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九章 难两全
出了大牢,袁牧从袁甲手里头接过大掌柜写的那封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才又把信重新放回到信封里,对慕流云点点头:“这厮没有扯谎,的确只是说了打听到了有人可能是那位慕先生的亲戚,所以需要慕先生修书一封以便相认,没打埋伏。”
慕流云有些惊讶:“你看得懂蛮文?”
袁牧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点头道:“当初去边关历练的时候,最初因为听不懂蛮族说的话,看不懂他们写的字,有一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就想着,既然他们的认为了觊觎我们的江山,可以潜心学习我们的语言和文字,那我们若是对他们的始终一无所知,真有什么不测的时候,未免过于被动,所以便特意学了一阵子。
说我是不大会说的,听得懂,也能看懂大部分,虽然远谈不上精通,倒也够用了。”
慕流云有些佩服地点了点头,自打认识袁牧以来,她对于高门大户、皇亲国戚的那些子弟就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看法,她原本以为这一类人纨绔居多,即便不至于不学无术,也大多是拈轻怕重、好逸恶劳的,毕竟从小一出生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哪有人会放着舒服日子不过,主动想要去受累吃苦的呢!
直到认识了袁牧,她才发现,原来有的人即便身份高贵,也丝毫不会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反而会借助着自己身份的优势,用更好的条件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袁牧见慕流云那样看着自己,有些疑惑:“怎么?我的话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我就是有些感慨。”慕流云轻轻叹了一口气,“以王爷那样闲散自在、与人为善的性子,竟然生出了你这样一个胸怀大志、嫉恶如仇的儿子来,这算不算……物极必反?”
袁甲没忍住,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赶紧憋了回去,憋得脸都红了。
袁牧笑了:“我也并非胸怀大志,若是胸怀大志,那我倒是应该寻着更有权势的官职去捞上一个,不应该做这提刑司里的苦差事。
我只是觉得这些年来,各处似乎都有些暗潮涌动,所以希望能够尽自己一份力量,保我大瑞江山长治久安,百姓康乐太平。
至于我自己,我倒是很喜欢你父亲留下的那些手札,若是有朝一日,我们也能那样四处走走,饱览天下美景,见识各处的奇人怪事,那岂不是妙哉?”
慕流云听了连连点头:“那自然是太妙了!”
回到提刑司之后,天色也暗了下来,袁牧关起门来,打开后窗,从怀里摸出一支竹哨,轻轻吹了两声,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坐在案前看着手头的书卷,过了一会儿,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窗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袁牧察觉到,起身捻起放在案头的那封信,走到窗边,把那封信交给窗外那个好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就冒出来的暗卫,小声将送信的方法告诉他,然后示意对方借此机会也追踪一下蛮族的信使,掌握他们平日里传递信息的途径是什么样的。
暗卫一声不响,听完了袁牧的吩咐,将那封信收在怀里,然后便轻轻一跃上了房顶,就好像是一只矫捷的黑猫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坐在屋内的慕流云目睹了这一切,感到目瞪口呆。
之后大概过了三日,一天晚上他们回到了内院,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那一道魅影似的暗卫又回来了,依旧是隐藏在窗外的黑暗当中,用以慕流云的耳力根本没有办法听见的声音,把他追踪到的蛮族传递消息的渠道向袁牧简单做了一番禀报。
袁牧对此非常满意,吩咐他按兵不动,只在暗中继续留意着,无论如何一定不要给对方造成任何的惊动,如有什么变动,随时来报。
暗探无声抱拳,一番高起高落,再一次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慕流云托着腮,看着袁牧在窗口目送暗探离开,自后又折返回桌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何事叹息?”袁牧见她忽然叹气,以为她有什么愁事,连忙坐到她身旁,开口询问。
慕流云怕他误会,担心自己,忙不迭摆摆手:“没事没事,不是叹息,就是有些感慨!
我觉得蛮族那边最大的失误便是重用了大掌柜这样一个自私自利又毫无大义可言的人!
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保住自己的富贵荣华,别说是身边那些同党的安危了,就连他们大王精心谋划的一切也都毫不顾忌,可以说是毫无信义可言。
若不是他这般模样,咱们也不会掌握到这么多之前都没有了解到的东西,对咱们这边来说自然是好事,只是对于他们大王来说,一个用人不明就要坏了大事了。”
一听她是在感慨这件事,袁牧便松开了眉头,笑了笑:“这世间从来都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总是有一利便有一弊。一个善于收集消息、传递消息的人,需要的就是头脑机灵圆滑,足够狡诈,得能够应对各种变数,并且保全自己,顺利脱身,否则很难成事。
可是这样一个狡诈机灵的人,聪明自然是有一些聪明的,却必然会少了几分忠心,忠心耿耿的人,大多容易一根筋,死心眼儿,时时刻刻胸怀大义,自然不愿意轻易变通。
或许蛮族那边的大王也未必不知道大掌柜这个人有什么用的特点,只不过有勇有谋,同时还能够做到忠义两全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他们这么多年的蠢蠢欲动,自然不可能一直等到那么一个智勇双全的人出现才下手,大掌柜或许就是他们当下最好的,或者是唯一的选择。”
慕流云觉得他这么说还挺有道理的,也跟着感叹道:“所以说,这也算是老天开眼!他们蛮族想要行不义之事,老天爷都不给他们天降人才,不想让他们成事!”
第五五零章 信
大掌柜的信终于算是送了出去,接下来的时间除了等待,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做的,慕流云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异常,该干嘛干嘛,这中间还去别处帮当地县衙验了一具尸首,忙忙碌碌,就和平日里一模一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到了晚上她都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虽然说自己那缘浅的老爹素未谋面,过去自己也一直以为他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不在人世了,但现在忽然知道他其实还好好地活着,只不过是一直被人软禁着,没有办法回来家中团聚,原来心里面的认知被颠覆,便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平静。
她这几日每天白日里都让自己忙起来,免得胡思乱想叫旁人瞧出什么不妥来,到了晚上就忍不住回想大掌柜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态,说出那些话的语气,反反复复在心里面斟酌,推测他有没有可能扯谎蒙骗她和袁牧。
还有那个蛮族的明王爷,是否真的如大掌柜所说,痴迷于中原文化,所以对老爹十分欣赏,这些年来除了不够自由之外,就没有让老爹再受过别的委屈……
那明王真的会愿意放人么?自己老爹是否真的能够如他们期待的那样,写来回信?
她的心里面有太多的疑问和担忧,搅得她寝食难安,即便是努力掩饰,还是逃不过袁牧的眼睛,只不过他猜得出慕流云这样的原因,所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每日监督她好好吃饭。
就这样一晃又过了十几日,就在慕流云的内心越来越焦灼的时候,这日晌午,一个农户模样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扛着锄头跑到了提刑司,说是想要找提刑大人。
要是放在平时,这样的农户想要直接就见提刑大人,那自然也是不大可能的,说不出个正当的缘由,衙差们连提刑司的大门儿都不会让他进,不过最近袁牧特意交代过,若是有来求见的,便过去通报一声,他自会处理。
于是衙差立刻跑去通传一声,袁牧听说之后,便放下手头的事情,随那衙差一同到外面来看一看,那农户看起来十分紧张,估计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见到提刑大人这样的大官儿,一见袁牧真的出来了,瑟瑟缩缩,一脸紧张。
“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我?”袁牧迅速将他打量了一遍。
农户哆哆嗦嗦道:“大人,小的就是附近种田的,我找您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有个人,给了我一串铜钱,让我到提刑司衙门来找您,把这封信给您送过来。”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袁牧:“大人,这信封那人给我,我就原封不动的放进怀里头了,一眼我都没多看,里头是啥我都不知道,您可看仔细了!”
袁牧接过那封信,对农户点点头,示意身后的袁乙:“袁乙,给赏钱。”
袁乙立刻从怀里摸出一角碎银,递给那农户,农户一脸惶恐地接过来,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帮忙跑腿儿送一封信过来,有人肯给自己一串铜钱就已经是很奇怪了,结果送到之后竟然这位提刑大人又给了自己一角碎银!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若不是站在提醒衙门的门口,他都担心这是一伙骗子。
见袁乙真的把银子给了自己,农户连忙道谢,拿着银子欢天喜地离开了提刑司。
袁牧也没有耽搁,转身就去了书房,又让袁乙过去把慕流云也叫来,慕流云一听说是收到了一封神秘兮兮送过来,指名要交给袁牧的信,也大体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赶忙跑到袁牧的书房,气喘吁吁地推门进去,来不及把气喘匀,便问袁牧:“怎么样?怎么样?”
袁牧看她这么急急忙忙赶过来,先将她拉到桌旁坐下,帮她倒了一杯茶,看着她喝下去,稍微顺了顺气,这才拿出那个信封,递到她手中:“你来看,你对你父亲的笔迹最熟悉。”
慕流云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假,虽然说老娘与自己这个缘浅的爹是结发夫妻,相互最是了解,但是娘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认识一些字也会算账,但是那个程度也仅限于此。
慕老爹过去写的那些个手札,这些年来娘虽然时不时会拿在手里,轻轻抚着,唉声叹气一番,当做是思念老爹的一种念想。
而真真正正反反复复翻看阅读它们的人,就只有慕流云了。
所以若说有什么人对慕老爹的笔迹最为熟悉,那慕流云必须排在第一位,就连老娘都得排在她后头,位列第二。
而现在除了信中不知道会提到什么的内容之外,笔迹是用来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自己老爹的重要依据,只有确认对方真的是慕老爹,之前的那些努力才有意义。
慕流云拿过那封信,手指尖有点发凉,呼吸都下意识放得很轻,好像呼吸粗重一点都会弄坏了里面的纸张一样,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笺抽出来,慢慢展开。
第一眼看过去,她便觉得这字就是自己老爹的没错,因为和她之前看过的那些手札上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打从做了司理参军之后,慕流云在断狱查案这些事情上也算是颇有建树,也早就对模仿他人笔迹的行为有过一番探究,深知想要粗略地模仿一个人写字并不难,但是能够连对方字迹的筋骨都一并模仿得分毫不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自己过去也曾经试图模仿过父亲的自己,但始终只能模仿到皮毛而已,但这信笺上的字迹,一撇一捺,一点一提,无一不和手札上不差分毫。
这一点让她顿时大为振奋,一下子就有了精神,手也不抖了,一颗心砰砰狂跳,赶忙开始仔细阅读这一封自己失踪了二十年的老爹写来的信。
可是越看,她的眉头就越是慢慢皱紧起来,表情看起来十分凝重。
“怎么?有什么问题?”袁牧见状连忙开口询问。
慕流云一脸困惑地看着手里的信笺:“我爹他……不会是被蛮人关疯了吧?!”
第五五一章 不着边际
袁牧听她这么一说,也显得有些疑惑:“何出此言?”
“你看,这信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啊……”慕流云觉得一头雾水,“东一句西一句,哪跟哪儿还都不挨着!一上来就先描述了一大堆的塞外风光,又是荒草蔓蔓、牛羊成群,又是雄鹰翱翔,疾风卷云,然后忽然之间,就不提这些了,又开始说什么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如何习字,如何每日练习五禽戏。
这些事情提了几句,忽而有写了什么蛮族吃食,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哪些和中原一带相差不多,哪一些是中原一带闻所未闻的古怪之物。.
紧接着,后面又罗列起了各种棋阵、棋谱,然后没头没脑的就结束了!我这通篇看下来,那字的确是和我爹手札上面的字一模一样,不差分毫,可是这内容却又和我爹之前手札上面所记录的那种条理分明又行文流畅的感觉截然不同,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心智健全,神智清醒的人能够写出来的内容!那分明就是左一句右一句,天上一句地上一句!不着边际,没头没脑的!”
袁牧伸手从他这里接过那几页信纸,认认真真阅读起来,起初表情也有些困惑,后来再仔细看了几遍,眉头逐渐舒展,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豁然开朗。
“放心吧,你爹什么事情都没有,不但人好端端的一切正常,没疯没傻,而且还头脑清醒,格外谨慎,果然是一个口风很紧,又做事特别小心谨慎的人!”他对慕流云说,“原本父亲说那个虎头坠子是狴犴腰牌,你爹可能是先帝身边的暗探,我还有些吃不准,毕竟这样的宫中秘辛并不是外人能够了解清楚的,我也怕父亲会弄错。
现在看来,你爹果然具备一个合格暗探所需要的品质,行事作风都无不透露着他这些年是如何小心应对的。”
“何以见得?快说来听听!”慕流云一听这话,又来了精神,几乎快要坐不住了,忙不迭催促着袁牧,让他快点给自己解答疑惑,“你是如何从这封前言不搭后语的信里看出来的?”
“乍看起来,你爹的这封信里面的确没有什么前后关联,好像是想到什么就写了什么,凌乱无章法,但仔细看一看不难发现,他虽然看似什么都没说,却把自己这二十年来被软禁在蛮族明王府那边的生活状况都说给我们听了。
你看,最开始的那些塞外风光,是让我们知道,他的确是身在塞外,在蛮族生活的地方。
包括后面的蛮族气候、蛮族食物,也是向我们在证明这一点,让我们能够确定他在哪里,不至于被有心人故意误导蒙骗。
至于后面的棋谱和五禽戏,大体上算是告诉我们,他在这些年里,日常都是大体上如何度过的,下下棋,锻炼锻炼身体,应该是没有吃到什么苦头,虽然被软禁起来,不能抛头露面,但至少在那个明王的府中,他的日子过得还算相对自在一些。
我猜想你爹应该是害怕这封信是一个陷阱,故意骗他,想要借此诱使他泄露自己家里面的情况,怕自己真的写了一封家书,会给家里面的亲人带来麻烦,所以他就用了这样一种外人很难看出端倪的法子,算是报了个平安,若是认得他字迹的人,即便看不明白他心中内容的用心,至少也可以确定写信的就是他本人。
这样一来,他既能够通过一封信将自己还还好端端活着的消息传递给家人,又不用担心自己的书信当中提到了什么,会给多年未见的家人惹上麻烦。”
慕流云有些惊讶,惊讶之后,又有些心情复杂:“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今日幸亏有你在,看出了我爹的意图,否则他老人家这般用心良苦,可就都对着我这头牛弹了琴了!
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饶是那个什么明王待他很好,我爹做起事来还是这么小心谨慎、滴水不漏,我真不敢想这二十年来他每一天该是过得多么辛苦!
虽然从书信上的内容来看,我爹他应该是吃喝不愁的,但是每日这样累心,日积月累也是受了不少罪!他能够一直撑下来,实在是大不易!换成是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虎父无犬女,看你的胆识,就知道你爹的品行智慧这些都是高人一筹的了。”袁牧说。
慕流云被袁牧夸得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会儿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好了起来,知道自己老爹安然无事,这么多天下来,心里头的那块大石头,这一回也终于可以落地了。
她又拿着信纸看了看:“还有一件事也和你事先判断的一模一样!这回信里就只有我爹自己写的东西,别的什么都没有!那个大掌柜果然是一点也没敢提自己在咱们这边的困境,一点也不敢趁机向他的那些同族求救!”
“是啊,”袁牧点点头,“他是蛮人,不可能对自己那边的情况不了解,他们大王是什么样的残暴多疑,根本不用旁人再去说给他听,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他并不了解我们,也谈不上信任,但是他了解自己大王的性子就够了,若是让他那个大王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他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赌我们比他大王仁慈。”
“他也算是赌赢了。”慕流云点点头。
袁牧笑了笑:“未必,我并不在意他的生死,只不过他现在活着对我们更有利,死了反而会让我们先前的很多努力都化为泡影,所以他不仅可以活着,也必须活着。”
“那接下来要如何?”慕流云问。
“事不宜迟,我来写一封信,送去蛮族那边,与他们约定好接人的日子和地点,这大掌柜若是不想要暴露,就不能被我们关得太久,否则杳无音信就久了难免会惹人怀疑,到时候对我们谁都不好,但是你爹不接回来,我又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以免事情有变。”
第五五二章 出发
“你来写这封信?”慕流云有些惊讶,“不用大掌柜来负责写回信了么?你用蛮文来写,会不会一不小心露出破绽来?”
“我没有打算用蛮文来写。”袁牧摇摇头,“若是让大掌柜来写这信,那自然是毫无破绽,只不过你爹的这封信让咱们看出来他对这件事还是防心极重的,若是回信依旧是写满了蛮文,那你爹很有可能会认定这是一个骗局,是在请君入瓮,那自然不会配合,说不定会不肯被他们送出来,宁愿继续留在蛮族那边,也不愿意冒险。
这件事在咱们看来虽然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你爹已经在那边被软禁了二十载,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对大瑞朝的一切事情都是茫然无知的,因为不了解现在外面的情况,自然就会格外谨慎小心,也不知道自己原本背负的那些秘密,对于蛮族来说可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来写这封信,让他看出这信是中原汉人写给他的,这样一来,他的一律就会消解大半,而那个蛮人的明王爷,大掌柜说他一向痴迷于中原的风土人情,又能够欣赏父亲,待他宽厚,又喜欢与他聊天下棋,自然不可能看不懂我们的字,不用担心他会看不懂闹出误会。”
慕流云连忙点头,起身去帮他准备笔墨,袁牧坐在案前略微沉思了一会儿,提笔疾书,很快便写好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慕老爹的,另一封则是直接写给那位明王爷。
写完之后,他将信封好交给袁乙,让他去处理送信的事情,袁乙打从心眼儿里替慕流云感到高兴,这会儿也格外有干劲,接过信便一溜气地跑掉了,和平日里稳重的模样迥然不同。
慕流云当天晚上睡得格外沉格外香,毕竟因为担心的事情,她已经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很多天,这会儿脑袋里面的那根弦儿终于松开了一点,原本感觉不到的疲乏也都找上门来。
第二天开始,那种惴惴不安的等待便又开始了,她知道上一次一来一往十几日,这已经是那蛮族传递消息的路径足够发达也足够迅速,肯定是一路上一站一站马不停蹄赶出来的。
换做平时,一想到蛮族竟然在他们大瑞朝的地界里安插了如此强大的消息传递网,慕流云是一定会感到不寒而栗,以及怒不可遏的。
可是今时今日,情况又有不同,她恨不得那些蛮人身上长了翅膀,能够三两日便将消息传递一个来回,好尽快确定接回老爹的时间和地点,继而将人平平安安地接回来,这样一来,自己的这一颗心快就真的能够彻底安定下来了。
想是这样想的,但实际情况慕流云也很清楚,那样的距离,半个多月能传回消息来就已经算是神速了,不管心里怎么想,也只能一天一天的熬着等。
这期间慕流云旬休也不敢回家去看望母亲,她自己尽管极力克制着,但是那隐藏不住的心神不宁,就连袁牧都看得清清楚楚,母亲一手将她带大,她的情绪自然也瞒不过母亲的眼睛,眼看着到了这个时候,慕流云更加不想有什么岔子,只希望等到自己老爹平安归来,她再把这个喜讯踏踏实实地告诉自己老娘。
苦守二十载,能够换来一个苦尽甘来的结果,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是到头来还是出了什么岔子,那让母亲从希望渺茫到充满希望,又从充满希望变得绝望,这太残忍了。
慕流云先前并没有同蛮族那边打过交道,只听闻过一些他们那边好战斗勇的特性,所以对他们那些人本能的缺少信任,不得不考虑得周全一点。
慕夫人好久没见女儿回家小住,那自然也是想念的,早就给慕流云捎了书信过来,又怕让她记挂着,书信里写了家中一切都好,若是衙门里面差事不忙,变回去住上几日,叫上袁牧一同那便更好了,家中的茶楼新做出来了一种冰冰凉凉的小点心,他们回去尝一尝。
若是衙门里忙,那便忙正经事要紧,不用担心家里面,注意自己的身体就好。
慕流云收到母亲捎来的书信,心中觉着过意不去,忙脚小五儿带上最近她给母亲买的东西,回去家里一趟,就说衙门里面忙,实在是走不开身,过些日子不忙了便回。
小五儿回去了一日便返回来,去的时候带着很多东西去,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了更多的大包小包,统统都是这些日子没能回家,慕夫人攒下来的,有慕流云爱吃的点心爱喝的茶叶,还有她每个月调养身子需要煎药来喝的药材。
除此之外,慕夫人还捎来了三套新衣裳,说都是佟记布庄的新料子,看着漂亮,摸着也舒服,想着眼看天气就越来越炎热,便给慕流云做了几套新衣裳。
慕流云压下心里面对母亲的愧疚,只盼回信尽快到。
果然,又是半月余,那边的回信到了,信上果然附上了双方见面的时间地点,袁牧盘算一下,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宽裕,于是迅速安排一下提刑司这边的事情,准备带着袁甲出发。
“我同你们一起去吧!”慕流云看袁牧的意思,分明是没有打算带上自己,不禁有些急了。.
她心心念念盼望着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刻,甚至这些天,她无数次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会想象着自己见到父亲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父亲是一个什么模样。
结果现在袁牧居然没有打算叫上自己一起去,这她怎么按捺得住!
“你留下来。”袁牧摇摇头,“提刑司这边很多事情需要你做的,别人没有办法替代,这是其一。其二这一次去接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对方是否如信中所写的那般有诚意,现在咱们谁也说不准。
所以我们不能所有人一股脑都赶过去,若是对方万一有个什么歹心,那我们岂不是送上门去,让人家一网打尽?”
第五五三章 慕夫人来了
袁牧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慕流云听了之后也是无言以对,尽管有些不甘心,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听从安排,乖乖留下来。
她也看得出来袁牧的用心良苦,他把最忠心耿耿的两个贴身护卫当中脑子更灵,更懂得随机应变的袁乙留给了自己,他则带着袁甲出发,无非就是怕有什么人想要调虎离山,趁着这个机会对提刑司或者对慕流云有什么不利。
袁牧他们出发的那天,慕流云送他们到大门口,一直目送他们走出去很远,远到看不清,才返回提刑司去,心里面也始终是充斥着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
她没有正儿八经的和蛮人打过交道,不知道对方的做派,难免心中没底。
袁牧不仅仅是提刑司的提刑大人,还是忠勇郡王家里头的一根独苗,虽说她很希望自己父亲能够平安归来,可是若这中间因为替自己去接回失踪二十载的父亲,结果导致了什么差池,让袁牧身陷险境,甚至出了什么危险……
慕流云不敢想,只能继续日盼夜盼,盼着有消息传回来。
一连等了几日,什么消息都没有,慕流云每天忙完了衙门里的事情,晚上回了内院吃了饭,就一个人托着腮帮子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说是看月亮,倒不如说是一个人发呆。
好在这会儿夜里面也早就没有了什么寒意,她喜欢这样呆在外头,袁乙和红果、草果他们也没怎么劝,没怎么拦着,只默默的在廊下守着。
红果和草果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近一段时间自家少爷似乎总是心神不宁,到底因为什么她们也不敢问。虽说慕流云带她们一贯宽厚,但是该懂的规矩她们还是都明白的,有一些事情主家不说就不要去胡乱打听。
就这么过了十七八天,慕流云一大早上照旧起来练力气,袁乙在一旁练功陪着她,白果拉着草果帮忙做饭,红果作为丫鬟里面唯一一个知道慕流云真实情况的,这会儿正忙着给慕流云拾掇她的卧房,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除了少了袁牧和袁甲在,显得有些冷清之外,就和往日里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晨练过后,慕流云还没等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再洗漱妥当,忽然就见小五儿急吼吼地跑了进来,人才进门就开始扯着脖子嚷嚷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少爷!不好了!”
慕流云生生被他这一嗓子给吓了一哆嗦,连忙迎出来:“怎么了?什么事情不好了?!”
“夫人她来了!”小五儿气喘吁吁地对慕流云说,“我老远瞧见了咱家的马车,车上还坐着那个天天跟在夫人身边的脸很凶的丫鬟,那肯定是夫人来了!
我一看是夫人来了,就觉得大事不好,赶紧飞快地往回跑,鞋都要跑飞了,就为了回来报个点儿,免得咱们一会儿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就乱了阵脚了!”
袁乙见小五儿这副模样,忍不住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走上前来照着他后脑勺不轻不种地拍了一巴掌:“平日里教你那点腿脚上的本事,都叫你用在干这事儿上了?”
小五儿捂着后脑勺儿,冲自个儿师父咧嘴笑道:“物尽其用嘛!”
慕流云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觉得好笑,伸手去戳他脑门儿:“叫你平日里好好念念书,死活不肯!你今儿哪怕说个’人尽其才’,我都算你过关!
再者说,我娘来就来呗,你这大呼小叫的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一点?我又不是背着自己娘子在外头养了外室的登徒子,被人家给堵上门儿来了,我怕什么呀?”
小五儿被袁乙和慕流云这样“前后夹攻”,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捂着脑门儿,讷讷地“哦”了一声,嘟着嘴跑一边儿去蹲着了,估计自己还觉得挺委屈,毕竟想着自家少爷这些天没少念叨害怕这功夫看到他娘,结果他娘还就来了,自己好心好意一路飞奔回来报信儿,非但没得到赞扬,还被拍了后脑勺,戳了脑门儿……鞋都差点跑飞了就换来这?!
慕流云瞧他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也有点不落忍,毕竟这里面的事情小五儿也并不是了解很多,只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害怕叫娘知道,所以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见着娘,到底为什么却根本不明白,只是怕自己见着娘要吃苦头,所以跑来报信儿也是一片好心。
自己之所以会被吓到,无非也是因为心中有牵挂,已经十七八日过去了,袁牧那边杳无音讯,慕流云虽然面上不显,心里面早了已经是放在热油上面煎炸一样的难受,所以才会在小五儿嘴里喊着“不好了”的时候紧张成那个样子。
慕流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小五儿的脑瓜顶:“白果今日做了砂糖绿豆,冰冰凉凉又香又甜,你跑得热了吧?去让她给你舀一碗,就说是我让的!”
小五儿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没有那么大的气性,刚才还闷闷不乐的,听慕流云这么一吩咐,立刻来了精神,一个高儿窜起来,乐呵呵地跑开了。
小五儿跑去厨房找白果讨吃的,慕流云也看着他欢快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赶忙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准备出门迎接母亲的到来。
“推官。”袁乙在一旁看着,在慕流云准备迎出去的时候,叫住了她,对她笑着说,“别担心,爷他们本事大得很,肯定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
这会儿说不定带着老爷子正往回赶呢!咱们就踏踏实实等着就行!”
慕流云感激地对他点点头:“你跟着袁牧时间那么久,肯定最了解他!你说的我信!
呆会儿在我娘面前要是我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一定帮忙提醒着我一点!”
袁乙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往外走,而大门外头,慕家的马车也已经缓缓停了下来。
第五五四章 回来了
慕夫人这些日子想女儿想得紧,自己这闺女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后来虽然说调到提刑司做了推官,算是离了家,可是每逢休沐还是会立刻就回家来看望。
又因为袁牧的缘故,虽然慕流云之前也有过因为衙门里的事情忙,耽误过旬休,之后袁牧也会给她安排时间,让她回家小住几日,甚至他自己也会一并跟过去。
慕夫人还是头一次这么久没有见到自己女儿,而且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女儿好像是在找由子不回家,故意想要躲着自己。
虽然慕夫人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她们母女两个一向感情很好,没有什么隔阂,自家女儿没有道理会故意躲着自己,但还是觉得放心不下,怕慕流云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故意报喜不报忧,才不敢让自己知道,不愿意回家去的。
这不,昨天夜里她翻来覆去,心里面始终有一种莫名的不踏实,无法安睡,索性天不亮就爬起来,叫家里的车夫马上备车,收拾了一些准备带给女儿的点心就出发了。
现在站到提刑司内院的大门外头,看着红果从里面迎了出来,满脸笑盈盈的,倒不像是有什么不妥的样子,慕夫人的心也略微的踏实下去那么一点点。
“夫人!”红果快步迎上前,从慕夫人手里面接过东西,顺便搀扶着她的胳膊,一起进门去,“少爷她昨夜处理衙门里的卷宗,睡得晚,今天早上起的比平时迟了一点,还坚持非要练功,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洗漱收拾呢,不方便到大门外头来,叫我先过来迎您!”
“这孩子!睡得晚早上还起来练什么功!还真当自己能成个什么高手怎么着!”慕夫人嘴上数落着,不过那语气里满满都是心疼和怜惜,“最近提刑司衙门当真那么忙?”
她是想要先从红果这边旁敲侧击一番,而红果跟在慕流云身边这么多年,方才慕流云也是特意派了她出来迎接,就是怕万一草果先见了慕夫人,说话露出什么瑕疵来。
红果是个多机灵的人儿啊,一听慕夫人这么问,便点头道:“可说呢,夫人您是不知道,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各处好像都不像过去那般太平,忽而一下事情就多起来了!
恰好袁大人这些日子有因为公事外出不在衙门里,好多事情就都是少爷她担着,难免比平日里还要忙碌一些,前几日还觉得乏了累了,闹脾气,说想夫人了,想要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干了,撂挑子回家去看夫人您呢!我好说歹说才劝住的。”
慕夫人一听原来是因为袁牧不在,事情堆在一起才让自家女儿这般忙碌,倒也放心了许多,忍不住笑道:“你呀,就多余劝她!她那个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她若是肯扔下外头的所有事情回家老老实实呆着,我倒是不用惦记着了!
下回她再累得恼了,胡说八道,只要没有旁人在听着看着,你便由着她去折腾!发够了牢骚,她肯定还是乖乖地继续忙活,才舍不得为了看我这个老婆子就扔下她自己的事呢!”
“人都说妙龄的小娘子醋劲儿大,我瞧着我娘这是青春犹在嘛!吃起自己孩儿公事上的醋也是毫不含糊!这一大早我还没见着人呢,可就闻见酸味儿了!”慕流云从里面迎出来,老远听见慕夫人和红果的对话,便笑嘻嘻地开口一边接话一边走过去。
“你这混账东西!自己娘亲也敢这么调侃挤兑!”慕夫人被慕流云逗得发笑,又故作恼火,甩开红果的搀扶,作势要打过去,“你看我今日非来个当面教子不可!”
嘴上说得凶,慕夫人实际上可是一点也没舍得“教子”,她一把拉过慕流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心疼地伸手默默女儿的脸:“这公事是有多少啊?怎么把我儿累成这样?瞧瞧这脸!这腮帮子!都一丁点儿肉都没有了!
我这回带了好些你爱吃的东西,一会儿都叫白果拿厨房去,中午就挑着你觉得可口的,多做几个好吃的!你要是不嫌我烦,我就在这里多住几日,照顾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别的事我帮不到你,照顾照顾你还是可以的,你可是娘一手拉扯大的呀!”
“好!”慕流云立刻笑眯眯地答应,然后吩咐红果帮忙把东西安顿好,自己陪着母亲回房间去,母亲也是天不亮就启程赶路才能这会儿赶到,估计也乏了,进屋说话比较好。
母女俩进屋去,慕流云洗漱更衣,一边整理自己一边和母亲说话,慕夫人知道官府里的事情不好胡乱打听,所以看慕流云除了有些清减了之外没有什么异样,就很识趣的不乱打听,只同她讲起家里面的种种事情来。
慕流云乐呵呵地听着,一边觉得似乎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另一边又忍不住想,娘这些年一个人扛起了这么多,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不知道袁牧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不知道以后娘会不会变得轻松一些。
早饭肯定是来不及做什么新的了,好在白果做了许多,多几个人也完全够吃,到了中午,到了中午,慕流云在衙门里头忙着,红果过去给她送了食匣子,都是慕夫人吩咐白果照着慕流云的口味做的家常吃食。
虽然说对于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的袁牧等人,慕流云依旧心中惦记着,在母亲面前伪装成什么事都没有也比较考验她的本事,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温暖。
就这样,慕夫人见慕流云一个人被留在内院里,估计是也不放心,索性就留下来小住几日,帮忙照顾慕流云的日常起居,慕流云有慕夫人盯着,在母亲面前不敢露出心神不宁的马脚来,也只能吃不下去硬吃,三五日下来,气色倒也比先前好了一点。
不过一转眼也住了五天,到了第五天的傍晚,慕夫人终于把慕流云从衙门盼了回来,一边张罗摆晚饭,一边有些疑惑地问慕流云:“这袁大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我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出门去了,怎么这么多日都还不回来啊?要去很久么?”
慕流云正想着到底是找个由子糊弄一下母亲,还是说这事儿不能对外人讲,袁乙却在这时出现气喘吁吁地在了门口。
“推官,人回来了。”袁乙的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这些日子他嘴上安慰着慕流云,实际上心里也一样是不踏实的,“我刚刚确认过,是爷他们的马车。
我先赶回来报个信儿,他们估计再一会儿就到了!”
第五五五章 绕道
慕流云听了袁乙的话,一颗心猛地狂跳起来,一下子忘记了要克制自己的情绪,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真的?!你确定没有看错吧?!”
“没有,推官难道还怕我眼神儿不济么?”袁乙笑道。
慕流云两手在身侧攥禁了拳头,声音甚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可能看到车上都有谁?哎呀,瞧我这傻问题问得!人在车内,你又上哪儿能看得见去!”
“推官莫急,说话间估计就快到了,我瞧着那马车走得四平八稳的,没有半点的匆忙狼狈,想来应该是都回来了。”袁乙对她点点头,知道她心里焦急,便安慰了她几句。
慕流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略微平复一点。
慕夫人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见女儿方才反应那么大,这才觉出了异样:“儿啊,袁大人这一次莫不是出去办了什么危险重重的差事?为何人回来了,你看起来这般焦急紧张?”
慕流云看了看一脸关切的母亲,心里连连感慨,这是不是天意?自己一直将这事瞒得严严实实,生怕早早让母亲知道了会让她感到困扰,就想着若是不顺利,那边一辈子不要让她知道,若是真的一切顺利,那就等四平八稳了再让她直接见到她那朝思暮想的人。
结果现在,袁牧要到了,母亲就在这儿,至于自己那缘浅的老爹是不是和袁牧在一起,是不是从头到脚都好好的,这谁也不知道,呆会儿无论如何,自己老娘也会知道实情了。
“袁牧他这一趟走得有些凶险,所以我难免有些担心,现在人回来了就没事了!”慕流云对母亲笑着说,然后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娘,这个点儿您也饿了吧!不如您先吃着,我出去迎一迎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这孩子,又胡说!袁大人都要回来了,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儿先把饭吃了的道理!当然是等人回来了,咱们一起用饭啊!”慕夫人只当慕流云是怕自己饿着,“放心吧,你娘又不是老得走不动道的那种年纪,一顿饭早吃一点晚吃一点都不碍事,更何况下午我还吃了茶,用了一些茶点,这会儿本来也没觉得有多饿。
现在天色不早了,用不用我陪你一道出去迎一迎袁大人?”
这话一说完,慕夫人自己也觉得好像有些不大妥当,一来这里是提刑司,不是他们慕家,有袁乙,还有提刑司的一众衙差都在,哪里用得着自己这个女流之辈去给女儿作伴!
再者说,袁牧与慕流云的事情,她也已经早就知晓了,虽说自己现在年纪大了,但毕竟也是从小儿女的年岁过来的,现在这两个人分别数日,好不容易袁牧回来了,自己跟着一同出去迎,难免会有些煞风景。
她女儿是有分寸的人,袁牧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慕夫人自然都很放心,这么一想,也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这个时候过去凑热闹添乱比较好。
“算了,我这岁数了,走动多了也累,我就留这儿等着,叫白果把菜饭重新温上,再另外做一些吃的,不然的话,这又回来了人,怕是要不够吃啊!”她改口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愣了一下,她还正想着要怎么劝母亲不要和自己同去,没想到母亲就先表态了,她连忙冲母亲点点头,转身就跟着袁乙急急忙忙往外面走。
此时此刻的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慕流云和袁乙一同往外走,走到大门外面,门外的灯笼都已经点了起来,在门口照出了一片亮光,却衬得远处更黑了。
慕流云此刻根本忍受不了站在那里却看不到远处的情形,干脆拔步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远远的站在灯笼的光线之外,袁乙明白她的心情,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也不拦着。
两个人站在黑暗的夜色之中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车轮声,隐隐约约也能看到有一辆马车正在朝这边驶来,慕流云眯了眯眼睛,想要看清楚那是不是袁乙回来报的那一辆提刑司的马车,只可惜天实在是太昏暗了,她根本没有办法看清。
看着那正在朝这边靠近的马车,慕流云的心跳再一次乱了节拍,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见前襟有一道褶皱,连忙用手抚了几下,似乎想要把那褶皱给抚平,就连腰杆儿也特意挺直了许多。
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现在这会儿忽然在意起自己的仪容姿态,究竟是因为出门多日的袁牧,还是因为有可能此时此刻就在车上的那个自己二十年未见过面的老爹。
马车在靠近他们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慕流云借着光线也看得出来,那的确是他们提刑司里的那一辆马车,车夫也是他们的人,并且车夫看起来除了有些风尘仆仆之外,神色上也没有什么异常,全须全尾的,这也让她又放心不少。
马车停稳之后,袁甲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麻利地跳下来,看到慕流云站在一旁,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冲她摆摆手:“推官!我们回来啦!”
袁乙在慕流云身后冲袁甲使了个眼色,袁甲这回倒是机灵了,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思,识趣地连忙闪到一旁去。
这时袁牧也从车上下来了,慕流云此事也顾不得矜持,连忙向前迎了几步,袁牧一看到她,原本还带着几分疲惫的脸上顿时便漾起了笑意。
“怎么迎出这么远?可吃过饭了?”他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能有什么别的举动,只能走到慕流云跟前,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我不在的这几日,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那是几日么?!”慕流云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神采奕奕,放心之余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整整二十日!你一去这么久,竟然连个信儿都不让人捎回来!
我这每天等也等不见人,消息也没有半点,能踏实就怪了!”
“回来的时候,为了不被对方的眼线盯上,我们绕路回来的。”袁牧知道慕流云现在因为什么气恼,“你瞧!”
第五五六章 别来无恙
袁牧说着,伸手朝身后的马车一指,慕流云连忙望过去,正好看到一个穿着一袭蓝色道袍,头上顶着帷帽的人从马车上慢慢走了下来。
慕流云连忙扭头看向袁牧,袁牧对她点点头,略微朝她耳边侧了侧,低声对她说:“我还什么都没有对这位慕先生提起,便是说了他也未必真的肯信,倒不如等他见了真人再说。”
慕流云了然,这二十年来能够做到在蛮族那边对自己的身世等等情况守口如瓶,自己这老爹的警惕性自然不是一般的高,正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反正没见着自己家里人的情况下,就算袁牧能够证明自己是忠勇郡王府的世子又如何?她老爹当年可是只效忠于先帝一个人,也只听先帝一个人的命令和调遣的!
慕流云小心翼翼地朝那个穿着道袍戴着帷帽,根本看不到面目的人望去,心里猜测着也不知道自己这老爹二十年不见,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虽然她连老爹本来是个什么模样也并不清楚,但是老娘还是很清楚的!一想到呆会儿会给自己老娘这么大的一个意外之喜,慕流云就紧张得手心里面直冒汗。
天色昏暗,估计还也因为心里面还对袁牧存着戒备,身着道袍的慕老爷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并没有多留意跟袁牧一直在交头接耳的年轻人,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马车旁边。
袁牧这一路赶回来,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示意慕流云先回去等着,自己很恭敬客气地对慕老爷说:“慕先生,我们到了,里面请吧。”
慕老爷的帷帽轻轻抖了抖,显然是点头表示了同意,然后便在袁牧的引领下,朝提刑司后面的内院走去,慕流云快他们一步,走在前头,一路脚步匆忙,心如擂鼓。
慕夫人并不知道内情,只知道是袁牧回来了,虽然说袁牧一直让她待自己如寻常晚辈,但是慕夫人却始终觉得对方毕竟是身份尊贵的郡王世子,即便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行礼作揖,也不好意思端什么长辈的架子,这功夫张罗完了晚饭的事情,听到外面有动静,知道是人回来了,便也整理了一下仪容,从堂屋里头出来,到院子里面来迎接一下。
才到院子里头,她就瞧见慕流云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连忙开口问:“儿啊,何故如此匆忙?是袁大人他有什么吩咐,还是忘了什么东西?”
“娘!”慕流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看起来表情太奇怪,她先迅速的打量了一下自己老娘今日的装扮,挺风姿绰约的,反正在她看来是一如既往,美得很,“袁牧回来了,马上就到,他还带了一个客人回来,很重要的那种客人。”
“哎哟,是嘛!”慕夫人一愣,“那咱们娘俩儿是不是得回避一下?哦不对,你是提刑司的推官,你自然是不用回避的,那娘先到里头去回避一下吧,等袁大人会客之后再出来!”
“不用不用!娘,您就站这儿别动!”慕流云连忙拉住她,“这位贵客您也认识,是您的熟人!所以您可哪儿都不能去,就呆在这儿等着,人马上就到了!”
说着,她还特意示意一旁的小厮,把灯笼提近一点,让老娘周围显得亮堂一点。
慕夫人一头雾水,心中思量着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又是个开茶楼的商妇,哪里有什么熟人能够在袁牧面前称得上贵客的,不过既然女儿这么说了,她就站那里没动,等着人来。
袁牧引着慕老爷走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面已经在慕流云的吩咐下,添了两盏灯笼,显得比平日里要更明亮许多,慕夫人正站在堂屋门口,一副迎客的姿态。
袁牧感觉到身旁的慕老爷脚步在进了院子的那一刻,悄然放慢了下来,知道他应该是看见了慕夫人,便也跟着一起放慢了步子,站在了慕老爷的身后。
慕夫人看到袁牧带着人进来,那人却远远隔着院子站在院门口不动了,一时有些疑惑,她只好先对袁牧笑着打了声招呼:“袁大人,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这位是……?”
袁牧依旧礼数周到地对慕夫人行了晚辈的礼:“袁牧回来迟了,让慕夫人担心了!”
慕夫人还想开口回应袁牧,忽然看到旁边那个身穿道袍,戴着帷帽的人往前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来方才女儿告诉自己的,袁牧带了一位贵客回来的事,于是连忙礼貌地询问:“袁大人,这位是你带回来的贵客吧?不如我去叫白果再多准备几个菜吧?
方才也不知道你们还有贵客要来,我就只准备了寻常的家常便饭。”
结果袁牧没说话,倒是那身穿道袍的人,向前又挪了两步,朝她又靠近了一些,帷帽底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素娥……”
慕夫人愣住了,她看向那个穿着道袍,帷帽挡住脸的男人,眼神有些疑惑,疑惑之中似乎又带着几分恍惚,就好像自己方才一不小心睡着了,短暂地做了一个梦,所以耳畔才会又听见了那个二十年来只有在梦中才会偶尔出现的声音,叫着许久都没有人叫过的自己的闺名。
穿道袍的人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他缓缓伸手,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了原本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那一张脸。
慕流云站在一旁,借着还算明亮的光线,终于将自己老爹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也难怪那大掌柜一见到自己,就立刻发现找到了保住小命的新路径,断言自己一定和蛮族明王爷家里的慕先生有关系!
看着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慕流云觉得就算是自己不知道那是她爹,恐怕也会和大掌柜一样,相信他们二人之间至少是有些什么血缘牵扯的。
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虽说长在老爹的脸上更显坚毅英朗,可是自己也是扮做男装,这看起来还真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五五七章 相认
慕夫人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面前那张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到的脸,一时之间忘了该作何反应,就只是那样看着,使劲儿的看着,好像想要看清楚那是个幻影还是真的大活人。
“我这……不是天刚黑就开始发梦了吧?”她喃喃道,似乎尽管也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如此真切,却仍旧难以相信已经二十年了无音讯的人,这会儿能这样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慕老爷又向前走了几步,估计方才也是害怕一下子凑上去会吓到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发妻,他的脚步不快,脸上的表情也略显僵硬,但是眼神却透着一股子热切和期盼。
“素娥,我回来了,你没做梦,是我真的回来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点颤音。
慕夫人怔怔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人,低头灯下那一团影子,这才笃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一个人,但仍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试探着伸手向慕老爷的脸颊上摸了摸。
脸颊是温热的,脸颊上的胡须,还有眼角的皱纹也都是真实而鲜活的。
慕夫人这才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人真的就是自己失踪了二十年不见的夫君,现在不仅活着回来了,看起来就跟二十年前没有太大的不同。
回过神来之后的慕夫人,两行清泪瞬间从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她也不去擦拭脸上的泪水,只是一直盯着慕老爷,好像生怕他会一不留神就忽然之间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二十年了!足足二十年!我嘴上说着不相信你死了,哪有人死得无声无息,别说是尸首,就连个衣服鞋子都找不到半点的!可是过去了这么久,我都快要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你还活着了,我都快要认命了!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
慕老爷的眼眶也湿润起来,长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什么去安慰一下,就见慕夫人忽然一咬牙,攥起拳头来就往他的身上捶。
慕夫人一边捶打慕老爷,一边怒骂道:“你这个丧良心的!你这个石头心肠!二十年来你活得好好的,却半点消息都不肯给我!枉我每日每夜惦记着,牵挂着!
你可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你可知道被人都跟我说你死了,让我改嫁,你两个弟弟一心一意想要将我赶出慕家,我是如何撑过来的?
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收了多少罪,你可知道?”
慕流云站在一旁,也觉得鼻子根儿有些发酸,娘这二十年来所有的辛苦和委屈,老爹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从记事起就眼睁睁的看着,大了以后倒是还好说,多少也能替娘挡一部分,扛一部分,但是在年幼的那段时间里,就真的只有娘一个人苦苦支撑。
慕夫人发泄似的捶打了慕老爷几下,吸了吸鼻子,脸上的泪痕还湿漉漉的挂在那里,人却含着眼泪笑了出来,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端详着面前的慕老爷:“算了!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了!人好端端的活着,平平安安地回来,就比什么都强,之前的苦也都值了!”
慕老爷也红着眼眶,估计是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下来,他一手轻轻揽着慕夫人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柔的用衣袖替娘子拭去脸上的泪水,尽管这二十年的杳无音信与他而言,也同样是无奈且折磨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只字未提,只是叹了一口气,对慕夫人说:“娘子受苦了!为夫惭愧!”
慕夫人这会儿终于也从原本的似真似幻当中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个儿方才着实有些失态,连忙调整了一下情绪,抹了抹眼睛,看了看慕老爷,笑了出来,转身走过去把慕流云给从一旁拉了出来:“你这孩子,你爹回来了,你怎么站得那么老远,好像是个外人似的!”
慕流云笑道:“我还当娘您高兴的,都已经想不起我来了呢!”
“胡说八道!”慕夫人朝慕流云身上打了一把掌,但那力度倒更像是轻抚而过,语气里面也满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还不快给你爹行礼!”
慕老爷听了慕夫人的话,这才惊讶地注意到原本一直没有太留意的那个年轻人。
慕夫人看慕老爷表情诧异,在一旁介绍道:“你离家不久我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便生下了我们的孩儿,取名叫做慕流云,这孩子从小便对你留下的那些手札感兴趣,胆子又大,之前考到州府衙门做了司理参军,后来被袁大人提携,在提刑司任了推官。”
慕流云恭恭敬敬向慕老爷行礼:“孩儿慕流云,见过父亲!父亲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孩儿尊袁大人的命令,留守在提刑司里面,未能前去迎接父亲,还请父亲原谅!”
一边说,她一边有些赌气似的朝袁牧迅速瞥了一眼,袁牧在一旁看到她的这个小动作,知道她是在气自己这二十天来音讯全无,害她牵挂着,不禁弯了嘴角,偷偷露出了笑意。
慕老爷没注意到这些,他有些恍惚地伸手将慕流云扶起来,仔细端详着她,见她一张脸生得与自己极为相像,顿时又红了眼眶:“快快起身!这二十载,让你们母子两个受苦了!”
“额……”慕流云看了一眼自己老娘,这会儿站在院子里终究不是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老爹离家二十年,他们彼此都有太多需要向对方解释的事情,那都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要不咱们先进去吃饭吧,不然饭都凉了!
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咱们吃了饭之后再详谈,今晚谈不完的明天早上起来接着谈!”
袁牧也点点头:“推官说得在理,那就吃过饭之后,有些事情到书房再叙吧。”
慕流云扭头带着几分嗔意瞪了他一眼,袁牧把脸偏到一边,免得被人看到自己的笑意。
慕老爷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们两个,没有说什么,默默点点头跟着慕夫人朝堂屋走去。
第五五八章 看破
这一顿晚饭是慕流云这辈子吃过最特别的一餐,桌上除了袁牧之外,还有自己的老娘,除了老娘之外,竟然还有自己那原本只存在于传闻之中的老爹!
袁甲袁乙很有眼力,这种时候当然不会留下来,而是非常自觉的在饭菜都摆好了之后,就退到门外,关起门来在外面守着,以便主家在里面能够方便叙话。
这件事他们两兄弟是早就想明白了,他们是忠勇郡王府的人,是袁牧的贴身护卫,而慕流云以后不用想都知道,早晚要变成他们的当家主母,那她的爹娘还用说么!
所以说,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屋子里面的气氛就有点奇妙了。
慕流云十分理解方才为什么老娘会哭着捶了自己老爹一顿,不管是多么的身不由己,多么的无奈之举,作为留守的那一方,所有的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也都是真的,那些心慌意乱,那些忐忑不安,都是不掺杂半点水分,实实在在地折磨着人。
如今牵挂着的人平安归来,终于踏实下来,随后那种委屈反而会更加强烈。
慕流云也是一样的,虽然没有母亲的委屈那么深,但是这二十天也是一直倍受煎熬,吃不下睡不着,现在看到袁牧精神抖擞地回来,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恨不能扯过他的胳膊,在上面狠狠咬一口出出气才好。
可是另外一方面,袁牧毫发无损地平安归来,这本身又是她心里面最期盼的,若是回来的时候,袁牧带着伤,或者面容憔悴,那她只怕是要更加难受了。
所以归根结底,慕流云觉得自己气得可能还是袁牧把自己留在提刑司,不带着一起出发,还觉得这样对她来说是最好过的一种方式。
她才不怕共同面对风雨,反而是被以保护的名义隔开,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慌最折磨人。
袁牧大体也能想见慕流云的情绪到底是郁结在哪里,所以吃饭的时候也显得格外小心,一直默默留意着她的状态,时不时挑她爱吃的东西给她夹到碗里。
慕流云起初有点想要和他赌气,可是架不住袁牧看向自己的眼神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味道,这种神情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位雷厉风行的袁大人、世子爷脸上过?
心一软,再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这小情绪也多少是有点没道理,慕流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人家冒着风险帮自己把老爹给救了回来,自己还跟人家摆脸色,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于是她也绷不住一张臭脸,也挑着袁牧爱吃的夹了一筷子,想要放到他的碗里。
恰好这时候袁牧也夹了菜又要给慕流云递过去,两个人的筷子在半路差一点碰在一起,袁牧一愣,朝慕流云看过去,慕流云恰好也看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抿着嘴笑了。
慕夫人早就知道这两个人的事情,所以见怪不怪,根本没当回事,尤其是今日失散了二十年的夫君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她更加没有心思去理那小两口的事。
反倒是慕老爷,他虽然也没少忙着给慕夫人布菜,但是视线依旧悄然落在了慕流云和袁牧的身上,不声不响地观察了一会儿才开口小声对慕夫人说:“夫人为我生的,是个女儿吧?”
他这话一出口,不光慕夫人愣了一下,就连慕流云和袁牧也都下意识看向了这边。
慕流云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穿的还是白日里在提刑司应卯的那一身衣服,发髻自然也是男子的样式,看起来无懈可击,没有什么破绽啊。
结果这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自己老爹就不用人来揭晓谜底,自己个儿看出来了?!
慕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有点紧张了,她先朝慕流云看了看,又扭头看看身旁的慕老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莫非我儿这扮相有什么破绽是我们平日里看习惯了,没有瞧出来?”
慕老爷摇摇头,拉起慕夫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莫担心,装扮上没有什么破绽,外人是瞧不出什么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这卖关子的毛病怎么二十年不见了,也不见改!”慕夫人催促道。
“只是他。”慕老爷朝袁牧一指,“我与这位袁大人一路同行,对他的言行举止也多有观察,瞧他举止磊落,行事大气,颇有头脑,不似那种骄奢淫逸、蜂蝶随香之徒。
打从方才我就见他与我们的孩儿之间暗波涌动,到了饭桌上,就更掩饰不住,而你作为长辈,坐在一旁视若无睹,显然是习以为常。
因而我思量着,若让此事合情合理,便只能是我们的孩儿并非男儿身,而是女儿家,出于不得已才以男子的面目示人,这边解释得通了。”
慕流云有些惊讶,没想到父亲的头脑竟然如此敏锐。
不过袁牧倒是并不觉得惊奇,一方面之前在王府里的时候,他父亲袁怀已经提到过,狴犴腰牌的持有者应该就是先帝身边的暗探,能够给先帝那样的一个人做耳目的,除了要有一颗忠心之外,机敏过人的头脑也是必不可少的。
慕老爷失踪前的各种小心谨慎,被掳劫之后的处处提防,无不透露着他的智慧。
另一方面,从见到面到回程的一路上,他也的确见识到了慕老爷的头脑,并且早已经得出了结论,慕流云在查案上的头脑还有验尸上面的胆识,的确都是家传的。
慕夫人见慕老爷猜了出来,也叹了一口气:“当初若不是你那两个弟弟满肚子坏水,一心想将我和孩子踢出门去,我也不会让我儿受这份罪!”
“娘,二叔三叔经过上次那个教训,现在不也老实了不少么。他们俩那笔烂账,咱们以后慢慢算都来得及,反正这回爹回来了,他们再想打着爹的旗号兴风作浪也不行了。”慕流云知道娘肯定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老爹说,但是他们眼下很显然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咱们先吃饭吧,吃了饭到书房去,有些事情还得坐下来慢慢谈。”
第五五九章 当年事
吃了饭之后,慕夫人知道他们要谈事情,便打算回避一下,免得不方便她听,袁牧却把她也叫住:“慕夫人不用回避,都是自己人,有些事情或许知道清楚一些反而更好。”
慕夫人有些吃不准,本能的朝女儿看去,见慕流云也跟着点头,这才不再执意离去。
不过她还是免不得有点赌气地看了看慕老爷,叹了一口气:“袁大人说得在理!想当初若是我但凡知道一点端倪,也不会这二十年蒙在鼓里,活像个傻子一样!”
袁牧一愣,浅浅一笑,没有接话。慕夫人这话他可是不好接,毕竟慕老爷是慕流云的父亲,以后自然也是他的岳父泰山,左右还是不好得罪的。
慕流云却笑母亲居然这个年纪了,还有这种小姑娘闹脾气的心气儿,挽住慕夫人的胳膊,笑道:“娘啊,说得就好像当初您若是知道来龙去脉,这二十年就能好过一些似的!”
慕夫人被女儿戳穿,也笑了起来,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当初若是让她知道了什么实情,只怕是这二十年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倒还不如这样稀里糊涂的好。
慕家三口随袁牧来到了他的书房,书房里面有一张茶桌,刚好够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落座后,袁乙从外面帮他们关好了门,依旧和袁甲一起守在外头。
“父亲这些年在蛮夷之地受苦了!”慕流云拿起一旁的茶壶,替慕老爷倒了一杯茶。
慕老爷伸手接过茶杯,对慕流云点点头:“叫父亲显得生分拘谨,你若愿意……”
“爹!”慕流云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自己老爹是个什么心思,他想要和娘一样的待遇,显得更亲近,但是又觉得跟自己二十年没见过面,怕自己不乐意呢。
慕老爷脸上的表情顿时便柔和了许多,他估计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活着重新回到中原,回到自己的家乡,更加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原本以为,要么是客死他乡,要么是垂垂暮年终于得意回乡,回家之后或许慕夫人早已经该做他人妇,又或许没有能够挺过他所不知道的动荡飘摇,早就化为了一堆白骨。
现在的一切对于他而言,简直是做梦都从来没有敢梦见过的。
“爹,您这些年受苦了!”慕流云知道现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万般感慨,但是那些都可以回头再说,现在她最想知道的是当初自己老爹到底是不是先帝的暗探,又怎么会被蛮族给掳走的,“您的狴犴腰牌我自作主张拿去给忠勇郡王——也就是袁牧的父亲看过了,他认出这是先帝身边暗探的腰牌,您当初真的是先帝身边的暗探么?怎么会被人给掳走了?”
事到如今,先帝都已经入土多年,慕老爷自然不会再继续遮掩,他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不错,我的确是先帝身边的暗探,先帝经过夺嫡血战,虽然是得以继承大统,但也深知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未必人人都肯死心塌地臣服于他。
所以为了防止那些被驱逐到封地的兄弟暗度陈仓,伺机造反,先帝就训练了一支暗探,只听令于他一个人,我们每个人都被分在了不同的地方,相互之间也并不知道彼此的本来面目和真实身份,平时便以布衣百姓的身份各自生活。
如果没有特别的传召,我们每一季照例按照规定的日子进宫去回报这一季外面的事情,若是先帝有什么特殊传召,会在太平县外的一颗树上留下记号。”
慕老爷有一搭无一搭地把玩着手里面的茶杯,皱起眉头,缓缓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我过去的差事就是帮着先帝盯着废太子那一支,废太子那一支的封地恰好邻着蛮族,所以先帝也格外忌惮一些,生怕会有内外勾结的事情发生,因而我时长需要出一趟远门,帮先帝收集打探那边的情况。
我出事之前,照例已经进宫面圣过了,但是忽然之间在城外那棵树上看到了记号。
通常若不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先帝是绝不会在刚刚见过我之后没多久,便又留了记号给我,于是我便赶忙启程,刚离开江州地界就意识到自己被人跟上了,我怕暴露了家人,只好继续往远走,终于被他们围堵住。
我虽然轻功不错,论起身手拳脚那些却是比不过真正的练家子的,没支撑多久便寡不敌众,被那些人给掳走带到了蛮族的地盘上关了起来,他们对我严刑拷打,逼问我先帝宫中的事情,逼问先帝给我们订的暗号,如何扮成暗探混进宫去。
我当时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什么也不肯同他们说,本以为他们会杀了我,没想到那位明王竟然是个仁慈之人,不忍杀我,便随便找了一个死囚,扮成我的模样,处决了了事,之后便将我藏在他家中,一直到许多年后才敢让我以门客的身份,稍微在府中走动走动。”
“你这是吉人天相啊!”慕夫人听着慕老爷用平淡的语气讲述这些,却只觉得心惊肉跳,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有一点点的变故,她如今都不可能还能或者看得到自己的夫君。
“这也真是多亏了那位明王爷!”慕流云也感叹了一句。
慕老爷点点头:“明王爷的确待我不薄,他虽然与蛮王是亲兄弟,性格却多有不同,蛮王多疑,明王仁德,蛮王野心勃勃,明王却觉得人的贪心是没有止境的,如果不知足,那么永远也不可能有圆满的时候。
这些年据我所知,明王一直都有努力劝谏,希望蛮王不要被权力迷了眼,一心只想着扩张版图,称霸一方,但是蛮王听不进去,对这些劝谏不予理睬。
所以大部分时候,明王也只能是对他哥哥的许多命令阳奉阴违,表面上应付过去,私下里一直都在想办法补偿自己封地上的那些蛮族百姓,让他们能继续好生地把日子过下去。
蛮族地界里,也的确是明王领地上的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最平顺了。”
第五六零章 妙人
“这么说来,这位蛮族的明王爷,倒也算得上是个妙人。”慕流云听了之后,有些诧异,又觉得很感兴趣,“他竟然能够做到在蛮王的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敢出言劝谏,并且还能够不影响蛮王对他的信任!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恐怕是因为,这位明王生来就没有什么野心,包括他认为蛮王不应该觊觎中原,不应该为了自己的贪心就不停征战,这都是因为他对权势对霸业这些没有半点的企图。”慕老爷想了想,概括道,“而且他这个人很聪明,很少与人冲突,也知道蛮王的忌讳是什么,从来不做任何让人犯忌讳的事情,又能够表面周全,滴水不漏,这才能够左右逢源。”
“若说妙人,”袁牧道,“我走这一趟,发觉那位在封地从不随意踏出半步的废太孙,也称得上是一位妙人,不知您在蛮族那边这些年,是否也有所耳闻?”
慕老爷被他问到废太孙和他那块封地的事,开口答道:“当年我便是替先帝盯着废太子一支的,那个时候废太子那一支在他们的封地就显得特别老实,始终没有过异动,似乎在夺嫡之争中失势之后便丧失了斗志,不再想着什么宏图大业了。
之后在蛮族那边的二十年里,我也不止一次从明王那里听说,废太子在的时候,就对他封地与蛮族交界的地带严防死守,是所有边境地带里面最守卫森严的,蛮王也不是没有试图去拉拢示好过,但是废太子没给他的使者半点好脸色,直接轰了回去,之后更是严防死守,油盐不进,根本没有半点讨商量的余地,让蛮王大感头痛。
之后不就,废太子便因为身体不适,将大权交给了废太孙,封地从那时起便是废太孙实际上在治理着,最初蛮王那边也打算再试探一下这个废太孙的立场,但是几番试探都碰了一鼻子灰,最后确定了废太孙和他父亲一样,都是拉拢不得的,虽然头痛却也无计可施。
明王对废太子和废太孙这一支的做派一直是比较敬佩的,觉得他们聪明识大局,虽说是没有能够一统天下,但是好歹成则王,败则藩王,能进能退,能屈能伸。
最重要的是分得清楚什么是里,什么是外,虽然各为其主,但是明王觉得废太子一支自上而下都知道以百姓为本,不会为了一己私心就去勾结外族,让百姓受罪。”
“还有一个发现,也和之前我们的猜测大相径庭。”袁牧对慕流云说,“我此次远行,留意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那些被’升官’调任到废太孙封地上的人,似乎都并未受到什么重用,有的没多久就又被调离了封地,派往别处任职,有的虽然留在那边,却也并未委以重任。”
慕流云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伍大人煞费苦心将各处贤才都往废太孙的封地转移,必然是两边有这种默契,齐心协力在蓄谋着什么大计,结果没曾想,伍大人一头热的在那边忙活着,废太孙那边……这算是贤才得到的太容易,反而不珍惜?!…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个中缘由恐怕废太孙心里最是清楚,慕流云从方才老爹和袁牧的表述里面也能略微猜到一点端倪,只是不晓得伍大人是否清楚,或者是否愿意接受。
袁牧对此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这会儿只是说给慕流云听,然后又问慕老爷:“您当年被人调虎离山又掳劫到蛮族那边之前,先帝是否一切正常?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据您所知,他身边那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能够知道你们这些暗探的?”
“这事在蛮族被软禁的二十年里,我也反反复复回忆过。”慕老爷叹了一口气,对他们说,“在出事之前,先帝的身子骨儿并未有什么异样,据我所知,早出事之前也仅仅是闹过那么一两次肠胃不适,太医给开了几服药调理了一番便再无大碍。
先帝生性多疑,若是突然之间身子骨儿有什么不妥,他定然会有所察觉。”
“这就对了!”慕流云听了之后,想了想,“爹,您可知道,先帝闹了病之后,太医给他开药调理可是短暂的吃了一两次便医好了,还是调养了许久?”
慕老爷答道:“此事我倒是清楚,先帝因为肠胃不适,过后虽然太医看过之后,很快就得到了缓解,但是过后还是喝了一阵子汤药来调理脾胃,以免再受那种苦头。
但是先帝服用的汤药都是太医开的房子,御药房抓的药,煎好之后也都有专门的试药宫人先服用过,没有问题才会给先帝送到桌上,不可能有问题。”
慕流云对这件事的看法却和老爹不太一样,她还清楚的记得之前忠勇郡王说过的事情,当年的几个太医到最后竟然没有一个得了善终的,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恐怕对先帝的算计,早就在自己老爹没有被掳走之前就已经悄然开始了。
就像玉邕县那个倒霉县令吴荣志一样,如果不是凑巧遇到了药性相克,催发了毒性,最后应该也是经过一段日子,然后死得无声无息,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慕老爷继续说:“当年先帝身边知道暗卫存在的,只有一个人,是他那段时间比较宠爱的一个后宫妃子,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一个叫做婉妃的。
此人出身不高,样貌也算不上顶顶出众,刚入宫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后来不知道是怎么惹上了先帝的垂怜,隔了半年的功夫,我再进宫去面圣的时候,刚好她也在,先帝对她并没有特别回避,收了我呈交的折子就让我离开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短短半年里,那女子便从一个才人被抬举成了妃子。
先帝并不是一个沉溺后宫温柔乡的人,我也不知那女子究竟是什么好本事,能够在先帝那里独得宠爱,但是这毕竟是后宫之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方便去过多的打探,所以便没有太过留意。”
第五六一章 大有渊源
“那位一度极为受先帝宠爱的婉妃,我倒是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袁牧听完慕老爷的讲述之后,缓缓开口说,“这人说起来,和伍执秋伍大人还是有一些渊源的。”
“伍大人?!”慕流云现在一听到这位户部尚书的名字,都觉得额头发紧,心头发沉。
“那位婉妃论起来,是伍大人的表妹,她的母亲是伍大人的表姑母。”袁牧说,“这事情说起来,还得从伍大人的父亲那一辈论起来。
伍大人是书香门第,祖上便是鼎鼎有名的大学士,伍大人的父亲当年在年纪尚轻时便名声在外,据说生得玉树临风,又满腹经纶,颇有些才情,因而引得许多高门贵女都对他暗许芳心,其中也包括那位婉妃的母亲、伍大人的表姑母,也就是他父亲的表妹。
这位表小姐因为随母亲短暂借助在自己姨母家中,便对表哥有了情愫,她母亲是伍大人祖母的亲妹妹,也有心想要与姐姐和姐夫一家亲上加亲,更上一层。
无奈,在伍大人的父亲年纪尚幼的时候,家中便给他订过一门亲事,两家门当户对,都是书香门第,双方对亲事都很满意,于是伍大人的祖父便将这件事给委婉地拒绝掉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位表小姐后来也嫁做人妇,但是等到了伍大人弱冠之年都过了,一直醉心于学业,家中始终没有急着给他说亲,他的这位表姑母却又跑来登门拜访,说想要与伍家结亲,将自己女儿,也就是后来的那位婉妃许配给伍大人,当时还没入宫的婉妃快要及笄,她想尽快把亲事定下来。
这件事伍大人的祖父母倒是没有想许多,只是觉得不能因为沾亲带故就随便决定了这样的终身大事,还是应该对女子的学识德行这些有一个了解,所以也没有立刻表态。
这事自然还是要和伍大人的父母商量的,没想到伍大人的母亲听到这件事之后,大为光火,她和伍大人的父亲完婚之后,也早就听说过当年那位表小姐想要让自己夫君与自己退婚娶她的事情,估计心里面一直都是存有芥蒂的。
这回一听说当年自己想要嫁给伍大人父亲未果,现在那位又想将自己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伍老妇人顿时便怒不可遏,直接去把婉妃的母亲冷嘲热讽了一番,将她给从家里面赶了出去,两家的面子都搁不住,后来便没有了什么往来。
本来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过后也没有什么往来,后来宫里面选秀女,伍大人那位表姑母的女儿被留在了宫中,又过了几年,婉妃得了宠,伍大人的那位表姑母在外面甚是张扬,没少与人炫耀自己女儿已经成了皇上身边的宠妃,话里话外不忘挤兑伍家,说幸亏当年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否则可就耽误了自己家女儿的一世荣华。…
伍大人那个人,骨子里是有一些清高孤傲的,自诩书香门第,看不起那些贵胄纨绔,在京城那些高门大户中间得罪了一批人,于是便有人跟着看他的笑话,这事就传开了。”
“那位婉妃现在还在宫中么?”慕流云连忙问。
袁牧摇了摇头:“先帝驾崩之后,她就跟着一起殉了。”
“一个那段时间特别的宠,知道先帝身边有暗卫的妃子,先帝刚驾崩就被拉去殉了……那岂不是死无对证!”慕流云眉头拧得紧紧的,“死无对证就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无从查起!
虽然说此人论起来也能够算作是伍大人的表妹,但是加上这背后的渊源,这件事就变得值得玩味了许多,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又是被人切断得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袁牧点点头:“的确如此,我父亲打听到这些之后也就一无所获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忽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方才你说你这次出门是走的废皇孙的封地?从江州出发,想要都代州那附近去可一点都不近!甚至可以算是绕路啊!”
慕流云原本还觉得袁牧他们这一次出门的时间太久了一些,现在一听是去了废太孙的封地那边,在心里面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发现一来一回二十天,路途上已经是马不停蹄地赶了。
“这是当初那个明王在来信之中与我确定的,因为废皇孙的地盘上对蛮族防范最严。”袁牧点点头,“虽然说这二十年来他家中藏着一个本该二十年前就被处死的人这件事,明王自认为瞒得密不透风,但是大掌柜不是照样发现了端倪么。
大掌柜唯利是图,深知蛮王生性多疑且性格冷血残暴,翻脸比翻书还要更快,反而明王是一个不错的避风港,此事张扬出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并没有做得罪明王,经此事藏在心中,一直到这一次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吐露出来。
可是若是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和他一样呢?明王不敢冒险,怕万一有人发现他想要将当年的要犯偷偷送回中原,送归大瑞,选择告密,蛮王定然会派人出来追击,这样一来,对蛮族防范最严密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最稳妥的。
即便真的有追兵,一来蛮族的官兵想要越界比较困难,二来一旦过境到了大瑞地界,我们想要寻求庇护也会容易得多,的确是当时能够想到的最恰当的地点。”
慕流云方才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也没想到那位蛮族的明王不但反对无休止的征战,庇护了自己老爹,并且还考虑得如此缜密,着实是用心了。
“这明王还真的是挺不一般的!”她忍不住感慨道。
袁牧点点头,看了看慕老爷:“这一次见面的时候,借由伯父引荐,我们同明王在分别前曾有过一番深谈。明王坦言他也并不知道蛮王究竟是和我们朝中的什么人联手,只知道最近这几年的确是明里暗里动作不断,从过去一直到现在,蛮王始终没有死心过。”
第五六二章 开门揖盗
“他当然没死心了,若是死了心,这些年咱们这边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又是装成山匪又是装什么京城名厨,私下里安插眼线,估计也没少盗挖我们的矿产,偷偷运回蛮族那边去吧!”慕流云恨得牙痒痒,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以发泄自己对蛮族龌龊手段的鄙视。
袁牧点头:“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蛮王在先帝那边的确是迟到了一些苦头,一番明刀明枪的兵戎相见之后,搞得元气大伤,即便不肯死心,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选择暂时蛰伏。
这十几年的光景,他们实际上一边休养生息,一边也是在不停寻找翻身反扑的机会。”
“有些人生来贪心,有些人知足常乐,这我能理解,人毕竟天性各有不同。”慕流云感到有些疑惑,“就像你父亲与先帝虽然是血亲,性格却是天差地别,王爷他没有半点野心,也不贪恋权势,只想要过闲散逍遥的日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忠于先帝。
可是这明王虽然表面上是不争不斗,背地里却并不是什么效忠蛮王的好兄弟,他这分明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呀!
虽说站在咱们的立场上,这自然是好的,可是这种行径,他的人品真靠得住么?”
“明王的阳奉阴违,也是迫不得已。”慕老爷缓缓叹了一口气,开口向慕流云解释道,“你们在中原一带,对蛮族的事情能够听闻到的,都是他们的军队蠢蠢欲动,意图反扑的事情,对于蛮族百姓的事情自然是知之甚少。
实际上,蛮族这些年的许多举动,不止是让大瑞百姓吃了苦头,就连他们自己的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日子过得也一样苦不堪言。
蛮王为了扩张军队的兵力,为了制造出更多的刀尖长矛,这些年横征暴敛都已经不值一提了,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最不得人心的是他还会从百姓当中抓了年轻力壮的男丁,丢到军中去历练,把各个部族里面的能工巧匠都给抓走去铸造兵器了。
结果这样一来,原本靠放牧为生的,没有了劳力,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原本靠着耕种来养家糊口的,搞不好几个村子都找不到一个铁匠能够给他们打造镰刀锄头那一类的农具,因为都被抓取打造刀枪剑戟了。
明王将这些看在眼里,却又苦于劝谏无果,实在是没有法子,又不忍看着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被逼得没有活路,这才只能选择阳奉阴违。”
慕流云没想到原来蛮王的行径不止苦了他们,竟然将蛮族自己的百姓也给祸害成这副样子,简直不知该作何评价才好,再想一想方才袁牧和父亲说的那些事情,不禁感到忧心忡忡:“这蛮王看样子上一次明刀明枪吃了大亏,估计也觉得不能重蹈覆辙,想要找一个更加事半功倍的法子,打算明这不行就来暗的,一边对内拼命壮大兵力,一边在我们这边暗度陈仓!这是打算有朝一日时机成熟,给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我们到现在,对于他们的手段、布局都知之甚少,那岂不是防不胜防?”
“不怕。”袁牧对她安抚似的笑了笑,“过去我还多少有些犹豫,这一回倒是想通了。
既然防不胜防,那我们索性就不防了,来个’开门揖盗’,将一直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直接都引到明处来,让他们都现现身,露出本来面目,这样反而更容易处置。”
袁牧的这一计可以说是胆大至极,已经不止是棋行险招的程度,简直可以算是剑走偏锋。
这是涉及到蛮族想要内外勾结,直接侵吞大瑞疆土的大事,并不是用请君入瓮的法子去捉某一两个小蟊贼,若真的是“开门揖盗”,那这门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小门,这一把自然也就赌得不是一般的大。
饶是慕流云对他的行事风格早就已经十分熟悉了解,现在依旧有些被这个大胆的计划吓到了,就更不要说刚刚才返回中原,屁股都还没有做安稳的慕老爹了。
慕老爷吃惊地看向袁牧,眼神里有些困惑,似乎是吃不准这年轻的世子究竟是说着玩儿的,还是真的打算如此这般的去行事。
“开门揖盗……会不会太过冒险?”他的神态和语气都带着一股子不确定。
“先帝当年突发急症,不就便崩了,之后在推立新君的时候,先帝留下的子嗣当中,原本精明强势,锋芒外露的死的死,贬的贬,最后心地仁厚但手段怀柔的新帝成了唯一的选择,被推上帝位,伯父认为这样的时机是一个巧合么?”袁牧冷静反问慕老爷,“现在的情形,只怕是家门未开,但是盗贼早已经是登堂入室的家中常客了。
若是能够求稳,恐怕没有人想要铤而走险,怕只怕是留给我们的时日已经不宽裕了。”
“是啊,爹。”慕流云也想通了这中间的关节,“就像袁牧之前说的,您被明王藏起来这件事,未必只有那一个大掌柜知情,虽说现在你人已经平安回来,但若是这件事走漏风声,被蛮王知道,只怕是他原本的计划也会随之改变,被提前许多。
若是我们现在还畏首畏尾,犹豫不决,只怕过后就真的要被人打个措手不及了!”
慕老爷看着慕流云,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笑容:“没想到我慕某的女儿能够如此的远见和胆识,你娘把你养得很好!”
夸奖了自家闺女一句,他转脸又问袁牧:“既然你打算’开门揖盗’,那要如何去做?可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谋划?”
袁牧坦诚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他简单明了地将之前与慕流云在玉邕县的所见所闻,所经历的那些遭遇向慕老爷做了一番说明,然后说道:“当时串通他人谋害吴荣志的人惨遭灭门,而杀人害命的人犯也很快便遭人灭口,衙门一把火被烧掉了大半,证据全都荡然无存的时候,凑巧谢大人和伍大人都来了。这样的巧合在我心中一直都存着疑惑,让人不得不疑。”
第五六三章 挖墙脚
慕流云在一旁忙不迭跟着点了点头,那一次她虽然说是刚刚经历了死里逃生,多少还有一点惊魂未定,但是对于谢重光和伍执秋两位朝廷大员齐刷刷在那样一个节点上去到玉邕县那么一个小地方,仍旧感到十分吃惊。
当时谢重光说他是因为有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此事事关重大,所以特意向圣上请命,打算到玉邕县去亲自调查,结果快到晏州地界的时候,巧遇在那一带考课的伍执秋,而伍执秋听闻有这等大案,便提出同往,谢重光自然是没有拒绝,于是两个人便一同出现在玉邕县。
大瑞的国土论起来也算是幅员辽阔了,能够偏巧在那样的一个节点上,两名尚书在晏州地界上巧遇,决定一同到玉邕县来,结果就在他们来到之前,所有线索都被齐齐斩断,就连已经抓获的凶徒也是全部遭人灭口,还放火烧了县衙……
这些种种堆叠在一起,真的就由不得别人不多想了!
慕老爷被软禁在蛮族地界二十载,但不论是谢重光还是伍执秋,对他来说倒也不算是什么陌生的名字,毕竟这两位在朝廷上有名号至今也早就不止20年的光景了!
“伍执秋这人我是知道的,他家一直是主张立长,所以对废太子一支极其忠心。”慕老爷回忆道,“照理说,先帝疑心重,应该并不会重用他,他也是在先帝坐上帝位之后就跟他父亲一同辞官隐退,不问世事。
后来因为他人举荐,先帝也素来知道伍家人都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别说他爹了,就是伍执秋自己,那也是打从十几岁开始便才名在外,的确是一个不得多得的人才。
别人劝谏先帝,认为还是应该物尽其才、人尽其用,若是能够重用一个虽然原本支持废太子一支但却才华卓著的贤才,那么一来相当于是在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一位心胸宽广的明君,二来也能够通过感化伍执秋一家,也让天下良才皆受到触动。
先帝起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后来终于接受了劝谏,开始游说伍家重新出山。
最初伍执秋的父亲是坚决反对的,根本不想再涉足朝堂,不想替先帝做任何事情,后来的转机也是因为伍执秋,不知道他是被先帝的诚意所打动,还是另有考量,他是伍家唯一一个站出来,愿意重新出仕辅佐先帝的。
最初先帝对伍执秋也并没有特别放心,但是暗中观望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的确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心都扑在朝政上头,没有与什么人有过任何勾连,先帝便对他愈发信任和欣赏起来,频频予以重用,伍执秋自己也争气,后来更是一路高升。”
“那刑部尚书谢大人呢?”慕流云有些好奇地问,以前这些事情她都一无所知,只能从袁牧那里听得一二,但是袁牧毕竟也只有二十多岁,一些他尚未出生或者年纪尚幼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他便也无从得知了。…
至于忠勇郡王,这老爷子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不过远在京城,想问也没得问。
她原以为父亲被关在蛮族二十载,对于大瑞朝中之事应该已经是相当的闭塞陌生,现在想一想,自己还真的是犯傻了!父亲或许对近况不够了解,但那些已经在朝廷里立足二三十载的大人们的陈年旧事,他却是十分清楚的,说不定不逊于忠勇郡王。
“谢重光这个人,如今能够坐上刑部尚书的位子,也是一点都不奇怪。”慕老爷回答说,“想当年,他就因精通律法,杀伐果断,被先帝升任京兆府少尹,那段时间可以说是风光无两,其才能手段连时任京兆尹都自愧不如,偏偏谢重光当时虽年少有为,却为人谦逊随和不倨傲,因而不管是他的上官还是同僚,都对他无不称赞有加。
要是说伍执秋这个人虽然能力卓然,但性子过于孤傲,难以捉摸,不好相处,那谢重光就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无可挑剔了!
在我被人掳劫到蛮族去之前他便已调任刑部,现在听闻官拜刑部尚书,并不令人意外。”
“的确,这两位大人无论是才华还是能力,都是无可挑剔的,做人也是如此,不论二人性格有多大的不同,此前做事也是没有什么能够让人去说三道四的瑕疵。”袁牧对慕老爷的看法表示赞同,“所以此事虽然令我感到费解,却也没有什么头绪。
所以在当时我并未有什么表示,只在过后分别给谢大人和伍大人各送了一封书信,信中的内容大体相同,并没有什么差异,除了表达了一下问候之外,借着信中将我的左膀右臂,也就是慕流云和江谨二人大加夸赞了一番,将他们二人的本事陈于其中。”
慕老爷并不认识江谨,所以听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疑惑,慕流云连忙替他介绍道:“江谨是我打小便一起长大的同窗好友,在袁牧之前,我的事情就只有他和娘是知情的。江兄这人记性极好,读书也特别厉害,过去在州府衙门任司户参军,对于赋税、户籍那些琐琐碎碎的东西非常有一套,做起事来很有章法。
在我被调任到提刑司之后,恰好提刑司里有一个签判的空缺,袁牧便将江兄拔擢到提刑司去任了签判一职。”
慕老爷了然点头,又问袁牧:“这两位大人可有什么回应?”
“谢大人之后不就便回信给我,称赞我知人善任,能够发掘到被埋没的人才加以重用,是一名好伯乐。伍大人倒是并未有任何书信回复,只是过了一段时间,便主动联络上江谨,想要让江谨到他手下任职做事,免得在提刑司受到了埋没。”袁牧回答说。
慕老爷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虽然说作为吏部尚书,伍执秋的做法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合规矩的,但是毕竟袁牧书信中不仅夸赞了两个人的才能,更是强调了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种时候立刻就按捺不住地跑去“挖墙脚”,终归让人有些觉得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