这耿直憨货感到有些无奈。
一行人进了北安县衙,袁牧问张继祖:“我的人在哪里?”
“回禀大人,您提刑司的诸位官差兄弟说是万家的事情要等您来了之后亲自发落,还有一位兄弟,游街的时候说是捉了一个毛贼,我说交给我处理就好,但那个兄弟说必须大人来了之后再做决断,所以我已经安排他们在了后堂喝茶,这又是拿人又是游街,也怪辛苦的。”
张耀祖赶忙回答:“大人您看,都这个时候了,要不然让卑职安排兄弟们吃些东西填填肚子?我已经叫厨房另外准备了酒菜,大人舟车劳顿,也稍事休息,吃点东西吧?”
“张大人不必客气。”袁牧态度疏离,并没有打算给张耀祖这份脸面,偏头过去示意一旁的袁甲:“去,让我们的人立刻准备出发,该押走的人一律带上。”
袁甲一抱拳,抬腿就往里走,张耀祖连忙叫一旁的衙差帮忙带路。
慕流云本还有些纳闷儿,他们这样风尘仆仆感到北安县来,难道为的不是在这里审问那个被袁乙在游街时候逮到的“小贼”么?为何看现在这个架势,好像是准备立刻就走呢?
要是这样,那他们方才直接让车夫赶车去提刑司衙门大牢多好,何苦跑北安县来?
还有,如果就这么离开了北安县,难道白容不找了?
慕流云猜测过,白容在事成之后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就是这北安县,因为万家在这边,这也是她真正想要报复的对象,万家是否能如她的预期那样受到惩罚,只有在北安县才能得到最灵通的消息。
不过在等袁甲到后面去通知别人的功夫,慕流云偷偷琢磨了一会儿,倒也大概猜出了袁牧的心思——张继祖摆明了是与万家有些渊源的,而那个被捉到的“小毛贼”十有八九就是白容的帮手和心腹,在北安县衙这边审讯此人,无疑会让张继祖从中猜到一些端倪。
这样一来后续的情况会怎么样,会不会又横生出其他枝节,就都不可知。
她赌一只天香楼新出炉的喷香鸽子,呆会儿把人带出去之后,袁牧一定会让甲、乙二人当中的一个随其他衙差一起押着万老太爷等人回提刑司大牢,另外一个与他还有自己留在北安县,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审上一审。
慕流云对自己的这一推测十分笃定,觉得甭管跟谁打赌都是稳赢的。
可是她悲凉地发现,这个赌她根本就找不到人来跟自己打。
很快袁甲就带着其他的衙差出来了,十几个衙差押着五六个人,为首的应该就是万老太爷,此人和那郭泓清在眉眼轮廓之间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万老太爷虽然年纪一把了,却一点也不佝偻,身架竟然比郭泓清还更显魁梧一些似的。
尽管面目相似,但郭泓清满脸都是一副沉醉于温柔乡无法自拔的憔悴,眼神涣散,两脚发飘,看那精气神儿就让人觉得虚得很。
万老太爷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把年纪身板儿却很结实,眼神还好像带着钩子一样,咬牙切齿时腮帮子的肉支棱着,一副一旦扑上来绝对能给慕流云咬下一块肉的模样。
很显然,这位万老太爷是认识自己的,这倒也说得通,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他要怎么勾结山贼伏击自己呢!
迎着万老太爷凶狠的眼神,慕流云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万老太爷脸上的凶狠立刻就变得好像不小心踩到了屎一样,满是厌恶地把脸扭向了一旁。
万家的这一串都被押了出去,张耀祖在一旁挪着小碎步来回溜达,在和万老太爷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分明是带着几分心虚,八成原以为能从提刑大人那边磨来几分薄面,帮着万家周旋一番,没想到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上来自己还被敲打了一顿。
袁乙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手里面押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此人生得瘦小,一身粗布衣裳,看着就好像是谁家店铺里面的伙计或者学徒一般。
这男子被袁乙擒着,也知道挣脱不开,所以只是闷着头走,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从慕流云他们面前过的时候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袁乙比袁甲的心思可活络得多,出来的时候朝袁牧那边看了一眼,袁牧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一声不吭的押着那个男子径直出门去,没有半点犹豫,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
人都带出去了,袁牧也转身往外走,张耀祖急得赶忙跟上,却被慕流云拦了一下。
“张大人。”她抬手示意张继祖止步,“留步吧,可不能再送了!”
第一二五章 茶水钱
“慕司理,这……”张耀祖看慕流云是同袁牧一辆马车过来的,方才袁牧敲打自己的时候,慕流云帮自己找了个台阶,袁牧居然也卖了面子给他,对这个原本只给三分面子的小司理顿时就有高看了一些,于是压低声音问,“我可是哪里得罪了咱们这位提刑大人了?”
“大人何出此言呢!”慕流云对他笑得亲切,“张大人忧国奉公,乃是大瑞栋梁,袁大人心明眼亮,又怎么会看不出张大人的可贵呢!
张大人可知这位万老太爷是因为什么缘故而被袁大人缉拿的?”
张耀祖一愣,这事儿他上哪儿知道去啊!万老太爷过去的那点脏事儿他倒是心里有数,可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陈年旧账,不可能已经风平浪静了这么久,又会被提刑给翻出来。
至于这一次,等他收到了万家人的通风报信,说万老太爷被人捉了去游街,他想要带人过去看看情况的时候,袁乙都已经押着人游完了街,都快堵到县衙大门口了!
提刑司的那一众衙差也是训练有素,不管他这中间怎么找人过去搭茬儿套话儿,人家就是一言不发,给茶也不喝,就那么虎着脸守着万家那几个人,别说是跟万家的人通个气儿了,就是想要递个眼神儿的机会也没有给过。
“这事……愚兄还真不大清楚,不知贤弟是否能帮愚兄指条明路?”他听慕流云这意思,似乎是对此事有一定了解的,连忙凑近一点,小声询问。
慕流云脸上笑眯眯,胃里都觉得翻腾了,这人还真是现实得很,用不着的就狗眼看人低,求着人时就愚兄与贤弟!
“张大人有所不知,这万老太爷也着实是有些猖狂了。”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他竟然因为一点私怨,就买通山贼行刺朝廷官员!你说这事儿是大还是小?”
“啊?竟有此事?!”张耀祖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可能不过就是争抢些生意,做了些手脚,把外头的商贾、下人给打伤打残,或者闹出了人命,只要事情按在自己手里就还有回旋余地,该化小的化小,该化了的化了,没曾想竟然是这么大的事。
可是平日里万家也着实孝敬了许多,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就随随便便不去过问,以后万一那万老太爷回来了,万家也没有伤元气,那这事就尴尬了。
自己将来总还是想要往上爬的,少不得要攒些家底,得罪了县里的大户可不行。
“贤弟,不知道万老太爷冲撞的是哪位差爷啊?”张耀祖眼珠子转了转,继续拉着慕流云探问,希望能够找到回旋余地,“这里面是否存有什么误会?贤弟能否帮忙打听一下?”
“打听倒是不必。”慕流云两手一摊,“遇刺的官吏正是在下,目击者便是袁大人。”
张耀祖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因为太过于诧异,嘴巴都吓得张开了。
原本还以为可能就是找人去教训了哪个衙差,没想到竟然就是这个慕司理,偏巧当时袁提刑还就在旁边亲眼所见?那这事儿都不是板上钉钉,那简直是棺材板上钉了钉啊!
“贤弟没事吧?快让愚兄瞧一瞧!”张耀祖连忙做关心状,将慕流云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然后用拳头一捶自己手心,“这万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怎敢如此猖狂!”
慕流云摆摆手:“受了一些小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所以啊张大人,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袁大人今日哪里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啊!他是气那万家目无王法,猖狂至极啊!就是这一股子火有点不知道往哪撒,辛苦张大人擎着了。”
张继祖这会儿都已经忍不住了,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自己一脸的汗。
幸亏方才自己还算近身,也亏得这慕流云帮自己说了话,这会儿还把这么重要的信息传递给了自己,否则自己真的冒冒失失跑去维护万家人,这会儿怕是想要摘也摘不干净了!
而且行刺朝廷官员,还被袁提刑给抓了个正着,万家想要不伤筋动骨是绝对没有可能,从此估计北安县的大户里面,就要再无万姓了!
既然如此,自己当然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马上就破落的人家去赌上自己的官运!
张耀祖无比庆幸,对慕流云也更显热情了,伸手从袖筒里摸出了一包银子,悄悄塞到慕流云手里:“贤弟受苦了!今日愚兄本应帮贤弟压压惊的,看提刑大人的意思,看来贤弟也没办法多留,就请路途上自己吃杯茶吧!
这万家还真是猖狂!幸而老天庇佑,贤弟安然无恙!我北安县里出了这样的凶徒,真是让愚兄深感惭愧,深感惭愧啊!”
慕流云与他推让两下,见张耀祖执意不肯收回去,便笑眯眯地把银袋塞进袖管,同张耀祖客气几句便离开,赶忙去追袁牧了。
那个粗布衣裳的男子被袁乙押着上了提刑司的马车,慕家的马车上只剩下袁牧一个人,慕流云爬上车之后,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赶忙把方才袖管里的那一小包银子拿出来,递了过去。
袁牧挑眉看她,表情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困惑,但眼神里有多少带了几分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人,方才张大人想要出来送您,我劝了他几句,给他提了个醒儿,他还挺客气,给了我这个,我觉着拿了好像不太好,思来想去还是交给大人好一点。”慕流云答道。
“哦?既然觉得不好,为何还要收下?”袁牧不接那包银子,又抛过来一个问题。
“若是不收的话,那张耀祖必然会对我们有所忌惮,认为大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要动一动他,时时小心,处处防范,那样恐怕不利于大人的长计。”
说完之后,她有点后悔,过去看话本的时候,有过一个军师,便是因为过于洞察自家主公的心思,偏偏还嘴快嘴碎,说出来让人发现了,后来饱受忌惮,最终还是被找了个由头弄死了……
第一二六章 嘴硬
“大人谋略深远,卑职虽不得要领,但也大概能猜到一点皮毛,万一是自作聪明,还望大人多多见谅!”想到这一茬儿,慕流云忙不迭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
袁牧看了看她,嘴角翘了翘,轻咳一声,将慕流云递过来的银袋子又给推了回去:“司理机灵,今日就是张耀祖不谢你,我也打算奖赏你的,所以就当是张耀祖替我准备的吧。”
他都这么说了,那慕流云当然得把银子收下,那包银子不算轻,拿在手里感觉应该能有个十几二十两的,不算是什么大赏,按自己的品级论的话,倒也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只不过,自家底子也不算薄,若是纹银百两那还挺是一笔大钱的,但是这区区十几二十两的赏钱,自己还得承了张耀祖和袁牧双份儿的人情。
慕流云一时之间觉着自己有点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买卖亏了。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想起来另外一茬儿,赶忙开口对袁牧说:“大人,我过去可从未收过别人这样的谢礼,这是头一遭……”
袁牧扫了她一眼,点点头:“我心中有数。”
瞧瞧这话叫他说的!什么叫心中有数?这个数儿到底是信还是不信,谁猜得到啊!
慕流云心中无比惆怅,有点后悔,方才倒不如学袁甲那样摸不清状况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抖出去的机灵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算了,好歹也算是赚了这么一小包银子,总好过机灵都错了方向,不等出大门就被找由子罚了一顿要好得多!
这么自我安慰着,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没多久就在路边停了下来,慕流云从车上跳下去,朝周围看了看,这里是一处城边的小院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自己若是从门前路过,估计连看都未必多看一眼。
再看看门口,已经有两个身穿青灰布衣却身姿挺拔的男子迎了出来,见了袁牧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慕流云心里面也就明白了。
这很显然是提刑司设在北安县里面的暗哨。
其实想想也是,京畿路所辖范围广阔,江州只不过是其中一隅,如果袁牧平日里只是端坐在提刑司的高堂之上,又如何能够了解到各州县是否有冤屈悬案,是否有玩忽职守的昏官!
若是不做司理参军,慕流云或许还不这么想,正是因为任职之后见得太多,她才最最清楚,若提刑司不主动在下面收集信息,像江州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下面各县里的案子根本就传不出这一亩三分地儿。
哪怕各县的县令并不真的主动去加以阻挠,寻常百姓要么没有这个胆色,要么干脆根本就不知道上头还有一个提点刑狱司可以将存疑案件进行重审。
慕流云对袁牧的印象又有了一点改变,她觉得这位世子爷不止头脑聪明,也是真的有认认真真想要做好这个提点刑狱公事,是真的想要解决问题的人。
袁乙早就押着那个粗布衣裳的男子从提刑司的马车上下来了,这会儿为了不惊动外界,已经径直押着人往里面走,而那个男子则全程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着,没有半点血色。
袁牧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同迎出来的那两个人询问了一下近期周围的情况,那两个人也是有问有答,慕流云跟在后面更加笃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很快一行人就穿过了小院儿来到了一间屋子,从外头看着这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小屋子,进去一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间刑室。
“差爷,平时你们在这儿审犯人的时候多么?”慕流云打量着这一屋子的东西,比提刑司大牢里面少一些,不过搞不好刑具比孔胖子的县衙大牢都多!
袁乙这会儿已经把那个粗布衣裳的男子交给那两个提刑司的衙差,让他们将人拉去绑上,他自己站在慕流云旁边,听她这么一问,便笑了笑:“司理莫要害怕,这里平时并不是用来审讯嫌犯的,只是像今日这种状况,带回提刑司太远,又不想麻烦县衙里的人,就到这边来,毕竟方便一些。
我们爷爱干净,不爱让人用那些刑具把人弄得血淋淋脏兮兮的。”
慕流云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她绝对相信袁牧肯定有的是别的法子,能让落到他手里的人比拿那些刑具打都更害怕也更痛苦。
“慕司理。”
慕流云正偷偷摸摸和袁乙说话,忽然听到袁牧叫自己,赶忙凑过去:“大人,您叫我?”
袁牧伸手一指那个已经被绑好了的男子,对慕流云说:“慕司理,你可以开始审了。”
慕流云这一次对他的这种安排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这位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以主审人的身份插手过这个案子,只打算一路跟着看戏,那现在到了这个“戏台”,这一出戏肯定还是得自己来唱,简直太意料之中了。
于是她也不去跟袁牧客套来客套去,径直走到那男子面前,将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今儿这个戏,看得还开心么?”她抖开扇子,装模作样地扇着,“要我说,你也真是疯了!做了坏事还不赶紧收拾收拾报复跑路,居然还敢跑去看热闹!你说说你说说!这样一来,遇到人家火眼金睛的差爷,不捉你该捉谁?”
“小人冤枉!”那男子听慕流云说了这么多,到头来就只吐出了四个字。
“哦?你觉得冤枉啊?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怎么冤枉了?”慕流云很有耐心地问。
那男子本以为慕流云会驳斥他说谎,列举他的罪状,结果对方只是和颜悦色地询问自己到底哪里冤枉,这与他之前在心里面打过的腹稿完全不是一回事,一下子也有些懵了。
“小、小人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也犯法?”憋了半天,他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随便看看自然什么法都不犯,不过杀人害命之后,还敢光天化日跑到闹市去看热闹,这就是另一回事了。”慕流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挺憨厚老实的一个面相,谁能想到竟然会心肠如此歹毒!”
第一二七章 你还嫩点
那男子嘴唇有点哆嗦:“小人只是草芥小民,没那做坏事的能耐,听不懂大人说什么。”
“听不懂倒是不至于,不过你说的也对,以你自己来说,的确应该是没有那份能耐的。”慕流云将手里的扇子展开来,将有题字的那一面递到他的面前,“来,把这扇面上的字念念!”
男子一愣,本以为自己被带到这种地方,估计上来就是一顿毒打,先给自己一些苦头吃,然后再逼自己开口,结果这才说了两句话,怎么竟然让自己读扇面题字呢?
他瞪着眼睛看着慕流云扇面上的字,别了好半天也没能念出一字来,心里头也不知道面前这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又是什么意图,不免有些发慌。
“小人是个粗人,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书小人哪里能看懂,大人这不是为难我么!”他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打马虎眼。
慕流云把扇子一合,抬手往那人头顶上啪地就拍了一记,吓得那男子猛地一哆嗦,差一点叫出声来。
慕流云也不理他的反应,收了扇子去拨开他的袖子,尽管此人穿着窄袖的粗布衣裳,但是因为身材消瘦,袖口还显得很松,拨一拨就能撩上去,露出他的双手和手臂。
此人的手臂非常细弱,看起来瘦骨伶仃的,既没有习武之人的粗壮,也没有长期劳作的那种紧实,两只手上还有不少的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过看起来都已经比较陈旧了,并不是最近几年留下来的伤痕。
“好一个不识圣贤书的粗人!”慕流云笑道,“我看你不是不识圣贤书,你根本就是目不识丁,一个大字都不认得!我这扇子上是什么圣贤书?我这扇子上分明是太平县天香楼的菜牌子!”
说着她把扇子展开,在那男子面前晃了晃:“谁家的圣贤典籍上写着’芙蓉豆腐’?”
这把扇子慕流云也用了好几年了,当初是刚刚收留了小五儿在自己身边,那孩子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之前又一直缺衣少吃,虽然脑子机灵,但是架不住对那酒楼里面的菜品一无所知,尤其遇到那种名字取得又猜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食材的,就更记不住了。
慕流云每次叫他去天香楼买些吃喝回来,还得特意那纸笔出来写了给他带过去,几次之后,她觉得有些麻烦,索性买了一把折扇,跑去天香楼把菜牌子抄了一遍,以后再叫小五儿去买,便拿着扇子给他,用手在扇子上面指出来,小五儿便能记得位置,不会出错。
后来时间久了,小五儿那猴崽子也是个脑子机灵的,早就把这些都记得滚瓜烂熟,这把扇子的作用就没有了,慕流云索性当做寻常纸扇那样用着。
没想到今天刚好拿来诈一诈这个人。
“还有,你那两只手,瘦弱不堪,干瘦无力,满手都是一些陈年的旧伤疤,摆明了从小体弱,四肢无力,作为下人,在主人家里干点什么粗活儿都干不了,干那点活儿都不够你磕磕碰碰的’功夫钱’,你这样的一个家生子,放你出去,难不成是想要饿死你?”慕流云一边说,一边将那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还是说,放你出去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你的用处?”
那人没想到慕流云会说出他的家生子身份,脸又白了几分,却又不反驳狡辩,索性也不说话了,把脸别向一旁,垂着眼皮,不去与慕流云对视。
慕流云却偏不让他的视线躲着自己,在那人面前踱来踱去:“让我猜猜,你爹妈应该是叶家的老仆了,因为性子忠厚,又不善言辞,不爱乱嚼主人家的舌头根子,所以在叶员外收养白容,决定迁居到西泗县的时候,就把你们一家子从老家给一并带了过来。”
那男子在听到慕流云提到白容的名字时,脸色更难看了,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地瑟瑟发抖。
“大人说的什么白容,我原本的主家是姓叶,我家小姐闺名叶凌兰,前些年嫁给了太平县郭家,前些日子遭人杀害,大人不去缉拿凶手,为何要为难我?”那人哆哆嗦嗦道。
“这便有趣了,郭家长媳叶凌兰的死讯,在太平县知道的人都不算多,西泗县那边更是只通知过叶家而已,你一个早就赎了良籍,被放出去自谋生路的人,消息倒是灵通!”慕流云等的就是他这句,当即便反问回去,“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小人……小人被赎了良籍之后,便做起了行商,到处走动,自然听说了!”那家生子说。
“那敢问你行商走得是什么道?贩得是什么货?是由北到南,还是由东到西?是一路采买一路兜售,还是两头贩货?是帮客还是边客?”
慕流云的一番逼问,直把那原本面色惨白的家生子问得脸色涨红,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见他被问得哑巴了,慕流云哼了一声,板起面孔:“你被赎良籍放出去不过大半年的功夫,若是做了行商,这会子你还能在西泗县里闲来无事乱逛一番,还能跑去看热闹?
你可知行商的门道有多少?规矩有哪般?撒这些谎之前,都不先打听打听清楚,只想着行商行踪不定,就觉得可以拿来扯谎了?以你这般年岁,就算是大小跟在自己爹爹身边学,都尚不足以独当一面出去跑!更何况你这种半路出家的!”
慕流云一边说对方,一边暗暗庆幸,这回自己还真猜对了!
从李源和江谨那里得到的关于叶家放出去的那些家生子们都做了些什么营生的时候,她就最怀疑那个做了行商的。
虽然说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老爹还是经营商铺的坐商,并且也煞有介事地定期出去进货采购,但是慕流云随着年龄增长,也始终觉得心存疑惑,认为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而母亲在接手之后,也把出外采买这一步省略掉了,因为路途中的各种风险,不同地方涉及到的不同帮会,规矩重重,没有点懂门道的人带着根本不敢去自找麻烦。
连自己老娘都不敢做的事,这么一个要文不识字,要武没体格的家生子就能做得来了?
第一二八章 算你是条汉子
那家生子听了慕流云的一番话,沉默不语,就好像忽然之间被人抽了魂儿去,只剩下一具躯壳被绑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连呼吸好像都变得缓慢轻浅了很多似的。
慕流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还把头给偷偷转到一旁去,就又踱步把自己戳到他面前:“我说,赵石,你只是名字里头有一个石字,难道脑壳也是石头做的?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以为这事儿是一声不吭就能抵赖过去的么?
若不是你和白容的事情都已经败露了,我们又怎么会把你捉到这里来!”
慕流云竟然把他的名字叫了出来,那家生子似乎也没有想到,他浑身上下抖得更加厉害了,幸亏两只手被绑住,倒也帮他站得直,不然搞不好这会儿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他咬着嘴唇,一副努力让自己不开口不回应的样子,慕流云看了都想叹气。
想来这白容也真的是挺不容易,找能够帮助自己完成计划的人,为了更加稳妥保险,就得找那种靠得住,忠厚又老实的人选,可是这一类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脑子不够机灵,别说是扯谎蒙人了,就连故作镇定的能耐都没有。
可是若是用那种办事油滑又机灵的,保不齐关键时刻会不会为了自保,先抖了个机灵把自己先摘得干干净净的,然后直接就把白容给出卖得干脆利索!
这两种选择下,如果自己是白容,恐怕也会选这个老实巴交的赵石。
更何况这种事有违国法,事关人命,不是你选人家,许给人家一些好处,人家就一定会愿意入伙听你差遣的。
就比如说小五儿,因为听说要去见的人是传说中见到就要扒层皮的“活阎王”,都能立刻跳车跑了,留自己独自前往,慕流云哪天要是想不开跑去作奸犯科,也绝对不会想要拉这个小子入伙给自己帮忙就是了!
“好,你不想说,那我继续好了!”赵石不肯开口,慕流云索性继续对他说,“你别以为不开口我就什么也不知道,小爷对你之前做过些什么那可是一清二楚!你且听着,看看爷爷说得对不对!
叶员外给你们这些人赎良籍,应该是白容的主意吧?她怕的是事后如果牵扯出这里面有叶家的下人从中协助,会把叶员外也卷进这个麻烦里面,要做一个事先的撇清。
当初被赎良籍之前,你应该就已经做了白容的帮手,其他人能够和你一道赎良籍,不过是借了你的光,是叶家怕单单放了你一个出去,回头有什么事的话一下子就能被人怀疑上你。
只可惜,你选什么营生不好,偏偏要选个行商做名头,实在是太蠢了,一下就露馅儿!”
赵石依旧不回应慕流云,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慕流云的话他可是都听进去了,这会儿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懊恼的神色。
“你被从叶家放出去之后,在外面庄子上赁下了一个还挺偏僻的小院子,还在那里面养了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本是个苦出身,能被选中只是因为身形与白容十分相像。
你把她养起来之后,给她吃好的穿好的,甚至还买了一个小丫头,专门去伺候这位小娘子,让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拾掇得白白净净嫩生生的。
然后,等到她被保养得更像白容之后,你便伙同白容,将人毒死,带去山里面分尸,伪造出白容遭人杀害的样子,栽赃嫁祸郭泓清,可有此事?!”
赵石被她最后突然升高调门儿的一句质问吓得猛打了一个哆嗦,忽然抬起头,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咬了咬牙:“你说的那些我都认!但是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也是我一根人做的,我一个大男人哪还需要女人家来帮忙!”
“好一个女人家!”慕流云笑了笑,“我方才只说叶员外收养白容,你自己就急着提起叶凌兰来了!现在又说什么需不需要女人家的帮忙。”
她拿扇子往赵石脑袋上啪啪敲了两下:“你要是脑子不够机灵,那就索性老实到底!学人家扯什么谎!能不能不要去做这种自不量力的事???
那我问你,你一个赎良籍放出去的叶家的家生子,过去老家本就不在江州这地界里,随叶员外迁居到江州也是在西泗县落脚,为何要’自己的主意’,去诬陷太平县郭家?
若此事是你一个人所为,那白容现在人在哪里?她为何要配合你’自己的主意’,任由你去陷害自己的官人?”
“我……我与郭家有私仇!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已经被我杀了!”赵石被慕流云问得越来越慌,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语无伦次地回答。
“那你是吃饱了撑的么?把真的白容都已经杀了,还再杀一个替代品去抛尸?”慕流云凉凉地问,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好,这个问题我不用你回答,反正以你的脑袋,你也想不出来一个像人话的答复。下一个问题,今天你又跑去万老太爷游街的地方凑什么热闹?”
“我……我与万家有私仇,看他被官差捉了游街,所以就想去看看……”赵石脱口而出,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听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小。
“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吧?你说说,换成你是我,听你自己这一套驴唇不对马嘴的说辞,你气不气?”慕流云无奈地瞪他一眼,“从头到尾,白容就只教了你一个’私仇’?”
赵石答不上,只好把脖子一梗,强撑起一副强硬的模样:“反正,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仇是我报的!要杀要剐,你们冲我来就行了!别旁人没有半分关系!”
“好!这话说得,仗义!”慕流云冲他竖起大拇指,“就冲你这话,我倒也敬你是条汉子!你说认识你杀的,那我到要问问你了,你是用什么毒死的那个妇人?”
赵石的表情有些慌,还强作镇定道:“随便买了点,不知具体是什么……”
第一二九章 仇还报不报
“哦?不知具体是什么,却知道能够将人毒死?这倒是有趣!”慕流云笑,“那这不知名的毒物,你又为何偏偏要放进玉片糕里去?”
“因为小姐她喜欢吃玉片糕!”这个问题赵石回答得倒是特别笃定,也很干脆。
“你们小姐还喜欢吃桃花酥呢!怎么不见你给加到桃花酥里去?”慕流云嗤笑反问。
赵石答不上了,抿着嘴耷拉着脑袋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好,那我再问问你,你将那妇人的头颅割下来,为何要丢到井里面去,还用便溺污物浇了那么厚的一层?”慕流云不让他回避,又抛出一个问题。
“因……因为……我想让那里足够臭,恶臭熏天的话,就不会有人愿意过去多看几眼,这样就没人能发现那个人头了……”赵石结结巴巴地回答。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啊!你啊!白容选了你给她做外应,可真的是她全部计划当中的败笔!你的这个脑袋,十个绑一起都没有你家主子一个人的好用!
看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我干脆还是跟你直说吧。你说人是你杀的,这个我信,毕竟白容也不一定有那么大的力气。
但是若说仇是你报的,那这就未免有些太抬举你自己了!你不会真以为万老太爷被拉去游个街,就算是大仇得报了吧?
你能愿意替你主子把罪名都顶下来,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倒也算是一种心思上的赴汤蹈火了,忠诚可嘉,但是还是输在脑袋笨上了!
白容这么大费周章,你觉得这得是对大的冤仇?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万老太爷去的,现在万老太爷自己作死,倒也算是如了你们的意,但是这样就可以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一脸惋惜地看着赵石,摇了摇头。
“他的家底,你们心里有数,今日那北安县的县令都已经在想办法为他开脱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够打通关节,将这事大事化小,到时候万老太爷不过就是被关一些时日,出点血,拿些银子出去打点,过后还是回去继续过他的小日子。
白容背负的冤情呢?难道就能自己化解了么?她为了报仇,被人牙子拐走去卖掉,因祸得福捡来的叶家大小姐的身份都扔掉不要了,疼爱她的养父也不能回去尽孝,甚至不能名正言顺的讨生活,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鬼一样,躲躲藏藏,这就是她想要的?
若是报仇只报到这个程度,杀敌八千自损一万,那你们可真的亏大发了!”
慕流云一副扼腕地模样:“你脑子笨,我给你时间,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你觉得自己替白容顶了罪,把命搭进去,以后留她一个人有家不能回,丧家犬一样的过日子,这样就是你想要的,那你就继续方才糊弄我的那一堆狗屁不通的说辞。
若是你真的替白容着想,我劝你慎重做决定。因为我相信白容是背负着巨大的冤情,并且不止我,包括这位提刑司的袁大人,我们都是嫉恶如仇,绝不能容忍有冤案在自己眼皮底下却不去查明真相的人!
你老老实实说出白容的藏身之地,我们找她问清楚当年之事,有冤伸冤,有仇也得是让恶人将起犯下的罪行坐实,因为那个罪名受到惩罚,这才能算大仇得报!
我言尽于此,到底是让你主子付出这么多,却只伤对方一点毫毛,还是真的想要伸冤报仇,给你时间好好地想想清楚,想清楚了喊我便是了。”
说完,她便转身往外走,顺便示意旁边的衙差也出去。
两个衙差看了看袁牧,袁牧对他们点点头,转身也往外走,两人这才把赵石一个人留在那里,全都到外面的院子里去了。
两个衙差将袁牧和慕流云恭恭敬敬地带到了侧面的一间厢房,那屋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就两张桌子,几把凳子,桌上已经摆上了茶壶和茶杯,估计是方才慕流云审赵石的时候这边准备的,袁乙帮袁牧和慕流云各倒了一杯,自己则站在一旁。
袁牧是他的主子,可以理直气壮地坐下就喝,慕流云却不行,她连忙向袁乙道谢,两个人客气了一番,这才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刚才说了那么老多话,这会儿感觉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几口温茶水喝下去才觉得舒服许多,慕流云把茶杯放下,就看到袁乙正看着自己,很显然是有话想说,但是又碍于袁牧在一旁没有开口,所以也不好意思直接向慕流云发问。
慕流云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对袁牧身边这两个护卫的印象其实都还不错,尽管袁甲凶神恶煞的,但是关键时刻帮自己擒了山贼,倒也让人觉得心里挺安稳。
至于袁乙,那慕流云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一点了,这人比他大哥机灵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会看主家眼色,会武功,也够机灵,谁会不希望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一个护卫、随从呢!
当然了,慕流云也知道这是痴人说梦,这样的护卫,不是郡王府那样的人家,也是养不出来的,自己这种小角色,身边能有个机灵的小五儿就得知足。
既然袁乙自己不好意思开口,那她就帮他:“差爷可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让司理见笑了,我确实有些疑惑,还请司理帮忙解答。”袁乙听她问自己,便把方才到了嘴边没说出来的问题说了出来,“赵石的身份,还有他被放出去之后有没有赁什么院子,养了什么妇人,这些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去查清楚的事情,司理是怎么做到了如指掌的?”
“了如指掌?”慕流云一愣,随即笑了,“差爷误会了!我哪里是对那些事了如指掌啊!不过就是依着常规推想出来的,全都是我的假设而已!
我之前就觉得那些家生子里面会有白容的帮手,并且保险起见不会是很多人,之后再结合着案情一一推导,便不难得出这样的一个猜测。
那赵石是个一根筋的老实人,所以我模糊掉很多具体的细节,语气神态再笃定一些,说得煞有介事一样,就把他给唬住了。
他被唬住之后,我现在倒也确定了,我先前的猜测果然都是对的!”
第一三零章 赔本买卖
袁乙听了慕流云的话,愣了一下,笑了笑。
平日里习惯了袁牧那种有理有据、板上钉钉的做事风格,对于慕流云的这种做派,他还没有习以为常,时不时还会感到有些惊奇。
慕流云方才在里面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让人听了怎么都觉得这是证据确凿之后才能够说出来的话,结果没想到架子摆的这么足,泰然自若地和对方谈了半天条件,竟然没有半句是有根据的,全都是自己猜出来,并且猜得还挺对!
虽然多少有点不太靠谱不大着调的感觉,但也不得不说,这个慕流云也算有点本事。
“爷,我现在就派人下去找白容吧!”袁乙想了想,开口问袁牧,“这北安县就这么大,您和慕司理在西泗县那边跟叶家人才见面没多久,这边赵石就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跑来看我们带万老太爷游街,被我带了个正着,这不就说明他藏身在附近么?
既然这个人是白容的帮手,那不就意味着白容也就藏得并不是很远,趁着现在赵石被我们抓住的时间还不是特别长,估计白容那边也不至于马上就起了疑心,我们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去找人?
咱们现在人手够用,就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我就不信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有什么上天遁地的本事,能让咱们提刑司的弟兄找不到的!”
袁牧并没有立刻答应或者拒绝袁乙的请求,而是看看慕流云:“慕司理怎么说?”
“我说啊……”慕流云指了指茶壶,“要我说,那就喝茶,喝茶!”
袁乙虽说脑子活络,这会儿也还是没明白慕流云的意思:“司理是觉得那白容已经逃远了,所以现在我们这些弟兄去找人,不够用?”
“非也!非也!”慕流云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差爷不必兴师动众,太辛苦了!这一大早上又是拿人又是游街,这会儿还是趁这个时间休息休息比较好!
那白容应该是跑不掉的,咱们只需在这里耐心等着,等那个赵石开口把白容的藏身之处告诉我们,我们直接上门去找她就好了,何须劳烦提刑司的弟兄们呢!”
“他会告诉咱们?我方才看他别提多护着那个白容了!”袁乙方才在一旁听得也是明明白白,“明明都已经被赎了良籍放出去,结果他口口声声提到白容的时候,还是一副白容就是他主子的口吻,既然他都这么忠了,又怎么会出卖自己的主人?”
“这个赵石倒确实是个忠的,脑子也有点轴,不然也不至于让咱们能在这儿休息了这么久!”慕流云有些无奈地两手一摊,“我觉得这厮的榆木脑袋,应该是根本就没有明白自己主子的意图,因而才会那么咬着牙同我们死扛,但凡他能体会到白容的无奈,早就应该把白容的行踪告诉咱们,这才是当下对他们更有利的选择。”
“方才司理说白容大仇未报,是真这么想,还是只为了诈那赵石?”袁牧问。
“我的确认为白容大仇未报,眼下的这个结果也并非如她所愿,她对此应该也是心有遗憾的吧!”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我是商贾人家出身,自然满脑子都是一些营收的算计,大人和各位差爷切莫见怪,我觉得眼下的局面对于白容而言,可以说是亏得有点大。”
“说来听听。”袁牧对她的这个看法似乎很感兴趣。
“大人您想,白容若是不这样报复,那她这些年会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慕流云问。
“按照叶员外的意思,应当是为她招赘一个上门贤婿,日子过得应当不错。”袁牧答道。
“正是如此,若是白容不央着非要嫁给郭泓清,现在这个年纪应该也成亲了,以叶员外对她的疼爱和打算,招赘是必然,这样她便一直都是叶家的千金叶凌兰,过的日子不说锦衣玉食,也差不了多少。”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似乎替她感到惋惜:“照理说,一个家道中落,不得不靠替人做些刺绣的伙计来糊口,还年幼丧母,被人牙子拐去卖的女子,能被叶家那样的人家收养,也视作亲生一样的善待着,这也算是从狼窝里面掉进了福堆,绝对是上辈子积德了。
可她为何放着这种安稳无忧的日子不过,放着对叶员外夫妇的大恩大德不去用尽孝的方式加以报答,非要主动嫁给郭泓清那样的草包,谋划着报复郭家和万家呢?”
“那必然是与她生父生母有深仇大恨,所以才会让白容觉得不能苟活,必须要报仇不可!”袁乙觉得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尤其是对他这种颇有些侠义心肠的人来说,也很容易理解。
“是了,此时我与差爷的想法是一样的。”慕流云点点头:“若不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深仇大恨,谁会愿意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好日子呢!
可是眼下这个结果,即便白容的身份并未被我们发觉,这个案子就按照死者就是叶凌兰本人那样查下去,那最后的结果就是郭泓清锒铛入狱,受律法惩处,郭家元气大伤,万家原本下了注的依仗也没了踪影,仅此而已。
万老太爷之所以今日会被捉了游街,是因为他伙同山匪在市集里面埋伏了想要将我掳走杀了,可是这一桩无论是咱们还是白容,都无法实现预料到的,属于万老太爷自己昏了头,主动伸长了脖子想要往那刀刃儿上面抹。
并且即便如此,此事若不是袁大人如此安排,不论是叫到张耀祖手里头,还是杨知府亲自过问,最后我敢打赌,一定是大事化小,主谋换人,万老太爷破费一些出来打点孝敬,最后全须全尾地回家里去继续安享晚年。”
袁乙听了慕流云的判断,心里面觉得有些窝火,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自家爷正好在督办这个案子,替慕司理撑腰,这件事还真就会朝慕司理推测的那个方向发展。
第一三一章 发重誓
慕流云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是同意自己的看法的,于是继续说:“那么若不是这件事里面多了袁大人这样的一个变数,白容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丢了叶凌兰这个光鲜体面的身份,冒着被官府缉拿归案的风险,即便侥幸逃脱,也是一个无名无姓在衙门里连个光明正大的户籍都没有的’活死人’,要如何讨生活都不得而知,犹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而郭家还有老二郭泓业可以接手家中的生意,万家的儿子再不成器,想要把家底败光那也是万老太爷寿终正寝、咽气之后才会发生的事。
用自己这一方这么大的代价去报仇,却只能报到这种地步,自己伤筋动骨,对方不痛不痒,这个买卖在我看来,实在是亏得厉害,已经亏到家了!”
“可是……”袁乙有些困惑,他觉得慕流云说得句句在理,但是又有些想不通,“之前的诸多细节,明明给我一种白容这个人心思缜密,算计周全的印象,我总觉得她应该不是这种会做这么亏钱的买卖的人呐!”
“正是如此,所以我在左思右想之后,认为白容自己也很清楚事情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但是她应该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逼着自己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慕流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她原本的计划,应该不止是这样的一种程度,只可惜因为什么状况,让她没有办法按照原本的计划去一步一步实施了。”
袁牧在这件事上和慕流云有同感:“那白容前期的铺垫与后续的行为的确不大搭调,前面明明显得不急不忙,慢慢谋划,后续却潦草了许多。”
“从嫁进郭家,这几年里虽说白容在人后对郭泓清冷淡不爱理睬,但在人前可是做戏做得足足的,就连万氏那样的刁婆婆也没能找到她的什么小脚,说明她那时候的打算分明是希望能够放长线钓大鱼的,但是后面却开始着急收网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赵石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才各位也都亲眼看到了,对于本案的全部过程,他都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因而主谋必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听人拆迁,指哪儿打哪儿的角色。
白容能够根据自己的喜好,考虑到用杏仁油加在玉片糕里面,利用玉片糕本身浓郁的杏仁味儿,以及自己平日里对这种糕点的喜好,制造出了一种死者就是她本人,并且凶手就是她身边对她特别熟悉了解的人这样一种效果。
心思缜密如斯,又怎会想不到赵石从被放出去到现在时间尚短,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作为掩饰之前就给她充当帮手,又是租院子又是偷偷娇养一名妇人,这些都太显眼了,很容易隐忍怀疑!
所以我才觉得,这白容应该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让她不得不改变自己原本的计划,提前着手,因而才会露出了一些破绽没有时间细究。”
更具体的慕流云也没有继续说,毕竟她也没有任何的实证可以去证明自己的看法,只是结合着目前所掌握到的情况做出了一些推测,她也怕说得太过具体反而最后错得离谱。
慕流云隐约觉得白容应该是生了什么重病,搞不好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要抓紧了这大半年的功夫,紧锣密鼓的谋划。
袁乙对慕流云的这一番推测将信将疑,见袁牧并未表态,就也没有吭声,几个人在这边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那边有叫喊声,袁牧派了一个衙差过去看看,衙差很快回来,说赵石让他告诉慕流云,他可以说出白容在哪里,但是有两个条件,要和慕流云面谈。
肯谈自然是好的,慕流云起身抬腿就往那屋去,笑呵呵地往他面前一站:“怎么样?想好了?不错不错,还知道谈条件,看来你那脑子也不算太钝!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我有两个条件。”赵石应该是早就想好了,只不过真的面对着慕流云,和她谈判的时候,多少还是显得有些缺乏底气,声音哆哆嗦嗦的,“其一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你们同小姐说什么,我都得在旁边听着。其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知你到底是不是君子,但我要你对天发誓,若是出尔反尔,答应了要帮我家小姐报仇伸冤却说话不算话,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来世转生做个王八!”
“大胆!”后跟进来的衙差正好听到这句话,立刻开口呵斥赵石,“马上就要沦为阶下囚的人,居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同司理讨价还价!”
“无妨,无妨!”慕流云冲那衙差感激地笑了笑,摆摆手,“赵石,我也不诓你,你说的第一个条件,我没有办法直接答应,得问过提刑大人的意思才行。
至于第二条,我倒是可以答应你,我慕流云对天起誓,若是白容的身上真的背负着什么冤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替她查明真相,若有违誓言,你方才说的就统统应验,如何?”
赵石见她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收敛起了最开始的满脸堆笑,甚至还有几分郑重,看起来倒好像有些值得信赖,这才点点头。
慕流云又去请示了袁牧,询问是否可以带着赵石一同去找白容,袁牧想了想,很快就答应下来,让袁乙讲赵石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带上马车,一路好生看管着,一行人出发去找白容。
慕流云对赵石带他们去找白容的曲折路线倒是没有怎么怀疑,倒是赵石一路上都在不停的同她确认之前起誓的内容,慕流云也耐着性子一遍遍地给他吃定心丸。
到最后连脾气相对算是不错的袁乙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吓唬赵石若是再拿这事去烦慕流云,就立刻让车夫赶车回去,白容他带着衙差自己想办法去抓。
赵石一听这话,吓得也不敢再同慕流云啰嗦,车里终于安静了许多。
第一三二章 报仇
赵石不再一个劲儿的拉着自己要赌咒发誓,慕流云也觉得好过得多,至少耳根清净了。
一番七拐八拐之后,马车所经过的地方越来越偏僻,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院落门前。
“我家小姐就在这里。”赵石看到了门口,忍不住又提了一个条件,“我家小姐胆子小,不经吓,你们让我先进去,然后你们再进。”
“你的考虑倒是也在理。”慕流云见袁乙都已经有些对赵石不耐烦了,便指了指自己,对他说,“我和你一起进去!你总不能说我这模样还会吓到你家小姐吧?”
赵石上上下下把慕流云打量了一番,见她一副清瘦小公子的模样,看起来跟自己一样,应该也没有多大的力气,再瞥一眼旁边板着脸正盯着自己的袁乙,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几个人下车之后,赵石和慕流云走在最前面,袁乙跟着袁牧紧随其后,四个人到门口,赵石从怀里摸了一把钥匙出来,哆哆嗦嗦地把大门打开往里头走。
这院子很小,破破烂烂的,一副亟需修整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在叶家吃香喝辣,对衣裳的面料都十分讲究的大小姐会住的地方。
院子里一共两间房,静悄悄的,估计除了白容和赵石之外,也没有别人在。
赵石径直走向正房,到了门口也不叫门,扑通一声跪在门口,脑袋就开始咚咚咚地往地上凿,一边磕头一边哭:“小姐!我对不起你!小姐!我对不起你呀!”
慕流云见状,本想上前阻拦,后来想一想,又没有动弹,只能叹一口气,站在后面等着。
这赵石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被赎良籍的,至少他现在已经恢复了自由身,可是说起白容仍旧会一口一个“小姐”这样去称呼她,由此可见这种忠仆的念头是已经植根于他的脑袋里了。
所以又不想让白容的行踪暴露,又怕如果不说真的会耽误了白容的报仇大计,赵石这样的一个老实头面对这样的两难局面,估计也是饱受自己的内心折磨。
与其让他憋着,倒还不如让他把自己的那种内疚和矛盾稍微宣泄一下。
毕竟磕头么,磕得头破血流的慕流云见过,真的活活磕死在原地的,她还真就没有怎么见识过,这样一想就觉得问题不大。
赵石一边哭一边磕头,很快额头就破了一层皮,他面前的那道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看着二十多的年纪,面孔生得很是秀丽,只是面色如纸,就连两片嘴唇也是颜色淡淡的,不见多几分血色。
她打开门,弯腰去搀扶赵石,赵石一见她来扶自己,哭得更惨了,一边哭一边赔罪:“小姐,我对不起你!是我太不小心了,跑去看看万老太爷游街,一不小心被人给发现了……”
“与你无关,八成人家安排游街,等得就是我,只不过是你替我过去看看,所以也替我受过了!”白容的反应十分淡定,不见一丝慌乱,她把赵石从地上拉起来,安抚他说,“这事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叫你去的。
好了,你快去弄点水,把额头上的血和灰土洗洗干净,再去擦点药膏,我同这几位大人有话说,你不要执拗,快些去吧。”
赵石很显然是不大放心让白容自己一个人和慕流云他们待在一处的,可是白容这样安排,他也不敢违逆,便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转身到院子里的那口井去打水。
袁乙二话不说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着赵石忙活。
“二位,里面坐下说吧,我现在这个状况,站久了可能有些吃不消。”白容对慕流云和袁牧福了福身,转身进去。
慕、袁二人随她进屋,屋里头面积不大,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陈设,一张床,一张小桌,桌旁放了三把木头圆凳,桌上有一把大茶壶,白瓷的,茶壶盖子上都有一处破口,看起来白容躲在这里生活期间也着实是不太在意旁的这些东西,极其低调。
白容坐在床边,侧身靠在一旁的床架子上,慕流云和袁牧便也不用她招呼,自己在小圆桌旁拉了圆凳子落座。
“白容,我乃江州府司理参军慕流云,这位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袁牧袁大人,我们今日为何来此处找你,你心里应当是清楚的,想必不需要我再加赘言了吧?”慕流云对她说。
白容微微点了点头:“二位大人,恕民妇不便给二位大人见礼,二位大人今日为何而来,我心里清楚,也不算意料之外,我也算是了了心事,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你倒是个爽快性格,比你那帮手可强多了!”慕流云见白容说话这么痛快,开口夸她。
白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赵石是个老实人,为人忠厚,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无关,他只是帮我跑腿而已,所以有什么责罚也都是我一个人的,请不要错怪旁人。”
“你这样就没有遗憾了?”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以万家现在的财力,你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伤万老太爷的元气?而且现在事情真相被我们挖了出来,郭泓清日后也会洗清罪名,或许家里还会很快给他捐个功名出来。你真觉得你报复到了谁么?
还有,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何竟如此虚弱?”
原本慕流云虽然已经试想过,白容有可能身染重疾,或者因为别的问题,不得不尽快实施自己的谋划,可是真看到这样苍白虚弱的白容,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吃惊。
“不是最近染上的毛病,有些年头了。”白容苦笑,“当年我家也破败了,娘亲积劳成疾死了,我落到了人牙子的手里,那人牙子丧尽天良,为了怕被拐走的孩子逃跑,在吃食里面给我们下药,让我们没有力气,跑不掉。
待到有人相中了,要被买走之前,他才给停药,看着便又生龙活虎,至于这样的孩子被卖进东家之后能够活多久,他才不会去理会。
我便是那个时候,伤了身体,这些年来始终血亏,只是至今几年越发严重罢了,吃了不少的补品,看过不少郎中,皆无法逆转,因而我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怕是就没命替我爹娘报仇了!”
第一三三章 老家贼
“你要报仇的对象,是万老太爷吧?”慕流云问。
白容并未否认:“大人果然什么都已经查清楚了,那我也不浪费力气去和你扯谎。我与那老贼血海深仇,我本是出生在殷实人家,生父白栋是个布商,一家人和和美美,都因为那姓万的老家贼,害我家破人亡,要不是运气好,被养父养母收留,还一直花钱为我治病补身子,恐怕我十年前就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了!
我早做好了两手准备,只求两位大人不要将此事告诉我养父知道,我养父是个大善人,一辈子慈悲心善,若是让他知道了我因此是被问罪丧命,他定然会伤心。
养父与养母一辈子恩爱,对原本的独生女儿也疼爱有加,偏偏先丧女,又丧妻,要是得知连我也死了,我怕他承受不住,倒不如就让他以为我一直潜逃在外,起码有个念想。”
她的话刚说完,赵石从门外一头装了进来,身子都稳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又一骨碌爬起来,连身上的灰土都来不及掸干净,跪直身子冲慕流云和袁牧嚷道:“都是我的错!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们小姐身子这么虚弱,她怎么可能有力气杀人,还把人扛到山里头去丢掉!那些都是我做的,你们给我治罪,我都认!
我家小姐是因为我的怂恿,所以才会想要找那姓万的报仇,是我逼她的!你们治我得罪,放过我家小姐吧!”
白容叹气,起身要去扶他起来,估计是站起来的动作有些着急,身子晃了晃,差一点摔倒,赵石赶忙起身去扶她,把她重新安顿着坐下。
白容拉着赵石,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摇摇头:“你这是何苦……我本也活不了多久了,能够在走之前看到那姓万的老贼栽个跟头,总也不算亏了!”
“小姐,这位大人他答应我说一定会听你的冤情,替你伸冤报仇的!”赵石指着慕流云说。
慕流云赶忙点点头,生怕慢了那赵石又要胡乱慌张,啰嗦个没完:“的确如此,你不妨把当年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与我们听,若是这其中真有什么冤屈,我一定尽己所能。”
“大人有这份心,将来民妇便是做了鬼,也会念您一份恩情的。”白容叹了一口气,“只是当年官府已经下了定论,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要翻案堪比登天。
这么多年来,我心中始终对家中冤情不能释怀,但也知道没有机会,只能一直遗憾着,恼恨着,结果没想到后来竟然被我遇到了郭泓清,他的模样与姓万的狗贼十分相像,我便想方设法接近打探了一番,这才确定了他就是那万狗贼的外孙!”
“你可愿意将当初你家中之事说与我们听听?”慕流云问她。
“大人若许我说,那我自然是乐意的。”白容点点头,“我本来的年纪,是要比那早逝的叶凌兰还要年长三岁的,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只不过因为儿时家中的那一劫,之后一度缺衣少吃,因而又瘦又小,看起来竟然与比我小三岁的叶凌兰并无两样。
我老家是在距离江州很远的地方,家境虽不及叶家,也是十分富足,衣食无忧。
生父名叫白栋,是一个布商,为人慈爱善良,仁义厚德,待我娘和我都是极好的,不止如此,他待家中的仆人,店里的伙计,都是极好的。
我本来是可以过着和叶凌兰一样的幸福生活,有疼爱我的爹和娘,可是偏偏我家里有那个姓万的老狗贼,他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万狗贼本是我生父布行里面的一个老伙计,因为年轻的时候嗜赌,又好逞凶斗狠,所以辗转了许多店铺,做过很多份工,最后是我生父看他年纪大了,活儿也越来越难找,又诚心诚意恳求我生父给他个机会,这才雇了他,免得他拿不出钱养家糊口。
打那之后,这万狗贼便在我家的铺子里面做了伙计,听我娘说,他安安分分好好干活儿的时候,还是很勤快的,并且嘴巧,能说会道,一副洗心革面要好好表现的样子。
我父亲心善,见他这么努力,觉得他比那些小伙计肩膀上的担子都更重,因而格外照顾他,我目前说,就连当初他女儿出嫁的时候,因为在我们家店里的时日尚短,之前欠了一屁股赌债还没还干净,还是我父亲借给了他一大笔钱作为嫁妆,这才总算把我后来的婆婆给顺顺当当嫁了出去。”
“如此说来,你们白家对万老太爷乃至整个万家都是有不小恩情的。”慕流云感叹道。
“是啊,所以谁能想到这狗贼竟然如此恩将仇报!”白容用衣袖拭了拭眼角,“我生父当年为了保证布行织染出来的布匹品质稳定,都是定期亲自到外地去采买织染所需原料。
以往他都是带着两个小伙计一同去,那次又到了出去采买的时候,偏巧两个小伙计一个刚刚成亲,另一个好端端的砸伤了脚,在家里休养,万狗贼毛遂自荐,说他别看年纪比别人都大,但是身强力壮,可以帮得上忙。
我父亲当时也确实是需要帮手,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又带上了一个小伙计,三个人出发去外地采买,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月杳无音讯。
我生母在家中焦急等待,托人打听,结果全无半点消息,一直到三个多月之后,一日万狗贼自己一个人回来,却是回来报丧的。”
慕流云听着白容讲这一段过往,心中有些戚戚然,虽然那个时候自己还只是一个腹中胎儿,尚未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因而对于父亲的失踪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悲伤痛苦,但依旧可以从母亲的情绪里面体会到几分。
“是你生父与那个小伙计,双双都遭了难?唯独那万老太爷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慕流云整理了一下思绪,问白容。
白容摇摇头:“那小伙计至今生死不明,十有八九也是替万狗贼背了黑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