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四章 安顿
“那这个叫江谨的人,可有答应?”慕老爷问袁牧和慕流云。
慕流云有些面色尴尬,她爹和老娘不同,娘是看着江谨打小儿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对江谨的印象本来就很好,这次江谨离开提刑司去吏部任职,老娘也只是叹息了一番,最后表示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始终还是觉得江谨是个好孩子。
但是自己老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江谨这个人,怎么看待此事就不好说了。
袁牧点点头:“前一阵子便已经进京去了吏部任职。”
“那伍大人可有对云儿也有招募的心思?”慕老爷听后并未有什么反应,而是继续询问。
袁牧答道:“的确也曾当着我的面询问过,问她是否觉得在提刑司里面委屈了,若是愿意,也可以和那江谨一同离开。”
慕老爷听了眼中多了几分了然,又问慕流云:“你将他拒绝了之后,他可曾反复游说?”
“不曾。”慕流云摇摇头,“被我拒绝了之后,伍大人面色虽然不大愉快,过后却并未再与我有过任何联系,也没有再试图游说过我什么。”
说到这个,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个疑惑之事,赶忙对袁牧说:“咱们之前不是发现过,有一些曾经拒绝过伍大人提拔的人,后来都出了意外么。
之前那一次,在我家里头,半夜里有人往我屋子里面放冷箭,当时咱们发现那箭与平日里常见的并不相同,三支箭都是奔着床铺去的,侥幸我的床铺比寻常的要更高一点,所以没有在睡梦之中被射中。
当时我们也考虑过,这究竟是蛮族的调虎离山之计,想要趁乱劫走大牢里的黄胡子,还是他们想要掳劫你身边的人作为要挟,用人来换人。
等到后来李源李大人出了事,我就忍不住想,那是不是伍大人的手笔,但凡是不肯依着他的意思去为他效力的人,便会想办法将其除掉。
可是再一琢磨,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毕竟那个时候,伍大人他只是对江兄颇有些青睐,有了想要招揽到自己身边的那种念头,根本就没有怎么理会过我,我就更加不可能有机会提前拒绝他,所以就算是铲除异己,也没道理轮到我头上啊!”
“铲除异己要用到杀人灭口这样的凶狠手段,听起来不太像是伍家人那种书香门第能够做得出来的勾当。”慕老爷听着觉得有些不大靠谱。
慕流云点点头:“是啊,我觉得我可能也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对那位伍大人有些偏见,他虽然是一直在谋划着什么,但未必牵扯到杀人害命的事情上去。
就像李源,他婉拒了伍大人的提携也不是最近的事情,那是好久之前发生的了,没道理等了这么久才对他动手,想来这里面应该还是有别的牵扯。
早先在江州一带闹山匪的时候,西泗县那边就算得上是比较严重的,一直到李源出任县令之后,才带领人马奋力剿匪,打那以后几次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都被他及时扑灭,这才总算重归太平。只是这太平是对西泗百姓而言的,对于那些佯装成山匪四处活动的人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估计恨得牙都痒痒!”…
袁牧看向慕流云,眼神里饱含深意:“这便是我想要冒着风险’开门揖盗’的原因。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止有一股力量或者说一支人马,而潜藏在暗处的多方势力他们的目的也各不相同,有的必然是死敌,有的则未必,至少还有存异而求同的可能。”
慕流云心中恍然有了一些领悟,对袁牧的打算也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原本她也在心里面揣测过,这会儿听了袁牧这一番话,更加笃定了许多。
慕老爷听完袁牧说的,并没有再细问什么,他知道自己从蛮族那边刚刚回来,很多状况可能还不能一下子搞清楚,这功夫刨根问底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不如就点到为止,若是真有什么是需要他来帮忙的,估计这年轻人也会同自己说的。
除了见面之初对于袁牧的身份还略有一些疑虑之外,余下的日子里,看着袁牧的言行,慕老爷对他早就已经落下了还挺不错的印象,现在再看自己夫人对袁牧的态度,大体上也就什么都明白了,自然就跟着又多了几分亲近。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考虑一下慕家二老要如何安顿的问题。”袁牧话锋一转,提到了另外一件事,“伯父失踪之前,一直是以茶商的身份作为掩饰,可以说是隐藏得极深,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人发现其中的端倪,但是这一失踪便是二十年,现在人回来了,只是若是回到太平县去继续生活,单纯一个茶商的身份怕是就难以让人相信了。”
“是啊,”慕流云也在发愁这件事,“若是寻常人,怎么会好端端的失踪了二十载,然后忽然就回来了,毫发无损,并且以我娘的脾气,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缘由,也不可能就一声不响的让爹进门啊!可是编出个合理的借口谈何容易!”
“不止是一个借口合理与否的问题,既然接下来打算’开门揖盗’,就更需要兼顾周全,避免被人乘虚而入,掐住我们的命门。”袁牧提到另外一个关键,“如果不能确保每一个人都稳妥,那接下来的路必然会举步维艰,所以太平县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那边了。”
袁牧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为难,慕流云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很显然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设身处地考虑过的,因为她自己想到了这一层之后,也是感受到了同样的为难。
以大局为重是一方面,从感情上来看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太平县是她和娘一直生活的故乡,也是娘一个人苦苦撑起一个家,还创下不错家业的地方,那就等于是娘的根就在这里。现在要让她抛下一切离开,谈何容易!
第五六五章 不成功便成仁
就在慕流云觉得有些为难,又知道要顾全大局,又觉得不想自己母亲为难的时候,沉默了许久一直没有开过口,只是默默听他们商谈事情的慕夫人,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袁大人你不必为难,我们去哪里稳妥,我们就去哪里!无须顾虑太多!”她开口说。
袁牧愣了一下,慕流云也有些错愕:“娘,您真的想好了么?这事或许是三个月两个月,或许是三年两载,那可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而且本身现在也是棋行险招,灵不灵七分靠人三分靠天,万一不成……那后面会如何都现在可都说不好……”
慕夫人摆摆手:“你娘能把你给拉扯大,自认也不是什么鼠目寸光的蠢妇,你说的那些我都懂。我为了这个家,也苦苦支撑了小半辈子,早就累了乏了,若不是想着不能让你爹留下的家被你二叔三叔给败光了,你年纪也还轻,我得替你攒点傍身的家产,早就想歇着了!
我对太平县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原本心里总是想着,万一你爹还在世上呢?不管他还在不在世,万一他哪天寻回来了,我不能让他找不到家,扑个空。”
慕老爷坐在一旁,听到慕夫人的这一番话,不禁红了眼眶,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慕夫人按在桌边的手。
慕夫人也看了看他,颇感欣慰地呼出一口气:“现在,托袁大人的福,你爹也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咱们一家团圆,那对我来说,太平县就没有什么念想了,在那里不在那里都没有什么分别,只要能瞧见你们,在哪里我都一样能安家落户!
再者说,若是真的棋行险招没有成,那我留在太平县也一样是没有什么太平日子可以过,不是么?所以你们无须顾虑那么多,我知道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是我这个老婆子能够帮得上忙的,只要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说怎样就怎样,我绝无二话!”
“娘,您这话说得有点女中豪杰的那个味儿了!”慕流云听得动容,忍不住在一旁拍马屁。
慕夫人佯怒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抿着嘴笑了:“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娘!”
慕夫人已经这么说了,慕老爷当然也得表个态:“我这二十年被软禁在蛮族明王府中,唯一的牵挂便是家中的亲眷,当时还不知有了孩儿,现如今妻女平安,旁的便都不重要,自当是以大局为重,世子不必有什么顾虑。”
袁牧点点头,他觉得慕夫人和慕老爷对自己的称呼听着实在是有些疏离,可是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便是已经向他们表明过心迹,毕竟该走的过场都还没有走,名不正言不顺,自己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外人,这两老在自己面前不拘着就已经算是没拿自己当外人了,称呼上还是有些放不开也是在所难免。…
“若是二位不嫌弃,待到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可随我到京城去,在我家中暂住上一段时日。接下来的时局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即便是京城里也未必处处平安。
这种时候忠勇郡王府是最稳妥的选择,二位可以先落脚暂时住下来,之后究竟是处置了江州一带的家业庄子,举家迁到京城里去,还是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另外寻找更心仪的去处,看看事情发展到一个什么状况再做决定也不迟。”
顺便到了王府里面,也算是双方的长辈都到齐了,有些该定的事情也可以顺便定下来……
袁牧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然后面色平静地等待慕家二老的答复。
慕老爷看了看慕夫人,见慕夫人点了点头,这才对袁牧拱了拱手,道:“那便叨扰了!”
袁牧连忙回礼,顺便偷偷吐了一口气。
他的这隐秘的反应都被一旁的慕流云看在眼里,又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袁牧并没有留他们在书房太久,慕老爷和慕夫人已经二十年没见了,他们两个肯定有许多话需要和对方说,所以他趁着四个人在书房的功夫,已经叫人帮忙收拾好了客房,这边的事情商量得七七八八,便请慕家二老回去休息了。
慕老爷和慕夫人这一晚能不能有睡意,慕流云不知道,不过她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送父母回去歇息之后,她也简单的洗漱过,便跑到院子里面去坐在石桌旁,乘着夜里的徐徐凉风,让自己发热发胀的脑袋能够稍微降降温。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还不等转过身去看看来人是谁,一件斗篷已经被人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原本的一点点凉意被隔绝在外,周身都温暖起来。
袁牧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有些嗔怪地看了看慕流云:“这些日子虽说白日里头天是越来越热了,夜里还是凉的,你这是想把自己冻着,好早上不用起来练功?”
“我若是想要偷懒,你离开这二十多日我哪一天不能偷懒,何苦让自己冻病了受罪!”慕流云知道袁牧只不过是调侃自己,便也戏谑地回应,然后整理了一下身上斗篷的下摆,“我是心里有些烦乱,想着接下来的事情,难免有些躁气上涌。”
袁牧听了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特别好过,你要心中有数。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这都是必须要面对的,无论什么状况都必须挺住,只有把这道坎儿跨过去,以后不止我们,还有天下百姓才能有太平安稳的日子过。”
慕流云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不过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觉得有些忐忑。
以前旁人总说我胆子大,摆弄起死人骨头来都不觉得害怕。
其实啊,他们都错了,同死人打交道最是容易,从古到今,甭管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也没听说过死了之后还能又跳起来继续害人的,反倒是活人,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的局面,连我娘都看得出来,不成功便成仁,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所以不管心里面怎么想,该打起精神来的,我都还是会照样打起精神来。”
第五六六章 捎封信
袁牧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用指背轻轻地从慕流云的脸颊上抚过:“我过去并未料到事情牵扯如此之深,情况会是这般复杂。
早知如此,当初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私心就将你牵扯进来,带在身边的。”
慕流云一听这话,立刻瞪了他一眼,抬手将袁牧的手从自己的脸边拍开,有些恼火道:“这叫什么话!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事态严重如此,那任何人都不可能真真正正置身事外,一旦战乱四起,不管你把不把我带在身边,我都不一定能够平安苟活。
现在我反倒是觉得还挺庆幸的,多亏了我这性子,还算是圆滑,又惜命又识时务,所以半推半就着,就稀里糊涂上了你的这条贼船!这船上都上来了,你可休想让我下去!”
袁牧闻言,便干脆把慕流云的手拉住,握在手心里紧紧的:“不让,你哪里都别想去,就呆在我的这条贼船上就是极好的。”
慕流云抿着嘴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这一番调侃之间也不觉放松了许多。
“这一次回京城去,也差不多是时候想想办法,如何解决你的身份这件事了。”袁牧现在还在考虑另外一件事,“一来解决了这件事,你从此便可以光明正大的以自己想要的面目去示人,二来我们的事情便也可以顺理成章、光明正大了。
这几日把提刑司的事情安排妥当,咱们便启程到太平县去,处理好你们慕家那边的事宜,之后正好我也到了需要进京述职的时候,正好将你父母送去王府安顿好。
从当今圣上那边论起来,父亲算是他的长辈,当年对先帝又有救驾之功,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与忠勇郡王府为难,从外部旁人那边论起来,王府有自己的侍卫,足以抵挡,也不是外头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冲杀进去的。
所以眼下这样最为稳妥,至于以后,等到渡过难关之后就怎么都可以了。”
说完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事,问慕流云:“我出发之前,你曾说过,想要写信给江谨,那信你可写了叫人送出去?”
慕流云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件事,愣了一下,然后才回想起来,摇摇头:“我那时候确实是写好了,但是后来你出门之后就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终日里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倒是没有顾得上,把送信的事情忘了!你要是不问,我还不知道哪天能想起来!”
“那你等我一下,我想随你的信也给江谨捎句话。”袁牧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点点头,看着他起身去了书房,没过多久就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的字墨迹还没有干透,袁牧将它递给慕流云:“回头放在你的信里叫人一同送走吧。”
慕流云疑惑地看了看,只见那张纸上面,袁牧一手隽秀的字写着——“既已选择追随伍大人,日后自当为伍大人鞍前马后,推心置腹,协助伍大人成就大业。”…
慕流云看着那一行字,没有说话,缓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将已经晾干的纸叠起来收好:“明日我就叫人把信一遭送出去!”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袁牧这一路上的见闻和遭遇,与那蛮族的明王爷是如何见面,怎么消除了自己父亲的疑心和戒备等等,不知不觉夜就深了,袁牧怕夜里面寒气重,冻着慕流云,便将她赶回去休息。
慕流云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绪,一方面是父亲回来了的喜悦和踏实,另一方面是对未知前景的担心,一时不知道是哪一种情绪占了上风。
不过归根结底,父亲回来了,自己一家团圆,接下来的事情是大家同仇敌忾共同面对的,这么一想,似乎整件事都还是乐观的部分更多。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慕流云整个人都淡定下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如今紧张忐忑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豁出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袁牧和慕流云都忙着处理提刑司的诸多事务,早出晚归,慕老爷暂时不适合外出,就在内院呆着,慕夫人陪着他,倒也不至于太无聊。
毕竟两个人已经那么多年没见,彼此想要跟对方讲的话恐怕也不是三天两日便能说完的。
就这样,等到慕流云他们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一行人就启程回太平县去。
慕流云在出发前左思右想,考虑周全了之后,只带了红果和小五儿离开,白果和草果依旧留在提刑司里面,一来这边比较轻省,她们留下来也不受累,二来这毕竟是衙门,这天地下吃过熊心豹子胆的毕竟还是少数的,大部分人即便是有一颗歹心,也不一定敢跑去提刑司闹,毕竟那么多的衙差可不是吃素的。
至于为什么带着红果……
那还不简单么!慕夫人早就帮红果赎了良籍,她现在是以自由身在慕流云身边伺候着,这回既然是要去京城忠勇郡王府小住上一阵子,正好顺便可以把她和袁甲的事情定下来。
慕老爷从提刑司出发的时候,还是刚回来时的那一身装扮,一身道袍加上帷帽,把头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任谁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一次打算从太平县直接去京城,同行的又有慕家二老,袁牧直接用上了老王爷派来就一直没有回去过的上驷,好让大家都能舒服一些。
到了家中,慕夫人直接讲慕老爷送到了内院去,并没有让家中的下人跟去伺候,慕家经过了这二十年,家中当初见过慕老爷的人本就已经没剩下谁了,所以家中年轻的仆从也都没有多想,只当是家里又来了什么贵客。
毕竟就连提刑大人不也是他们家出出入入的常客么。
为了怕忽然露面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惊吓和轰动,慕夫人并没有让慕老爷跟着自己一同抛头露面,而是将他安顿在家中,便立刻着手安排起出门之后的所有琐碎事宜。
第五六七章 眼见为实
这一次要走,谁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慕夫人不舍得把太平县的家业就这么急急忙忙处理掉,好在这么多年的根基摆在那里,茶楼的经营也早已经有一套稳定的模式,并不需要她这个老板娘每日坐镇也照样可以正常开张,让慕夫人省心不少。
至于女子学堂那边,沈傜已经回去西泗县找她爹沈教头了,让他安排几个师兄弟过去太平县那边,慕夫人把女子学堂隔壁的院子腾出来给那几个武师住,这样平日里也方便,真有什么人捣乱滋事,隔壁的武师也能够立刻就出来帮忙。
至于家里面,慕家这二十年来本来就人口简单,家里并没有养那么多的丫鬟小厮,所以慕夫人就给管事的留了一笔钱,让他用来开销,别的倒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叮嘱的,只说随慕流云进京,顺便走个亲戚,过些时日便回来。
慕流云这会儿倒是没有什么事,和袁牧一起陪着慕老爷在太平县里四处走了走,也到自己家的茶楼里面,慕流云叫伙计腾出清静的雅间来,让老爹可以把帷帽摘下来,好好的坐在窗边眺望一下远处的景致。
慕老爷却似乎对外面的一切都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环顾着自己身处的这个小小的雅间,听着外面茶客进进出出的声响,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你娘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是啊。”慕流云并不打算帮自己老娘谦虚一番,作为一个妇道人家,自家老娘的确是很不容易,也很厉害,“不过都熬过去了,等事情都处理完,到时候您带着我娘也出去游山玩水,看看别处的崇山峻岭、大好河山,要不然娘一辈子就只窝在太平县,实在是太亏了!
其实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对于娘来说,或许最初比较艰难一点,到后来熟门熟路的,自然也是顺风顺水,应付起来各种事情也是绰绰有余。
若是没有二叔和三叔这些年来绞尽脑汁、殚精竭虑给娘添堵,娘到还能省心些!”
慕流云说这话多少有那么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也是存心这样说给她爹听的。
虽然说爹是亲爹,不说别的,光是那一张如此相像的脸都没有办法撇清他们爷俩儿的关系,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可并不是一句血脉相连就可以解释的,对于慕流云来说,爹再亲,也亲不过老娘这二十年日日夜夜的悉心照料。
因而,自己老爹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兄弟这些年来作过的妖,这笔账慕流云便不自觉给记在了自己老爹的头上,心里想着,若不是他当年没把自己的弟弟给管教好,估计就没有自己和老娘两个人这么多年跟那两头烂蒜斗智斗勇的糟心经历了。
慕老爷一愣,这几日他和慕夫人自然也是聊了很多这些年里面发生的事情,慕夫人讲的大多是家中生意是如何走上正轨,更多的是女儿慕流云是如何打小儿便聪明懂事,如何继承了慕老爷的头脑和胆识,这些年里不论是在州府衙门还是去了提刑司之后,都做了哪些让人竖大拇指的好事,私下里帮助了多少身处困境的可怜女子。…
反而是关于这些年里受了那些委屈,吃了那些苦,她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慕老爷知道二房三房素来就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主儿,只是没有想到他们都已经分家生活,两个弟弟也都各自成家之后,还能闹起多大的矛盾。
不过现在看女儿的样子,分明是憋着很大的一股气,自己对女儿虽然远远谈不上了解,但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倒也大体知道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能这么大怨气,自然是老二和老三做了一些说不过去的事。
“你二叔、三叔他们……”他开口正想要询问一下,忽然雅间外面一串凌乱地脚步声越来越近,慕老爷立刻警觉地将帷帽戴上,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慕流云也意识到外面的人是冲着他们这个雅间来的,心中正觉得纳闷儿,就看到茶楼的小伙计急急忙忙从外头推门撞了进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少爷!”他堪堪站稳了身子,便对慕流云开口说道,“不好了呀少爷!刚才家里头来人找您,说是二老爷和三老爷气势汹汹的跑去家里面,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要兴师问罪呢!
夫人她正好出门办事了还没在家,家里的管事知道您到茶楼来了,就赶紧叫人过来寻您,让您回去一趟,要不然怕夫人先一步回家了要被他们为难!
我一听,赶紧把咱们茶楼的小孩儿给派出去了,让他去找夫人,就说茶楼这边需要她过来一趟,呆会儿我和掌柜的寻点由头拖着夫人,您好赶紧趁这个机会回家里去!”
“行,我知道了。”慕流云摸出一串铜钱给那小伙计,“你这事办得机灵,一会儿一定拖住我娘,别让她回家去瞧着那几个腌臜玩意儿!”
小伙计喜滋滋地结果钱连连道谢,赶忙又跑了出去。
慕流云有些哭笑不得地对慕老爷说,“二叔和三叔还真的是心有灵犀,他们若是再晚上几日,怕是还要扑个空呢!都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爹,您今儿算是有机会开开眼了。”
慕老爷的脸隐藏在帷帽后面,看不到此时此刻的表情,但是他的语气听起来沉沉的,似乎蕴含着一股子怒气:“走吧,咱们快一点回去,不然被你娘遇到了就不好脱身了。”
慕流云点点头,和袁牧一起,带着慕老爷离开雅间,迅速朝家里面赶去。
家里头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头疼二房三房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亲戚的,不过自从上一次慕二爷差一点就吃了官司蹲了大牢,被慕流云洗脱清白捞出来之后,那两房倒是安静了一阵子,慕家的下人们都以为这是终于吃过了亏,懂得学乖了,没想到这又忽然气势汹汹跑过来,着实是把他们也都给吓了一跳。
他们也都很庆幸,亏得家主慕夫人和少爷都在家里,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第五六八章 打秋风
慕流云他们几个人赶回去的时候,小五儿正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看着呢,门口还有几个丫鬟小厮,个个儿一脸急切,十分苦恼的模样,只有小五儿自己看到慕流云之后,喜滋滋地迎了上来,连蹦带跳,就好像接下来是要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慕流云看他这一副顽童模样就觉得哭笑不得,等他到了跟前,就伸手朝小五儿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别人都愁眉苦脸,怎么就你心这么大!还能呲着牙乐得出来!”
小五儿一缩脖子躲开,笑着说:“有少爷在呢,我有啥乐不出来!反正那两个凑一起都不是您的对手,哪一次有您出马,咱不是也都没吃过亏么!”
慕流云摆手轰他:“去去去,一会儿别进去添乱啊!在门口守着!若是我那二叔三叔还没被我气走,我娘就先回来了,你就随便找个什么由子把她拦下来!
这事儿若是办得好,让你吃天香楼的鸽子,若是办得不好,叫你师父按一天几顿饭的遍数揍你!你自己掂量着办!”
“那我就辟谷!”小五儿笑嘻嘻地同慕流云耍贫嘴,闪身躲开她虚踹过来的一脚,跑掉了。
慕流云加快了脚步,将袁牧和慕老爷甩在身后,一马当先地走进了自家大门,那几个小厮、丫鬟一见她回来了,顿时就安心下来,纷纷闪到一旁去,免得挡着慕流云走路。
慕流云一路往里走,果然在庭院里面看到了被管事拦着不让往客堂和内院进的慕二爷和慕三爷,管事虽然心里面厌烦他们,毕竟碍于身份不敢说什么,还在劝,看那个架势,来者不善那两位倒是大有一副再不放行就要自行冲进去的意思。
“少爷!少爷您回来了!”管事一眼看到慕流云打从外头走了进来,顿时喜出望外,瞄一眼慕二爷和慕三爷,无奈道,“您看这……”
慕三爷本来就是一个没主意的,上一次在慕流云这里吃了苦头,这回来是来了,一看到慕流云大步流星走进来,直冲着他们就凑近过来,还是下意识地朝后缩了半步。
慕二爷和他不一样,要不讲理得多,见自己这个八字不合的侄子回来了,立刻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一手叉腰,一手朝慕流云一指,横道:“你还知道回来?!这就是你家里头的规矩?别说端茶倒水了,竟然把人拦在院子里头,连屋门都不让进?!”
管事一脸哀怨地偷瞄一眼慕二爷,然后看向自家少爷。
慕流云对管事和气地笑了笑,对他说:“做得不错!这边有我在,你下去歇着吧!”
管事的一听这话,如蒙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赶忙行了个礼就快步离开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二爷觉得自己这个侄子现在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过去好歹面子上的事情还要做到,现在完全是连装都懒得装了,摆明了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什么意思?”慕流云冷笑,“你和三叔两个人早就分家各过个的,不是我们家自家人,我家的管事不让外人随便进去,这有什么问题?”
“就算分家了,难不成你们娘俩现在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慕三爷从二爷背后探头道。
“你见过不请自来,还专挑主人家不在的时候硬往里闯的客?”慕流云白他一眼,“你们两位有什么就赶快说,说完赶紧走!不然可别怪我叫人把后院那几条大狗放出来送你们!
之前是谁给我立了字据?说好的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这么快就忘了?”
“你当我们喜欢跟你这种扫把星丧门货有什么往来?”慕二爷一看慕流云说话不客气,他便也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想要井水不犯河水,你也得先赔偿了我们的损失才行!”
“哟嗬!你们的什么损失是需要我来赔的啊?”慕流云一听这话,乐了,她发现自己这二叔还真的是不一样,次次必作妖,回回有新意,“因为我太冰雪聪明,所以一不小心帮你洗脱了杀人害命的嫌疑,让你现在项上多了个肉球,负担沉重?!”
“你少在这里一副恩人一样的嘴脸!”慕二爷脸色有些难看,“之前的事情,不就是你背地里故意使坏么!明明你可以轻轻松松就解决的问题,非要搞得大费周章,害我和你三叔都吃了不少的苦头,你三叔挨了板子,我丢了面子!
你把我们两个坑这么惨,我们还没有跟你把这笔账好好算算清楚呢!不把该赔偿我们的算清楚,给我们好好赔礼道歉,这事儿就没完!”
“我还当你们两个今天跑来干什么呢!这怎么春天还没全过去,你们就急着跑我们家来打起了秋风!”慕流云翻了个白眼儿,“你若不跑去赌坊鬼混,跟一群狐朋狗友什么正经事不好做,非要在那里与人斗气,逞凶斗狠,又怎么会好端端惹上那样的祸事?
我肯不计前嫌,帮你洗脱冤屈,避免了牢狱之灾,这已经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对你们仁至义尽了!再者说,我也怕别人搞不清楚状况,万一你的污名洗不脱,我们慕家还要跟着一起受拖累,污了门楣!
你们今天急吼吼地跑过来闹,无非就是因为我娘在外面已经放了话,说我们家已经同你们彻底划清了界限,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生死有命,所以过去你们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办别的事情,借着我娘的面子在外面招摇撞骗那一条路,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你们这么多年,除了一帮树倒猢狲散的狐朋狗友之外,在太平县根本找不到什么靠谱的人肯与你们为伍,现在处处碰壁,碰得灰头土脸的,恼羞成怒,想跑来敲竹杠?找错们了!”
慕流云说罢,朝大门口方向一指:“我给你们机会自己走,否则一会儿叫狗给追着跑出去,那可就更要变成太平县里的笑话了!”
第五六九章 活见鬼
慕流云这话说得是一点也没给这两位留半点面子,她早就忍不了这两个糟心的叔叔了,过去都没有怎么忍气吞声过,无非是碍于娘的面子,不好对他们太不客气。
现在都到了这个份上,娘又刚好不在,她可没打算再有什么保留,二叔和三叔但凡敢在这里耍无赖,她一定二话不说就让小厮去后院放狗,绝对不含糊!
之前为了防止泼皮纨绔去女子学堂骚扰的时候娘养的那几条大狗,后来虽然说女子学堂那边用不上了,但也不能就丢弃不管,打那之后就一直养在自家的后院里面呢,这会儿说不定正好就能派上用场。
这世道,善人怕恶人,狗却是不在乎那些的,一视同仁。
慕二爷和慕三爷一听这话,都觉得自己这面子便是再怎么厚,也着实有些挂不住了,之前被侄子和嫂子赶出去,当街被官府的人按在那里打板子,这些都已经很丢脸了,若是今日再被狗给撵得狼狈窜逃,那以后他们俩在太平县岂不是彻彻底底变成了笑柄,翻不了身?
一想到这里,慕二爷不禁怒意横生,到了这个份上服软儿也未必有用,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一贯是软硬不吃的主儿,所以干脆不管不顾骂道:“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在娘胎里就把你爹给克死了,长大了人模狗样穿一身官服,那也改不了你干的那勾当和下九流一模一样这个丢人现眼的事儿!
你瞧瞧你娘这些年把你教养成了一个什么德行!目无尊长,出言无状!当初我们哥俩就不应该心软留下你们!就应该把你娘,还有你这个谁知道什么来路的扫把星一起都赶出门去!就不会到了今天这个份上,让你们娘俩霸占着我们慕家的财产,还踩在我们头上!”
慕流云懒得和他们说更多,正打算直接叫家丁放狗,就听见慕二爷和慕三爷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怒斥:“荒谬!”
慕二爷和慕三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俩人都本能的觉得这声音听着有那么一点耳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一下子没有办法想起来,只能是抖了一抖,齐刷刷地转过身去,想要看看究竟是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什么人,敢这般呵斥他们。
然后他们就看到距离他们一丈开外的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了一张让他们熟悉到不行,却又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的脸。
慕三爷本就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一看到慕老爷的那一张脸,顿时发出了一声惊慌的惨叫,向后想要退开几步,不料脚后跟拌在了地上的石板边缘上,直接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好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似的扑腾了几下才总算翻过身来,却吓得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鬼呀——!见、见鬼了!”他的两个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飞了出来,伸手哆哆嗦嗦地指向慕老爷,扭头也顾不上前面的争执,问慕流云,“你、你可能看得见他?!”
慕流云翻了个白眼儿,不想跟这种又蠢又怂又作妖的人说话。
慕二爷比慕三爷胆子大,也淡定不少,虽说也是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慕老爷的那张脸,差一点回不过神来,但是他很快就在三弟愚蠢的惨叫声中意识到,现在这样的一个大白天,太阳明晃晃地照晒着,哪有这么白日见鬼的可能性!
再者说,那人身后还拖着一道影子呢,谁听说过鬼还有影子的!
“大……大哥?”他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那张脸虽然比他记忆中要显得沧桑衰老了许多,但依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是永远都不可能认错的那种。
可是,他大哥不是二十年前就失踪了么,大嫂恨不能散尽家财找人去寻,结果什么也找不到,所以那会儿大家基本上都默认了一个事实——慕家老大出门的时候遭了不幸,怕是掉落了山崖,尸骨都被狼给叼走啃光了,所以才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二十年来,除了他那个没脑子的大嫂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样的一个说法。
就连这个碍眼又惹人厌的侄子也不例外,谁都觉得大哥已经不可能在人世了。
可是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是活生生的,那张脸也不是别人能够假扮出来的啊!
难不成,大哥真的没有死……?可是没死他这么多年为何又杳无音讯……?
慕二爷满肚子的疑惑,呆愣愣地看着慕老爷,一边觉得匪夷所思,一边又有一种头皮发麻的不祥预感。
过去大哥对他们管束很严格,尤其是在分家之前,他因为好逸恶劳、不学无术,在外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没少挨兄长的教训。
所以大哥失踪之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老大留下来的家产都攥在自己手里,之后虽说被那遗腹子打乱了计划,家产没有抢过来,但也没有了能够管束他的人,这些年来在外面什么事都折腾过,更别说是欺负大嫂和侄子了……
那时候就是吃定了没有人替他们母子撑腰,所以才那般有恃无恐,后来侄子大了,牙尖嘴利,手段也多,越来越不好惹,这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现在失踪二十年的大哥又忽然冒了出来,若是新账旧账一起算,那自己岂不是会很惨?!
慕二爷心里面迅速做了一番盘算,见慕流云还有那个了不得的袁提刑都对大哥在这里出现表现得如此淡定,摆明了是知情的,他立刻就改了主意,一脸惊喜又掺杂着几分悲痛地朝慕老爷扑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慕老爷面前。
“大哥!真的是你吗大哥?你回来了就真的是太好了!”他拉着慕老爷的手,哭诉道,“你回来咱们慕家就有望儿了!这些年来,我大嫂撑着家不容易,虽说能干,但毕竟是妇道人家,比不得爷们儿的头脑和手段,长此以往肯定是要撑不下去的!
还有我这侄儿,到从落地就没见过爹,跟在娘身边被娇宠得不像话,对外还装模作样过得去,在家里却是飞扬跋扈,谁也收拾不了,现在你回来了,正好可以好好管教管教了!”
第五七零章 谁是外人
慕老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二弟,听了他那声泪俱下的一番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那么沉默地看着慕二爷,直把慕二爷看得心里头发毛。
“大、大哥,你……你是怎么回来的?”回过神来的慕三爷这会儿也终于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意识到面前的大哥并不是白日见鬼,也跟着小心翼翼凑到跟前,“我的意思是,你失踪了这么久,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年没有音讯?”
慕老爷的目光从二弟的脸上又转向了三弟,看了看他们,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们两个人都给拉了起来:“那些都是后话,你们先起来。”
慕三爷一看大哥这样平静,并没有像他们年轻那会儿似的,一有什么惹是生非的,就被大哥大声呵斥,顿时便喜上眉梢,一边起身一边朝自己二哥那边瞄。
慕二爷可比他聪明多了,隐隐觉得大哥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所以脸上的表情未变,仍旧有些紧张局促,两只眼睛盯着慕老爷,似乎是想要从他平静的态度上看出些端倪。
慕流云之前的二十年中没有机会和自己老爹打交道,对于自家老爹的路数也并不了解,现在也只能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看他要如何去面对这两个不争气的弟弟。
慕老爷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个,看了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老二,老三,你们两个这么多年,就和当初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慕三爷只当哥哥在和自己叙旧,连忙搜肠刮肚想要说点什么回应的话。
慕老爷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下半句立刻就跟了上来:“还是一样的不学好。”
慕三爷刚挤出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慕二爷一听这话,连忙开口道:“大哥,你多年不在家里,家中的事情并不了解,有一些事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总还是要听我们兄弟两个也跟你说一说吧?”
“那倒不必。”慕老爷淡淡地摇了摇头,“你们两个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们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秉性,我心里面都清楚。而你们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用你们来同我说。
都说长嫂如母,想当年你们年纪尚轻的时候,素娥是如何待你们的,你们不应该这么快就忘得干干净净,我并不指望你们待她如母亲般孝敬,但至少做人也是要讲点良心的。”
他说完之后,缓缓叹了一口气:“原本有些事情,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此事不提也罢,但是既然你们与素娥还有流云之间已经有了这般离隙,我也只能对你们实话相告了。
老二,老三,你们两个都非我慕家的兄弟子侄,老二本是姓高的,你的亲生长兄乃是我当年在军中时候的一个同袍。
当年在军中,因为家乡还算临近,跟其个人比起来,我与他最为相熟,他在受了重伤的时候,担心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留书一封叫人捎给我,信上说他家中有老母亲和一双弟妹,若是他有个不测,请我代为照看。
过后他果然伤重而亡,我后来离开军中调任他处,便依着他信中的地方寻了过去,到那里才发现那边遭了灾,饿殍遍地,等我寻到他家中的时候,他的老母亲和幺妹都已经死了,只剩下幼弟奄奄一息,还有一丝进气。
那个还有半条命在的幼弟就是老二,念在同袍的情谊,我不忍见你也死在那里,便将你带在身边,打算将你拉扯成人,也算是对得住你兄长的嘱托。”
说完,他又看了看已经呆滞了的慕三爷:“至于老三,我不知道你原本姓什么,你是我带着老二返回老家的途中捡到的,见实在可怜,若是不加理会必然死路一条,就将你也一并带上了,从小拉扯到大,怕你们知道真相会心里难受,便让你们都随我改做慕姓。”
说完,他对慕流云说:“云儿,你到爹的书房去,将书架最顶上的一册账本拿来,那里面夹着你二叔亲生哥哥当年的书信,怕你二叔不信,你拿来与他瞧瞧!”
慕流云连忙利落地应声,抬腿便往内院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面懊恼,自己打小就知道书架最顶上有一本蒙了一层灰的账本,她还真翻过一次,不过只翻了一两页,一看都是一些流水账,便没了兴趣,没有再翻。
若是早知道那里面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早就理直气壮地放狗赶她二叔了!
不过她心里面也着实是忍不住想笑,笑自己还真是一语成谶,之前每一次面对二叔三叔拿自己和娘当外人的态度,心中不痛快,都会反唇相讥,故意说自己和娘才是正儿八经的慕家人,反倒是模样不像的二叔和三叔不好说是不是自家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还真不是!
她飞快地跑去,按照慕老爹的指示,找到了那本落了厚厚一层灰的账册,翻出了里头的书信,一路小跑地给老爹送了回去。
慕老爹还是一脸平淡,慕二爷和慕三爷面如死灰,正拉着慕老爷说着情,拼命试图唤起慕老爷对他们两个人更深厚的兄弟情义,不要说那些伤感情的话。
慕老爷不为所动,在慕流云将信取回来之后,展开来看了看,又递给了慕二爷:“我不在家这些年,你们两个分家出去,却觊觎大房家产,非但没有在大哥不在的时候好生侍奉长嫂,爱护子侄,反而兴风作浪,屡次三番与她们为难!
我本有心怒斥你们一顿,将家法拿来好好让你们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但是转念一想,你们本就不是我慕家的人,我只不过是重情义,所以替同袍将幼弟抚养成人罢了,慕家的家主惩罚高家的儿子,这事有失体统,还是算了吧。
当初我将你们二人抚养大,各自成家之后,又给你们垫足了家底,让你们自立门户,好生过日子,于情于理,我都已经对你们仁至义尽了。
老二找个日子去官府将姓改回姓高,至于老三,既然同你二哥一条心,便也随他吧!”
第五七一章 高二爷
在场的人,别说是慕二爷和慕三爷了,就算是慕流云都被自己亲爹的这一番做法给弄蒙了,完全看傻了眼,本以为会是一番义正言辞地怒骂,没想到老爹表现得那么平静,最后竟然是直接就彻底将二房和三房跟自己慕家分割开来,以后想要牵连都难了。
不得不说,老爹平平淡淡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效果,比暴跳如雷还要更吓人许多倍。
看看这么多年来每一次都嚣张跋扈的二叔和装腔作势的三叔,这会儿一个两个脸色难看的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实在是太惨了。
他们都这么惨了,要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落井下石……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她先是为了防止慕二叔翻脸不认账,将那封书信又给拿了回来,然后在一旁轻飘飘地跟了一句:“放心吧,爹。孩儿之前在州府衙门做司理参军,与州府的人熟得很,变更一下户籍的这种事情,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二叔……哦不对,高家二叔手里还有当年的他家里人托您帮忙照顾的信函,清清楚楚,那就更加不成问题了。”
说完,她又看一眼一旁面如土色的三叔:“三叔的事也不成问题,既然是路边捡回来的野孩子,没有当做家奴抚养,爹也算是人善心慈了,以后跟着高家二叔姓赵,这事不难,回头我同他们打声招呼,保准这事儿办得顺顺利利!”
慕老爷点点头,表示对慕流云的安排满意,然后对她说:“好了,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要是想放狗就放吧。”
慕流云强忍着想要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孩儿这就去后院放狗了!”
慕二爷和慕三爷吓得脸都发青,他们敢跟慕家的家仆大呼小叫,慕家养的大狗他们却是惹不起的,家仆好歹还得碍于他们两个姓慕,多少给点面子,狗才不管这个呢!
更何况,现在眼看着连慕都不姓了……
两个人估计也还记得过去自家大哥做事也是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性子,这功夫谁也不敢再继续抱着侥幸心理耍嘴皮子,生怕慕流云动作利落一点儿,直接就把狗给放出来,急急忙忙仓皇离开。
慕三爷甚至还因为被吓得腿软,走出大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而他向来马首是瞻的二哥,脚底下恨不得生出一对风火轮来,急急忙忙就一个人跑走了,莫说是停下来扶他一把,就连稍微减慢一点速度的迹象都没有。
慕老爷立在院子中,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弟弟仓皇离开的身影,良久才缓缓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了一句:“早知道他们这般不成器,不如当初分家的时候就不要顾念着情分,早早将这实情说与他们知道得好!”
咕哝完,他扭头交待慕流云:“等你娘回来,切莫让她知道这些糟心事。”
“孩儿省得!”慕流云点点头,她对老爹方才的处理方法非常满意,看到老爹公正地对待两个胡搅蛮缠的兄弟,维护了娘,她也觉得放心不少,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
没办法,这二十年来都是她和老娘母女二人相互依靠,彼此撑腰,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虽然说从小到大娘每每回忆起老爹的时候都会说他种种的好,慕流云也都只是随便听听,因为思念总是会给记忆包一层金,让原本黯淡的东西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尽管是血脉相连,但二十年没有打过任何交道的老爹平安归来之后,是不是真的有娘曾经说过的那么好,慕流云心里面也是吃不准的,一直在暗暗留意观察着。
现在看来,老爹不是一个是非不分,一味顾念什么一奶同胞、手足情谊的愚人。
这样一来,未来的日子里,把自己长大后就一直回护的娘亲交给父亲去照顾着,慕流云也算是能够放下心了。
不过方才她承诺的关于帮二叔三叔改换户籍的事情,可并不是虚应下来,既然今天真相大白,这两个糟心的亲戚还真就不是慕家人,那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自然不愿意耽搁。
于是她立刻就带着方才的那一封旧书信去了一趟州府衙门,找到现在的司户参军,虽然说不若江谨那般熟悉,但对方毕竟顾及着她提刑司推官的身份,并且在杨知府吃了几次亏之后,现在州府里头怕是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慕流云背后的靠山是谁了。
于是没花多少功夫,慕二爷就正儿八经地变成了高二爷,至于慕三爷么,一个路边捡来的孩子,实在是无从追溯他祖上到底姓甚名谁,考虑到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跟二哥一条心的,慕流云也很好心眼儿的帮他变成了姓高的。
至于他本人愿意不愿意……谁在乎呢?!
等到傍晚慕夫人处理好了外头的事情回来,只看到家中上上下下一团和气,慕老爷和慕流云、袁牧三个人相谈甚欢,慕夫人站在门外头瞧着这画面,忍不住百感交集,等慕流云发现她回来了的时候,正瞧见她在外头偷偷用帕子擦眼泪呢。
“娘!您这是怎么了?!”慕流云一惊,以为是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在这边吃了瘪,跑去寻老娘的麻烦,连忙起身迎出来,挽着慕夫人的胳膊一起往里走,“谁在外头欺负您了?”
“没有没有!”慕夫人见女儿误会了,连忙摆手,擦擦眼角,笑道,“我儿这般有出息,我恨不能在太平县里头就好像那无肠公子一般横着走!谁敢欺负我这老妇!”
“那您方才那是……”
“你这傻孩子!娘这是高兴的!”慕夫人拍了拍慕流云挽在自己臂弯里的手,感叹道,“方才见你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我觉得自个儿就好像做梦一样!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上京城的事儿。”慕流云对慕夫人说,“咱们可能得比原本计划的早出发几日,不知道咱们家里头的事情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安排妥当的了?”
第五七二章 做准备
“倒是没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了,今日我都给安排得差不多。”慕夫人想了想,摇了摇头,又有些不解地问,“为何好端端的忽然要提前动身?可是有什么旁的棘手事情?”
慕流云不想让母亲为二叔和三叔的事情烦心,自然就不会跟她如实讲述,说老爹因为太过恼怒,一时没忍住,在二叔和三叔面前现了身,所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必须要尽快离开,于是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推说:“哪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不过就是袁牧他需要进京面圣述职,总不能掐算这日子进京,还得提前回去休整一番,做做准备。”
慕夫人了然:“那是自然!袁大人这是大事,马虎不得!我这边没有什么旁的事情需要安排,今日就连底下的庄子那边也都安排好了,便是大半年不回来也出不了岔子!”
慕流云听得出来,母亲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不用担心,没有顾虑,实际上哪有什么扔下大半年还不会出半点岔子的事呢!别的都不说,就单是家里头,主家一走大半年杳无音讯,只怕是家中的这些丫鬟小厮们都要慌神了。
“慕夫人放心,想来应该用不了那么久。”袁牧适时开口,算是给慕夫人宽宽心。
这话若是慕流云说出来,慕夫人或许只觉得是女儿在安慰自己,这回是袁牧来说,她倒是都信了几分,顿时便松了一口气。
慕流云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母亲的表情变化,悄悄叹了一口气,心中对母亲有一种莫名的愧疚。他们慕家还真的是亏欠了母亲许多,先是父亲那一重不为人知的特殊身份,让母亲被蒙在鼓里,忍受了二十年的日夜思念,一个人苦苦支撑着门户。
之后又是她,因为做司理参军,遇到了袁牧,继而一步一步走得更远,现在不论是从私心,从公义,又或者从父亲的后半辈子着想,都没有办法抽身事外。
不管母亲表面上表现得有多么淡定,方才得了袁牧承诺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惊喜和释然,都真真切切地揭示了母亲内心里面最真实的想法——故土难离,这些母亲一手积攒下来的家业,哪是真的可以那么潇洒说丢下就丢下的呢!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袁甲和袁乙就分头出去准备这一次出远门进京路上需要带足的东西,因为慕老爷和慕夫人此行一去到底需要多久,谁也说不准,所以需要带的东西也不会太少,一辆上驷自然是不够用的,袁乙得了袁牧的吩咐,还要另外去购置一辆马车,得足够宽敞,也足够舒适,毕竟路途遥远,也不能太将就。
慕老爷继续深居简出,只在内院里略微活动活动,白日里基本上就呆在房中不露面,幸亏当日慕流云怒斥慕二爷和慕三爷的时候,慕家的家仆都非常懂规矩地回避了,这会儿别说是外人,就连慕家自己的下人都没有几个知道那个神秘的“道士”就是他们家老爷的。
慕夫人嘴上说着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余下这两日也没有闲着,一直忙碌着,并且还有那么一点神神秘秘的,慕流云问了几次,她都搪塞不肯好好回答,反倒愈发让慕流云起了疑。
“娘,您这两天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还好像一直回避着我似的?”慕流云实在是忍不住,只好跑去缠着慕夫人询问究竟,“咱们娘俩儿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坦诚相告的么?”
“告!告!告!我现在就对你坦诚相告!”慕夫人被她缠得烦了,伸手往慕流云的脑门儿中间戳了戳,“你这孩子!刨根问底的毛病也不知道像了谁!什么都要问!
这一次我和你爹随你一同进京,到那忠勇郡王府上拜会叨扰,上次听你说,你去王府做客,那王爷待你很好,对你也很满意,我瞧着袁大人的那个意思,估摸着这一回正好两家长辈都凑齐了,没了中间的山高水远,说不定他们袁家会想要把你们俩的事儿定下来……”
慕流云压根儿没有想到慕夫人会突然提到这件事,虽然说袁牧先前倒的确提了那么一嘴,但现在从目前嘴里说起这件事,还是让她一下子就红了脸颊,有些不好意思了。
慕夫人打趣似的看着慕流云红艳艳的脸庞,不由笑道:“哎哟这可真是稀奇了!这么多年我还没见我儿红过几回脸呢!原来你也有害臊的时候!这么瞧着倒是有几分女儿家模样!”
慕流云被母亲打趣得愈发窘迫,跺脚嗔道:“哪有您这样做娘的!净挤兑自己孩儿取乐!”
慕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之后,又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拉过慕流云的手,摩挲着,感叹道:“娘这不也是因为高兴么!今时今日的种种,都是娘这二十年里做梦都没有敢梦见过的好事!不光你爹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你如今也总算是能让我安下心来。
过去娘一想到以后等娘老了,撒手西去了,剩下你一个人,还得扮做男儿模样,孤孤零零生活在这世间,娘这心里头就跟塞了冰坨子一样,凉得发疼,想着若真是如此,便是死了,娘这眼都合不上,根本就没法子瞑目!
现在可好了!袁大人的家世那自然是不必说,但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不仅知你,还懂你,敬你,欣赏你的所作所为,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娘并不在意他是不是什么世子,以后做不做郡王,娘只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懂我儿的好,是我儿如稀世珍宝一般,珍而重之,那便是再好都没有的事了!
现如今你爹平安回来,你的娘家也算是又多了一个人可以依仗,袁大人也说,此次回去,要想法子让你能够名正言顺,等你恢复了女儿身,娘心里一块大石头就真的落地了!”
慕流云被母亲这一番话说得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伤感。
这些年她们母女两个都不容易,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恐怕还有一个大关口,若是能够顺利度过,那所有困难便都会迎刃而解。
第五七三章 酒囊饭袋
等袁甲和袁乙置办完了马车和路途上的吃用,一行人便启程进京,临行前沈傜也找了过来,想要跟他们一起去,慕流云没有答应,毕竟这一次他们要面临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她不想沈傜被牵扯进去。
可是沈傜却不肯放弃,她拉着慕流云的衣袖,咬着嘴唇:“师父,你就带上我吧!我知道你们这一行肯定不容易,可我也不是个能拖后腿的!我的功夫还有点用处呢!
你就算把我留下了,那你说说看,谁不知道我是你徒弟?你要是有点什么,难道人家就会放过我了么?对不对?带上我,就算真有什么,反倒不会拖累我爹娘和师兄弟们!
而且……我是真的想去京城,想去见江大哥一面,虽然我不知道他先前为什么要做那样的选择,但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争名逐利的人!不管怎么样,我总得找个机会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甭管之后怎么样,总比一直憋在心里头强!”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很显然也是有些害臊不好意思的,说出这一番话或许用了她许多的勇气,之前应该也是纠结了许久的。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一咬牙,点了点头:“行!那你便跟着吧!”
虽然说她知道沈傜对江谨的心思,吃不准江谨是怎么样的一个想法,也很清楚沈傜鼓起勇气去京城里寻江谨,未必能够得到自己心目中期盼的结果。但是能够鼓起勇气来,直面自己的心意,以及可能存在的困难和阻碍,这本身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慕流云敬佩沈傜的这份勇气,也为之动容,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出发进京的时候,同行的就又多了一个沈傜。
好在沈傜这姑娘,向来是不矫情更加不娇气的,一路上多带上她一个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负担,反倒还多了一个人同慕夫人聊天说话,解解闷儿,倒也挺不错。
就这样一路平平顺顺地来到了京城,进城自然也是十分顺利的,京城的守城卫兵各个都有眼力,一看那一辆上驷就知道这肯定是京城里头的显贵人家,毕竟这东西寻常的富商也没有资格置办,必然是身份显赫的贵人才行。
于是到了那里,一行人甚至都没有被询问就直接放行进去,一路畅通地来到了王府。
在他们回太平县之前,袁牧就已经修书一封送往京里给忠勇郡王,告知了他们接下来准备回京的消息,所以这会儿王府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一看自家的上驷回来了,立刻就打开后门让马车进去,院子里也立刻就又仆人拿来了木凳,以便车上的人下来。
袁老王爷估计没有料想到袁牧他们会提前动身,所以这会儿正在外头与人下棋,被家里的下人跑去报了信儿之后,急急忙忙棋都不下了往回赶,赶回家的时候,袁牧已经安排了慕老爷、慕夫人他们在客堂里面喝茶,吃些茶点。
见到忠勇郡王回来了,慕老爷和慕夫人还是有些拘谨的,连忙站起身,慕流云也起身行礼,笑眯眯地同袁老王爷打招呼:“王爷,好久不见,不知您进来可好?”
“不好!怎么可能会好得了!”袁老王爷摆手道,“自打你们两个这一走,这家里头就连个跟我说话解闷儿的人都没有了,我这孤老头子闷得很!”
袁牧看一眼客堂外面廊下挂着的几个鸟笼,里面蹦蹦跳跳、唧唧喳喳正欢的那几只漂亮的鸟儿,再看看一脸苦闷的父亲,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对袁老王爷说:“父亲,这两位便是云儿的高堂,此次随我进京,暂时就先住在府中。”
“那敢情好啊!”袁老王爷一听这话,顿时就乐了,就跟一个终于找到了玩伴的孩子似的,看向慕老爷和慕夫人,冲他们摆摆手,“欸!你们二位在我这儿可甭拘着!本来我还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流云这丫头的家中长辈,好尽快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定下来呢!
不知道亲家翁意下如何?”
好家伙,前一句还说商量商量,将事情定下来,下一句就已经管自己老爹叫“亲家翁”了!
慕流云在一旁对这个和袁牧性子没有半分相似的袁老王爷感到哭笑不得。
慕老爹也没想到袁王爷这般平易近人,毫无王爷的架子,有一点错愕,连忙客客气气回应道:“王爷考虑周全,我与拙荆在此事上与王爷不谋而合。”
“以后都是自家人,不要那么见外!”袁王爷说,“我托个大,在两个孩子完婚之前,慕贤弟便叫我一声袁兄!过去我便听流云这丫头说过,她父亲是一位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的人,不知贤弟棋艺如何?”
“略同一二。”慕老爷谦虚地回答说。
“那走吧!晚饭还得一会儿才能备好,不如咱们两个先杀上两盘?”袁王爷热情地邀请道。
他这般热情,慕老爷当然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就这么被袁王爷给拉走下棋去了。
慕夫人也没有想到袁王爷竟然这般平易近人,完全和自己想象之中的不一样,之前慕流云回去同她说起袁王爷是如何好相处,她还只当是女儿怕自己担心,所以故意那么说,现在眼见为实,才彻底信了慕流云的说法,心里面顿时就踏实了许多。
作为一个母亲,女儿嫁人对她而言,男方家境的好坏都还并不是最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除了男方的才学人品之外,自然最盼望的就是一团和气好相处的公爹和婆母。
晚上的饭菜可以说是相当丰盛,舟车劳顿的众人吃得十分满足,吃过饭,袁老王爷叫人端上来两壶好茶,又让下人都出去歇着,不叫他们就不用进来。
“西泗县那个县令的空缺,听说吏部已经安排了人手过去补空。”袁老王爷叹了一口气,对袁牧和慕流云说,“果然不出你们所料,又是一个酒囊饭袋之徒!”
第五七四章 员外郎到访
这话慕流云和袁牧听着,心里头一点都没有觉得诧异,这完全就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意料之中归意料之中,慕流云依旧会忍不住感到有些愤懑,一方面想起李源的惨死,心里头就一股无名火到处乱蹿,另一方面意识到这些年来有如此遭遇的远不止一个两个“李源”,诸如吴荣志那样横行乡里,为祸一方的昏官不知道是踩着多少个“李源”的尸骨爬上去的,她又觉得好像置身于冰窖之中一般,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袁牧比她显得冷静很多,将自己“开门揖盗”的想法说给父亲听,袁老王爷虽说与世无争,无心理会朝堂上的事情,但这么多年来一直喜好下棋,自然也听得出来,这是一步险招。
向来奉行求稳保平安的老王爷,狠狠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垂着眼皮思忖着什么。
“父亲,我知道您向来不喜欢冒险,但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我们不先制造契机将对方从暗处逼出来,带到他们时机成熟,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无力回天了!”袁牧以为父亲的迟疑是因为惧怕风险。
老王爷摆摆手:“你说的那些道理,你爹我都懂!我现在想的是,这可是几方阵营,你确定自己都能调动得起来,真的有那个运筹帷幄的能耐么?”
“总要试一试。”袁牧笃定地点点头:“此前该试探的,该打听的,我都已经做足了准备,我的探子早就借着之前大掌柜被俘之后的契机,将蛮族在我们中原一带传递消息的途径掌握得一清二楚,我让他们不要惊动蛮族那边,等待时机成熟。
另外,慕伯父在蛮族明王府中被软禁多年,虽然不能随便离开,但明王视他如知己,许多事情并不会刻意瞒他,蛮王这些年横征暴敛,无止境地扩充军队,搞得民不聊生,也是积怨不浅,不得人心,反倒明王因为仁政厚德,为百姓所爱戴。
还有那废皇孙一支,许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不轨之举,偏安一隅,倒也十分勤政,且对蛮族严防死守,从不允许他们越雷池半分。这些都让我确定,我的计划是可行的。”
袁老王爷一听自己儿子原来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准备,也的确是放心了不少,但仍有顾虑:“可是依你们所说,这里面不止一股势力,你们要如何应对?”
“虽然势力不止一股,但是却并没有拧成一股绳的意思。”袁牧对父亲说,“他们相互之间,有相互制衡,也有相互利用,各自都有各自的小算盘。
所以这件事情我想得很清楚,当务之急是把蛮族的那些盘根错节都铲除干净,其他的反而没有那么紧迫,可以日后再慢慢解决,所以我们实际上真正需要应对的也还是一伙人而已。
更何况在这种时候,只要能够一致对外的,那便不能算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们的势力也未必有您担心的那么薄弱。只不过之前我们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上,若是这一次,我们能够化被动为主动,那所有问题便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袁老王爷知道袁牧说得有道理,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从小便很有主意,只要是他考虑清楚之后决定要做的事情,旁人很难有撼动得了的。
“那既然你已经考虑清楚,有了自己的计划,为父也不拦着了,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袁老王爷问袁牧,“甭管是什么,你尽管同我说。”
“有两样。”袁牧对父亲点点头,“一是照顾好慕家的人。二是处变不惊。”
第一个请求袁老王爷自然是听得明白,第二个却让他有些犯琢磨,不过他还是点了头:“这些你都放心,为父都能做得到,你就顾好你自己的事吧!”
果然,袁老王爷说到做到,第二天就一反前一晚的忧心忡忡,变得又精神抖擞起来,先是拉着慕老爷和慕夫人,向他们询问江州一带,或者说太平县那边的婚嫁习俗,慕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等等这些,又盘算着等袁牧解决了慕流云的身份之事,就找媒人来给他们两个人合八字。
虽然说袁老王爷自己都并不是很相信八字这一些东西,但毕竟规矩摆在那里,过场总还是要走一下的,王妃过世得早,这些自然就都得他来操心。
除此之外,他便拉着慕老爷下棋谈天,观鸟赏鱼,最初似乎更多的是尽地主之谊,招待自己的这位亲家翁,不过很快他就被慕老爹的见识广博所吸引,两个人相谈甚欢,很快就没有了最初的拘谨。
因为赶路疲惫,并且也比原计划早到了几日,袁牧也没有到进宫面圣的日子,这一日同样哪里都没去,和慕流云一起呆在书房里面,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又带她出去买了不少京城里受欢迎的小点心回来,也让慕夫人一起尝一尝。
两个人出去一趟,大包小包提着东西才回来,一进门就有王府的下人来向袁牧禀报,说是家中来了一位客人,自称是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前来拜会。
慕流云略微诧异了一下,吏部的人她就只认识两个,考功司就只认识一个,那便是江谨了!她上次写信给江谨的时候,并未在信中提到他们要来京城的事情,袁牧也是一样,在随信附上的字条当中对此事并未提及。
那他们前一日才刚到京城里头,今日江谨居然就跑来忠勇郡王府了,这若是巧合,都未免让人感到难以相信。
慕流云看看袁牧,袁牧倒是表现得很淡然,对她笑了笑,便示意她一起过去和江谨见面。
慕流云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江谨了,在他追随伍大人走后,更是现有联络,就只前阵子因为李源的事情,百感交集,才又给他写了那样一封信。
她忽然想到,只怕这里最想见江谨的还是另一个人,于是连忙请一个丫鬟帮忙去叫沈傜。
第五七五章 不透风的墙
沈傜来得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就奔了过来,像一只蝴蝶一样,一张小脸表情带着几分拘谨,一双眼睛却格外的闪亮,脸颊红扑扑的。
“你慢着些!”慕流云有些无奈地示意她,“江谨他刚来,又不会马上就走,急什么!”
沈傜的脸更红了,嘴上还在抵赖:“师父,你说什么呢!我不是怕你等急了么!”
“哦,对对对,是是是!你可真是对师父我一片孝心啊!”慕流云故意逗她,“既然如此,那师父现在跟你说,师父一点都不急,你就回去歇着吧!”
“师父……”沈傜明知道慕流云是在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不再逗她:“好啦,来都来了,过去看看吧!”
沈傜立刻一脸喜气洋洋地跟在慕流云身后,两只手下意识绞着自己的衣袖口。
慕流云可没有她那种心思,一听说江谨突然到访,她的心里就立刻有了一种古怪的感受,对于和江谨见面这件事,反而是担忧和忐忑占了更多。
三个人由一个小厮领路,来到了前院的客堂。
虽然说江谨现在作为吏部的员外郎,或许在外人眼里,包括远在江州太平县的江家人眼中,这都是足以光耀门楣的京城高官,但是一个小小员外郎,在没有什么旁的交情垫底的前提下,到忠勇郡王府来登门就不够看了。
所以王府的下人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面子,只是客气而又冷淡地将他带到了专门招呼外人的前院客堂,倒了茶,之后就没有人再去理会他了。
三个人来到的客堂前的时候,江谨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反而显得孤零零的,一直到他听见有人来的声音,才猛然打起精神来,见是慕流云他们,理了理袍子站起身来,端出了一种清高冷傲的姿态。
“袁大人,慕推官,好久不见!”他神情和语气都颇为冷淡地冲袁牧和慕流云拱拱手,“之前收到二位捎来的书信,本是打算抽空回信的,不过听闻二位已经准备动身进京,索性便没有动笔,等你们到了,估计这几日也休整好了便直接过来拜访,也可以省去很多的周折。”
“江兄消息倒是灵通!我们进京这一路并未留宿驿站,也没惊动什么人,没想到你竟然能够得了消息!不知道这消息是从何而来啊?”慕流云对江谨的这种态度感到很不适应,也没什么法子,只好也表现得好像两个人交情平平似的,冷淡回应道。
江谨抿了抿嘴,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他接不上来,于是便假装没有听到一样,对袁牧说:“袁大人随信捎来的字条,江某已经看到了。承蒙袁大人惦记着,还特意书信嘱托。
请袁大人放心,江某既然已经选择了要追随伍大人到吏部任职,自然是会尽心竭力。我现在也颇受伍大人的器重,与伍大人推心置腹,开心见诚,伍大人待我亦是心无芥蒂。
倒是袁大人,江某斗胆提醒您一句,不要觉得这个世上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过去慕流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州府小小司理参军,碍不着谁的事,自然可以相安无事,保个太平。但现如今她跟在您的身边,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却还有一句话叫做树大招风。
若是有心人想要揪着她的身世大做文章,到时候不晓得袁大人是不是稳得住。”
袁牧微微蹙了蹙眉,很快就又舒展开了眉头,对江谨颔首道:“多谢提醒,袁某当初说护得住,那边一定护得住。”
“那是最好。”江谨点点头,冲几个人拱手道,“既然如此,江某便不多叨扰了。”
“请!”袁牧也不同他客气,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江谨拂袖往外走,慕流云和袁牧也没有打算亲自送他出去的意思,倒是沈傜,方才在一旁看了江谨半天,也没见他理睬自己,这会儿又说了两句话就要走,不禁有些着急。
慕流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冲她点点头,沈傜便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江大哥!”沈傜毕竟自小习武,就算是个子比江谨娇小一点,还是几步便追上了他,“这么久不见,怎么就说那么几句话就要走啊?那我送送你吧!”
“不必麻烦了,你到忠勇郡王府上也是客,哪有客人送客人的道理。”江谨对她的态度客客气气,只是这客气里面夹杂着一种疏远的感觉。
沈傜也不是那种驽钝到看不出别人态度的人,见江谨这个样子,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咬了咬嘴唇,吸了一口气:“客人送客人的确不合礼数,但是友人送友人总成了吧?”
江谨没有说话,默默继续往外走,沈傜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眼见着江谨就要出王府大门了,他忽然停下脚步,扭头问沈傜:“你为何要跟慕流云他们一同上京?你又不是提刑司的人!”
沈傜脸色微红,微微低了低头:“我想跟着师父一起来京城里看看……江大哥调职进京已经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你在这边过得如何,心里面有些惦记着,就跟来想见你一面……”
“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我在京城一切顺遂,不劳沈姑娘惦念,若是没什么事,变趁早回去吧,不要在京城久留。”江谨冷冷淡淡地对沈傜说,说罢便冲她疏离地一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沈傜有些怔怔地回不过神来,直到江谨出了大门,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从头到尾没有多看她一眼,她这才有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往回走。
慕流云知道沈傜的心思,却不能预料江谨的态度,所以不太放心,一直在客堂那边等着,见沈傜丢了魂儿一样地回来,连忙迎上去,又不好乱打听,只好同她说:“今日我和袁牧买了不少点心,咱们江州不曾见过,走,趁着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咱们先尝个鲜!”
沈傜没精打采地摇摇头:“不了,师父,我昨晚估计是没睡好,头昏脑涨的,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东西,你和袁大人吃吧,我先回房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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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六章 进宫
慕流云瞧着她那副样子,也只有叹气的份儿,这种事情,她虽然能够理解沈傜此时此刻的难过,但也明白毕竟没有办法强求江谨做出什么回应。
“好,那你回去歇着吧,若是晚点儿的时候饿了就告诉我,我给你留些点心!”她对沈傜点点头,故意装作看不出沈傜为什么而魂不守舍的样子,免得让她更加尴尬。
沈傜走后,就剩下袁牧和慕流云两个人,慕流云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开口问袁牧:“咱们来京城的事情,包括什么时候能够抵达,你可叫人给江谨捎过信儿?”
“不曾。”袁牧摇摇头,“现如今江谨已经是在吏部任职,在伍大人身边,我本就没有打算给他捎信儿,更何况因为你二叔三叔忽然上门捣乱,咱们比原本早动身了几日,我就更不可能捎什么书信给他,让他知道我们的行程了。”
慕流云沉默不语,心里面有点发沉。
没有人告诉江谨,江谨却闻讯而来,并且听他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他们哪一日到达的京城,所以等了几日,说是让他们能够休整休整。
也就是说,至少是从他们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就都落入了别人的眼中,有人在他们周围安插了眼线,除了江谨之外,恐怕还有不少人也都同样对他们的举动一清二楚。
袁牧看慕流云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正在想什么,于是便对她说:“京城这地方,本也不是什么净土,各方势力谁都有几个耳目,这并不稀奇,无须忧虑。
不过方才江谨有一件事倒是说得不错,你的身份这件事的确不能再拖了,必须要尽快解决才好,免得夜长梦多,再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麻烦来。
我这边去准备递折子进宫去,到时候你随我一同进宫述职,顺便把你的身份这件事一并解决了。”
慕流云原本一直都在偷偷猜测,袁牧说要解决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打算通过什么途径去解决,毕竟将自己改换成女儿身,对于袁牧或者说忠勇郡王府来说,都不算是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可是若想要两全其美,不仅恢复女儿身,还能继续留在提刑司里面任推官,那可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就连忠勇郡王府也未必能有那么大的面子敢大包大揽许诺搞得定。
要知道,大瑞朝立国至今,还不曾有过一个可以插手刑狱的女官呢!
慕流云也不知道袁牧究竟想要如何两全其美,没想到,他一直惦记着的,竟然是面圣!
慕流云觉得嗓子眼儿有点发干,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心跳也一下子加快了许多:“你……你打算带我去面圣,直接给皇上说我的事儿啊?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这事必须圣上亲自处理,才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口实把柄,才能够真的做到一劳永逸!”袁牧的态度十分坚决,没有半分犹疑,“你放心,圣上仁德惜才,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既然袁牧都这么说了,慕流云自然也是没有什么话好讲,只能是忐忑地点头应了下来。
之后袁牧说到做到,立刻就去书房写了折子叫人送进宫去,呈交给新帝,第二天一早,便有宫中的侍卫上门来,送来了进宫的令牌。
两个。
慕流云有些暗暗惊讶,看样子袁牧已经同新帝提到了要带自己一同进宫的事情,没想到新帝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且不说自己是男是女的这个问题,就单从身份来说,一个京畿路提刑司的小小推官,被获准进宫面圣,这就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
慕流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忠勇郡王府的面子大,还是袁牧得新帝的信任。
既然令牌都送来了,袁牧和慕流云便立刻动身,和那宫中侍卫一同出发进宫去。
一路上,慕流云坐在那车里,心如擂鼓,两手冰凉,紧张得差一点筛糠,偏偏还得努力掩饰着,免得让袁牧瞧出来又要担心她的情绪。
袁牧的眼睛毕竟也不是装饰,别说是慕流云这种身份特殊,第一次进宫的人,就算是他自己当年第一次跟着父亲面圣都难免会感到局促不安,生怕出什么差错。
“别怕!”他看着慕流云,眼神坚定,“有我在呢。”
慕流云连忙点点头,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稍微放松下来那么一点,但总体来说,依旧好像是一只笼子里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很快他们就到了宫门口,因为袁牧的忠勇郡王世子身份,加上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的官职,虽说该检查的都没有放过,但一路放行进宫还算顺畅。
进了宫便有内侍侯在那里,笑脸相迎地上前行礼,带他们去面圣——此时皇上已经结束了早朝,回到了御书房去批阅奏折。
皇宫里面的一切,那自然无外乎大气恢弘和美轮美奂,只可惜,一路走过去慕流云除了被耳朵里面仿佛要开道场的砰砰心跳声吵扰着之外,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心里面七上八下的,恨不得一步就迈进御书房的门槛儿,快刀斩乱麻,来个速战速决。又希望通往御书房的路远一点长一点,能够让她有时间再鼓起一点点勇气来。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该来的还是会来,一路弯弯绕绕走过去,他们终于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负责带他们过来的内侍进去通传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御书房的门又重新被打开,内侍恭恭敬敬出来,让开门口请他们进去。
慕流云下意识看向袁牧,刚好袁牧也在扭头看她,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在这里,他不能做别的,也不能随便说话,想安慰慕流云便只能如此了。
慕流云感受到了他无声的安慰,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死就死吧!
正所谓关关难过关关过,步步难行步步行!都已经到了这个关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五七七章 鼠患
两个人随着内侍进了御书房,在御书房中,宽大的书案后头,新帝一身龙袍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奏章正皱着眉头看着,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气,听到有人进来了,将那奏章放在一旁,抬头看过来,看到袁牧和他身后的慕流云,便十分亲切地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子仲来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守时!这位便是你这资历提到的,一直以来对你助益良多的那位推官?”新帝一开口,就亲切的叫了袁牧的字,态度十分亲热。
袁牧和慕流云依着宫里的规矩下跪行礼,袁牧听到新帝的话,点头答道:“正是。”
慕流云听到新帝提到了自己,连忙伏得更低:“微臣拜见陛下!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新帝对慕流云的战战兢兢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点点头,朝下面的内侍一挥手,“给郡王世子他们看座,把朕新得的好茶泡一壶送来。”
这些内侍不亏是皇宫里面伺候贵人的,果然比寻常的仆从要麻利机灵一万倍都不止,新帝一吩咐,那边立刻就搬了椅子过来让他们坐下,不一会儿茶也送来了。
新帝等内侍给袁牧他们倒好了茶,挥手示意他们都退出去,内侍乖乖退出去,关好了御书房的门,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袁牧、慕流云,还有端坐书案后头的新帝。
慕流云方才趁着新帝看奏折和吩咐内侍的功夫迅速地偷瞄了他几眼,见这位当今圣上生得天庭饱满,因为与袁牧是再从兄弟,样貌上倒是也有那么几分相似,只不过眉眼照比袁牧的硬朗要更柔和一些,看起来没有什么锐气,倒是一团和气的模样。
虽说是再从兄弟,是血脉相连的实在亲戚,但是皇上的身份毕竟尊贵,就算他待袁牧一派亲厚,袁牧也依旧恪守礼数,并不见半点放肆,一本正经地开始向新帝禀报起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提刑司经手的诸多事宜,方方面面,极为详尽。
慕流云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忍不住有一种淡淡的骄傲。
京畿路提点刑狱司所辖范围广阔,要掌管这一路各州县庶狱,督治奸盗,复审冤案,还要监察各处官员,就连赋税也都要一手抓牢,事项之繁杂,可见一斑。
可是偏偏袁牧就是可以做到游刃有余,方方面面无一疏漏,现在坐在新帝面前述职,亦是对提刑司中的各项事务、京畿路各州府方方面面的情况信手拈来,了如指掌,这可并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够做到的,若不是天资卓越,就是下再多的功夫也枉然。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还真是好啊……
新帝在听袁牧述职的时候,也是非常认真,一边仔细听取,一边还会随着袁牧的陈述,提出一些疑问来,在得到了袁牧的清楚解答之后,脸上渐渐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不错!有子仲替朕在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坐镇,朕心甚安!这不仅是为朕分忧,也是京畿路一带百姓的福分!”听袁牧说完了近期的事情,新帝龙颜大悦,点头称赞道。
同时他也没有忽略掉袁牧在这过程中屡屡提到的慕流云的一些所作所为,于是便把目光也投向了一旁的慕流云,“子仲不仅材优干济,还颇有伯乐之才,知人善任,能够发现英才,妥善任用,这样很好!朕方才听得明白,这当中许多冤案奇案,都是多亏了这位慕推官的鼎力相助,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厘清真相。”
“的确如此!”袁牧在新帝面前夸赞起慕流云来,也是毫不客气,“若非慕推官从旁协助,只怕这些案件每一桩都要大费周章,一不小心怕是就要让人给糊弄过去!
陛下过后翻阅臣的奏折便能看出慕推官在这其中起了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新帝赞赏地看着慕流云,点了点头,慕流云依旧十分紧张拘谨,她知道袁牧对自己的这些美言都是为了后面向新帝讨赏做的铺垫,但是至于灵不灵,现在谁也说不好。
述职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新帝心情不错,开始同袁牧聊起家事。
“忠勇郡王近些时日也没有怎么进宫来,朕也略有些繁忙,没来得及询问他的近况。”新帝对袁牧说,“老郡王他一切可好?”
“回陛下,我父亲他一切安好,唯独有一件事,让他近日来有一些忧心。家中宅院多年未有过大的变动,不知道从何时起,便常有老鼠在家中暗处活动。”
“哦?!”新帝眉头一动,“那老郡王他可曾想法子赶走那些恼人的老鼠?”
袁牧摇摇头:“父亲他说区区几只老鼠,不过啃食几两米糠,为了这个兴师动众,搅得家中仆从众人为了捕鼠大费周章,无一安稳,实在是得不偿失,不去理会便罢了。
结果这一拖再拖,拖到如今,却发现家中鼠患日益严重,那些硕鼠竟成了气候,在暗处活动,啃坏了家中的布料衣裳,搬走了库房中的存粮,再这么放任下去,恐怕就要开始啃咬柱子和房梁了。”
新帝皱起眉头,缓缓叹了一口气:“那你回去可要劝一劝老郡王,鼠患可大可小,若是为了保全一点残羹冷炙,就折腾家中上下不得安宁,的确是不值得,但若是已经到了如此猖獗的地步,那便必须要好生处置!不然怕是你家的宅子,便要拱手让给那些鼠辈了。”
“陛下所言极是!臣也是这般看法。”袁牧点点头,回应道。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内侍的声音:“皇上,兰婕妤来了,要求见皇上您……哎哎哎!兰婕妤您可不能就这么闯进去啊!皇上正召见袁大人……”
内侍的话还没有说完,御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衣裙艳丽,哭得梨花带泪的美貌女子从外面跑了进来,似乎根本没有理会内侍的提醒,冲进来便直直扑向书案,在案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皇上!您可要为妾身做主,救妾一命啊!”
第五七八章 显身手
慕流云被吓了一跳,她方才在捉摸着袁牧和新帝的一番对话,听起来像是拉家常,又好像是对暗语,结果突然之间这御书房里就闯进来一个人。
新帝也被吓了一跳,定睛看了看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泪的兰婕妤,一时都不知道应该先斥责她不懂规矩,还是先问她是因为什么事情哭得这般梨花带泪。
这兰婕妤倒也不用新帝开口问,已经自顾自地诉说起来了:“皇上!那静嫔嫉妒我,觉得我得了您的偏爱,所以给我送了有毒的糕点,想要毒杀我呀!”
她这话一出口,慕流云连忙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原地练成什么神奇的法术,能够让别人看不到自己,生怕一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宫廷秘辛,回头再被人灭了口。
新帝没想到这兰婕妤跑来竟然是为了这样的事,一时之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无奈。
袁牧见状,缓缓起身,恭恭敬敬道:“皇上,不如臣等先行告退……”
“无妨。”新帝冲袁牧摆摆手,微微皱眉对那哭哭啼啼地兰婕妤道,“袁大人进宫述职,与朕正在谈正事,谁让你这般冒冒失失冲进来的?
平日朕便对你说过,不要整日里胡思乱想,静嫔若是想要害你,你还言之凿凿说她糕点里面有毒,这会儿怎么还好端端的跪在这里同我哭诉?”
兰婕妤梨花带泪,被新帝斥责了几句,似乎更加委屈,哽咽着说:“陛下,妾哪敢在这种事上扯谎呢!还不少静嫔她一贯看我不顺眼,忽然那么好心的送什么点心给我,我心中疑虑,怕有问题,就叫人拿去喂了我那只金丝虎,结果那之后,猫就不见了!
陛下也知道,妾最喜欢的便是那只金丝虎,于是便叫人四处寻找,找了一整日,最后被人找见死在了假山底下……”
说到伤心处,兰婕妤又是一阵垂泪哭泣,不过她还是很克制的,只哭了几声便停了下来,哽咽着对新帝说:“陛下,妾的金丝虎,一定是被那静嫔的毒点心害死的!猫儿分明是替妾送了命,若是那点心被妾吃了……呜呜呜呜……陛下您要为妾做主啊!”
新帝皱了皱眉,看着兰婕妤的眼神若有深意,他思索片刻,扭头看看在一旁的慕流云:“听闻慕推官验尸很有一手,不知是否验得了猫的尸首?”
慕流云万万没想到新帝会在这节骨眼儿想起自己的本事来,微微一愣,连忙答道:“微臣平日里查案偶尔也需要验看死去的猫狗家畜之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甚好!既然兰婕妤一口咬定有人要毒杀她,那就请子仲和慕推官同朕走一趟,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新帝一听慕流云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
欸???慕流云有些发懵,她怎么说也是个外臣,虽说是女儿身,可这事儿皇上他又不知道!更何况袁牧那可是如假包换的男人啊!
叫他们过问插手后宫里的事情……这样真的合适么?
她疑惑地看向袁牧,袁牧向她递了个眼色,慕流云便瞬间清醒过来。
方才还真是紧张到发懵,这会儿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这里是皇宫,既然新帝自己亲口提出来的这种要求,又怎么会有什么不妥呢!毕竟这全天底下都没有能够大过他的人了!
兰婕妤没有想到新帝竟然要带两个外臣去给自己的猫验尸,有一点诧异,她扭头将慕流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脸都写着信不过。
慕流云假装没看出来,毕竟人家是皇上的宠妃,自己是绝对惹不起的,甭管人家用什么样的眼神瞧着自己,反正也不会掉块肉,就当看不见。
虽然在内心里,她对这个兰婕妤实在是印象不怎么样,倒不是因为别的,最直接的原因就只有一个——虚伪。
这位婕妤口口声声说,那只金丝虎是她最最宠爱的猫儿,结果静嫔送来的点心,她担心里面会不会被下了毒,竟然拿去喂给自己最宠爱的猫吃!
现在猫死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个静嫔送去的点心有关,但至少可以看得出来,这兰婕妤所谓的宠爱猫儿,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金丝虎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玩物罢了,并且这女人的心肠也并不善良,所以只要能用来保护自己、证明其他人的歹毒用心就好,至于什么宠爱不宠爱,一只猫儿的命恐怕在她眼里根本就无所谓。
皇上亲自去兰婕妤住的问月轩,那阵仗自然是小不了的,兰婕妤这会儿也不哭了,八成是觉得皇上亲自带人去过问,摆明了是看重自己,所以面上还带着忧色,一举一动之间却又无不透着一股子暗暗的得意,似乎是觉得甭管静嫔给的点心是否真的有毒,她都赢了。
慕流云一路上都在心里头犯嘀咕,觉得这差事实在是不太好办。
且不说那位静嫔会不会那么儿戏,送点心给兰婕妤,就只送了一块儿,还都叫兰婕妤喂了猫了,所以除了猫的尸首之外,就什么别的证物都拿不出来。就算兰婕妤那儿还有剩下的点心,她都敢跑去御书房告状,就别说那位静嫔也未必就没有动手脚点心思,哪怕真的没有,她都有大把机会把它变成“有”!
到时候这案子可就不是她一个宫外的小小推官可以瞎掺和的了!
可是奇怪的是,方才新帝竟然问都没问,直接就带着袁牧和自己往问月轩去了……这位到底是司空见惯,早已经不当回事了,还是另外有什么考量。
皇宫很大,皇上和兰婕妤乘步辇,袁牧和慕流云自然是要在后面跟着,一直走得慕流云两脚发酸,他们才终于抵达,问月轩里面的宫女和内侍早就已经在那里迎他们了。
“来人。”新帝到了问月轩,没用兰婕妤开口,直接招呼那边的内侍,去将死去的猫带过来,供慕流云查看,“去将那只猫抱来!交给慕推官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