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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刑大人使不得全文阅读

作者:莫伊莱     提刑大人使不得txt下载     提刑大人使不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四章 识得水性

    “此话怎讲?你对当年之事可还能记得清楚?”袁牧问。

    白容点头:“民妇没有一天敢忘!这十几年来,每一日每一夜无不盼望着能够替我父亲伸冤,报复那夺我家产、害我父母的恶人!

    以往我父亲每次出门采买月余定然返家,绝对不会在外面多逗留,以免家人牵挂,偏偏那一次,一走三个多月,回来的却只有万狗贼一人,我父亲却是躺在一口薄棺里,塞了许多木炭石灰,只能依稀看到本来的面目。

    万狗贼说,他们当初进了货之后照例往回返,不巧在半路上遇到了山匪,山匪想要抢下货物,我生父抵死不从,为了护住货物,与山匪扭打在一起,最终不敌山匪,被他们打伤,一脚踢进了旁边湍急的河流当中。

    万狗贼与小伙计因为都和山匪缠斗在一起,并没有能够及时察觉,等到万狗贼发现我生父落水,跳进河里,拼命将我生父拉上了岸,却已经没有了生气,而那个原本和山匪缠斗在一起的小伙计也没了踪影,万狗贼说不知道是不是被山匪一并掳走了。”

    “这山匪倒也有趣。”慕流云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劫走货物钱财还说得过去,若是与你生父同行的还有什么妙龄少女,娇俏少妇,被掳走了也算合理。

    好端端的,一大群山匪,劫财也就劫了,还掳走个小伙计?这不是自找麻烦?”

    白容叹了一口气:“当年我生父出事之时,祖父母尚健在,但年事已高,其余叔伯早已经分家出去,自扫门前雪,因而万狗贼把这些事情一说,家中一时之间哭成一片,都没了章法,我祖父甚至还为了感谢他想方设法带了我父亲的尸身回来,给他拿了许多银子作为谢礼,万狗贼也没有同我们客气,就都给收下了。

    可是过后稍微缓过一点精神来,我生母便对万狗贼的那一番说辞产生了怀疑。

    我生父白栋是做事谨慎之人,向来认为这世间任何金银财宝都没有项上人头来得更金贵,舍命不舍财乃是愚人的愚蠢行径,断不会为了不让山匪抢夺货物就去与他们拼命。

    以我生父的性格,遇到那种寡不敌众的情形,他不但自己不会去拼了命的护住货物,甚至还会要小伙计和万狗贼谁都不许为了保护货物就去冒险。”

    慕流云点点头,这话在理,在最初慕家的店铺还需要去外地采购茶叶的时候,每一次慕夫人都要叮嘱受委托去进货的伙计,到了外乡人生地不熟,切莫得罪地头蛇,哪怕对方狮子大开口,或者往返途中遇到了劫匪,一定都要舍财保命,最重要的就是人要平安。

    那么按说一个秉承着这样观念的人,的确不大可能与山匪缠斗在一处。

    “我生母说,那一次我生父带人去采买的是一种用来染布的染料,因为比较稀有,所以价格不菲,但是这事一般来说只有从事织染行当的人才知道,对于外行而言,那东西根本就一文不值,看起来就就像寻常的路边石头一样,根本不起眼。

    更何况,那种染料的个头儿并不大,重量也不是很沉,带两个人同去不过是去的路上身上带着不少的货款,人多一点心里面比较踏实,回程时染料撞在一个木匣子里面,那小伙计一个人都可以提得动,不显山不露水。

    因而我生母对于万狗贼的话产生了怀疑,为什么一群山匪偏偏就对于那么不显眼的三个人格外留意?为什么一群目不识丁的山匪偏偏就知道那木匣子里面的石头样的东西是价格不菲的染料?若是不认识染料,那些烂石头一样的玩意儿对他们毫无用处,若是认得……”

    “那就该好奇为什么山匪还有那样的好品味,连昂贵的染料也能认得了!”慕流云笑着说。

    “正是如此!我生母对此万分疑惑,认为万狗贼扯了谎,让他到家中对峙,万狗贼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反反复复赌咒发誓,声称自己所言句句属实。”白容冷笑,“我生母质问他,山匪山匪,顾名思义自然是占山为王,四处打家劫舍,为非作歹之人。

    那么为何一群应该在山间小路,偏僻密林之类地方拦路抢劫的山匪,居然不在山坳里面埋伏过路的商旅路人,居然跑下山区,还在湍急的江水旁与我生父动手?

    我生父出生于江南,自小便水性很好,听祖父母说,幼年时终日泡在外面的河流当中凫水解暑,憋上一口气可以潜游几丈远,还曾不止一次帮忙救下过落水的孩童。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被山匪踢了一脚,落入水中,便短时间之内丢了性命?”

    慕流云听了之后心中大为感慨,忍不住对白容说:“这些考量妙极了,每一个疑问都在点子上,令慈着实称得上冷静聪慧了!”

    后面还有半句感慨她没有说出来——怪不得能生出心思如此缜密的女儿,白容先前所有的谋划,从头脑这一环节来看,还真的是从她生母那边得了些先天的优势。

    白容冲慕流云微微颔首:“谢大人称赞!若是当年身边的人有一个能像大人这样,认为我母亲的所思所想是有理有据的,或许她后来也不会那般无助。

    我生母对万狗贼的话并不相信,认为漏洞百出,要与他对峙当时的真实情况,不惜对付公堂,那万狗贼恼羞成怒,对我生母破口大骂,说她妇道人家心思歹毒,不知好歹!

    他说他自己为了保护货物不被山匪抢走,本就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加上不大通晓水性,为了救我生父跳入江中,拼死才把尸体捞了上来,还费尽周折将尸体带回老家交给家里,也不指望我们家感恩戴德,没想到非但没落好,还要被怀疑。

    我生母要与他对付公堂,但当时的县令叫仵作来看过,说是尸体已经腐坏,无法眼看,万狗贼又拿出了一份出事当地官府仵作的验尸格目,我生母的诉状就被县令给打了回来,再不予理睬了。”

第一三五章 果然有假

    “哦?当年出事当地的县衙仵作给出了什么样的验尸结论?”一说到这个,慕流云就来了精神,想要听一听十几年前当时的仵作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那仵作的格目上写了,说我生父身上有多处伤痕,鼻孔里面也有大量泥沙,因而认定是遭人殴打之后落水溺毙。”白容又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声音有些颤抖。

    慕流云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就这些?再没有其他了?”

    白容摇了摇头:“当年万狗贼带回来的格目是当地仵作奉命照着当地县衙里面收录的那一份重新誊写,用以佐证他清白的。

    那是十八年前,我尚年幼,识不得字,不过那万狗贼是当着我们一家子的面,把上头写的都读了一遍,之后又给我祖父看过,确实没有作伪。”

    慕流云眉头皱得更紧了,十八年前她尚在孩提之龄,那时候官府是如何断案的,她也不是很清楚,更何况即便是到了现在,各州县府衙的水平也有参差。

    照理来说,想要确定一个人到底是落水溺毙,还是死后被丢入水中伪装成溺水身亡的样子,检验其鼻孔之中是否有残留泥沙的确是一个法子,但却不是唯一的一步。

    即便是死后被丢入水中之人,若是静水还好一些,若是白容所述那种湍急江水,尸体落入水中即被冲走,在水流急剧冲刷之下,也会将少量泥沙冲入死者口鼻。

    因此若想确认死者到底是落水溺毙,还是被人压着头,把脑袋按进水里去活活溺死,又或者是被人杀害之后丢入水中伪装成溺水,还需要其他的检验。

    “那仵作的格目上可有关于你生父后脑的检查?是否确认过颈后、脑后有无伤痕?”慕流云问白容,“既然你生母有理由认为你生父并非溺水身亡,那边不能排除被人按头压入水中直至呛水溺毙,这样一来颈后、脑后必有淤伤!”

    白容听了摇摇头:“我不曾记得我祖父念出来的东西里面有关于这方面的检验。”

    “那可有验过他胃内是否有水灌进去?”

    “更是不曾有过。”

    “你生父尸体被运回家中的时候,腐烂到何种地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还能回忆起几分来?”慕流云又问。

    “能,那一幕早已经刻在我心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抹掉。”白容眼中噙着泪,“我生父生前身形瘦小,可是他被运回家中的时候手脚上的皮均已脱落,就像原本套的是一层假皮一样,两只脚上的皮肉宛若袜子那样褪下去一半。

    生父身上穿得也不是离家时候的那一身衣服,说是兴许落水的时候呛了太多的水,导致腹部胀大如鼓,被救上岸没等送去县衙报官,就……就……”

    见她有些说不下去,慕流云替她说:“就炸开了对不对?腔子里面的那些东西被炸得到处都是,所以当地的仵作验尸之后,随便找了一身衣裳给他遮了遮身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生父的案子应该是发生在酷暑时节?”

    “大人神机妙算,的确如此!”白容听了慕流云的推测,有些惊讶,看她的眼光都不大一样了,“不知大人是如何猜到这件事的?”

    “你说的没错,哦不,应该说,你亲娘说得没有错,那万老太爷当年的确是对你们家说了谎,也对当地的官府说了谎。”慕流云叹了一口气,“酷暑时节天气炎热,尸体最易腐坏,若是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之下,受着那高温灼晒,便会很快腐烂发臭,而腐烂之气聚于腹中,无处释放,便会导致死者腹部鼓胀,甚至炸开。

    寻常来讲,酷暑十分,这种事情容易发生在人死之后的两到三日之后,若到了炸开的程度,则需要四到五日。

    而溺水之人,挣扎得越凶,往往呛水越多,的确会出现胃中有水,腹肚肿胀,但却并不会胀如鼓,更不会炸开。

    还有你所说的手脚变成那般模样,也是长时间泡在水中所致,因而你生父白栋绝不可能是被山匪一脚踢进了湍流江水,之后很快就被万老太爷奋力捞了出来。

    从你的那个讲述来推测,你生父应该是被浸在静水之中,泡了数日才被捞起来,至于是生前入水还死后入水,这个我没有亲眼所见,不敢妄加断言。

    但至少有了这些疑点,倒是可以认定,那姓万的当初的确是在你父亲的死因这件事上蒙了你们,而你生父出事的那个地方,衙门里头也真的是一群饭桶!”

    赵石在一旁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半张着嘴巴听慕流云说那些,模样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白容则是泪流满面,掩面啜泣起来,慕流云叹了口气,伸手拦住慌乱地想要去安慰白容的赵石:“你就安安静静呆一会儿吧!你家小姐这么多年不容易,你不是自己也这么说!都到这份上了,你就让她以白容的身份,好好的哭一场,舒坦舒坦也好啊!”

    赵石半信半疑地看她,想到方才她玄玄乎乎地那一番推测,便听话地没有去打扰白容。

    白容哭了半天,才终于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红肿着一双眼睛,起身走到慕流云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慕流云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搀扶她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要你跪我!”慕流云平日里最受不了这种柔柔弱弱的女子对着自己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那种哀求。

    “若是当年我白家能遇到以为大人您这样的好官,或许我生父便不用含冤死去,九泉之下都不安宁!我家也不会被害得家破人亡,如此凄惨了!”白容垂泪不肯起身,“现在这个时候,能让我遇到大人,也已经是老天有眼,怕我若是也死了,我白家的冤情便在无人能解!

    大人,我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我皆可以认下,只求大人帮我白家伸冤!我希望在自己死之前,能够看到恶人受到律法惩治,求大人成全!”

    说完她重重地一个头磕在地上。

第一三六章 一诺千金

    见白容跪地磕头,赵石连忙也跌跌撞撞爬到她跟前,和她一起磕,一边磕头一边嘴里也嘟嘟囔囔着求慕流云一定帮忙伸冤之类的话。

    慕流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去拉白容,顺便请袁乙帮忙把赵石也给拉起来。

    “真的有冤情的话,我一定会尽己所能去帮你,只是时间久远,我无法保证最终的调查结果。”慕流云对白容说。

    白容对她点点头:“民妇明白!大人肯帮忙我已经感恩戴德了!”

    “若只是这样,你白家是怎么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袁牧在一旁开口问。

    被问到此事,白容的脸上悲戚稍稍散去,多了几分愠怒:“我生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家中没了顶梁柱,货物货款一样也没有抱住,人财两空,一时之间织染坊和布行都出现了不少问题,缺货的缺货,缺钱的缺钱,祖父和我生母焦头烂额,勉强应对。

    结果就在这么一个节骨眼儿上,忽然来了几个外地方,自称是我们家布行的供货商,手里都拿着借据找了过来,要我们家还钱,说是我生父之前从他们那边拿了货,但是没有结算货款,打了借据,他们看在一直合作的份上,就同意了,结果之后就杳无音讯,再一打听,说是我生父已经死了,逼得他们没有办法,只得到我们家上门讨要。”

    “那些借据上果然是你生父的字迹么?”

    “确是如此,我祖父和我生母都仔细辨认过,确实与我生父生前的笔迹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带足了银子出发的,为何不银货两清,偏要写了借据。

    更何况那上面的货物数目很大,因而所欠银两数目也不小,这与我生父出发之前的打算并不相符,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死无对证,货也丢了,银子也没有,就连同去的小伙计也不见踪迹,只有借据上面的字迹看起来的确像是我生父的,我们毫无办法。

    我老家与进货的地方相距甚远,来往路途并不容易,所以以往进货的时候向来都是银货两清,互不相欠,没有过这种情形,可是字迹对得上,写借据的措辞也与我生父平日里的习惯相同,我祖父也没有法子,家中那时已经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还钱,最后只好将宅子变卖了,换了钱出来还给那些个上门讨债的。

    之后不就二老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病倒了,没等入冬便先后撒手人寰。

    白家那边因我祖父年轻时不善经商,早早被几个兄弟分了家,之后各家子孙来往本就不多,我还有一个姑母,远嫁出去,在婆家也是自顾不暇,更加不可能接济我们。

    我外祖父母过世得早,我生母娘家那边只有一个舅舅,家境并不富裕,因而只能是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幸而母亲有一手刺绣的好手艺,平日帮人做些刺绣零活儿,也教我使用针线,就这样过了几年,终究积劳成疾,也去了……”

    白容回忆起自己原本富足的家庭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衰败,不免伤怀,可是一想到万老太爷,又怒火中烧:“在我生母还未亡故之前,我们便听说在我家卖房卖地还了钱之后没多久,那万狗贼忽然之间远走他乡,之后听说是在外面置办了宅子,回来接老婆孩子的时候,显得十分阔气。

    我生母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又去官府伸冤,却被当做是疯婆子赶了出来,官府已经认定了万狗贼的那一套说辞,我生母与我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毫无办法。”

    “当年的那些借据是否还在?”慕流云也不敢报太大希望,毕竟时隔多年,但还是决定问一问,“还有那用以证明你生父死因的仵作誊写的格目,也还在么?”

    “回大人,那些借据都还在民妇手中,民妇这么多年不管如何颠沛流离,从不敢遗失,始终记挂着终有一日,若是有机会能为生父伸冤,或许用得到。

    大人若是用得到,我可以叫赵石去帮忙取来,都交给大人处置!”

    白容叹了一口气:“然那验尸格目却并不在我手上,当时万狗贼拿到我家,给祖父和我生母看过之后,便交到了县令手里,我这里并没有任何文书留存。”

    慕流云点点头,这倒也是常理,那一类的证明文书交给官府报官也是正常的,这件事她不觉得有什么发愁,区区十几年而已,就算白家原本户籍所在的县衙已经遗失了那份证明,原始的验尸格目也一定会收录在案发当地的县衙处,回头真想要查倒也不难。

    并且从白容的讲述来看,只要她没有在关键的问题上扯谎,那这位白栋白老爷当年十有八九还真的是有冤情的,结合万老太爷到了北安县之后的种种举动,以及家产的神速增多,这也给白容所述事情又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只是……她老家并不在江州,作为江州府的司理参军,江州下辖各县所有的验尸格目,甭管哪一年的,只要她慕流云想要调出来看看,没有一个县的主簿敢说一个不字,甚至并不需要经过杨知府的允许。

    离开江州府的管辖地界,那可就是另外一个回事了!若杨知府肯给自己这个面子,与那边的知府恰好是同年,那这事倒也不难,只肖找杨知府讨一纸信函便可以解决。

    可是眼下难就难在这里,先不说对方知府买不买杨知府的账,就先说前些日子捉拿郭泓清的时候,自己越过杨知府,跟着袁牧去郭家这一举动,就已经把那个小心眼儿的山羊胡给得罪惨了,他断不会再帮自己给一个设计陷害郭家的白容出这种信函,帮这种忙的。

    因此有一个问题是必须要问清楚的。

    “你老家在哪里?生父当年出事又是在哪里?”慕流云问白容。

    “回大人,我老家在松洲柳县,我生父出事是在晏州地界。”白容立刻回答道。

    松洲确实是太远了一些……,不过晏州……晏州不是也在京畿路管辖范围内么!

    慕流云眼睛一亮,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袁牧。

第一三七章 供认不讳

    袁牧感受到了慕流云投向自己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慕流云这下心里踏实了,京畿路那可是袁牧的地盘,甭管下面哪一个州,所有卷宗格目,这位大人那都是说调就调,哪个知府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拦他!

    只要他肯帮忙,那自己帮白容重新调查当年之事就容易许多了。

    “好,回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重新调查这件事,若是万家真的有过谋财害命,谋害东家的举动,我也一定会让他受到律法惩罚,绝对不会让那种为非作歹之人安享富贵的。”心里有底了之后,慕流云回白容话的时候都觉得胸中那口气足了很多。

    白容听了这话,眼泪簌簌往下落,一边哭一边拜谢慕流云:“大人的大恩大德,来世民妇定会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来报答!民妇还有一个心愿,若万狗贼有朝一日落入大狱,还请大人为我烧一捧黄纸,告诉我一声!”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以白容之前的谋划,认罪之后恐怕是难逃一死,等到自己替她查出了当年的事情真相,估计她也早就被埋到乱坟岗去了。

    “那倒不必。”袁牧这时候在一旁淡淡开了口,一脸平静地看了看白容,“只要你老老实实认罪,将之前所犯罪行皆如实道来,我可以推迟你的刑期,将你关在狱中,直到慕司理替你查明真相,到时候再处置你,你可愿意?”

    “愿意!若是能看到万狗贼锒铛入狱,便是让我每日在狱中被鞭打被火烤我都愿意!”白容立刻道,没有半分犹豫。

    “我替小姐挨打!我们小姐身子骨弱,若是几位大人能够帮忙,你们每天叫人打我好了!”赵石连忙跪着往前挪了挪,开口护着白容。

    袁牧这话一说出来,慕流云都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慈悲心肠。

    照理来说,白容虽然身上背负着白家的冤情,但是她认为申冤无门,就转而通过与万老太爷利益紧密的郭家,通过郭泓清来谋划报复万老太爷,杀害了一名无辜女子作为自己的替死鬼,栽赃嫁祸给郭泓清,这些种种都是不可原谅的。

    冤情是冤情,作恶是作恶,再大的冤情也不能抹杀掉伤及无辜的恶意,哪怕郭泓清因为是万老太爷的外孙而被牵连,他本人再怎么草包,也仍旧是一个与万老太爷当年的所作所为毫无关系的无辜之人。

    更别说那个莫名其妙,只以为身形相似就被拉来变成了乌头鬼的倒霉女子了!她与郭家,万家甚至白家,都是无冤无仇,最后却要为白容的复仇而丢了性命,何其无辜!

    因而慕流云虽然答应替白容重新去查当年她生父白栋的案子,却没有说出过半句替她求情开脱的话,错了就是错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付出代价。

    而袁牧关于白栋旧案重查出结果之后再行刑的承诺,则可以说是情归情,理归理,该讲人情的地方做到了仁慈宽厚,该讲道理的地方也没有含糊。

    慕流云对他再一次刮目相看。

    “对于诈死栽赃郭泓清一案,你有何要说的?”既然白家的事情说完了,接下来要先了解的还是郭家的这一桩,慕流云收敛起思绪,正色问。

    “都是民妇的主意。”白容心里最大的执念有了着落之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对于自己谋划的一切倒也的确显得很坦荡,“我嫁给郭泓清之前就已经发现他是沽名钓誉之人,没什么本事,偏偏又惦记着功名惦记着官位。

    原本我是想要让他继续那样纵情酒色,荒废学业,待到考也考不中,定然会为了脸面,要我公公替他捐功名出来,捐完了功名自然还得捐官职,待到那时,我便将这些年里面收集的所有丑事一股脑抖出去,闹的越大越好,让他官职也某不成,脸面也丢进。

    到那个时候,郭家和万家人财两空,颜面扫地,若是能因为贿赂科举定万狗贼等人的罪名,那就最好不过了。

    只可惜,我的身子愈发不顶事了,在郭家我也不能像在叶家那样补药不停的吃,只好找个由子时不时出去烧香祈福,躲在静水庵里面吃一阵子补药,休养一番再回去。

    因而我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出去物色了一个丧夫寡居的农妇,出钱让赵石帮我赁个小院儿,买了个小丫头照顾那妇人,好吃好喝,精心养了许久。

    这些皆是我一人所为,赵石只知道他是在帮我做事,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白容,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替赵石遮掩,以你的体力,你要如何将那妇人的头颅在半山腰割下来,再把身子搬运到山下丢弃?”慕流云打断她的话,“事到如今,谁的罪责也逃不掉,你们主仆两个也不需要再互相包庇了。”

    赵石本来还想抢着认罪,一听慕流云的话,原本想说的也噎住了,没说出口。

    “有几件事我倒是挺好奇的,你是如何想到要用杏仁油的?又是因为何种考量,要让赵石将那妇人的头颅丢在枯井里头,又用便溺浇盖其上?”慕流云问。

    “杏仁油这个点子还要多谢我的婆婆万氏。”白容冷笑,“我嫁入郭家之后,便断断续续听说了许多与她有关的事情,当初她是如何处置掉我公公的通房和小妾的,手段之狠毒,与她那个心狠手辣的爹爹并不无两样!

    我偶然听说她曾经用杏仁油处理到了公公当年最喜欢的一个丫头,恰好叶凌兰生前最爱的点心便是玉片糕,我便有了这个念头。

    至于那些便溺之物,我当年被人牙子抓走的时候,一起被捉还有一个小孩儿中途逃跑被捉回来毒打,扛不住,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之后人牙子便是将那小孩儿的尸体找了口枯井扔下去,添了许多便溺下去,说这样一来烂得快,我也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对这事印象颇深,便这样安排了。”

第一三八章 缺把胡子

    白容得了慕流云的许诺之后,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倒是真的毫不隐瞒,慕流云和袁牧简单问了问,基本与慕流云之前的推测并无出入,便叫人把她与赵石一同押上,直接带去提刑司大牢看管起来,避开了太平县和江州府。

    当日捉拿郭泓清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杨知府与郭家关系匪浅,若是白容落到他的手里,恐怕除了律法规定要受到的惩罚之外,还会额外承受许多的折磨。

    之后自然就是将郭泓清放出来,现在白容和赵石已经捉到了,没有必要再将他留在大牢里,毕竟这会儿已经不会有人为了坐实他的嫌疑,或者为了利益顺水推舟,让他被动中来一个“畏罪自尽”,放出来也就安全了。

    郭泓清刚刚被释放的时候,还颇有些想要秋后算账的意思,非要闹着叫慕流云给自己道歉,倒是他爹郭厚福脑子清楚得多,对于袁牧的身份还印象深刻,哪敢让儿子在人家的地盘上如此造次,赶忙连拉带拽把人给带走了。

    不过郭泓清回家之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不知道为什么消息传得那么快,就在太平县上上下下都知道郭泓清被无罪释放的同时,万老太爷勾结山匪想要掳劫谋害江州府司理参军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大街小巷传了个便。

    虽说慕流云在太平县婚嫁圈里口碑似乎并不怎么好,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州府有品级的官员,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能与山匪勾结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胆敢谋害官府里面的官爷的那就更加恶毒了。

    更何况慕流云任司理参军之后,也帮助不少人伸了冤,且不说那些命案,就光是在太平县替孔县令断过的官司,对她心存感激的也不在少数。

    对于这样一个公道的好官居然有人想要加以谋害,受过她恩惠的自然是怒不可遏。

    这些老百姓茶余饭后那么一嘀咕,发现这事儿不对,似乎是漏掉了一环。

    万老太爷家在哪里?北安县啊!

    那他为什么要伙同山匪,跑到他们太平县来谋害慕司理呢?他在太平县可有什么亲戚?

    这么一想,发现可不是就有么!万老太爷的女儿不就是那郭掌柜的娘子万氏!这回因为儿媳被杀,惹上嫌疑的郭泓清,不就是万氏唯一的儿子?

    这么一串起来,这些具有丰富八卦经验的百姓就理出了头绪,于是一扭头,关于郭厚福和万氏如何心肠歹毒,因为郭泓清涉案一事记恨慕流云,于是怂恿岳父万老太爷动用了他在山匪帮派里面的人脉去加以谋害的传闻便有鼻子有眼儿的传播起来。

    郭泓清刚回到家还想着出去走一走转一转,让人都看到他堂堂正正地被放回家了,免得总有人拿被捉那件事说他的闲话,也算是给自己往回找找面子。

    可是他就出去转了一圈,就因为受不了外面那些人鄙夷的眼光,躲躲闪闪的态度,还有背后指指点点的嘀咕,灰头土脸地跑回家里去,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而他的外祖父倒是比他底气硬得多,最初是对所有一切都矢口否认的,不承认他雇山匪去伏击慕流云的事情,但是因为山匪不但什么都招供了,连他们与万老太爷联络的中间人也给一并拱了出来。

    那个中间人也是一个胆小惜命的货色,一看事情败露,不光承认了帮万老太爷安排劫持慕流云的那一件事,就连之前万老太爷如何伙同山匪专门蹲点打劫他生意上的竞争者都一并吐了出来。

    最后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面对着多方的招供,关于想要谋害慕流云的这件事,万老太爷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根本没有让他继续抵赖的余地。

    但是关于十八年前白栋的那一桩案子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万老太爷不出意料的对那件事也是矢口否认,还把白栋一家老少都臭骂了一遍,说他们是自己倒霉,却还看不得别人过得好,最后心眼儿太小,自己把自己逼死了,怪得了谁。

    这件事袁牧倒也没有和万老太爷多浪费什么口舌,不认便不认,和白容一样,宣了罪名便关在大牢里面不予理睬,什么时候行刑也没个后话,只说还有案情没有调查清楚,暂缓。

    就这样折腾了好几日,慕流云连家都没有机会回,人也累得很,但是却很有干劲儿,心里盘算着等忙完手头的事情,赶紧向袁牧讨一封手书,可以让她到晏州府去调卷宗,然后就赶紧与这尊大佛拜别,最好是好聚好散,以后江湖不见。

    再多跟他们混迹在一起,慕流云怕自己那脆弱的小心灵遭不住这一天天提心吊胆的打击。

    就在今日一早,接连起早贪黑好几天的处理白容和万老太爷还有那些山贼的事情,好不容易腾出功夫踏踏实实吃顿早饭,结果自己刚一露面,就有一个提刑司的衙差同她打招呼。

    打招呼就打招呼吧,这也没什么,关键是那个衙差对她说:“慕司理可真是个爱美之人呐!这几日咱们都不分昼夜的折腾,哥儿几个那都是一脸的胡茬子,司理居然还能抽空把自己给拾掇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难怪得那些小娘子都不喜欢我们这种粗人,换成我是女子,估计我也得喜欢司理这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呢。”

    慕流云忙不迭说着客气话,心里面却是狠狠哆嗦了一下,后背也冒了一层汗。

    她过去再怎么忙,也是自己猫在殓尸房里面验尸,没有过和这么多人一起忙这么久的时候,完全忘了男子若是不去打理,便会满脸胡茬子这一桩了!

    别的都好掩饰,可是胡茬子那种玩意儿,她是真的长不出来啊!

    和那衙差客套完,慕流云一边闷头喝粥一边心里面琢磨,回头要不要想想法子,减点头发下来,给自己做个假胡须……

    可是才二十刚出头,谁家这个年纪的小官人就是长髯公的!

第一三九章 委以重任

    总之,什么胡须不胡须的,那都是后话,首先就是远离袁牧,远离提刑司的这一群人,回归到自己原本的生活状态当中去,那就万事大吉了!

    于是在所有事情终于都差不多处理完,袁牧也给那些衙差发了赏钱让他们去喝酒之后,慕流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同袁牧开口。

    “大人,卑职有一事相求。”一想到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慕流云表现得愈发客气,“我许诺了要提白容重新调查她生父白栋当年的案子,她之前所说的验尸格目存在许多疑点,因而卑职恳请大人能给那晏州府手书一封,请他们准许我去查当年的格目卷宗。”

    “手书就不必了,回头我与司理同行便可。”袁牧似乎对她过来向自己讨手书并不惊讶,而是早有预料,淡淡回应道。

    他能淡定,慕流云听了这话却是一点也淡定不下来。

    什么?!同行?!这事儿他还要跟???

    “大人,我看这事儿就不必劳烦您跟着了!”她赶忙试图劝说袁牧放弃这个念头,“白容所说之事,虽让人对当年白栋的案件真实情况产生怀疑,终究是一家之言,未必句句属实。

    您贵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平日里事务繁忙,这种杂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吧!江州府那边没有那么忙,我刚好可以将此事稍微查一下,若是真有什么引擎,以卑职的平平资质无法破解的,卑职到时候再想大人您请教。”

    “哦,江州府那边,司理平日事务并不繁重?”袁牧问。

    “应付得来,应付得来……”慕流云讪笑,心说瞧你这话问的,我方才那就是一句客气话,你这么一问,我倒是说忙好,还是不忙好?

    “既然如此,不如司理考虑一下,到我提刑司来为我做事,可好?”袁牧慢悠悠地问。

    这个问题他说得很随意,听在慕流云耳朵里面却好像有人在她脑袋上狠狠甩了一棍子似的,一时之间耳朵里面嗡嗡作响,直发懵。

    “怎么?司理不愿意?”袁牧见她不说话,又问。

    “不不不,”慕流云赶忙摆手,“大人,这不是卑职愿意不愿意的事儿啊!卑职这个人,最近一段时间大人您也亲眼所见,要力气没力气,马也不会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一个脑袋还凑合,但是也只会耍滑头抖机灵,实在是不堪大用啊!”

    “司理过于自谦了。”袁牧很显然对她的这一番话是不大赞同的,“依我看,慕司理头脑机灵,手段过人,尤其是那验尸手法,更是胆大心细,是可用之才。

    本官身边刚好就缺一位司理这样的帮手,之前听闻慕司理断案入神,也不尽信,因而特意到太平县来考量一番,现在亲眼所见,名副其实,司理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慕流云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话来回他,抓心挠肝,急得不行。

    袁牧见她不说话,脸上表情不变,点点头:“此事不急于一时,司理不用马上便做决定,不妨回去考虑考虑,待司理考虑清楚了,手书信函之事咱们再谈无妨。”

    慕流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里话外带着那么一点威胁的意思,可是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唯唯诺诺应着,心想这会儿确实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脑子不大清楚,不如先回家去,一个人冷静下来再琢磨琢磨怎么找个理由把这事儿推了。

    处理完了提刑司这边的事情,慕流云准备回去,之前慕家的马车被她给打发回去,这会儿只能去雇一架马车返回太平县,结果还没等她找人去给自己雇马车,就已经有一辆马车在外头等着了。

    “大人,这是您叫人雇的马车?”慕流云有些惊讶,扭头看看旁边的袁牧,看他没有否认,赶忙道谢,“大人您真是太周到了,卑职就一个人,实在是不需要这么大的马车……”

    “一个人的确不需要,”袁牧点点头,“不过对四个人而已,这车倒也不算大。”

    “那倒是……”慕流云应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这话不对,“大人,您要去哪儿?”

    “太平县,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袁牧回答,说完又看看慕流云,“莫非我主仆三人之前在司理家中叨扰了太久,司理不欢迎我们再登门了?”

    “哪里哪里!大人这是说的什么笑话!”慕流云忙不迭说,“大人登门,我们家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欢迎!”

    “那就提前谢过司理的收留款待了。”袁牧对她微微一笑,径自先上了马车。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慕流云不敢表露出来自己内心的抓狂,只能用鞋底偷偷碾着地上的草,把那刚冒芽的草硬生生给碾秃了。

    平心而论,如果自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真男儿,方才袁牧的那个提议绝对能让慕流云一蹦三尺高,简直犹如天上掉下一块狗头金正好落自己面前了一样。

    被提刑大人赏识,从州府一个小小司理参军,直接被升到提刑司里来任职,还是跟着这么一个要背景有背景,要能耐有能耐的上官跟前,不管是抱大腿还是学本事,都不亏!

    说不定还能够从此平步青云,成就一番事业,然后光耀门楣。

    可是问题在于,自己这个“慕公子”是个赝品!她哪敢奢望什么升官发财,光耀门楣!只求能窝在太平县的一亩三分地里,平安度日,给母亲养老送终。

    能当个司理,查查案子,验验尸,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就已经算是白捡的便宜了。

    现在能怎么办呢?别人拼命想争抢的机遇,她却想推又不敢推,想要又不能要。

    别人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就好像要赖上他们慕家了一样!

    慕流云悄悄叹了一口气,默默过去爬进马车的车厢里。

    在她身后,袁甲和袁乙脸色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两个人眉头紧锁,看起来有些担忧。

第一四零章 闹分歧

    回慕家的路上,车上四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袁牧一如既往闭目养神,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在小睡,还是比起眼睛来琢磨着什么。

    慕流云就不用说了,她始终把脸看向车窗外,就好像对沿途的景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瞬间都舍不得移开眼睛,实际上车窗外都有些什么,她是一点也没看见,只有一片片的虚影迅速略过,乱糟糟的就和她此时此刻的内心一模一样。

    如果事到如今,她还看不出来袁牧是冲着什么来的,那自己肯定是个傻子!

    去他的途中偶遇无头女尸,随手差人过去太平县把自己叫去查看!

    去他的案情重大,为避免江州府包庇,因此一直暂住慕家监督进程!

    现在案子也结了,犯人也捉了,就算还有自己许多白容的那一桩十八年前的陈年旧案,那他要么亲自调查,要么给自己手书信函,让自己去晏州府查看当年卷宗,何必非要同行?

    这家伙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个问题毋庸置疑,但是让慕流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

    最近这一段时间,袁牧吃住在慕家,不管私下里还是在外头,的确没有看出他对自己有什么恶意,甚至还不止一次替自己出头教训过挤兑自己的林轩之流。

    可是,人不管做什么事,终究还是得有所图才说得过去吧?要是真的知道对方所图为何,那这事儿倒也不让人发愁,怕就怕这种,你都不知道他图你点什么!

    图家世?人家是忠勇郡王家的世子,放眼大瑞朝的皇亲国戚们,经过先帝的夺嫡之争后,原本许多野心勃勃的皇亲贵胄都遭了打压,元气大伤,不得不夹着尾巴畏畏缩缩。

    反倒是忠勇郡王袁怀,因为全无野心,当年又有救驾之功,可以说是满府上下自在的不得了,不论在先帝还是新帝的面前,那都是满满的面子。

    图人才?慕流云知道自己在断刑案方面还算是有两把刷子,可是那也只是在江州这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恐怕出了江州地界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号。袁牧贵为世子,又是京畿路的四品大员,怎么可能会慕名而来?

    再说了,京城里面什么样的大才没有,犯得着非得赖着自己?

    白容那个案子才刚刚发生没多久,袁牧就差人找到了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老早就安排了暗探,留意着江州地界里面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一个够看头的刑案,就立刻以此作为由头,把自己给找过去,开始对自己挖坑、撒网!

    慕流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袁牧对自己这么一条小泥鳅花这么多心思,到底是什么目的,想到家中那一柄黑色宝剑,心里又多了几分不安,也愈发不敢流露出来。

    一路上心烦意乱,慕流云托着腮帮子犯嘀咕,周遭的什么都没有留意,自然也没发现袁甲和袁乙不知道偷偷摸摸瞥了她多少次。

    回到慕家,慕家一众女眷照例夹道欢迎,慕夫人是惦记着慕流云一个人跟着袁牧到提刑司去,一忙就是这么多天,让她心里头不太踏实,同时也心疼孩儿辛苦。

    其他的就不用说了,有单纯出于对慕流云解救、收留的感激,想要借此表达一下自己知恩念恩的心情的,也有如常月杉那般的,特意打扮的花枝招展,翘首期盼着慕流云的返家。

    谁也没想到一同回来的居然还有袁牧和他的两个护卫,其他女眷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有慕夫人微微错愕了一下。

    不过她到底是为了慕家的生意打磨了十几二十年的人,自然要圆滑得多,丝毫没有流露出来,一如既往的热情招呼,叫人备了热水到偏院,供袁牧主仆洗漱,半个字也没有问题为什么他们此番又回来自己家的事情。

    慕流云的情绪实在是不怎么高,又心乱如麻,对于常月杉等人的殷勤视而不见,就连慕夫人的关心也没有怎么理会,推说累了,一个人回了房间把门一关,谁也不见。

    慕流云心乱如麻,一个人关起门来梳理思绪的时候,偏院那边袁甲和袁乙两兄弟也没有闲着,这会儿正齐刷刷地跪在袁牧的面前,袁牧端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爷,我知道您是个惜才爱才之人,但是既然慕司理都说了,他志不在此,您又何必强求呢?”袁乙这话憋了一路,现在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相比之下,袁甲就要直白得多了,他脾气本来就倔,现在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连一点弯儿也不会转:“爷,恕我眼拙,我怎么就没瞧出来那个小白脸有什么过人之处呢?是,他那脑袋倒是不算笨,可是比他聪明的人,那不也满地都是?

    我觉得为了爷好,这人咱们不能带在身边,爷要是想要考察考察别的州县里有没有刑狱方面的人才,吩咐我们去帮爷继续打探就好了!我看那小白脸不堪大用!”

    袁牧微微抬眼看了看袁甲:“慕司理不堪大用,那不如由你来顶替他?”

    “这……爷就莫要拿我说笑了!我哪有那两下子啊!”袁甲被袁牧问了个大红脸。

    “你说慕司理不堪大用,所以叫我不要把他带到提刑司去。既然如此,你连他那两下子都没有,我看以后我也不必将你带在身边了。”袁牧面无表情地对袁甲说。

    袁甲吓了一大跳,连忙伏在地上:“爷!使不得啊!”

    袁乙为难地看看袁甲,小心翼翼地继续劝袁牧:“爷惜才,我们理解,可是这事终究是不能强求,不是么?你看慕司理这边,家中只有寡母和一众女眷,他舍不下家里面也是情理之中,既然慕司理不愿意,咱们是不是不要强人所难?”

    他说话的时候,把“一众女眷”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袁牧没有吭声,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些都不是问题,慕司理现在不答应没关系,给他时间考虑。”

    “可是,若考虑过之后,他仍不愿意呢?”袁乙问。

    袁牧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事恐怕就由不得他了。”

第一四一章 飞来横祸

    “爷,您这又是何必呢!”袁乙苦着脸劝说,“人各有志,您觉得是抬举慕司理,可是如果慕司理就是想要在这太平县里安安生生过小日子,他也未必愿意费那力气往上爬。”

    “是啊爷!这种事强求不来啊!”袁甲也哭丧着脸在一旁恳求。

    “你们同慕司理很相熟么?就如此笃定他志不在此?”袁牧眯了眯眼睛,不等袁甲和袁乙再开口劝阻,挥了挥手,“我乏了,你们出去。”

    甲乙两兄弟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抱拳行礼,从屋子里面退出去。

    二人回到房间里,袁乙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袁甲则背着手在房间里面来来回回踱步,不知道踱了多少遍,袁甲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砰的一声响还是小事,主要是那小桌子被他的大拳头那么一砸,桌面好像都被震得蹦了一下似的,把坐在旁边的袁乙吓了好哒一跳。

    “那个小白脸儿不能留在爷身边!”袁甲对袁乙说,“咱们跟在爷的跟前已经这么多年了,爷是什么样的人,府里除了王爷之外,可能就咱哥俩最了解!什么时候见他这么反常过?”

    袁乙皱眉看了看自己这个莽撞的哥哥:“瞧你说的,这些连你都注意到了,难道我没有发现么?也的确是对慕司理有些关心,但是……应该也就是惜才的心思。

    爷身边也缺帮手,朝里那些大人一个两个都想把自己的人塞进提刑司,那些人爷信不过,咱们两个爷信得过,可是也没那个能耐……

    再者说,我看慕司理好像也没有那个意思,所以咱们不要没怎么着就自己先乱了阵脚。”

    “这是乱不乱阵脚的问题么?”袁甲火急火燎,“前些日子在市集上遇到山匪要绑那小子,爷为了护着那小子,怕那小子磕着碰着,自己把手都给擦伤了!

    有句话不中听,但是你想一想看,咱们跟在爷身边这些年,都甭说男人了,你什么时候见过爷对哪个女人这般小心护着,这般怜香惜玉过?

    说什么不要自乱阵脚,那不是自欺欺人么!这事儿爷要是打定主意,你觉得那个小白脸有那么大的胆子,有那个能耐拒绝得了?再说了,你就确定他真的想要拒绝爷的提议?

    万一那小子玩儿的是欲擒故纵那一套呢?你也不是没瞧见他和姓江那厮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模样!哪有一点男子汉气概!我怕的不就是咱们爷他……”

    “哎哟,你可小点声!这种话能乱说么!”袁乙连忙拦着袁甲,怕他口无遮拦,赶忙起身捂住他的嘴,“行了!爷的事情,爷肯定是有分寸的,本来也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连王爷都不干涉也的事儿,咱们两个算是个什么葱姜蒜!”

    袁甲恼火地挣开袁乙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袁乙有些不太踏实,连忙追上去两步:“你这是要干嘛去?”

    “去茅房!然后去睡觉!”袁甲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慕流云怕被母亲看到自己心神不宁的模样,推说忙了好几天太乏了,中午回来之前吃的东西也不克化,索性便不去吃了。

    慕夫人以前也见慕流云累得太过,回家之后只想睡觉不想吃饭,所以也没有多想,叫红果端了一些好克化的汤粥过去,慕流云叫红果把吃的放在桌上就将人轰了出去,东西也没胃口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对策,却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圆滑法子。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几日终究是太累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了一些动静,强撑着挑起沉重的眼皮,发现周围已经黑漆漆的,估计已经是深夜了。

    慕流云坐起身,正想要下床去查看一下方才是什么动机,忽然颈后被人敲了一记,力道很大,她吭都没有来得及吭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流云的意识终于渐渐清晰起来,最开始迷迷糊糊的,有一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茫然,然后又觉得脖子异常酸痛,想要抬手揉一揉,偏偏两只手好像被坠了铁疙瘩一样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那滋味儿实在是太难受了,她不舒服的哼唧了几声,意识也越来越清醒,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使劲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家里面了,周围乌漆嘛黑的,地上还有一些茅草,她就坐在一堆干草上面,背靠着一根柱子,两手被别在身后的柱子上,捆了个结实。

    怎么回事?难道万老太爷勾结的那一波山匪在外头还有没落网的余党?

    慕流云脑中最先闪过的便是这个念头,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山匪余党,绑架自己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万老太爷和那些山匪都是袁牧捉的,他们总不会以为可以用一个从八品小吏去要挟四品大官吧?

    再者说,自己屁股底下还坐着干草呢!如果对方对自己是怀着极大的恶意,又怎么会想得这么周到,还知道帮自己垫上一些干草,免得地上又冷又硬?

    这么一想,她心里略微踏实了一点,朝周围看了看。

    这儿应该是一间废弃的屋子,四处都破破烂烂的,自己应该是在院子里的回廊处被捆着,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半截墙垛后头,还坐着一个人,从半截墙头上露出了一个脑瓜顶。

    慕流云打量了一下那半截墙头的高度,背靠着墙坐在那里还能露出一个头顶,这人的个头可是不小。

    别说自己现在被捆得结结实实,就算行动自由,光是从体格上也明显是没有什么胜算。

    不具备强攻的实力,那就只能选择智取了!

    慕流云深吸气,以缓和自己剧烈的心跳,打算先想办法尽量周旋了,看看对方到底什么来头,把自己绑到这里来目的又是什么,无论如何先稳住对方,再找回旋的余地。

第一四二章 竟然是你

    “这位仁兄……”慕流云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位……壮士?”

    她这一开口,半截残壁那边的人猛地一哆嗦,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好像是被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情况?慕流云有点懵,并且这也不能怪她,谁见过绑匪胆子这么小的?

    那人站起来之后,似乎也是稳了稳情绪,然后转身绕过残壁朝慕流云这边走了过来,走到距离慕流云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慕流云终于借助着黯淡的月光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是你?!”这一看清对方的脸,就换成她大吃一惊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那个五大三粗,黑铁塔一样的袁甲!

    照理来说,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应该让人倍感安全的。

    只不过前提是对方手里别提着那么大的一口朴刀啊!

    这厮为何半夜三更不在家里好好睡大觉,把自己给绑到这里来干什么!慕流云大感诧异,同时又暗暗庆幸,亏得回家之后自己心事重重,和衣而卧想心事,想着想着太疲乏就睡着了,若是大脱大换一番之后睡下,这会儿可就什么都露馅儿了!

    “差爷?这……”慕流云又惊诧又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何处?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说么?我平日里可是有什么得罪之处?”

    袁甲看着慕流云,脸上的表情也很纠结,攥着朴刀的手却一直也没有松过劲儿,憋了半天才咬着牙关挤出一句:“你并未得罪过我,我与你没有什么仇怨。”

    “那……那这黑灯瞎火的,差爷这是拿我寻开心呢?”慕流云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尽量想把话说得轻快一点,事到如今横眉立目的去质问袁甲,恐怕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我拿你寻得什么开心!”袁甲有些烦躁,“我知道此事与你并无什么关系,但是事已至此,若是等到真的有什么就晚了!为了世子爷的名声,就算你再怎么无辜,我也留不得你了!”

    慕流云一听这话,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原本还在纳闷儿为什么好端端的这个袁甲突然要对自己下这种黑手,现在终于明白了。

    敢情这货以为袁牧想把自己弄到提刑司去,是为了留在身边做个小倌儿?

    慕流云真的是欲哭无泪,恨不能挣开绳索,冲到袁甲面前狠狠敲他的脑袋,看看能不能把这榆木疙瘩给敲开了窍。

    亏他还跟在袁牧身边那么多年!亏他还一副赤胆忠肝的模样!难道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还看不出来么?

    尽管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慕流云也十分肯定,袁牧绝对不是一个有那种癖好的人!

    虽说江州这地方地理位置没有那么重要,但好歹也算富饶之地,各县也还是有那么一些个富户,有富户就一定会有纨绔,这些人有的好养鸟,有的迷恋琴师乐馆,自然也有人旁的都玩儿腻了,非要搞点跟别人都不一样的乐子出来,于是便豢养起了小倌儿、面首。

    之前念书那会儿,那一类的败家子儿慕流云也没少见,甚至还因为生得肤白细嫩,眉清目秀,居然还被人惦记过,要不是江谨那时候与她同进同出,还差一点遭了暗算。

    正因为如此,她才特别笃定,袁牧绝对是一个正直到不能更正直的正人君子,绝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逼着别人下油锅、跳火海的那种人。

    “差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想到方才袁甲还给自己屁股底下垫了干草,这个细节摆明了他还没有狠下心来,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定了定神,继续与他周旋,“你可不要冲动啊!你在袁大人身边这么多年,那么受大人的器重,哪能因为这一时冲动,因为我这么一个小角色就辜负了这些呢!

    你今日若是对我动手了,后面你又该如何去同袁大人交代?他会愿意看到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成了杀害朝廷官员的凶手么?”

    袁甲被她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果然更加纠结了,似乎也有些心烦意乱:“为了我家爷的名声不受损害,什么罪过我都认了!而且之前那个姓万的不是勾结了山匪对付你么!这会子我把你给砍了,外头的人也只会怀疑是他在外头还有残余党羽没有抓尽,对方为了报复你害姓万的锒铛入狱,便找你寻了愁!”

    慕流云心中哀叹,也别总觉得这愣货傻,有些时候脑袋也还是够用的,方才自己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产生的怀疑不就是这样的么!

    既然自己作为当事人,第一时间都会产生这样的怀疑,就是说明这个理由还是具有一定说服力,可以取信于人的!

    那哪儿成啊!自己现在需要做的,不就是拆台,让他觉得计划行不通么!

    慕流云眼珠子转了转,先在称呼上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整:“袁大哥此言差矣!若是旁人把我给杀了,伪装成山匪余孽所为,那倒是的确说得过去!

    可是袁大哥想过没有,你想要糊弄的人可是袁大人啊!袁大人是何等的心明眼亮,与袁大哥又是多年的主仆之情,对袁大哥了解颇深,又怎么会认不出你的刀法呢?”

    她这一说,还真起了作用,袁甲脸上那种纠结的表情更浓了,甚至开始来回踱步,很显然是觉得心烦意乱。

    于是慕流云赶忙趁热打铁:“其实袁大哥,你真的是多虑了!且不说像是袁大人这样明察秋毫、爱民如子的人,无论是圣上还是百姓,谁会不喜欢,谁会不敬佩,谁又忍心去破坏他的名声!谁要是这么干,那可真是心眼儿都被墨汁浸透了,黑透了腔了啊!

    我自己几斤几两,其实心里面也是清清楚楚,今日承蒙袁大人抬举,但我深知自己水平不济,资质平庸,才疏学浅,只不过是个乡野村夫罢了,若是到大人跟前去做事,难免会日后有个犯蠢的时候,那岂不是对不起大人?”

    【在最后加一句不要钱的话,免得盗版网站不抓取“作家的话”。致某位盗版读者,介于你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那么你也不配得到我的尊重。即便你跑来这边留言,我也绝对不会给予你任何的回应,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以为看盗再跑到正主的更新里留言,别人会傻到看不出来。此致。】

第一四三章 黄雀在后

    袁甲没有吭声,看起来他似乎也并没有下定决心,一脸的纠结。

    “你以为这事由得了你?”他有些恼火地回应道,“世子从小到大都特别有主意,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家王爷那样个性谨慎,以和为贵的人,会愿意让爷出去做什么提点刑狱公事么!

    凡是爷决意要做的事,我还没见过成不了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让爷遭旁人非议!

    思来想去,我也没有想到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好一劳永逸,把你杀了!

    你放心,你们慕家此前对我们兄弟招待周到,我也感念在心,你我也并没有什么冤仇,我这刀磨得甚是锋利,一会儿保证给你一个痛快!”

    “别啊袁大哥!虽然都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谁有管得了旁人的那一张嘴!”慕流云又急又怕,“若是他们想要说大人的闲话,就算没了我,难保他们不会编排到袁大哥和袁二哥的身上!难不成到时候你们两个也要各自了断,以保全大人的名声么?

    谁说这种屁话,你们就捶谁一顿,何苦为难我这个不相关的局外人呢?袁大哥也看到了,我家中尚有寡母,她老人家还指望着我为她养老送终呢!”

    袁甲愈发为难,气得大吼一声,将手中朴刀丢出去,他的力气本来就大,现在又憋着一股火,那刀直直飞出去,竟然钉在了对面的一棵大树上。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到底要怎样才行?!”袁甲就像一头暴躁的老虎,喘着粗气来来回回走来走去,“你若是个奸懒馋滑之徒,杀了你就跟斩鸡头一样,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现在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正说着,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袁乙从外面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一眼看到钉在树干上的那口朴刀,大惊失色,再看到另一旁袁甲和慕流云都还好好的,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大哥!你可不要胡来啊!”袁乙顾不得喘息,赶忙挡在慕流云的身前,“你今天晚上推说困倦饭也不吃,人又不在房里歇着,说什么要出去透透气,我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你是有什么暗中打算,方才一睁眼发现你不在房中,我就担心你要做傻事!

    我在这附近好一通找,要不是方才听到了刀声,还发现不了你在这边!”

    袁乙的出现让袁甲和慕流云都有些惊讶,袁甲一脸恼怒,而慕流云更多的则是一种踏实。

    看这情形,摆明了袁乙是不同意袁甲想要干掉自己以求一劳永逸的做法,只要他们两个人的意见不统一,自己就有活路。

    “袁二哥,要不,你先帮我松开?我这两条腿两只手都已经被捆得没知觉了,实在难受。你们二位都是武功高强的人,我就是轻手利脚都不可能从你们手里逃脱,更何况现在我连自己的脚趾头都感觉不到了……”

    慕流云在求生欲的催使下,尽管心里面紧张的要命,脑子倒还够活络,立刻想到了哀兵必胜的路子,惨兮兮地对袁乙说:“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但若是杀了我能解决袁大人的困扰,我也无话可说,只求二位替我赡养母亲,让她晚年有个依仗……”

    “司理莫怕,我这大哥估计是睡魇着了,有我在,不会让他乱来。”袁乙听着慕流云这一番话,心里一阵不落忍,连忙开口安抚。

    “什么睡魇着了!我清醒得很!”袁甲一听这话,反倒急了,“你我都已经察觉出苗头不对来了,难道还要置之不理么?若是真的闹出了什么不好的名声,那该如何是好!

    自打爷做了这劳什子提点刑狱公事之后,的确是重审了许多冤案悬案,让不少人沉冤昭雪,可是也因为这个得罪了另外一些奸佞之徒,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要找他的错处呢!”

    “这我如何不知!可是这事不在慕司理啊!何苦要让他做这个刀下冤魂?今日你觉着苗头不对,就冲慕司理下手,下次再冒出个别人呢?难不成你见一个杀一个?”袁乙问。

    “只要能护住爷的名声,不被人捉了错处,什么我都在所不惜!”袁甲被袁乙这么一劝阻,反而有些恼火起来,“你莫要拦我!今日先让我解决掉了这一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罢他便一把推开袁乙,冲到大树旁,想要拿回方才钉在树干上的朴刀,结果冲到大树跟前才发现,那树干上面光秃秃的,哪里还有什么朴刀插在上面,只有一块掉了树皮的豁口证明方才他的确是把刀插在上面过。

    “我刀呢?!”袁甲转身问袁乙,一转过身来就看到袁乙已经跪在了地上。

    他顺着袁乙跪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黑夜之中,袁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不远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犹如一尊石像,他的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不见了的朴刀。

    袁甲顿时一张黑脸都吓白了,噗通一声跪下:“爷……”

    慕流云缓缓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只觉得身心俱疲。

    现在几个人里最能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也来了,自己着实不需要再费口舌,毕竟这位爷在的话,已经不是求情卖惨就可以动摇结果的了。

    为了不惹上被识破身份的风险,那自然就得拒绝,拒绝的话,会不会惹恼了“活阎王”,直接找个由子就给自己处理了?

    那要是为了保住小命,同意跟袁牧到提点刑狱司去,再看看那边的黑铁塔……

    这不就是所谓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么!

    反正横竖搞不好都是个死,早死晚死没差别,说什么也是白费了。

    袁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这两个护卫,袁乙一脸焦急,想要开口说什么又被袁牧的脸色所震慑,不敢轻言妄动。

    袁甲更是好像一个做错事被抓包的毛孩子一样,老老实实跪着,一动不敢动。

    一时之间,这破败的小院子里头静得就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第一四四章 捡条命

    慕流云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结果支棱着两只耳朵,硬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这算什么啊?甭管是生还是死,总得给自己一个说法吧?这半天没动静,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心里面也没个底,这简直比方才还要更加不踏实了啊!

    慕流云在生死这种大事的面前,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那么镇定自若,忍不住慢慢睁开眼睛,就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袁牧也终于动了,他手里拖着那柄朴刀,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眼睛也是看着自己,瞧都没朝一旁的袁甲和袁乙瞧上一眼。

    难不成这位爷想要亲手了结了自己?慕流云嗓子眼儿发苦,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方才甲乙两兄弟说来说去,无非是怕自己和袁牧之间有点什么逾越,传出去坏了世子爷的名声,问题就在于,那种断了个什么袖的勾当,自己既不想,也没那个能耐不是么!

    但这话要怎么说?直接跟袁牧说“大人,我可没兴趣和你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勾连”?

    那可敢情好啊!若是袁牧真有那想法,被袁甲袁乙猜对了,那这么一说,人家恼羞成怒,咔嚓一刀,自己小命玩儿完!

    若是袁牧压根儿没这个想法,袁甲袁乙会意错了,那自己这么说无异于在羞辱这位大人,本来还有活路,这话一出口也从活路硬生生一个急转弯,加速冲向死路啊!

    顶着男儿身份活了二十年的慕流云,头一次感到自己骑虎难下,不知道该如何斡旋。

    “大人……我……”她结结巴巴试图对袁牧说点什么,生怕他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刀。

    袁牧径直走到她面前,朴刀一挥,慕流云吓得赶忙闭上眼睛,却感觉两手一松,原本紧紧困在自己手臂上的绳子断开了。

    袁牧再挥一刀,捆着慕流云双腿的那条绳索也被割开,他将手中朴刀随手扔到一旁,低头看了看慕流云,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还能不能走得了路?”

    慕流云呆愣了一下,手脚上捆着的绳子松开的一瞬间,她好像也终于找到了生的希望,此刻被袁牧问到,回过神来,连忙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手软脚软,就像一条旱地上晒了半晌太阳的鱼一样,有气没力地扑通两下,又跌坐在了地上。

    这个反应实在是太明显,袁牧根本不需要再去等她的什么回答,直接伸手抓住慕流云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慕流云很想向他道谢,但是别说张嘴说话了,她连站都站不住,两条腿已经被人抽掉了骨头,变成了两根软面条一样,感觉袁牧那边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又重新摔在地上。

    好在袁牧并没有松手,慕流云调整呼吸,想要尽快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起码先能自己站稳,才吸了一口气的功夫,就看袁牧弯了一下腰,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他给扛在了肩头。

    慕流云以为自己会被吓得尖叫出声,实际上却好像是把舌头吞下去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能够发出来,就那么麻袋一样的被袁牧扛着,内心因为接二连三的惊吓,已经近乎于麻木,就这样在袁甲袁乙惊诧地目送中,被扛出了破败的院门。

    距离这间破院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前一后拴着两匹马,一匹是袁乙的,估计是之前骑着出来找袁甲的。

    另外一匹慕流云之前骑过,就是袁牧的那一匹,这匹马栓得更远,估计是远远就把马停了下来,之后悄悄步行尾随,跟上了出来找人的袁乙。

    袁牧扛着慕流云,就好像是扛着一只大枕头一样,完全不费什么力气,到了马跟前才把人从肩头放下,又像之前那样一托一举,便将慕流云推到了马上,然后他也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两腿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马就相当通人性的跑了起来。

    这一路上慕流云歪歪斜斜,勉勉强强坐稳了身子,感觉脑袋里面好像被塞满了棉花,昏头涨脑,没了魂儿一样,马都到了自家后院门口,也没有回过神来。

    好在这一路上骑着马,原本被捆得没了知觉的两条腿经历过了一阵又麻又痛之后,这会儿总算又能站得起来了,袁牧将慕流云扶下马,她虽然走路不算很稳,倒也不至于跌倒在地。

    袁牧走到后门口,叩了几下门,慕家守着后门的那个婆子便爽快地开了门,看到慕流云被他搀扶着一同从外面进来,略微吃了一惊,但是在从袁牧手里接过一枚银饼子之后,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手脚麻利地帮忙重新关好了那道木门。

    若是放在平时,慕流云一定当场就想到这守门的婆子靠不住,居然这一段时日下来便被袁牧的权势所收买,连谁才是自己主子都给忘了,回头赶忙找个由子将这婆子处理了。

    结果这一天晚上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她竟然完全没有回过神来,还是事情过去之后,袁牧亲自提醒了袁夫人关于那个婆子太易遭人收买,慕夫人这才将那婆子打发了。

    慕流云被袁牧一路搀扶着给带到了偏院里,安顿在堂屋椅子上坐下来,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抖得好像筛糠一样,袁牧自己则在桌子另一侧坐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本来慕流云一向自诩胆子大,大半夜一个人在殓尸房里摆弄尸首也不觉得恐惧,可是今天她可真着实被吓得不轻,没有把胆都吓破已经是相当有出息了。

    毕竟死物从来都不会害人,这世上能够害人的,都是活人。

    慕流云抖得张不开嘴,也没心思去同袁牧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颤抖略略平复了一点的时候,屋外有了一点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噗通一声,似乎是有人跪在了外面。

    慕流云又喘了两口气,眼睛朝门的方向瞟了瞟,又看了看袁牧。

    袁牧也在看着她,见她终于从小木偶一样的状态里有了反应,便开口问:“之前的事情,慕司理考虑得如何了?”

第一四五章 拿什么断

    “大人……”慕流云吞了一口唾沫,苦兮兮地开口,“思来想去,卑职就只是一个平庸之辈,才疏学浅,不堪大用,况且我在外头是个什么名声,大人您最近呆在太平县肯定也是有所耳闻的,带着我这么一个人在大人身边,只会给您添堵,着实不太明智。

    两位差爷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大人与我这种草芥不同,声誉自然是极其重要的,两位差爷忠心护主,还望大人不要处罚他们。”

    袁牧没有理会慕流云那些推辞的话,而是对她笑了笑:“他们想杀你,你还为他们求情?司理可真的是胸襟博大,宽厚仁义啊!”

    屁的胸襟博大!宽厚仁义个鬼!这就是实力不允许,不然一定狠狠拿棍子敲袁甲的脑袋!

    慕流云心里偷偷咆哮,脸上还得维持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并非我宽厚仁义,只是方才经历了那一番波折,且不说袁二哥拼命赶过去劝阻,就是袁大哥也是一样,以他的身手,若存心想要置我于死地,没有任何犹豫,恐怕大人到的时候,他把地下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哪里还有可能留我这一条小命!”

    慕流云这话倒也说得客观,若是从自己的情绪来说,她简直要被袁甲这个莽撞货气死了,可是从实际情况来说,袁甲也的确是对她没忍心下手,才会纠结了那么久,给袁乙和袁牧留了充足的时间追过来,把自己给救下。

    袁牧没有接她这话,对于此刻应该正贵在外面的袁甲和袁乙到底要如何处置,也没有什么回应,只是对慕流云说:“我若是在意外界传言,那些人还会有机会背地里叫我’活阎王’?”

    “话虽如此……可……”慕流云也不明白为什么袁牧如此执拗,“大人难道忘了上一次我们去引凤楼找杨妈妈查案子,离开时遇到的那几个纨绔了么?”

    “你是说那叫林轩的?”袁牧垂下眼皮,“怕是手骨都还没有长好呢。”

    慕流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天袁牧掰了林轩手的画面,连那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都依稀在耳边飘过似的,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可是……可是大人,这又是何苦呢?那般龌龊之徒也并非一个两个,大人身份高贵,不管在意与否,又岂能任由他人议论!将我留在大人身边,影响甚坏,还请大人三思啊!”

    “正是因为经过了深思熟虑,我才觉得司理更应当到我这边来。”袁牧对慕流云的这一番说辞没有任何惊诧,似乎早已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你说怕惹人非议,无非是说那林轩口中提到的勾当,可是司理真的有必要担心这些么?”

    慕流云警觉地看了看他,不敢把内心情绪在脸上流露分毫:“卑职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你不明白,那我便问得直白一点。”袁牧对她了然一笑,“司理可有袖能与我断?可有桃能与我分?凰生两尾,便是装出三尾,难道就成了真凤?”

    慕流云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就好像有人把那庙里的大钟罩在她脑袋上敲一样。

    难道这厮发现了?还是自己前几日没有胡茬子的这一桩让他起了疑心,现在正在诈自己?

    慕流云有些吃不准,迅速斟酌之后,她决定装个傻:“大人所言甚是深奥,卑职听不懂。”

    “司理如此聪慧,何必装糊涂呢。”袁牧抬眼看她,“此时此处并无旁人,你若不愿坦诚相待,那本官也只能公事公办,明日叫袁乙去寻个婆子到府上来,为司理验明正身。

    只是那样一来,可能就会有些流言蜚语从慕家传出去……

    对我而言,不管司理怎么选,都并没有什么两样,全看司理的意思。”

    慕流云一听这话,身子一打晃,差一点从椅子上栽倒下去,眼睛一阵阵发黑。

    虽然说担心被识破的那种忧虑一直都有,可是毕竟平平顺顺扮演了二十年的男儿身,被人直接戳破还是头一遭,慕流云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再强行抵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心慌之余,转念再一想,又略微踏实了一点。

    如果袁牧因为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打算治自己的罪,不需要私下里关起门来戳穿自己的伪装,甚至之前无须费那么大功夫出去把自己从袁甲刀下救出来。

    所以,他虽然在拿这件事敲打自己,似乎又并没有多大的恶意,这倒是与自己之前的猜测完全不一样,让慕流云有些始料未及。

    “大人……”这么一盘算,慕流云有了主意,她撑着身子站起来,直直跪在地下,面对着袁牧,“卑职并非有意欺骗大人,只是身世一事实属无奈,卑职与母亲也是逼不得已啊!

    当年我父亲外出之后离奇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当时母亲怀有身孕,家中却有早已分家出去的二房和三房两个小叔虎视眈眈,只等着母亲生产,若是女婴便要将母女全部逐出家门,他们好瓜分我父亲留下的家产。

    甚至在我母亲待产期间,我那二叔和三叔就已经串通家中下人,恨不能让我母亲闹出个一尸两命,彻底铲除霸占财产的绊脚石。

    我母亲与父亲结发情深,始终不愿相信父亲已死,一心为父亲守住家业,等他回来,哪里能这样就被人夺了家产,于是才不得不串通了稳婆,偷桃换李,把二房和三房糊弄过去。

    打那以后,我们母女二人便也骑虎难下,母亲只得将我扮做男孩儿抚养,待到长大成人之后,是我一意孤行,不顾母亲反对,非要跑去做了司理参军。

    我不该为了自己对断案有兴趣便做出这等欺瞒朝廷之恶行,但此事与我母亲无关,母亲屡番规劝,是我执迷不悟,所以请大人治我得罪,绕过我家中其他人吧!”

    说罢,她便二话不说,咚的一声,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第一四六章 无妨

    袁牧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只见她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此刻赶忙趁着慕流云抬起头来想要磕第二个头的时候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在椅子上坐好,一只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另外一只手按压在方才慕流云磕头撞到的地方。

    慕流云磕头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会这么疼,只想着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来,拓宽自己的生路,现在被袁牧按住额头,疼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若不想明日额头上盯着一个硕大青包吓到你母亲,你现在最好不要动。”袁牧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一股子隐隐约约的愠怒,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有放松。

    慕流云被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再动弹,只能这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僵直着腰板儿。

    古怪,真的是太古怪了……原本以为袁牧若是抓到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一定会狠狠治自己的罪,可是现在,自己也承认了,也跪在地上磕头卖惨了,他的反应不是饶了自己或者不依不饶,而是……帮自己按着额头,免得肿起来一个大包,吓着了自己老娘?

    这是不是意味着,打从最初找上门来的时候,袁牧就已经发现了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所以冲着自己来的这事自然是板上钉钉的,只不过并没有想要治罪的意思?

    感受到额头上袁牧手心传来的温度,慕流云对这种猜测语法笃定了。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袁牧终于松开了慕流云的额头,就着油灯的光亮看了看,见额头上虽然可见浅浅青紫淤血,却并没有肿起来,这才彻底松了手,坐回旁边的椅子上。

    经过袁牧这一番举动,慕流云已经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自己该说的话,就只能那样傻愣愣的坐在那儿,她所有的应对都是建立在袁牧要治自己女扮男装做司理参军的罪这样一个前提之上,现在袁牧没按套路出牌,她不会了。

    就这样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慕流云终于壮着胆子开了口:“大人……您为何会发现我实际上是女儿身的这件事?”

    “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我这提刑怕是也不能做了。”袁牧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慕流云讪笑,袁牧的名号她之前当然也很清楚,能在上任一年的功夫里面把京畿路早先悬了十几年的一挂案子清理得七七八八,目光如炬自然是需要的。

    “大人,冒昧问一句,大人是否早先就见过我?”慕流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

    袁牧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不是时候。司理切莫以为我是拿着这件事作为要挟,逼迫你去提刑司为我做事,之所以和你把此事摊开来说,只是希望你不要以此为顾虑,把放在眼前的大好机会往外推。”

    慕流云没有马上回答,方才袁牧摆明了回避了自己的问题,看样子两个人之前的确是见过的,只不过自己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会儿倒也没工夫去仔细回忆一番。

    抛开方才差一点被袁甲给一刀劈了的惊吓,和最开始听袁牧拆穿自己的肝儿颤,这会儿平静下来,慕流云倒是觉得自己的心里面好像也放松了许多。

    她并不怀疑袁牧现在这种豁达的态度是装出来的,或者另外怀有什么目的,因为以他的身份来说,根本没有这种必要。

    他知道自己是女子却没有任何恼火或者排斥,虽然让慕流云感到意外,但更多的还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人知道我是女子,却不介意我继续做这司理参军,甚至还想要提携我?”慕流云觉得既然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都已经说开了,那倒是不妨探讨一下袁牧的想法。

    袁牧对她肯开口同自己讨论这些也很满意,点点头:“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男子之中从来不乏窝囊鼠辈,女子中有胆色过人者,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传道受业尚且以有教无类为荣,刑狱之事若有天资卓越的女子可以胜任,又有何不可?”

    慕流云听袁牧这样说,连连点头,甚至有一种终于有了知音的眼眶发热。

    她过去也曾幻想过,万一哪天失踪二十年的老爹忽然就回来了,到那个时候自己是否有可能恢复女儿身。

    可是恢复女儿身别的倒是都还好说,唯独这司理参军是绝对做不成了的,且不说会不会因为假装成男儿身被治罪,哪怕能够对此既往不咎,也还是必须乖乖卸任。

    大瑞朝虽说也有设置女官,可是女官品级再高,管的不过也都是那些皇宫内外,皇亲国戚之间的衣食住行诸多杂事,从无例外。

    因而慕流云常常感到纠结矛盾,一方面有希望奇迹出现,老爹忽然回家,这样一来母亲也会感到开心,自己也可以不用终日把自己裹成粽子,走路走急了都会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更不用每次到了小日子的时候,都得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可是另一方面,一想到若是做回女子就只能终日喝喝茶,绣绣花,放放纸鸢,弹弹琴……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好像一潭死水一样,让她从此不碰刑案那些事,那就好像叫一个厨子做菜不放盐一样,简直无法忍受。

    即便是支持自己做喜欢做的事情的慕夫人,骨子里也始终还是觉得,虽说女子也能经商,也能学艺,也能行医,但医活人和剖死人终究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对于慕流云做司理参军一事即便不加以阻拦,也并不是打从心底里赞同和支持的。

    还有另外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真相的江谨,亦是因为性格谨慎,总劝她小心行事,不要做任何出头的事,既然是个“赝品”,当就得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像袁牧这样,坦坦荡荡表示女子有这方面才华,照样可以做好主管刑狱核查的官职的,打从慕流云记事起到现在,还真的是独一份,怎能让慕流云不感到莫名激动!

第一四七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袁牧看慕流云久久没有开口,只当她对于被自己识破一事仍有顾虑,便对她说:“我不敢说自己是多么顶天立地的君子,至少行事还算磊落,并且在意的是你在刑案方面天资卓越,而非其他,因此司理无须顾虑太多。

    我若想要揭穿你,便不需要这样私下里与你商谈,之前希望你到提刑司为我做事也是诚意之举。司理是个聪明人,我不会勉强于你,但各种利弊,你也要自己斟酌。

    你家中女眷众多,外界皆议论司理是个浪荡公子,但旁人不清楚个中实情,你却当明白,这种举动能帮你遮掩一时,遮掩不了一辈子。

    慕家收留那些女子对你怀的是什么心思,你自己心中应该也是有数的,也必然无以回应,有朝一日,之前成也萧何,之后便败也萧何,你用以掩饰身份的东西可能反而招致大祸。

    依照大瑞律例,女子做不得刑狱官吏,这不是你我一朝一夕能够左右的事,因而你想要以男儿身份继续验尸断案,最好还是有个依仗照应着,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说完之后,袁牧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慕流云,让她自己考虑。

    袁牧说的这话自然是很在理的,慕流云又何曾没有想过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只不过若只是为了保家产的女扮男装,或许上下打点一番,还可以得到通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女扮男装还做了朝廷的司理参军,那可就变成了“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江州地界里面比她这个从八品官职更高的比比皆是,但是能够护住她的却难寻一人。

    平日里打交道比较多的人里头,人品还算厚道的孔县令之流自身品级就不高,忙于自保,自己直属的上官杨知府就更是想都不用想,那家伙如果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自己拿下,然后大做一番文章,向上面邀功请赏!

    正因为谁也靠不住,慕流云才早早就断了这个幻想,跟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现在被袁牧这么一说,她原本沉寂多年的这个小心思也又活络起来。

    且不说袁牧这个提点刑狱公事是堂堂四品大员,还是个京官,年纪尚轻,爬得更高也不在话下,不论是里子还是面子那都远比杨知府那个小山羊胡高得多,就单说他忠勇郡王世子的身份,真的想要护着点谁,那还不是轻松加愉快?

    如此看来,毫不夸张的说,放眼大瑞的朝廷内外,自己能够搭得上的人物当中,想要找一棵比忠勇郡王府还要更大的树,那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只不过问题就在于,自己与他非亲非故,又有什么底气认定他会选择护着自己呢?

    袁牧在一旁不动声色留意着慕流云的反应,看出她应该是有些动了心的,但是仍有顾虑,便又开口对她说:“实不相瞒,袁某确有一事,需要慕司理的帮助。

    此事关乎重大,我需要一个头脑聪慧,断狱手法高明的人从旁协助,还需要此人背景清白,与旁人瓜葛甚少,人品正直,让我可以放心依仗,而慕司理正是绝佳人选。

    若是司理不是我提刑司的人,只是一个区区江州府司理参军,那日后办起事来势必会受人掣肘,到时恐怕难以施展。

    虽说人往高处走乃是常情,但毕竟人各有志,各不相同。若司理肯帮我这个忙,我可以答应你,若事后仍旧不愿留在我身边当差做事,袁某绝不强求,且会替你安排好退路,保你日后太平,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袁牧这一番话既没有摆什么官威,也没有任何天花乱坠的许诺,说得郑重其事,也颇为坦诚,慕流云听了之后,心中这才安定了几分。

    人云无利不起早,这世上任何的好处背后,都有对应着的代价,天上不会往下掉馅饼,空手也套不到白狼。

    如果说袁牧对自己无所求,却许诺种种庇护与富贵,那就更像是一枚香饵。

    反倒是现在这样,他把需要慕流云替自己做事的意图直截了当说了出来,慕流云反而心中踏实起来,知道自己是因为身上有对方需要的价值,所以才能换取到大树下的阴凉,这种利益交换可比空口白牙的恩惠要更保险得多。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袁牧这样的身份,想要难为自己简直易如反掌,既然他开出来的条件对自己横竖也没有什么坏处,那自然是应该趁着人家姿态摆的低,好说好商量的时候,见好就收的赶紧答应。

    慕流云自知眼下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与袁牧拿乔的本钱,便对他点了点头:“能够替大人尽一份力,那也是卑职的荣幸,若大人不嫌卑职驽钝,那卑职也愿意伴随大人左右,听大人差遣。

    卑职并无大志,母亲为了我,为了慕家,付出了许多心血,现在年事渐高,卑职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侍奉母亲,为她养老送终……”

    “此事你尽管放心,有袁某在,定不会让人随意动你或慕夫人一根指头。”袁牧看她同意了,也是眉头一松,答话也更痛快了几分。

    慕流云连忙向袁牧道谢,袁牧看了看窗外已经有些微微泛白的天色,对她点点头:“其余事情晚些再议,这一夜司理受罪了,趁着时间还早,回去歇歇吧。”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才想起来,门外头应该是还跪着两个人呢!方才被袁牧识破自己女儿身的事情吓得魂不守舍,把这一茬儿倒是给忘了个干净。

    算一算,袁甲和袁乙这两个人应该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大人,两位差爷还在外面吧?”她开口提醒袁牧。

    袁牧很显然是记得这件事的,听她问起来,便点点头:“今日之事皆因他们二人而起,对司理多有冒犯,今日天亮之后,我便叫人将他们二人押去提刑司处置。”

第一四八章 来真的

    “大人,我看倒也不必如此小题大做。”慕流云一听这话,赶忙开口劝阻,她心里想得可是明明白白,袁甲和袁乙都是打小就跟着袁牧的护卫,主仆感情自然不在话下,不管袁牧说要处置这两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卖个人情总是不亏的。

    “司理确定要替他们二人说情?”袁牧问。

    “确定!非常确定!”原本心里面最大的担忧都石头落了地,这会儿慕流云也来了精神,说起话来也不再像方才那样战战兢兢了,“方才袁大哥虽然说是冲动之下险些犯错,但毕竟也是为了忠心护主,怕外人借题发挥对您不利。

    并且以袁大哥的伸手,他若是没有半分怜悯,恐怕袁二哥和大人赶去的时候,我早就身首异处了,以后想要替大人出一份心力也做不到。

    所以希望大人看在袁大哥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小惩大诫即可。”

    慕流云也是有自己小心思的,虽说袁甲对她下不去手这一点,让她也原谅了对方一半,但是这一番惊吓也着实不小,这委屈总不能白白受了吧?

    袁牧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似乎是看透了慕流云的那点小心思,缓缓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门外院子里果然齐刷刷地跪着袁甲和袁乙两兄弟。

    两个人到这会儿跪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都腰杆儿笔直,一看到袁牧打开了房门,旁边还站着慕流云,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个头磕在地上。

    “爷,今日是我们兄弟两个冒犯了慕司理,请爷责罚!”袁乙沉声道。

    袁甲连忙说:“爷,不关我二弟的事!是我一意孤行,他劝我我也不听,您罚我一个人就好,不关是杀还是剐,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绝无二话!”

    “我本是打算将你乱棍打死,直接丢到乱坟岗里去的!”袁牧阴沉着脸,声音中含着怒意,与方才和慕流云说话时候的平心静气迥然不同,“若不是慕司理替你等讲情,诚心诚意求我减轻责罚,我今日定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们!

    草菅人命本是死罪一条,看在慕司理毫发无损,且竭尽全力替你们求情的份上,天明后,拿我提刑司腰牌到太平县衙去,每人找县令领三十个板子,打重打轻看你们自觉。”

    袁甲袁乙连忙拜谢袁牧,又拜谢慕流云的宽宏大量,袁甲看到慕流云额头中间有一片淡淡淤青,微微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应该是没有碰到她的头,而那个位置怎么看又都像是磕头磕出来的印子。

    方才爷说慕流云竭尽全力替他们求情,难不成这额头上的伤痕是磕头磕出来的?

    一想到自己为了保护世子的名声,都想把这小白脸掳到荒郊野外一刀劈了,这小白脸却如此心胸宽广,以德报怨,为自己求情把额头都磕伤了,袁甲心里那滋味就别提多难受了。

    原本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顶天立地的汉子,胸襟宽广,豁达仗义,可现在看看慕流云,他只觉得羞愧到无地自容,说不出来的愧疚。

    三十个板子的责罚,着实算不得轻了,慕流云原以为袁牧说罚也不过就是做戏给自己看看,也就算是给自己撑腰圆面子了,大不了就是罚跪之类,没想到一上来居然动了真格的。

    太平县的衙差那“手艺”慕流云是知道的,一般人三十个板子打完,都得叫人那块门板让被打的人趴在上叫人抬回家去,走路是断然走不了的,这袁甲袁乙二人虽说身强体壮,可是三十扳子打下去真的扛得住么?

    “袁大人,三十个板子……会不会多了些?不如……”慕流云心里想着若是之后要去晏州甚至松州,路途遥远,袁牧不可能不带着这两个贴身护卫,可是如果三十扳子打完了,两个人皮开肉绽走不了路,那不是要耽误很多事?

    她才一开口,袁牧都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袁甲已经咚地又冲她磕了一个头。

    “慕司理大恩大德,袁甲记下了!之前的事情是袁甲莽撞,多有得罪,现在慕司理这般胸襟,让我惭愧难当,爷罚三十扳子已经是格外开恩,还请慕司理不要再替我讲情了,袁甲不配!袁甲羞愧!”他瓮声瓮气地说。

    袁牧也对慕流云点点头:“他们二人常年习武,皮糙肉厚,不劳慕司理担忧,折腾了半宿,趁着天光未亮,早些回去休息,莫要惊扰到慕夫人。

    至于他们二人,跪到天明,就自行去衙门领罚,司理就不要再多过问了。”

    袁牧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慕流云还能说什么,她也的确担心自己这一副狼狈模样,若是天亮了从这偏院走出去,真的被母亲撞见,难免要被盘问,这一盘问,前一晚的事情可就容易瞒不住,到时候势必会把母亲吓个好歹。

    于是她也不再虚头巴脑地说什么,点点头便绕过甲乙两兄弟,穿过小院出了月亮门。

    她还挺幸运的,回去的一路上谁也没有遇到,四平八稳回了房间,房间里一切都和自己被掳走之前一模一样,看样子中间这几个时辰谁也没有发觉什么,这便万事大吉。

    慕流云重新躺回去,这一晚上又累又困又惊又吓,经历了太多,消耗掉了过多的精力,这会儿脑袋才一碰到枕头就昏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早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慌忙爬起来,出去叫了红果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慕夫人担心她连天在外查案太辛苦,所以才叫家中丫鬟、小厮谁也不许去吵到慕流云睡觉。

    红果帮忙把留好的早餐端过来的时候,慕流云又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偏院那边的情况,得知一大早袁甲和袁乙就出去了,袁牧在偏院用了早饭,这会儿应该是一个人在那边看书,两个护卫外出尚未归来,府里面其他都和平日里一样,稀松平常。

    想到前一晚的“奇遇”,慕流云也没敢主动跑去找袁牧,吃过了早饭便跑去书房那屋翻找父亲的手札,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草果来敲门,说是袁牧的两个护卫过来找她了。

    慕流云微微一愣,把手中的卷册扣在桌上,起身走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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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592/ 第一时间欣赏提刑大人使不得最新章节! 作者:莫伊莱所写的《提刑大人使不得》为转载作品,提刑大人使不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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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刑大人使不得介绍:
为保住家产,“遗腹子”慕流云女扮男装二十载,
只想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司理参军,
招招猫,逗逗狗,破破冤案,顺手再解救几个无知少女。
可是一不小心,怎么小辫子就落到了“活阎王”手里。
慕流云:“提刑大人,查案就查案,分寸还是要有的,莫要惹上断袖分桃的名声……”
某人:“你确定有袖可断,有桃可分?”
慕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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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小白,勿考据,考据就是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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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群:200144356提刑大人使不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提刑大人使不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提刑大人使不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