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那可是常客
杨妈妈微微一愣,眼珠子转了转,往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我听闻开书肆的郭家被官府堵了门口,讲他家大公子直接就给拿锁链一套就给拉走了,看来竟是真的!”
慕流云料想到当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去到郭家,郭厚福又把杨知府给请了去,杨知府带着衙差浩浩荡荡一路杀过去,势必会惹人注意,郭泓清被带走这件事也一定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有想到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这件事已经被传得如此离谱。
杨妈妈见慕流云没有吭声,以为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装模作样的往自己嘴上虚打了两下:“哎哟!瞧我这瞎打听什么!奴家自己掌嘴!方才司理是不是问我那郭泓清可是我这引凤楼里的常客?呵呵呵,何止呢!不光他是,连他那兄弟都是呢!”
“哟,这里面还有郭泓业的事儿呢?”慕流云同郭泓清好歹也算是在书院的时候还混了个面熟,同郭泓业可就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了,只知道郭泓业似乎读书不多,也没有什么心思追求功名,平日里都是帮着父亲郭厚福打点家中生意。
“那可不!最开始啊,那大公子还是二公子带着来的呢。”杨妈妈用手里的团扇遮住嘴巴,笑得意味深长,“想当初郭家大公子第一次来我这引凤楼听曲儿吃酒,那可真是个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一身书生气,瞧着还真有几分才子的模样。
到了这里,二公子叫姑娘们帮他抚琴斟酒,郭家大公子羞得满脸通红,就好像那屁股底下的蒲团上面扎了针似的,坐都坐不住了,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再后来啊,来的次数多了,郭大公子跟我们这边倒也混成了熟客,平日里不少来光顾,有时二公子没空,郭大公子自己也来,而且出手特别大方,比二公子可大方多了!”
“不知郭家大公子在成亲之后是否还照常光顾你这引凤楼呢?”慕流云问。
“那是自然,成亲后,我瞧着郭大公子反倒来得更勤了一些呢!”杨妈妈娇笑道。
慕流云被杨妈妈如刀尖刻石板一样的笑声给生生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郭泓清的娘子也不来这边抓他回去?脾气可真是够好的!”她赶忙开口继续同杨妈妈搭话,不让她有机会笑个不停,“杨妈妈可还记得,我刚刚出任司理参军那会儿,你们这边有一位酒客的娘子打上了门,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光是你们这儿姑娘们被那凶悍娘子薅下来的头发梳拢梳拢都能扎个指头粗的辫子出来了!”
杨妈妈脸色略略有些尴尬,但这话是慕流云说的,当年的围也是慕流云带人解的,她也没有什么资格不爱听,所以只好讪笑道:“司理这话说的!您对我们引凤楼的恩德,奴家还能忘了不成!不过这郭大公子的娘子脾气倒是真的好,郭大公子频频来我这边,还时长喝醉了酒便宿下了,一连几日,都不见他家的娘子来寻人。
有的时候倒是他们郭家的老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差了几个小厮到这边来请郭大公子回去,说若是他不肯回去,就要把事情告诉他爹郭掌柜知道,郭大公子倒是挺害怕他爹的,每次这么一吓他,他便乖乖跟着回了,过几日再偷跑过来。”
慕流云心里面嘀咕,怪不得叶凌兰嫁入郭家多年肚子始终没有动静,自家官人频繁夜宿在引凤楼里面,留那叶凌兰一个人独守空房,这要是能有子嗣才真是活见鬼。
既然是这个因由,叶凌兰不想办法把这种不争气的夫君拉回来,反倒跑去庙里面吃斋祈福,这样就能祈出个娃娃来了?
“郭泓清跑到你这里来,有回回都来找的琴师么?”慕流云又问。
“倒也没有只奔着谁来过,不过奴家毕竟也算是阅人无数,郭大公子的偏好我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杨妈妈冲慕流云挤了挤眼睛,“郭大公子偏好身材高挑,身段儿丰腴的!”
“那郭家二公子呢?”
“说来到也有趣,”杨妈妈摇扇笑道,“二公子回回带着大公子前来,替大公子挑选我们这边的琴师,但是他自己却从来只一个人在一旁默默喝酒。
奴家还听得一个传闻,却不知是真是假,奴家姑且说说,司理大人姑且听一听,做不得数!”
“但说无妨!”慕流云笑着指指桌上的茶壶,“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喝多了茶也会醉,醉茶之后记性断断续续,也未必记得住。”
杨妈妈一听也知道慕流云是在给她吃定心丸,便神秘兮兮对他说:“我听闻郭大公子在外面还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生的白白净净,颇有几分姿色,而这个外室,便是郭家的二公子,他的亲兄弟帮他寻来的!
二公子还帮他背着家里头其他人在外面赁了个宅子,把那女子养在外头。
也不知道这二公子究竟是从哪里请来那么一位神通,打那以后啊,郭大公子算是彻底被勾了魂儿去,就连我这引凤楼都不怎么来了。”
“郭大公子这倒也算是情根深种了!”慕流云呵呵一笑,没打算在外室这件事再向杨妈妈多打听,话锋一转,“照理说,你应该同郭家二少爷更熟悉才对吧?二公子帮忙打理家中生意,平日里免不得要陪着客人来这边听听曲,谈些事情。”
“司理说笑了,别的我杨妈妈可能也说不清,不过咱们太平县里这些个坐商家里都是谁在主事,那我可是一清二楚!”杨妈妈道,“那郭掌柜向来看人下菜碟,别看平时经常差使二公子,实际上大事都还攥在自己手里头,一丁点儿也没有交给二公子。
二公子人前风光,不过私下里做得都是杂工的事情,就连铺子里的伙计也未必指使得动。
郭老爷私下里可以说是一心一意就盼着郭家大公子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
第七十五章 郭家秘辛
“这同样是家里的儿子,为何郭掌柜竟然这般偏心?”慕流云有些疑惑,郭泓业看起来像是个精明能干的主儿,甚至从面相上还要比郭泓清更聪明几分,长子花了血本供其念书求功名,次子不但不肯在这些事情上开销,甚至连家里的生意也只是个表面管事?
“这个么……”杨妈妈欲言又止。
慕流云自然是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只不过近来遇到这种事情有点多,虽说慕家在太平县也算是殷实富户,但赏钱给多了也未免肉疼,慕流云的手往袖袋里头摸了一摸,到底没把里头的钱拿出来。
她笑眯眯看着还在那里装模作样的杨妈妈:“前几日在我家门前,杨妈妈说草果的爹到这边滋事,影响了生意,不知近来可有好转?上次给杨妈妈补贴损失的银子可还够用?”
杨妈妈眼皮一跳,心头一紧,知道慕流云这是已经有些不悦了,暗骂自己糊涂,这是平日里变着法儿的讨赏钱讨成了习惯,方才自然而然地就端起了架子,差一点忘了前几日慕司理出手大方,为了草果的事情已经打点过自己了。
才短短几日,自己这般行事也难怪会惹人不悦。
杨妈妈还不想得罪慕流云,连忙挤出笑容,故作亲热地用那团扇朝慕流云身上虚打了一下:“司理这般看奴家,奴家怕是要活活冤死了呀!奴家方才不过说有些事情日子久了记不大清明,所以搜肠刮肚想了想。司理平日待奴家不薄,奴家怎敢在司理面前遮遮掩掩!”
袁牧原本坐在一旁不声不响,若垂目沉思状,听了杨妈妈这话,忽而抬眼朝慕流云看了看。
慕流云有些恼火,所谓待杨妈妈不薄,无非是之前带人帮引凤楼解过围,赎买草果的时候出手大方了一点,怎么被杨妈妈这样一讲,到好像两个人之间有点什么不可说之事一样!
慕流云虽然向来不介意市井间将自己传说成眷恋温柔乡,胸无大志之徒,但是不介意别人那么想,不等于也不介意自己的上官这么想啊!
“杨妈妈说笑了,平日不过是职责所在,正常公务。”她忍不住撇清一句,然后又问,“那现在杨妈妈可已经理清了方才记不清的事情?”
“理清了!理清了!”杨妈妈不敢再端着,连忙应到,“奴家也是过去听人所说,能不能做得准,这个还得司理自个儿拿主意,我且当个笑话给贵人说一说,您二位就听个乐儿!”
慕流云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我听闻,郭掌柜家虽说只有这么两位公子,却并非一母所出。”杨妈妈讲起事情来,眉飞色舞,比起茶楼里的茶博士也是毫不逊色,“郭家大公子是郭掌柜的娘子万氏所生,二公子却不是万氏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到底生母是谁,也说不清楚。
说起来啊,这郭家大少爷没什么事喜欢来我这引凤楼消遣,还养了一房外室在城外头,倒也是得了他爹真传,咱们太平县里稍微上了点岁数的人,谁没听过郭掌柜家里的鸡飞狗跳!
郭掌柜的娘子万氏,那可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偏偏郭掌柜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总难过情关,没事儿也喜欢往后院里收个漂亮女子什么的。”
慕流云听着杨妈妈说的那个“又”字,脸颊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最开始的时候,是郭掌柜家里头有一个模样生得特别俊俏的丫头,特别得郭掌柜欢心,郭掌柜那会儿都惦记着想要把那个丫头抬了做妾的,结果还没来得及操办,出了一趟门再回来,那个丫头就已经不在家中了,问万氏,万氏说是犯了错被她发卖了,卖给了人牙子,也不知道又被人牙子转手卖去了哪里。
郭掌柜火冒三丈,又奈何不了万氏,一气之下就再也不进万氏的卧房,所以万氏就只生了郭大公子这么一个儿子,再没有了别的子嗣。”
“据我所知,郭掌柜家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妾室姨娘,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慕流云与江谨来往频繁,因而对这些事情比一般人都要清楚一些,尤其这回涉及到了郭家的事情,她自然需要把郭家都有哪些人事先搞搞清楚。
“那自然是没有的,若是能有,那万氏还是万氏了么!”杨妈妈抿嘴偷笑,“不怕司理笑话,奴家那时候还没接手这引凤楼,之前的李妈妈连大门儿都不许郭掌柜进,生怕那万氏打过来,再把门梁都给拆了!所以您想啊,这么一个泼辣娘子,院子里能容得下别人?”
“这么说来,郭掌柜倒是个惧内的主儿啊!”慕流云笑道。
“万氏他倒是不怕的,但是他能起家,靠的是万氏从娘家带过门的傍身嫁妆,所以不管那万氏怎么闹腾,他可以晾着她,多少年也不去她房里,但就是不敢休了她。
不过好在万氏那会儿已经生了大公子,也算是有了底气,郭掌柜不去她那儿她也不着急,之后那几年,郭家的院子里头可是正儿八经的出过不少人命呐!”
“死的都是什么人?”慕流云连忙问,就连一旁的袁牧也把脸转向了杨妈妈,等着下文。
“听说那几年郭家就好像中了邪一样的,不是这个丫头落了井,就是那个丫头莫名其妙从屋顶上掉下来,脑袋砸在地上,一命呜呼!还有最多的就是哪个丫头被郭掌柜看上了眼,没过多久有了身孕,之后你瞧着吧,不是没怎么样就滑了胎,就是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折腾了好几年,郭家上上下下还是只有大公子那一棵独苗。
郭掌柜脾气倔,死活不肯再和万氏住到一个屋里去,万氏又容不下别人的孩儿,就这么闹僵了,到后来万氏倒是不知道怎么想开了,不知道是哪个被郭掌柜看上的丫头生下了一个男娃,之后生母就不知道给送去了哪里,孩子就抱到了万氏跟前养着,就是郭家二公子了!”
第七十六章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这二公子也算是有福之人了!”慕流云听后点点头,感叹道。
“是啊,好歹保住一条命,万氏没说不给他吃不给他喝,也让他长了这么大,虽说没有像大公子那般花心思去栽培,好歹跟在他爹身边好好学学打理店铺的事儿,将来有朝一日自立门户做些营生不也趁手么!”杨妈妈意有所指地说。
看来郭厚福和万氏的心思都花在了郭泓清的身上,对于那个不是正妻所生的二儿子完全没有花什么力气,甚至连家业也还是想要留给长子。
慕流云听得明白,既然杨妈妈没打算把话说白,她也就不去刨根问底。
这事并不难想明白,大瑞朝虽说从上到下都是重文轻武,重学轻商,但是别说慕流云这种芝麻大小的司理参军,便是入仕做官的,只靠月俸也并不够过上多么舒服的生活,所以做了官有了面子之余,一般大小官员家里除了田产之外,也会有一些商铺,用以补贴生活开销。
郭泓清的斤两慕流云很清楚,这一路就算能够靠家里真金白银砸出个功名来,十之八九也是会封个不堪大用的虚名文官,那就犹如竹篱笆墙抹石灰——面光里不光。
若是郭泓业继承了郭厚福的商铺,那郭泓清就得伸手向兄弟要钱过日子,别说郭泓清能不能同意,就是万氏估计也不会允许自己的亲生儿子看抱来孩子的脸色。
这么一来,郭泓清将来有功名,有官职,有一个有钱的岳家,还有家里交给他的产业,而郭泓业,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
杨妈妈对郭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官府会兴师动众到他们家里去把郭泓清给押走,但是她何等精明,知道有些事,知道多麻烦多,打听少麻烦少,所以强压着好奇心,等到慕流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便识趣得退了出去,临走时候不忘了问问慕流云和袁牧这边是否需要安排合心意的琴师进来奏曲,被慕流云赶紧挥手轰了出去。
轰走了杨妈妈,慕流云把杯子里冷掉了的茶倒掉,重新斟满。
袁牧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慕司理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拙见倒是有一点,我觉得这事儿古怪得紧,一个内宅里的妇人,外出吃斋祈福,莫名其妙死在外面,娘家婆家又都各自三缄其口,讳莫如深,里面必有蹊跷。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叶凌兰的死,一定有人可以从中得利。”
袁牧一条手臂支着小几,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膝上,问道:“你说说看,郭家何利之有?”
“郭家么,除了郭泓清这个衣冠狗彘之外,人人怕是都有利可图。”
慕流云听杨妈妈说了郭泓清是这边常客之后,对此人更觉厌恶,若不是碍于袁牧在场,不好没有分寸,她简直想啐那没出息的败家子一口:“此前拘押袁泓清时大人您也看见了,眼见着儿子被捆走,自知无能为力之后,那郭厚福想的不是赶紧去想办法证明儿子清白,居然是惦记着要把‘孙子’抱回家!
方才杨妈妈说了些郭家的秘事,郭厚福当年本来倒也有开枝散叶的本事,无奈家中有个妒心大又狠辣的娘子,将他那些莺莺燕燕,还有未出世的孩儿都一并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
大人您想啊,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郭厚福在子嗣这件事上哪里是‘一朝’那么简单,简直是被蛇咬了几十年,想来也是心有余悸的。
叶凌兰进门多年,未有子嗣,又同样不许郭泓清纳小,这不就是又将当年的万氏重演了一遍?若是郭泓清没有在外面偷养外室,外室没有怀上身孕,那倒也罢了,偏偏外室大起了肚子!
叶凌兰不松口,郭厚福就得眼睁睁看着到了手边的金孙可能要保不住,这种苦头他当年已经吃过了许多回,现在能眼睁睁看着事情重演?
郭厚福此人脑袋还是很机灵的,若没有后招,他也断然不会纵容郭泓清的外室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
“那万氏呢?”
“那日在郭家见到万氏的时候,大人也瞧见了她对自己这个独子是何等维护,而郭家的老夫人在听说自己孙媳妇死于非命之后,立刻朝万氏看了一眼。
虽然我也不敢就此断定万氏与叶凌兰之死有关,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万氏与叶凌兰之前定然是有些龃龉的,严重到老夫人会立刻担心会不会是万氏所为。
毕竟不同于旁人,万氏的手上可是有许多条人命的!别人做不出来,万氏却说不准。”
“万氏当年不也是吃尽了郭厚福流连花丛的苦?”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万氏是娘子,自然不愿意让别的女人近自己官人的身,而时过境迁,今时今日万氏是婆婆,对她而言自己儿子房里有多少女子皆不重要。”
“司理对人心倒是看得通透。”袁牧静静听慕流云说完,感叹一句,随即说道,“若是郭泓清因杀害发妻而被治罪,郭泓业接手家中产业便板上钉钉了。”
“还有叶家的那位过继到叶员外名下的小公子。”慕流云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原本说什么叶家小公子,我还当是个小娃娃,见过李大人后才知道竟然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依我大瑞朝律法规定,凡家中无子者,若无兄弟,则死后家产可由在室女继承,若女子已出阁,家中有继子者,出嫁女可得继子所得家产的三成。
若是父亲离世前,出嫁女子与夫家和离,或被夫家休弃,视同在室女,可以继承父母留下全部之家产。
据李大人说,这位叶员外已无同父兄弟,过继的这位小公子也是从远亲本家那里接过来的,所以若是叶氏和郭泓清日子过得安稳,则日后可以分得叶员外的三成家产。
但若因叶凌兰多年无所出,被休弃,或者主动与郭泓清和离,这位叶小公子可就颗粒无收了!”
第七十七章 实至名归
一壶茶喝完,袁牧起身,慕流云见状连忙跟着一起站起来,她感觉这位大人就不像是个会流连花丛的人,所以酒也没点,茶也没叫伙计再添水,现在看袁牧起身,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样的环境,方才打发走了杨妈妈,顺便聊上几句还行,再待久一点,别说袁牧,她自己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不知道正儿八经的男子遇到那种猫儿狗儿一样往人怀里扑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这个假冒的只觉得难受的不行,那一股子浓得齁人的脂粉味儿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管什么东西,果然都需要有一个度,适度即可,过犹不及。
两人出了雅间下楼去,楼下正好一群人闹闹哄哄往上来,慕流云眼尖,一眼看到里头有一人,是她之前在书院时候的同窗,和慕流云也算是多少结过一点梁子。
此人名唤林轩,酷爱流连章台之所,当年在书院时听闻慕流云院子里女子众多,便约慕流云与其饮酒听曲,形容猥琐,说什么要讨教一二,几番邀请都被慕流云推辞掉,遂恼羞成怒,在外与人传言,说慕流云外强中干,收了一院子如花美眷却有心无力,因而才不敢与其他同门一同饮酒作乐,生怕被人发现他……不行之事。
正所谓好名不出门,恶名传千里,打那以后慕流云这个名声就算是被传扬出去,越传越有鼻子有眼,慕流云也懒得解释,任由他们去嚼舌头,但也不愿再与他们为伍了。
后来慕流云做了司理参军,林轩书念得一塌糊涂,最后也回家混吃混喝混日子,两人交集愈发小了,慢慢地慕流云几乎忘了此人,没曾想今日在这里遇到。
林轩与几个他的同道中人都红头胀脸,脚步发散,一看就知道是在别处喝够了酒,又跑到这里来消遣,慕流云跟在袁牧身后,目不斜视往下走,希望林轩能够醉眼朦胧看不清人,擦肩而过那就皆大欢喜了。
无奈事与愿违,就在与那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醉眼朦胧的林轩好死不死地那么一伸头,刚好看到了跟在袁牧身后的慕流云,先是一愣,随后一伸手,直接扯住了慕流云的后衣领。
慕流云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差一点被衣领勒得一口气倒不上来,脚步一趔趄,险些没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心里面暗叫不好。
她倒是不怕那林轩的,论嘴皮子,林轩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论拳脚,她不行,林轩也好不到哪里去,并且自己现在好歹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借给林轩两个狗胆,他也不敢造次。
只是眼下和自己在一起的可是袁牧啊!慕流云绝不想在他面前与林轩这路货色争执。
可惜,现在注定是躲不过去了,她得想一想怎么才能尽量保住一点体面。
慕流云刚刚稳住身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轩倒是先开了口,满嘴喷着酒气,熏得慕流云都忍不住想要作呕了:“哟!我还当是谁,这不是慕兄么!以往兄弟三请四请都不肯赏脸,怎么今日这般好兴致,居然跑到引凤楼来消遣?”
与他同来的几个酒肉朋友也都是醉醺醺的模样,平日里这些个纨绔到处招摇,或许引凤楼里的姑娘他们认识不少,但是衙门里的人却并不怎么打交道,因此无人认出慕流云,更没人认识袁牧,只是在一旁哄笑,并不拦着林轩。
“林公子,请你放尊重些,放手,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慕流云想要开口提醒林轩自己现在是衙门中人,他这般不敬,自己完全可以借着这个由子治他的罪,让孔县令把他拉去县衙里头按在地上狠狠地打。
林轩平时虽然不是什么莽撞人,奈何一壶黄汤下了肚之后,脚底下踩棉花,脑袋里面开道场,早就把理智给震到了九霄云外,压根儿没把慕流云的警告听进去。
“是不是过去我请你去的地方,慕兄嫌规格不够?没这引凤楼气派?不知慕兄心仪的是这楼里的哪位琴师?可否与小弟交流一二?”林轩眼睛迷离的一手扯着慕流云的衣领不撒手,另一只手晃晃悠悠朝袁牧一指,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还是说……慕兄终于发现自己个儿的品位与常人有异,干脆放低姿态,给人家做了小倌儿……啊啊啊!疼疼疼!”
慕流云还想呵斥林轩的胡言乱语,忽然耳畔传来他的呼痛声,定睛一看,林轩的姿势有些扭曲,身体向后怪异地仰着。
那根方才指向袁牧的惹事手指,现在正被袁牧用两根手指夹着,估计他的手劲儿着实不小,林轩的指关节都有些发白没了血色,指尖又恰恰相反,紫得好像猪肝。
“疼!快给爷放开!”林轩从小到大都是被家里纵容地主儿,在外面也被狐朋狗友前呼后拥,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不禁破口骂道,“你这兔儿……啊——!”
他的那句谩骂到底没能说出口,就被一声无比惨烈的叫声压了下去,一旁的狐朋狗友也顿时吓得酒都醒了。
别说是他们,慕流云都跟着白了脸色。
袁牧不知何时出手的,动作极快,在众人一晃神的功夫,就松开了林轩的那根食指,伸手一探一抓一扭,咔嚓一声脆响,再看林轩方才揪住慕流云后衣领的那只手,四根手指怪异地向手背的方向伸展着,很显然是被齐根掰断了。
再看袁牧,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就好像方才出手折断的不过是一把筷子。
之前慕流云还曾经偷偷琢磨过,袁牧这人虽说心思很深,难以捉摸,但是行事风格倒也算是中规中矩,实在不懂为何会被人成为活阎王。
现在亲眼见他干脆利落地出手,生生折断了一个人的四根手指却面不改色,慕流云只觉得豁然开朗,明白了“活阎王”这诨号的由来。
第七十八章 谁敲月下门
短时间的错愕之后,林轩疼得傻白着一张脸,瘫倒在地鬼哭狼嚎,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也回过神来,开始大声嚷嚷:“杀人啦!有凶徒要杀人呐!”
这几个人嘴上嚷嚷得震天响,却不见谁敢向袁牧靠近半步。
袁牧站在原地,睨着在地上嚎叫翻滚的林轩,就好像是在看一条蠕动的蛆虫。
“再有敢蔑视律法,冒犯朝廷官员者,杖八十,徒三年。”他一边说,一边视线从那几个人身上冷冷扫过,说出来的话好像带着冰渣子一样,让人听了忍不住想要打个哆嗦。
那几个浪荡子谁也认不出袁牧是谁,但是他们都有一种感觉,这人说出来的话,就一定做得到,他说杖八十,便绝不会只打七十九。
“你们还在那里等什么呢?再不带他去找个医馆,那手指头可就真接不回去了!”慕流云看着那几个纨绔一脸痴呆地看着袁牧,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只感到一种无力,叹了一口气,在一旁开口提醒他们一声,别忘了地上还躺着他们一个手指头往手背翻的兄弟。
那几个人猛然回过神来,赶忙七手八脚把林轩从地上扶起来,几个人架着他跌跌撞撞跑下楼去,夺门而出,伴随着林轩的惨叫声一路远去。
杨妈妈原本在上面招呼各路贵客,方才听到下面有惨叫声,连忙赶过来查看情况,等她挤开人群,林轩之流已经离开了,袁牧和慕流云也正要出去。
“您二位……方才……”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告诉了杨妈妈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认识袁牧,因而只说是林家的小官人因为冒犯他人,被一位客人掰断了手指头,她原本还想着叫人拦下行凶者,必须得给林小官人一个交代,毕竟林小官人可是她这引凤楼的常客,没想到一看这两人竟然是慕流云和与他同来的那位公子。
慕流云是官府的人,和他同来的那位虽然不知道什么来路,但是看慕流云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十有八九也是个惹不起的角色。
比起一个出手大方的熟客,杨妈妈聪明的意识到,慕流云和他的那个同伴才是更加惹不起的,毕竟有钱的熟客没了旧的还会有新的,但是官府里的人得罪了一个两个,以后就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杨妈妈混迹多年,何等油滑,短暂地打了个结巴之后,便很快回过神来,一脸关切凑上前来:“慕司理,您二位方才是不是被吓着了?真是的,都是奴家的错,以后奴家一定叫前头的护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遇到那种人,万万不能放进来滋扰贵客!”
“只是一场误会,没什么大事,时候不早了,杨妈妈去忙你的吧。”慕流云知道她是不想得罪人才这样讲的,也不同她多说什么,毕竟人家开门做生意,林轩自己跳出来惹事,论起来杨妈妈也很无辜,着实没有必要替人道歉。
杨妈妈感激地冲慕流云笑了笑,坚持把他们两个一路送到大门外,以表重视。
出了引凤楼,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十分静谧,慕流云两条腿倒腾着跟在袁牧身旁默默走,走过了半条街,感觉到袁牧的脚步似乎放慢了一点。
“方才,吓着了?”他忽然偏过头问了一句。
“没有!”慕流云先忙讪笑着摆手,“瞧大人说的!我一个大男人,胆子哪能就那么小一点点!那林轩过去便是个口无遮拦的横货,不学无术,满脑子只有些糟粕的东西。他出言不逊在先,本该吃些苦头,只是方才让大人您出手帮我解围,着实令我感到惭愧难当!”
慕流云这话倒不是作假,她是真觉得当着袁牧的面,被那林轩羞辱,还说她和袁牧是那种关系,这确实令她万分尴尬,毕竟是因为自己,害得袁牧平白无故遭人羞辱,于公于私这都不是她乐于看到的事情。
“你也说了,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司理何愧之有?”袁牧看了看慕流云,见她的确脸色无异,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快走到慕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问:“司理为何不曾习武?”
“这……”慕流云一愣,有些讪讪道,“我娘舍不得我吃那苦头。”
“妇人之仁。”袁牧不赞同地摇摇头,倒也没有再说别的,跨步进了门。
慕流云也不好辩解,只能沉默不语,紧随其后。
照理来说,司理参军这个官职,的确不算是一个纯粹的文官,其他州府的司理参军有许多干脆就是行伍之人来担任,为的便是遇到什么事情方便处理,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也有身手去应对。
像慕流云这样的倒是的确少见,主要是她验尸颇有些手段,脑子又灵得很,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处理悬案疑案倒比那些孔武有力的更加得心应手。
当年慕夫人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让慕流云学一些武艺,主要是想要以此来起到防身之用。
无奈师傅也找了,基本功也勉勉强强算是过了关,到了真章上头就遇到了麻烦,第一次与别人切磋就被人一拳怼在了胸口上。
那地方,束倒是束得很紧,没有被人察觉到异常,但是对方察觉不到,慕流云确实真的痛得厉害,一口气差一点喘不上来气,还被武师嫌弃身子骨太弱,太过于娇气。
晚上回家解开束胸,慕流云龇牙咧嘴给那一大片淤血的地方上药膏,慕夫人坐在一旁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第二天便不叫慕流云再去练武,此事便从此作罢了。
早上走的时候,慕流云便和慕夫人交代过,所以慕夫人早就叫厨房里留了饭菜给他们,袁甲和袁乙虽然先回来,但两个人规矩森严,死活也不肯先吃,一直等到慕流云和袁牧都回来了,才叫厨房把饭菜分别送到偏院和慕流云房中。
忙碌一天,回到家里能有一口热汤热饭,慕流云吃得无比舒畅,喝了一碗热汤暖一暖肚子,才端起饭碗来扒了几口,红果就从外面探进头来。
“爷,您随我到后院去一趟吧!”她表情有些古怪地对慕流云说,“后门外有一女子一直在叫门,非说要见你不可!”
第七十九章 陪嫁丫鬟
这一天天的!还能不能让人踏踏实实吃顿饭了!慕流云差一点忍不住拍案而起。
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不难忍,最难忍便是吃又吃了几口,饿却还照样饿,那种半饥不饱最是煎熬。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女子跑来叫门,叫的还是后门!若自己真的是个男儿身也就罢了,说不准还真是外头的什么风【HX】流债,可自己这情况,想欠这种债还真是如那林轩所说——有心无力啊!
不过现在已经夜静了,不管怎么回事,好歹也得先把人放进来问问清楚再说,无论如何不能把一个女子关在门外。
慕流云看着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只能叹一口气,跟着红果出了门,绕到后院,果然后门外头正断断续续地传来敲门声。
后院只有一个看后门的老护院,估计也没这么晚了还被人敲过这扇门,现在也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见到慕流云来了,立刻迎了上来:“少爷,您可来了!您看,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打开门看看怎么回事了!”慕流云有些无可奈何,把那老护院拉到一旁,自己过去打开门闩,把门打开了一道缝。
门外瑟瑟缩缩地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相貌平平,头上梳着双丫髻,一身粗布衣裳,脚上穿着一双半新不旧的绣花鞋。
“请问,您是不是慕司理?”这女子看起来相当紧张,两只手攥着一个手绢,手绢已经被她绞得皱巴巴的,说起话来声音也在微微发抖。
“对,姑娘找我所为何事?”慕流云和和气气问道。
那女子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大人一定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那跪地发出的声响听得慕流云心头直跳,刚要伸手去搀扶,意识到此举不妥,连忙示意一旁的红果去那这女子扶起来,搀进门,又让老护院把后门重新关好。
“我自然不会让你家小姐枉死,你不用这般求我,我本就是我做司理参军的职责。叶凌兰生前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也是她的福气。进来吧,别在外面杵着了。”
慕流云一边示意红果扶这女子到后院里的小厨房去,那边的炉子应该还没有熄。
现在这样的时节,夜里依旧很凉,这女子衣衫单薄,瑟瑟发抖有紧张的缘故,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冷。
到了小厨房,有炉火在一旁烘着,果然温暖许多,那女子的寒颤也减轻了些许,看向慕流云的时候,眼神从原本的敬畏,多少又掺进去了几分崇拜。
“你叫什么名字?是叶凌兰的陪嫁丫鬟?”慕流云让红果安顿那女子在离炉子近的地方坐下,自己站在一旁,开口询问起来,“偷跑出来的吧?那咱们抓紧时间聊一聊,聊完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夜深了,一个姑娘家独自行走不大保险。”
“大人您可太神了!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小丫鬟两眼放光地看着慕流云,惊讶的几乎合不拢嘴,“大人,奴婢叫鸳鸯,确实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陪嫁到了郭家!”
“那是自然,我家少爷神机妙算、火眼金睛,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红果有些得意地对鸳鸯说。
慕流云笑而不语,红果替自己主子觉得骄傲,她也就不说什么泼这丫头冷水的话,实际上若是看不出来鸳鸯的身份,那她这几年的司理参军怕是真的白领了月俸,不但头脑愚钝,两只眼睛还不如邻居家小童弹的弹珠子。
鸳鸯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还是短打扮,乍看款式就好像是哪一户平头百姓或者农户家的媳妇,但是她头上梳得却是未出嫁姑娘家的发髻,这一类双丫髻最常见也是各家的丫鬟。
再说她脚上的那一双绣鞋,做工考究,用料也很不错,只是旧了,照理说丫鬟平日里若是在家中负责做一些扫洒粗活儿,或者是在后厨里面做厨娘,是断然不会有这样好的鞋子穿的,因而可以推测她是跟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与主子感情深厚,所以主子置办了新鞋,便把原本半新不旧的赏给她穿。
就这从头到脚的一身打扮,摆明了是从主子家里偷偷跑出来,为了怕人认出,借了一套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头发也来不及重新换个样式,鞋子也来不及换,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求自己为主子做主,还是黑灯瞎火偷偷摸摸跑出来,连自家正门都不敢去,生怕被人瞧见,除了是叶凌兰的贴身丫鬟,畏惧郭家所以不敢明着来,还有别的可能么?
“你跟在叶凌兰身边有多少年了?”慕流云问。
在她印象中,似乎会被娘家安排陪着女儿出家的丫鬟,通常要么是从小就长在女儿身边,与自家女儿绝对一条心,会一心一意忠实护主的,要么是模样娇媚动人,但是身契攥在娘家人手里,可以帮着自家姑娘拴住姑爷的心,又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鸳鸯长得相貌普通,并不出挑,身材也瘦瘦小小,因而慕流云更倾向于第一种。
“回大人,奴婢八岁那年被老爷和夫人从人牙子那里买下来,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她,到现在已经有快九年了!”鸳鸯答道。
“快九年……”慕流云盘算一下,有些吃惊,“所以说,你是叶员外一家迁到西泗县之后才买来伺候叶凌兰的?她身边还有没有从小就照顾她长大的奶妈、嬷嬷之类?”
“没有,除了奴婢之外,在小姐娘家还有一个一并买进府里的香莲,不过香莲并未随小姐出嫁一通到太平县来,还留在老爷家里面。”鸳鸯答道,“大人,郭家人白日里都不许我外出,也谁都不同我说话,也不让我见小姐娘家的人,我心里放不下,就趁他们都歇下了才买通了看门的婆子,偷跑出来的!
郭家人在外面假仁假义,实际上待我家小姐一点也不好,他们平日里还特别喜欢同官府里面的人攀关系,我怕他们又使些手段,那我家小姐总不能这样白白被人害死了啊!”
第八十章 心灵手巧
“这你不用担心,王法昭昭,焉敢有违!”慕流云安慰鸳鸯,“况且此事也并非我来做主,我只是个小小的司理参军,上头还有堂堂提刑大人坐镇,提刑大人英明神武,公正不阿,你尽管放心,他一定不会让你家小姐枉死的!”
慕流云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主要原因一来确实是在安慰鸳鸯,免得这小丫头一直在那里哭哭啼啼,二来么,她也多少有点私心。
这个小厨房与袁牧主仆三人住的偏院离得很近,小厨房的后窗正对着偏院的花墙,那花墙上面都是孔洞,隔音是没有指望的,再加上袁家主仆三人都是练家子,耳力惊人,所以么……万一听到了,这个马屁也算拍到了。
当然了,听不见也无所谓,起码安慰小丫鬟的目的也没落空。
鸳鸯虽然不知道提刑大人到底是个多大的官,但是在她看来,慕流云已经是个大官了,能让慕流云马首是瞻的,那必然是大官中的大官,是大大官!
而且慕司理说这个官是个好官,那么厉害,那自然也是极厉害的!
鸳鸯大喜,又要跪拜,慕流云连忙叫红果拉住她。
“若是你磕头拜我能让真相浮出水面,那我今晚就坐在这儿让你磕头磕到天亮,咱们就皆大欢喜了!”慕流云有些无奈的冲鸳鸯摆摆手,示意她好好坐着,不要总跪来跪去。
红果也在一旁好言安抚着她,自打弄清楚了这鸳鸯的身份和来意之后,她原本的敌意就没有了,只要不是什么深夜里跑来败坏少爷名声的狐媚子就好,更何况这小丫鬟与自己年纪相仿,主子忽然死于非命,把她一人留在姑爷家中,想一想也是怪可怜的。
“你这么挂着你家小姐的事儿,她生前一定待你不错!”红果有感而发。
“我家小姐带我好极了!从来没有主人家的那种架子,也不打骂我,带我和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分给我们这些下人。
她不光是待我们几个伺候她的好,对家里头的下人都特别和气,叶家的下人你们随便去问,没有一个能说出小姐的不是来。”
鸳鸯指了指自己的那双绣鞋:“这双鞋便是小姐送给我的,我之前的鞋子破了,没舍得买新的,小姐就拿了这双鞋子送给我,当时她才刚刚做好这双鞋子,之前绣花样的时候,我都在一旁看着的,还夸小姐绣的好看来着。
我觉着这鞋子太好了,我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鞋,不敢要,小姐说这鞋是她自己做的,不值钱,让我安心穿着……”
说着过去叶凌兰对自己的好,鸳鸯不禁悲从中来,用皱巴巴的帕子抹起了眼泪。
“这鞋是叶凌兰自己做的?”慕流云有些惊讶,她方才就猜到鞋子是叶凌兰送给鸳鸯穿的,却没有猜到居然还是她亲手所制。
“是啊!我家小姐心灵手巧,懂得又多,家里面老爷和夫人的衣服料子从来都是小姐亲手挑选,她还会经常绣一些东西,绣工连外头的绣娘都自愧不如呢!夫人用的帕子香囊,全部都是小姐亲手制作的,带出去叫别人家的夫人都不知道多羡慕!”鸳鸯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讲述着叶凌兰的种种好处。
慕流云听着却更感到惊讶了,一般闺阁中的在室女的确会学一些女红刺绣,手巧一些的甚至还会为自己绣出嫁时候的全套铺盖,亲手裁制嫁衣,但是亲手做鞋子的却不多见。
做鞋子不止是需要手巧,还需要手劲儿,纳鞋底的那种活计除了穷苦人家自己动手之外,就连条件过得去一些的寻常百姓家也会到鞋店里头去买制鞋匠人们做好的成品。
有钱的富户就更不必说,下至商贾员外郎,上至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许多都有专门的制鞋匠人,为他们制作既舒适又时兴的各类鞋履。
叶凌兰作为叶员外家中独女,虽不算出身显贵,也算是锦衣玉食,这样的一位娇女对下人没架子可以算作心善,绣工了得是心灵手巧,可是连做鞋子的活计都会,这就有些稀奇了。
“你家小姐这般有心,叶员外和夫人有这样贴心的女儿实在是福气。”慕流云自然不会去问鸳鸯那些,这本就不是一个小丫鬟能解答的疑惑。
“老爷和夫人都极其疼爱小姐,说是拿小姐当眼珠子那都一点不为过!”鸳鸯立刻点头道,“尤其是夫人,对小姐简直宠爱到不行,一会子功夫看不到小姐,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的,之前还同小姐开玩笑,说不如干脆招个上门女婿好了,正好有人能帮着老爷打理家中的事。
老爷说胸怀大志的男儿谁会想要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夫人说那便干脆不要嫁人,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也没什么不好的。”
“哪有当娘的希望女儿在身边做一辈子老姑娘!”红果有些惊讶。
“你们有所不知,我家小姐之前生过一场大病,险些就挺不过来,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会儿差一点就活活哭瞎了眼,好在老天有眼,让小姐熬了过来,之后夫人便有些魔怔了,说是找人算了卦,说原本那边有什么是会冲到小姐的,不好,哭着喊着要搬走。
老爷也怕真的出什么事,宁可信其有,找那人又算了一卦,说是西泗县这边风水养人,所以到这边来置办宅子,带着夫人和小姐迁了过来。”
“叶家迁居到这边,带了多少老家里的仆从?”慕流云问。
鸳鸯被问得一愣,摇摇头:“没有多少,就只有老爷和夫人带着小姐,还有家里的老管事,不过五六人,还有他们的屋里头的,现在家中里里外外的小厮丫鬟也好,厨娘护院也好,都是到了这边之后又请来或者买来的!”
慕流云这么一算,叶员外出钱赎良籍的那些个家生子,大概就是所有家中老仆从的子嗣了,这就又很令人疑惑不解。
别人都知道家生子最是忠诚,这叶员外为何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将家生子都给放了,家里留用的都是些外人?
第八十一章 乳母
“那你们家老爷夫人搬到西泗县去,就光带了自己身边的老嬷嬷?你们小姐身边就没有带过来一个从小就在身边伺候的?”红果觉着诧异,平日里和慕流云身边说话也自在惯了,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慕夫人对慕流云这个遗腹子格外宝贝,所以慕流云的小的时候没有请过奶妈,都是慕夫人自己亲自喂养的,不论到得把慕流云带在身边,所以慕流云身边伺候她年头最久便是红果。
原本还有一个叫青果的丫鬟,前几年的时候,青果年龄也老大不小,慕夫人念她多年照顾慕流云都很尽心,给她寻了一个人品正直又聪明的管事,把婚事给敲定了。
青果成亲之后成了管事娘子,虽然不能像以往那样每日跟在慕流云身边,也还是会时长回慕家探望拜访,逢年过节拿些土产,或者自己做的糕点来给夫人和少爷品尝。
红果看着青果的今日,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日,心中无比踏实,知道自己只要一心一意照顾好自家少爷,夫人是定然不会亏待自己的。
而这些年来夫人和少爷对自己的各种宽厚仁慈,将来出去成家了,她也一定会和青果一样,顾念恩情,时常回来探望。
所以怎么就会把自家女儿身边伺候多年的人都给丢在了那边,一个也不带来呢?
鸳鸯的想法就跟她不一样了,她是叶家到了西泗县才买回家的丫鬟,红果这么一说,可就让她心里头有些不大舒服了,把脖子一梗,道:“那是自然!夫人说了,都是因为那些人,照顾小姐不够尽心尽力,才会让小姐有了闪失,我家小姐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怎么可以让那些人再继续留在身边伺候!”
“那奶娘呢?奶娘总有的吧?”红果又问。
她这么一问,可还真把鸳鸯给问住了,若是说原本跟在身边的丫鬟伺候不好,所以不继续让她们呆在小姐身边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奶娘为何也被打发走了呢?
“这……这我也说不清楚。”她有些困惑地看看红果,又看看慕流云,“不过说到奶娘,我倒是想起来了一桩事情,好久之前,小姐刚嫁过去没多久,曾经有一个老妇到郭家来叫门,自称是小姐的奶娘,说什么也要叫小姐出来见一面,郭家的门房叫人进来问小姐见是不见,小姐听了之后眉头紧锁,说自己的奶娘早就过世了,怎么会有人来寻。
门房一听,觉得可能是个疯婆子,或者是跑来行乞骗钱的,二话不说就出去赶人,后来听说那老妇在门口叫骂了半晌,说得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门房根本听不懂几个字,后来吼她,说要报官,要请衙差来捉她,那老妇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之后那老妇可曾再去郭家寻人?”
“那倒不曾,后来夫人身子不大爽利,小姐回娘家探望的时候,我还把这事告诉了夫人和老爷,夫人听后大骂,说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跑去女婿家中招摇撞骗,说什么也要将人找到,一定给她点颜色瞧瞧。
老爷还劝夫人算了,本来身子骨儿就不大好,不要为了这种事大动肝火,小姐也劝夫人,说此事她会自己处理,不过打那以后确实也没再见过那老妇,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既然如此,那你家小姐的奶娘不就是过世了么,为何你方才却说你说不清楚呢?”慕流云觉得鸳鸯方才的态度里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
“因为我想不明白,”鸳鸯表情有点困惑,答道,“我就一直觉着古怪,那老妇跑来郭家找小姐,说是她的奶娘,可是就算小姐的奶娘没有早早就死了,那小姐真出去和她一见面,不就什么都被戳穿了么?我就是觉着奇怪,为何要跑去郭家撒那么一个一下子就能戳破的谎!
我捉摸着,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找了那么一个老妇,知道我家小姐一定不会出去见她,然后便可以借由此时在门口哭闹,这样一来,外人又不知是我家小姐奶娘早逝,还当小姐铁石心肠,嫁了人之后连自己的奶娘都不肯认,那不是败坏我家小姐的名声么!”
“你家小姐从西泗县嫁过来,进门之后也几乎是呆在家中,难不成还与什么人结了怨不成?为何有人要这般煞费苦心的坏她名声?”慕流云印着鸳鸯往下说。
鸳鸯毕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哪里有多深的心机,被慕流云这样引着,不假思索道:“怎会没有!我家小姐嫁进郭家多年也没有剩下个一男半女,郭家的夫人、小姐的婆婆早就不知道闹了多少回了!三天两头找我家小姐的不是,总是想要寻个由头逼着小姐与姑爷和离!”
“万氏对你家小姐从最初就这么不好?”
“最初没有这般尖酸,却也不算好。”鸳鸯很显然对万氏是十分不喜的,在这边与红果还有慕流云说了一会儿话,见慕流云毫无架子,渐渐便放松下来,“郭家夫人觉着她的儿子就是九天仙女下凡来,怕是也配不上,加上她又脾气急躁,性子不大好,丁点大的事情都要胡搅蛮缠上一番,家里人人都惧她三分。
我家小姐心地善良,素来不喜欢与人争执,所以对婆婆一直都是百般忍让,不管婆婆多么过分,也从不顶撞半句。
后来过门日子久了,一直没有喜讯,小姐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之后夫人又过了世,小姐日日以泪洗面,还要听她婆婆的谩骂,饶是如此,她还惦记着去烧香祈福,想要求子,结果子没求到,还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我家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
鸳鸯越说越伤心,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起来,一边哭还不忘继续替叶凌兰抱不平:“我虽然没有许配人家,但也知道,姑爷夜夜都不睡在小姐房里,他们让小姐去哪里求个孩儿回来?难不成从土里头种一个出来!”
第八十二章 嫁妆
红果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虽然还不着急,却也多少私下里想过嫁人的事儿,之前从慕家嫁出去的丫鬟日子都过得平平顺顺,红果便也觉着这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听了鸳鸯说的这些,才发现原来嫁人之后的境遇竟然可以差这么多。
“郭家夫人可知道她儿子夜里连自己娘子房里都不回?”她在一旁惊讶问道。
“那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又怎样?”鸳鸯抹着眼泪,替叶凌兰感到委屈不已,“郭家人可是从不说姑爷的不是,千错万错都是我家小姐的错,肚子里面没有动静是小姐的错,姑爷不回小姐房里也是小姐的错,姑爷做什么都有理。”
“可是若是他们希望郭泓清休了你家小姐,或者和离,光是无后这一条也就足够了,何必要再大费周章的败坏你家小姐的名声呢?”慕流云对此表示不解。
“大人看来还不知道?”鸳鸯一愣,咬牙切齿骂道,“这郭家人心肠都已经黑成这样,亏他们还又觉着心虚理亏,害怕让人知道的事情!
那日大人带着几个差爷到郭家去将姑爷给带走之后,郭家人便把我看得死死的,生怕我跑回去叶家报信儿,结果今日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回了叶家,傍晚上的时候,叶家忽然派了一个护院前来,登门便问小姐的事情,郭家人起初还想瞒着,谎称小姐外出烧香祈福还没回来,不过被叶家的护院直接就给戳穿了。
叶家的护院说,我们家老爷没有别的要求,当初将小姐嫁进郭家已经是委屈了我家小姐,现在小姐出事,姑爷被官府带走了,说明嫌疑重大。
那护院还说,姑爷到底之后要如何处置,这是官府的事,但是郭家有人害了我家小姐,不能再那么厚颜无耻贪了小姐的嫁妆,所以要求郭家将小姐的嫁妆还来。”
慕流云听了之后,的确有些惊讶,先是盘算了一下时间,估么着是他们前脚才从叶员外家门口离开,后脚叶员外就派人赶了过来,按照鸳鸯说的,那人到郭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估计是骑马赶过来的,比驾车要快上一些。
并且叶家这个护院前来提出的要求倒也合理,依照大瑞朝律令,若郭泓清就是杀害叶凌兰的真凶,则官府可依律令将此二人判为断离,即解除此二人夫妻关系,这样一来,原本就由叶凌兰自己掌管的嫁妆自然就应该退还给叶员外家。
不过郭家向来爱财,这一点慕流云也是很是了解,所以她一听叶家是为此事而来,心中便有数了:“郭家定然不肯将叶凌兰的嫁妆如数奉还吧?难不成打算讨价还价?”
“大人这回可猜错了!”鸳鸯摇摇头,“最初郭家的确是不愿意的,但是那护院也好生厉害,不知道是说了什么,郭家夫人还死活不肯,郭家老爷倒是松了口,叫人到小姐房里面来抬小姐的嫁妆。
我起初不知道是叶家来人了,还当是郭家的人想要拿小姐的嫁妆出去打点,拦着不让他们拿,后来一个好心眼儿的老嬷嬷跟我说,是叶家来人了,我这才赶紧放那几个人抬东西出去,结果东西抬到了前厅,又出事了。
叶家的护院说东西必须当场开箱查验,箱子一打开就发现坏了,里面原本应该是一些玉器绸缎,还有金器首饰那些东西,实际上打开一看,竟然都是一些破铜烂铁,堆在一起也不值原本里面的东西一件值钱。”
“被人调换了?”慕流云猜道。
“应该是如此,但是郭家谁也不肯认,都说不曾碰过,但是东西是放在后院小库房里的,钥匙在小姐那里,除非有人私下里还有另外的钥匙,否则绝对不可能出这种事!”
鸳鸯恨恨地说:“那万氏想方设法的给我家小姐泼脏水,为的就是想要让小姐理亏,和离的时候不能带走那些嫁妆!她老早就看小姐的嫁妆眼红,这都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姐才嫁过去没多久,那万氏就端着婆婆的架子,要小姐把自己的嫁妆交给她来保管,我家小姐心思单纯,幸亏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夫人特意与她说过,说出嫁之后到了婆家,假装就是一个女子的傍身之物,绝对不能轻易交给别人,必须要自己保管。
所以我家小姐没有答应,万氏闹了好大一场,我们家夫人是何等的温柔,过去我们哪里见过谁家夫人能撒泼到那种地步的!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
到最后还是郭家的老夫人明理,把万氏给劝了下来,结果没想到,明抢不行,万氏居然还动了这种歪脑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小姐的嫁妆都给换掉了!
我家小姐真的是太命苦了!当年那么多好人家托人上门求亲,她都不愿意,想要陪在夫人身边尽孝,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郎君,居然是那么一个白眼狼、伪君子!
嫁进郭家之后,我家小姐就一天舒服日子都没有过上,到最后,命也丢了,嫁妆也被人给换了!这实在是欺人太甚呐!”
“那嫁妆已经货不对板,叶家来的人是怎么说的?”
“叶家的护院说,这种事情我家老爷已经料到了,说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小姐的嫁妆必须如数归还,少一粒金豆都不行,再给他们几日的时间,让他们如数归还,到时候若是拿不出来,这件事就诉到官府去,让官府帮忙主持公道,也让太平县的人都知道知道,这郭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嘴脸!”
鸳鸯说这番话的时候一扫之前的悲悲催催,像是因为叶家的态度,终于让她出了一口气。
“你来的时候,叶家那个护院可还在太平县?”慕流云问。
“不在,他与郭家老爷定下日子之后就走了,应该是想要赶在西泗县关城门之前赶回去。”鸳鸯摇摇头,“我后来越想越觉着害怕,怕郭家人真的拿小姐的嫁妆出去打点,所以就跑来找司理大人,司理大人可一定要替我家小姐严惩恶徒啊!”
第八十三章 古怪
慕流云同鸳鸯在小厨房里说了一会儿话,想着夜深了有些寒意,让红果拿了一件斗篷给鸳鸯,让她披上,又叫了一个自家的护院,让他把鸳鸯护送回郭家。
处理完这些,她才总算能够回房去,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冰凉,慕流云依旧饥肠辘辘,她破例叫红果帮忙把那些饭菜端下去热一热,然后关起房门来,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思索方才鸳鸯对自己说起来的那些事情。
这件事越来越古怪了。
从最初无头尸被丢弃在林中,慕流云还只当是比平时处理过的案件略微棘手一点而已,那会儿最令她头痛的还是突然不知道被哪一阵风吹过来的袁牧。
毒杀,藏头,荒野抛尸,慕流云那会儿觉得这个案子的凶手是一个做事很有计划,缜密而又狡猾的人,现在旁的东西又收集了一些之后,她才发现,原来早先从尸体上最直观能看出来的都不过是那凶徒杀人害命全部计划的冰山一角,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算计罢了。
这件事情非常古怪,不是某一个人古怪,而是每一个人,每一处细节,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古怪,让慕流云更加想要理顺清楚所有的混乱,看看最终的谜底是什么。
先说叶家,叶凌兰作为一个如珠如宝的独生女儿,原本叶夫人甚至动过想要招赘的念头,后来怎么就突然同意让叶凌兰远嫁到太平县来了呢?
从鸳鸯的话里面,慕流云抓到了一个细节。鸳鸯说,当初叶凌兰倾慕郭泓清,回家希望叶员外找人到郭家去说,叶员外和叶夫人全都不同意,尤其是叶夫人,说是宁可把叶凌兰剃光了头发锁在家里养着,也不要她一个人嫁到外地。
而那时,叶夫人的身子骨已经不大爽利了,并且没有可以休养恢复的迹象,看过许多郎中,几乎所有的郎中都委婉地告诉叶员外,叶夫人的身子骨以寻常的医术恐怕都无力回天,只能是一天天走向油尽灯枯,时间或长或短,大体的走向确实不可逆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叶夫人最初反对女儿远嫁,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但是叶凌兰却坚决要嫁,并在母亲坚决反对之后,关起门来与父亲叶员外谈了许久,鸳鸯守在院子里,并不知道这对父女究竟聊了什么,只知道经过那次之后,叶员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同意找人去郭家主动提亲。
并且之后叶员外又同叶夫人不止如何劝说了一番,叶夫人虽然百般不舍,却也松了口。
之后郭家欣然允婚,叶凌兰如期出阁,全程顺风顺水,没有一点犹豫,也没有一点不舍。
照理来说,一个女子,当其母亲已经病重,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应当希望更多陪伴在母亲身边,若是早早就有了婚约在身,婚期也早已经定下来的,也是父母生怕白事突然提前,会耽误了女儿的红事,而不是没有婚约的女儿急着给自己找一门亲,趁着母亲还未过世便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急急忙忙把自己给嫁出去。
鸳鸯说叶凌兰一贯孝顺父母,个性温婉,心地善良,这样的人为何却又做出了这般无情的选择?
可是若说叶凌兰并非外界以为的孝顺女儿,那这些年来她亲自为叶员外和夫人挑选衣料,刺绣花样等等举动,又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对父母养育之恩心怀感激的女儿家才有的行为。
叶员外在这件事上也是同样奇怪的。被慕流云找上门,给她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之后却又快马加鞭的派了人到太平县里来,索要女儿留下的嫁妆。
算一算时间,这一连串的安排,甚至都没有许多时间可以用来给叶员外消化女儿惨死的消息。
难不成叶员外早就知道自己女儿死于非命之事,只等着事发之后,官府来人,然后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向郭家发难了?
可是即便如此,在自己上门报信的时候开门把人请进去,另外再派人立刻出发到郭家去,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同样也是来得及,并且还可以在整件事情上表现得更加正常,为何非要大门紧闭,还让门房出来传那些听起来就铁石心肠的话?
叶家奇怪,郭家也没有好上几分。
听鸳鸯说,叶家的护院上门传话,要求必须如期归还被盗取的叶凌兰嫁妆,之后看到万氏脸色惨白,似乎对于这件事感到非常害怕,鸳鸯由此认定偷嫁妆的主使者就是万氏,她不过是想方设法想要逼着叶凌兰与自家儿子和离的同时,也将嫁妆一并留在郭家,没有想到现在郭泓清因为涉嫌杀人被提刑司带走,叶家人也登门来索要起了嫁妆。
这不等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那个自称叶凌兰奶娘,登门求见的老夫人,鸳鸯认为是万氏的鬼主意,目的是想要败坏叶凌兰的名声,好向她施压,逼她接受和离,这一点慕流云也并不是很赞成。
前一半鸳鸯的怀疑是很正确的,请一个只要叶凌兰出来见上一面就会被拆穿的假奶娘来,很显然并不是一个行骗的明智之举,因此若有人请了那老妇人上门做戏,那么此人一定对叶凌兰不会出来见面,而是会令人驱赶的这个举动一清二楚。
但是后一半,鸳鸯觉着此举足以败坏叶凌兰的名声,慕流云便不敢苟同了。
这世间别的事情或许都很难,唯独想要设计败坏一个女子的名声,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随便制造一点误会,甚至可以是莫须有的误会,一口咬定叶凌兰在外与其他男子不太检点,有些不守妇道的举动,哪怕没人亲眼看见,只要郭家人一口咬定,再令人言之凿凿地出去散播,那十有八九叶凌兰的声誉便会就此毁于一旦。
要知道,只要把这样的恶名扣在叶凌兰头上,加上无子,七出之条叶凌兰便足足犯了两条,别说是和离,便是叫官府断离也不在话下,嫁妆理直气壮便可以扣下来,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第八十四章 相互仰仗
慕流云一边想心事一边吃东西,吃得很慢,经过这些事情一打岔,原本恨不得生吞一头牛一般的胃口也没有了,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干脆给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喝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把慕流云从思绪中唤回来,听见门外似乎是母亲的声音,连忙起身过去把门打开,将门口的慕夫人迎进屋里来。
“娘,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慕流云拉着慕夫人的手,拉她到桌旁坐下,慕夫人身上裹着斗篷,并不觉得寒冷,两只手摸着也暖暖的,让她松了一口气。
“年纪大了,夜里总是睡不着。”慕夫人摆摆手,表示无妨,“我到院子里透透气,看到你这屋里还亮着,就过来瞧瞧你为什么夜深了还不赶紧睡觉,明日不是还有公事?”
“心里想事情,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个时辰了!”慕流云给母亲倒了一杯茶。
慕夫人看了看旁边剩下的饭菜,伸手摸了摸盘子,还带着一点余温,她又伸手摸了摸慕流云的脸颊,:“怎么这个时辰了才吃饭,还就只吃了这么一点点?儿啊,你最近这几天气色可不大好,而且瞧着也瘦了。”
“娘,没事的,这不是赶上了小日子,又凑巧一直在外头跑,不能像以往那样赖个病休什么的,过几日就好了!”慕流云倒是不大在意,她虽然说这几日不大方便,但总体来说还算是精力体力都比较充沛,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舒坦的地方。
“明儿个我叫人出去买点红枣、桂圆、枸杞、银耳什么的,给炖点补品吃!”慕夫人心疼地拉着慕流云的手,一个劲儿的摩挲,对于自己这个女儿,她总是心存内疚。
“好!”慕流云答应得爽快,其实她并不喜欢吃那些补品,觉得不是太甜就是太苦,但是若是不吃,母亲定要为自己担心,还要自责上一番,所以每一次她都高高兴兴地应下来。
“儿啊,可是手头的差事不大好办?从前可不曾见你这般发愁过。”慕夫人自打知道了袁牧的身份之后,就总觉着心里面不踏实,又怕慕流云被人识破了身份,又怕差事办的不好,被这位大人物怪罪下来。
“倒也说不是发愁,只是这案子的确不若此前那些小打小闹的那么轻松。”
慕流云这么说也不完全是在安抚母亲的情绪,事实上江州这一块之前倒也还算太平,早些年周围山匪为患,有那么一阵子闹腾的凶,后来慕流云上任,在山匪频繁出没的村镇教那边的村民邻里守望,共同御匪,山匪能讨到便宜的次数就开始减少,再后来李源出任西泗县县令,彻底将周围的山匪打了个七零八落,江州便彻底太平下来。
打那以后,江州地界就没有出过太大的案子,叶凌兰这算是多少年难得一遇的大案,还是被袁牧给撞见了的。
又或者,按照慕流云之前的猜测,是他的探子发现了禀报给他的。
总之,在这样一位大人的眼皮底下查案,还真不能说是毫无压力,只不过这压力还远没到让她吃不下睡不着的那种地步。
一个以男儿面目示人,还一点都不低调行事,敢跑去衙门里做司理参军的人,想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胆小如鼠的角色,慕流云觉得自己若有什么过人之处,搞不好就剩胆子了。
“娘,你与那开书肆的郭掌柜家的娘子万氏相熟么?”慕流云忽然想到,自己虽然对外来讲是慕家的儿子,一个男子自然不可能与别人家的内宅女眷混得很熟,但是母亲就不同了,对外她经营茶楼和茶店,女掌柜当得风生水起,对内她也是个妇道人家,也是经常同别家的夫人有些来往的,是一个可以打听打听事情的稳妥人选。
“万氏?”慕夫人一听慕流云想要打听的人,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里也多了几分鄙夷,“我听说你把郭家的那个郭泓清给押走了?是不是万氏为难你什么?她若是怎样,你告诉娘,别人怕那万氏,你娘却是不怕的!她若是敢动你一根汗毛,娘明儿就去把那婆娘的头发都拔光了,让她猫在屋里半年都甭想出来见人!”
“那倒是不必,孩儿毕竟是朝廷的人,万氏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对我太过放肆。”慕流云被母亲逗得笑不可支,慕夫人平素其实性子挺温和的,唯独在有人威胁到她们母女两个的时候,才会展现出凶悍的一面,“不过,为何旁人都说怕那万氏?我瞧着也没什么了不得。”
“傻孩子,他们怕的可不是万氏,而是万氏的娘家爹爹,万老太爷。”慕夫人给女儿解疑,“听说那个万老太爷是个狠角色,当年靠做行商起家,走南闯北,有好几次差一点就落到山贼土匪的手里头,但是每一次都拼死保全了身家性命,到后来攒了不少的家底,迁居到咱们太平县来,置办了田产庄子,也过上享清福的日子。
那郭掌柜当年没少吃自己这个岳丈的苦头,靠岳家给的本钱起了家,此后但凡有什么让万氏不满的,哭着跑回娘家告上一状,万老太爷一定会拎着他那根铁手杖到郭家去,进门抡起来就往郭掌柜身上招呼,打得郭掌柜连滚带爬,痛苦告饶才算完。”
“这么大的脾气?!”慕流云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以万氏那刁蛮的举止做派,还有杨妈妈口中听到的她与郭掌柜微妙的夫妻关系,很显然这脾气绝对不是郭掌柜宠爱出来的,那能够给她撑腰的,自然就是她的娘家。
“可不!那万老太爷以前有一次被万氏告了状,跑来拎着拐杖当街抽打女婿的时候,骂得震天响,说他当年断了一条腿才从山贼手里保住的家产,绝不是给一个白眼狼随便败坏的。”慕夫人撇撇嘴,“那郭掌柜,人前招摇,背后别说见到他岳父泰山了,就是一听到万老太爷的名字,都两腿打哆嗦站也站不稳,万氏这辈子就依仗着她娘家来撑腰。
那万老太爷呢,除了万氏还有一个儿子,但是他是虎父偏偏生了个犬子,儿子没出息,因而万家也还指望着郭泓清将来入仕封官,好让他们有个仰仗呢。”
第八十五章 赢家输家
慕夫人这么一说,慕流云就明白了。
虽然现阶段看起来是郭家处于弱势,事事处处要受制于万老太爷,郭掌柜一把年纪了,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会不会被老岳父赶过来拿铁拐杖抽一顿。
但是实际上长久来看,只要郭泓清能够入仕,郭、万两家的地位就会逆转。
郭泓清一旦得势,万家不成器的独子就得依附着自己的外甥谋求日后的依仗,而郭厚福也终于可以在岳家面前扬眉吐气,直起腰杆做人了。
当然了,这里面最大的赢家还要数万氏,原本依仗着娘家,在婆家作威作福,在娘家日渐式微的时候,自己的亲生儿子又当了官,到时候娘家要看自己的脸色,婆家这边也得看在自己儿子的份上,多给自己几分面子,简直不要太威风。
只是现在,自己和袁牧的考量其他人都并不知道,对于外人而言,郭泓清身陷囹圄,背负着杀妻的嫌疑,若是此事坐实,以叶凌兰的死状,郭泓清必然是要人头落地的,到那个时候,郭家没了原本指望着支撑门户的长子,万家也没了可以依仗的外孙、外甥。
最惨的就是万氏,没有了唯一的亲儿子,被叶家追着要求吐出儿媳的嫁妆,还要作为杀人凶犯的母亲,遭受到无尽的白眼和唾弃,或许还要同时被郭家和万家指责教子无方。
“对了,娘,你知道万氏想要私吞儿媳嫁妆的那件事么?”慕流云想到了叶氏的嫁妆变成了废铜烂铁,随口向母亲打听起来。
慕夫人笑了笑,带着几分鄙视:“怎么会不知道!太平县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有头有脸的也就那么几户人家,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是张、王两家的夫人,平时还喜欢到咱们家的茶楼雅间喝茶聊天,你娘我总是要去看一看,陪一会儿,难免听上几句。
听说万氏这个人,别看在家里面霸道得很,好像是让郭掌柜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家里面的进账毕竟还是在郭掌柜手里面掌握着,所以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每次想要从郭掌柜那里要些钱出来都是难上加难。
但是万氏这个人,总觉得将来她的儿子定然是有大出息的,所以在别人面前喜欢摆谱装阔,偏偏手里头没有几个钱,面子有点撑不下去,所以就盯上了自家那个嫁妆丰厚的儿媳。
至于她到底是怎么把儿媳妇的嫁妆搞到手的,这个咱们外人也不知道,王夫人和张夫人倒是说过,有一段时间,万氏忽然之间出手阔绰起来,又是新头面又是新衣裳,估计那时候就已经是把嫁妆从儿媳妇手里抢过来了。”
“抢倒是没抢,偷没偷就不晓得了。”慕流云把晚上跑来求自己帮主子讨公道的小丫鬟鸳鸯说的那些事讲给母亲听。
慕夫人一听也感到非常诧异,继而充满鄙夷地骂了万氏一顿,虽然说慕流云是以儿子的身份被养大的,但是慕夫人一想到若是她嫁人,婆婆如此黑心烂肺,竟然下作到偷她的嫁妆,就觉得怒火中烧,咬牙切齿。
母女两个聊了一会儿,慕夫人怕耽误慕流云休息,便回房间去了,慕流云自己洗漱一番,躺在床上枕着胳膊出神。
之前她认为万氏对叶凌兰是有足够的杀心的,一来这个媳妇“无所出又善妒”,耽误了她宝贝儿子的开枝散叶,二来叶凌兰手里又有足够让她觊觎的大笔嫁妆,一旦除掉了叶凌兰,嫁妆进了万氏的口袋,外室可以抬进门来给郭泓清做个妾,孙儿也名正言顺抱上了。
不过近日听了鸳鸯讲述的万氏偷叶凌兰的嫁妆,还有母亲所说的万氏娘家与郭家的相互利用、相互依仗的关系,慕流云觉得自己的想法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因为有那个外室,还有外室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儿,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叶凌兰的死必然会将嫌疑直接指向郭泓清,而郭泓清一旦惹上了这种嫌疑无法抹除,所带来的影响也将波及到郭家和万家,而一旦波及到了这两家,直接会受到影响,或者说受损失最大的,也一定是夹在中间的万氏。
若万氏是个莽撞人,倒是想不到这么周全,可是一个想不到这么周全的莽撞人也不可能用那种周全的法子。
而一个已经对自己的儿媳妇动了杀心的婆婆,都打算杀人害命,巧取豪夺了,又怎么会做那种破铜烂铁偷换真金白银的勾当呢?这着实说不过去。
郭厚福也和万氏一个道理,之前的这么多年,因为岳丈脾气强势凶悍,又帮他出了起家的本钱,因此郭厚福在万家人面前可以说是夹着尾巴做人,他唯一翻身的希望就是郭泓清考上功名,或者捐出个功名,一旦郭泓清在这件事上出了问题,那一切便都落空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对自己影响不大,或者说依然能够从中获利的人,只剩下了郭泓业这种原本并不受宠的次子,或者叶员外过继到身边来的那个儿子。
慕流云自己一个人犯了一会儿嘀咕,又回过神来,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自己上一次夜里思来想去睡不着,第二天去西泗县的一路上都在靠着袁牧打瞌睡……
慕流云打了个哆嗦,赶忙把所有其他念头都收了起来,不敢再胡思乱想耽误了睡觉,免得第二天又要出糗。
捋虎须的事情,做够一次就可以了,再来几次的话,她真的害怕自己的小命不够拿来玩。
第二天一早,慕流云照例起来去慕夫人房中陪母亲吃早饭,进门时早餐已经在桌上摆好了,扑面而来一股子暖人的香气,慕流云肚子里咕噜噜一阵饥鸣,前一天晚饭都没能吃踏实了,现在这会儿早就饿透了腔。
不过她忽然想起前一天从引凤楼回来之后,又被鸳鸯的突然到访给打乱了原本的安排,饭都没有吃好,更别说旁的事情,有一件事她都没有顾得上。
“红果,去,帮我把昨日从西泗县带回来的糕点拿过来。”她招呼候在一旁的红果,“统统全部都给我拿过来!”
第八十六章 玉片糕
红果一听这吩咐,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爷,亏得白果还在厨房里头忙活呢,没在这儿,不然叫她听着了,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她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早上的饭菜您不吃,怎么这一大早就惦记着吃点心呀!”
“我没有嫌弃白果的手艺,你可千万别跟她乱说!”慕流云连忙摆手解释,自家这个小厨娘白果,平日里是个乐呵呵的性子,什么都不介意,就怕人说她厨艺不好,“我是为了旁的事,需要把那些糕点拿过来看一看,你快去就是了!”
慕流云催促了,红果自然不会不听,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少爷一大早要“看糕点”,但是自家少爷向来做事不拘一格,她就是不懂,也不耽误照做。
红果手脚麻利,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前一日买回来的糕点一包一包都给提了过来:“少爷,我也不晓得您要做什么,也没敢拆了纸包装盘,您看这样成么?”
“成!太成了!红果你果然是最细心的!”慕流云对自己这个丫鬟的心思细腻、办事得力向来特别满意,也从来不吝夸赞。
红果喜滋滋地退了出去,慕夫人这会儿也洗漱好,出来准备吃早餐,看到慕流云摆了一桌子的点心,正一包一包拆,也皱了皱眉头:“你这孩子,家里也没有短过你吃喝,怎么一大早就馋嘴,放着饭菜不吃,去吃什么点心!又不是几岁的小娃娃了!”
“娘,您误会了!我可不是为了嘴馋的事儿!这是我昨个儿从西泗县买回来的点心,听说那个叶娘子生前最是喜欢这家的点心。”慕流云解释道。
慕夫人一听与郭家那个死去的长媳有关,便知道肯定是为了手头的案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边拿着羹匙舀碗里的粥,一边看着慕流云拆开点心包,左捏起来一块,右捏起来一块,也不吃,就放在鼻子跟前嗅一嗅。
慕流云把那几样点心,包括伙计声称叶凌兰最喜欢的那两种,都在鼻子跟前仔仔细细闻了闻,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自己以为会有的那种味道。
没辙了,她只好干脆每一种都掰开一块来看一看,这下终于有了发现。
有一种名为玉片糕的点心,外面是一层雪白的豆泥,直接放在鼻子前面闻也闻不出什么特别的气味,只有一股子豆子的香气,不过轻轻掰开来就不一样了,内馅儿是什么食材所制慕流云一下子倒也说不清楚,毕竟她不是什么糕饼方面的行家,但是里面嵌着的片片杏仁确实清清楚楚看得到的。
表面上闻不出,吃到嘴里却有浓郁的杏仁香味儿,这样的点心简直就是往里面偷偷加入杏仁油的绝佳选择,杏仁油的杏仁味儿与玉片糕里的杏仁片糅合在一起,根本无法察觉异样。
而这个玉片糕,恰恰也是小伙计提到过的叶凌兰最喜欢的两种糕点当中的一种。
慕流云想了想,把那几包点心都重新包起来,玉片糕单独放在一旁,端起碗来舀了一大勺粥吃了下去,只觉得口中滚烫,还没等回过神来,喉头咕噜一滚,一口热粥就这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烫得她抚了半天的胸口,这才缓过来。
慕夫人在一旁看着,也只能无奈叹气,自己这女儿虽说是不得已才以男儿的身份生活,但是她对验尸、查案这些事情确实真真正正的喜欢。
像这种忘了粥还滚烫都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的,之前还有过因为想事情太过于专注,捧着一个空碗还一口一口“吃”得煞有介事的时候呢。
慕流云被烫了一口之后,倒也涨了点记性,嫌热粥一时半会儿吹不凉,索性也不吃了,往旁边一推,吃了两个包子填填肚子,就端着那包点心往偏院跑。
偏院那边,袁牧主仆三人都已经吃过了早饭,他们这种练家子起得早,吃起东西来也特别的麻利,这会儿袁牧已经坐在院中的小石桌旁喝茶了,袁甲和袁乙守在一旁。
见慕流云一大早就捧着一包点心跑过来,袁甲和袁乙都觉着有点纳闷,现在这可不是吃点心的时候呐!
“袁大人!两位差爷,早啊!”慕流云同他们打招呼,顺便把手里的糕点递了过去,“这是我昨日在西泗县那家点心铺子买回来的,叫做玉片糕,请袁大人和两位差爷品尝!”
袁甲和袁乙面面相觑,不知道慕流云一大早送点心过来是要做什么,不过看到袁牧伸手拿了一块,他们两个便也跟着一人拿了一块。
袁甲平素就喜好甜食,只是碍于自己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所以不大好意思主动去弄些来吃,现在既然是慕流云非要让品尝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一块点心捏过来也不用一口一口那么麻烦,一整块填进口中大嚼起来。
“怎么样?味道好不好?杏仁味儿浓不浓?”慕流云笑眯眯地问。
袁牧那块还原封不动的拿在手里,正在端详着,并没有吃,袁乙的也只是咬了一口,的确是满口的杏仁味儿,不过一听慕流云这么问,他微微一愣,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只有袁甲,满口的点心,杏仁味的确是非常的浓郁,只是有些张不开口,只好点了点头。
“果然,这种点心若是加入杏仁油,便是到死,人也不可能发现其中的异样!”慕流云觉得这三个人都没有表示反对,那便说明了自己的推测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咳咳咳咳……”袁甲才刚把东西咽下去,听了慕流云这话吓了一大跳,差一点想要伸手去抠嗓子。
慕流云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摆手解释道:“差爷莫怕!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玉片糕,我可没有什么杏仁油那种劳什子东西。”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太对,忙不迭又补充一句:“便是有,我也没那包天的胆量,敢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不可能放到差爷的点心里去呀!”
第八十七章 多少有些丢脸
袁甲咳得脸红脖子粗,有些恼火地瞪了慕流云一眼,一旁的袁乙笑弯了腰。
袁牧只是抬眼朝慕流云看了看,继续端详自己手里面的那块玉片糕。
他用指甲在那块玉片糕上面抠了一个印子,再用手指轻轻在那个印子上面一抹,印子便平了,他又让袁乙取了一枚牙签来,用牙签从玉片糕一侧扎了进去,再将牙签拔出,用手在那个小孔处再抹几次,小孔也被细腻的豆泥重新掩盖住,看不出痕迹。
“这玉片糕所用豆泥细软,拿取易碎,但若小心一些,在上面造成的痕迹倒也容易消除,的确是一个可利用的东西。”他端详了那块糕点一番,将其放置一旁,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手指上沾着的豆泥碎屑,问慕流云,“慕司理可是对此有什么考量?”
“考量谈不上,只是对之前关于何人可能从叶氏的死这件事上头得利,有了一个不一样的见解。”慕流云看那块糕被他放在一旁一口没动,只当是袁牧方才拿着把玩了半天,又捏又按,所以嫌脏了,所以不愿入口,赶忙再拿起装糕点的纸包递过去,“大人,这还有新的。”
袁牧还没有伸手去接,倒是袁乙在旁边赶紧帮忙接了下来,对慕流云笑笑:“慕司理,我家爷不嗜甜食,对糕饼之物向来是不碰的。”
慕流云愣了一下,她记得那日在西泗县的糕饼铺子里面,自己试吃的时候明明推荐给袁牧,他也的的确确是拿了一小块尝了的,不过或许当时只是人家在外头不便暴露身份,所以卖自己一个面子,既然他的护卫都说他不吃,那便是不是吧。
于是她便不再纠结这种小事,把前一天晚上自己关于万氏的一些收获,还有重新做过的考量同袁牧说了一遍:“所以当下来看,真正能够从叶凌兰的死上获利的人有三,一为郭泓业,二为叶员外的继子,三是郭泓清那个快要临盆的外室。
但是此三人中,最先可以排除在外的便是那个外室,先不说挺着个大肚子到底方不方便,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这名女子并没有便利能给叶凌兰下毒。
换句话说,一个居住在城外且有着身孕的外室,若是有那样的手段,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暗地买通郭家内宅的人,联手暗害家中的正妻,那也不至于都快要临盆了还连郭家的大门儿都进不去!”
袁乙被慕流云这话给逗笑了,忍俊不禁,袁甲虎着脸,有点想笑还得忍着,很显然还在为方才慕流云那一句话引起的歧义而生气呢。
“至于其他两个人,叶家的那个继子的嫌疑很明显,而郭泓业也有充分的理由,虽然他与叶凌兰无冤无仇,但是郭泓清的存在却是他走向发达的最大障碍。
叶凌兰外出祈福求子,离开之后能毫无防备坐上的定然是自家的马车,但是这个自家是郭家还是叶家,并不好下定论,静水庵里的小尼姑只说看到了郭家马车,但把马车伪装成别家的样子又不是什么难事,叶家若是有人有这个心思,也可以做到。
上了车之后,若是叶家的马车,叶家小公子将事先准备好的糕点给叶凌兰吃下,之后分尸弃尸,这个办法可行。若上的是郭家的车,郭泓业在车中事先备下做过手脚的糕点,等叶凌兰中毒身亡之后,他再在中途等候,处理尸体,这同样可行。”
“那有没有可能是叶家的小公子备下了有毒的糕点送去郭家,被郭家人带着去接叶氏,叶氏吃了之后中毒身亡呢?”袁乙有些好奇地在一旁问。
“这倒是可能性不大。”慕流云摆摆手,“若是那样,郭家一早就跳出来状告叶家谋害自家儿媳了,然后敲锣打鼓的把外室太进门生金孙!哪里会缩头乌龟一样的躲起来假装不知情,还顺便帮着叶家把尸体给处理得明明白白呢!”
“慕司理说得在理!”袁乙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司理接下来有何打算?”袁牧问。
慕流云思忖着,正要开口,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到了偏院门口,喘着粗气说:“爷,大门外头来了两个官差,生面孔,不认识,说是有什么发现,要见咱们家贵客!”
慕流云看一眼面前的贵客袁牧,已经大略猜到了门外的官差会是什么人。前头杨知府的态度已经那么明显了,袁牧也已经派袁甲和袁乙将郭泓清押送去了提刑司衙门,这就是摆明了不打算让江州府衙的人插手此事。
那么门外来人,到自家来不找慕司理,指名要向“府上贵客”回禀,摆明了是袁牧的属下,提刑司那边的官差。
袁牧起身往外走,慕流云和袁甲袁乙都紧随其后,到了慕家大门口,门外果然站着两个衙差,衣着与江州府、太平县的都大不相同,看起来也精干得多,站在大门口身姿笔直,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慕流云看着,心中不禁感慨,果然是强将才能带出精兵,瞧瞧这精气神儿,和江州府那一群虾兵蟹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大人!”那两个衙差一看到袁牧,立刻恭恭敬敬抱拳行礼,动作齐刷刷的。
袁牧示意他们起身说话:“有什么发现?”
“回禀大人,我们在郊外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一颗人头。”那个衙差语气镇定地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他在枯井里刚刚发现的不过是一颗白菜一样,“属下不敢妄动,第一时间来向大人禀报,请大人定夺!”
“备马。”袁牧点点头,对一旁的袁甲说,说完又顿了一下,视线转向了慕流云。
“我这就叫车夫备车……”慕流云有些尴尬,那两个衙差也是骑马过来的,袁牧主仆三人也是一人一匹马,自己现在跟他们在一起,也算是一群大老爷们儿了,偏偏只有自己一个得乘车过去,这或多或少显得有些丢脸。
第八十八章 上马
“这……”袁乙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慕流云,又看看袁牧,“现在备车怕是也要花些功夫……”
慕流云一听这话,脸腾地涨红起来,除了讪笑,也不知道还能如何缓解自己的尴尬。
这事儿也怪不得袁乙为难,两个衙差急急忙忙骑马来报,那一定是发现头颅的地方有点什么蹊跷之处,人家连动都没敢动就过来请提刑大人过去查验,本来翻身上马就能出发的事儿,现在自己提出来要去备车……
要知道,那车是个死物,马却是活的,车子不用的时候,马自然得放开了养在马厩里好生喂养伺候着,要用车就得提前通知下去,车夫好给马穿上马衣带上马笼头,套在马车上,一番折腾少不了要花上一些时间。
这要是袁牧也要乘车倒也罢了,好歹人家身份高贵,官职也高,其他人等他是绝对没有脾气的,可是自己是这几个人里面混得最差的一个,让人家都等着自己,的确说不过去。
“要不……袁大人,你们几个先……”慕流云讪讪地开口,想着不然让人家几个人先走好了,自己叫车夫手脚麻利着点,紧赶慢赶,估计也不至于耽误太多。
“袁甲去牵马,把慕家的那匹马也一起牵来。”袁牧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开口吩咐道。
袁甲虽然有些狐疑但还是乖乖领命,利落地大步进院,不一会儿就把四匹马都牵了出来。
袁牧拉过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伸手拍了拍马鞍,对慕流云说:“上马。”
慕流云一愣,她不认识马,分辨不出什么品种、血统之类,即便如此也还是看得出来,袁牧的那匹马绝对是一匹所谓的宝马良驹。
这家伙是要把自己这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给自己骑?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骑马啊!
因为袁牧这句话感到吃惊的人可不止慕流云一个,两个衙差还没有反应过来,袁甲袁乙两兄弟却是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之前在马车里面,任由慕流云靠在肩头上打瞌睡也就罢了,好歹旁人也看不到,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人心里头别扭。
可是现在世子这是要干嘛?难不成要跟这不男不女的同乘一匹马?这光天化日,两个男人骑一匹马,叫别人看到了那可还了得!
“爷!使不得啊!”袁甲急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上前一把攥住袁牧手里的缰绳,把自己挡在他和慕流云之间,尽管不情愿,但还是瞪了慕流云一眼,咬着牙对袁牧说,“爷,让慕司理与我同骑一匹马过去吧!”
他这话一说出口,慕流云在一旁差一点一口老血直接喷在袁牧的马身上。开什么玩笑!和这个黑面神骑一匹马,她宁可跟在马后面跑!
可是偏偏她又怂,袁甲就黑铁塔一样地戳在旁边,她拒绝的话也不敢脱口而出,生怕激怒了对方,被这个愣货一只手就捏断了脖子,只能苦兮兮地看着袁牧,希望他脑子清醒一点,高抬贵手,不要同意袁甲这荒谬的提议。
“胡闹!”袁牧皱眉,手上加了劲儿一抖,将袁甲原本拉着缰绳的手抖开,“成何体统!”
我跟他同骑一马就不成体统,您跟他一起就成体统了???
袁甲在内心里嘶吼,一张黑脸都快被硬生生憋成了紫红色,把心一横,又重新抓住缰绳:“爷,那也不能让他和您同骑啊!”
袁牧一愣,哭笑不得地反问:“我何时说过要与慕司理同骑?”
袁甲傻眼了,下意识松开了攥着缰绳的手,袁牧无奈地看了看他,对一旁同样傻眼的慕流云说:“上马,你骑我这一匹,我骑你家的。”
“可是……大人,我……不会骑马……”慕流云只当袁牧是忘记了自己不会骑马的事。
“不怕,有我。”袁牧却只是淡然对她点了一下头,示意慕流云赶快上马。
慕流云没辙,只好硬着头皮伸手拉住马鞍,一只脚踩上马镫,使劲儿往上爬,可是力气不够,马又太高,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也爬不上去,急的直冒汗。
袁甲和袁乙在一旁看着慕流云一只脚挂在马镫上,吃力的蹦跶,偏巧还穿了一身湖绿色的长衫,看着就好像是一直被困在那里跳来跳去也跑不掉的青蛙。
袁牧皱了皱眉,趁着她往上跳的时候,伸手往慕流云的腰上一托,借力顺势将她托上了马背,慕流云被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还伸手抱了一把马脖子,这才算稳住。
袁乙面色尴尬地转身去整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袁甲瞪着慕流云一会儿,转身上了马,拿眼朝那两个提刑司的衙差一瞪:“等什么?还不赶紧在前头带路?!”
那两个衙差方才也在发愣,他们虽然不像袁甲和袁乙那样打小便在袁牧身边,但是也跟着袁牧有好几年了,从前何曾见过袁提刑有这般耐心,一时之间也都有些诧异,被袁甲那么一吼才猛然回过神来,赶忙骑上马,带着他们在前头走。
袁牧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看了看两只手扶着马脖子的慕流云,伸手拉过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两腿一夹,慕家的那匹马就很听话的跑了起来,袁牧的马也同样训练有素,尽管袁牧只是虚拉着缰绳,并没有任何实质的操纵,他的马依旧驮着慕流云,与慕家的马齐头并进向前跑。
慕流云起初紧张极了,不敢抓那缰绳,也不敢搂马脖子搂太紧,生怕让马儿觉得不舒服,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从背上甩下去,不过后来慢慢的,她发现袁牧这匹马还真的是训练得极好,脾气也温顺,倒也放松下来了不少,敢稍微坐直一点身子,不然一直趴在马背上,那姿势也的确是有些丢人现眼。
好不容易到了城外郊边,虽然因为慕流云这个“拖油瓶”,几个人都刻意放慢了速度,但总体来说还是比坐马车来快了许多。
要不是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差一点因为两腿发软摔了个嘴啃泥,搞不好慕流云都要生出学骑马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