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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伊莱     提刑大人使不得txt下载     提刑大人使不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二零章 以退为进

    “的确如此。”袁牧同意慕流云的说法,“父亲说他是一个聪明人。”

    “那你可知道这些年被伍大人给升官升到了代州地界的那些个贤才,如今可受了什么重用么?”慕流云有些好奇地小声向袁牧追问道。

    袁牧摇摇头:“不曾听说,代州着实偏远,加上没有传召不得进京的规矩,那边的消息轻易也不会被传到京城里面来,所以被调去了代州的人,除了个别的没几年又被另外调任他处之外,大部分到了那不就仿若泥牛入海,在就没有什么消息了。”

    慕流云皱了皱眉头,如此隐秘,消息不通,还真的是不好判断,这位废太孙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到底是在悄悄的酝酿什么惊天大计,还是另有打算。

    “我觉得回头想一想,当年咱们这位伍大人,应该也是用了一招以退为进吧?”她把自己的想法同袁牧说了一下,“你说他之前因为拥立太子,所以觉得道不同不与为谋,主动弃官回乡养老,根本就不是什么真的不想伺候吧?我看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啊!

    他若是支持了半晌的废太子,结果到了最后就那么轻易的归顺了先帝,以先帝的性子,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如此良才,心里面能不犯嘀咕么?”

    “怕是不能。”袁牧摇摇头,“先帝疑心甚重,即便是我父亲曾经对他舍身相救,他也是经过了暗中观察,才确定了父亲的忠心,对这个堂弟真正亲近起来的。

    若是伍大人当年二话不说便归顺了先帝,恐怕先帝要么觉得他心中有异,要么觉得伍大人的人品便是不忠的,可以轻易背叛废太子,去拥护别人做君王,那日后对他也会一样。”

    “是咯!虽然我之前并不认识伍大人,但是仔细想一想不难发现,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慕流云感叹道,“他显示表现得非常刚烈,废太子失势之后,他便立刻辞官还乡,宁可闲居乡野,也不在朝堂上做官。

    偏偏他越是如此,先帝反而越觉得这个人真的是有忠有义又有才能,为了证明自己比废太子更有天威,自然会拼命努力拉拢,想要让这样的一个人最终能够受到感召,愿意为自己所用,这样一来不管是从社稷上还是从心里面,就都能够得到满足!

    伍大人只需要拿捏着火候,等到时机成熟了,就半推半就的重新入仕,看起来似乎是决定放弃自己原本的立场,认先帝为君上,愿意效忠先帝,辅佐先帝,实际上他自己的立场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改变,也更是从未放弃过!

    他占着吏部的位子,只要事情做得漂亮一点,滴水不漏一点,有的是便利条件,能够将贤才往自己的身边、往废太子的封地代州一代聚拢,神不知鬼不觉。

    尤其是新帝继位之后,与先帝多疑的性子不同,新帝似乎更加怀柔仁厚,秉承着用人不疑的路子,他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肯为他所用的便安插在自己谋划好的位置上,帮废太孙暗中招兵买马,不肯为他所用的,便干脆找个什么由子偷偷除掉。

    到了最近,看这个架势,他是连遮掩估计都懒得遮掩了,觉得势力积蓄得差不多,就该开始张罗着开始布局,一边勾结蛮族,一边开始在民间散布那种装神弄鬼的谣言鬼话。”

    慕流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再想一想伍执秋之前两次和袁牧见面时候的夹枪带刺、阴阳怪气,以及傲慢无礼,就觉得心里面特别的火大:“你想想看,他若是真的早就放弃了原本的执念,一心一意辅佐先帝,拥戴新帝,那他跟王爷便没有任何政见不同、阵营不同的分歧,又何必见到你的时候带着那么一股子敌意呢?”

    袁牧没有说话,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若是说伍执秋有他的算计在里面,这我也是赞同的,你说他以退为进那些谋划,我都认同,但是勾结蛮族这件事,却不大像是他和废太孙那一支的行事风格。

    伍大人虽然与我们忠勇郡王一门因为早先立场不同,所以关系不算多么融洽,但是这么多年在朝堂之上,伍执秋作为吏部尚书,人品言行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不管你是否喜欢他这个人,他大体上还算得上是君子,没有过什么阴狠的作为。

    另外,代州那一带虽说也位处边陲,紧邻着我大瑞朝的边境上,但是这么多年来,别处都有听说过蛮族越界作祟的事情,唯独代州那一带,始终安安静静。

    废太孙那个人,虽然说没有什么野心大致,性子也是闲云野鹤一般,在别的事情上皆是大而化之,过得去便可以了,唯独在戍边这件事情上,从来不曾有半分松懈。”

    “竟然是这样?!”慕流云有些惊讶。

    袁牧点点头:“确实如此。在玉邕县发现了蛮族伪装成山贼的迹象之后,我便派人四处收集信息,发现代州一带因蛮族作祟而引发的此类事情少之又少,并且那边在戍边军队的约束上也是最严格的,连与蛮族通商都很罕有,因而蛮人想要从代州过境难上加难。

    伍执秋对废太子一脉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这样一来,他的言行便自然要依照着废太孙的要去,以他的命令为准则。

    若是说废太孙一心想要搜罗天下贤才为他所用,以图有朝一日争夺皇权,这我不敢打包票他一定会或者不会那么做,但是废太孙本身就很忌惮蛮族,他又怎么可能违背废太孙的意思,去和蛮族相勾结呢?”

    慕流云听他这么说,也只有点头表示认同的份儿,若是伍执秋是那种阳奉阴违的角色,那倒是另说,偏偏他是那种宁可委曲求全、以退为进,暂时屈从,也要寻找机会继续争取帮效忠的“正统”重新夺回帝位的一根筋。

    这样的一个人,就是不至于把废太孙一支的每一句话都当做金科玉律,至少也不会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有任何忤逆的。

第五二一章 钻空子

    “若是这样的话……”慕流云的眉头拧起了一个疙瘩,“勾结蛮族另有其人?”

    “现在还说不准。”袁牧的回答显得很谨慎,“这些年伍大人的确是着眼于挖掘贤才,但是被他将人挖走了之后,留下的空缺却并不是自己亲自补回去的。”

    “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钻了空子,利用了这件事做了手脚?”

    “新帝继位之后,对于各处封地一直并未有什么严格的监管,伍大人这些年一直致力于选拔各方面品行出众的青年才俊,培植他心目当中的栋梁之材、心腹人马,将那些被他选中的人安排在废太孙的封地一带,至于被他挖走留下的空缺被什么人补空,对方是蠢材还是庸才,他都不甚在意,也不曾过问。”

    袁牧对这其中的问题出在哪一环现在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没有胡乱作出推测,只是就眼下的既成事实加以陈述,说给慕流云听。

    “他这一招倒是够精明的,若是真有他想谋划的那一天,到时候废太孙身边皆是贤才,而另一边则是魑魅魍魉,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且不说较量不较量,光是从一旁看着,都会给人一种废太孙任人唯贤,高瞻远瞩,英明神武,而另一边则……”

    “这些还都只是我们自己的猜测,暂时还没有办法坐实,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若是有心人士想要借机往那些伍大人制造出来的空缺里面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搞一些小把戏、小剂量,并不容易被人察觉,轻易就可以实现。”袁牧面色凝重。

    慕流云眉头紧锁,觉得心里头压着石头一般,她过去一直以为如今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是毫无疑问的太平盛世,自己因为做司理参军的缘故,需要面对一些残忍的命案,已经算是看到了令人心寒可怖的一面,见识过这太平盛世的“阴沟”了。

    结果现在,到了提刑司之后,她发现原本自己的认知已经统统被颠覆了,这一派太平繁盛的下面,却是如此的暗潮汹涌,大瑞朝摆在明面上的太平盛世就好像是一块喷香的肥肉,馋得各路豺狼虎豹在周围游荡徘徊,想要伺机啃上一口,甚至一口吞掉……

    “你觉不觉得……这一盘棋有人已经下了很久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袁牧。

    袁牧对此也表示认同:“乔装成山匪四处活动的蛮族打从先帝在位时就偶有发现,只不过那时候总是能够及时追踪到他们的行迹,并立刻调遣兵力进行围剿,所以才一直没有形成气候,也没有让他们的计划能够得以实施。

    如此看来,你父亲有狴犴腰牌,很显然是先帝身边的近卫,却隐姓埋名在江州以茶商的身份示人,自然是背负着先帝交代的某种任务。

    在他失踪之后的一些年,不仅京城里面发生了一些变故,在先帝驾崩新帝继位之后,陆陆续续各处各地就都开始又有所谓的山匪出来作乱的痕迹,包括江州一带。

    所以不好说你父亲当年的失踪,与这些是否能够扯上关联。”

    慕流云扶额,关于她父亲的身世和离奇失踪这件事,似乎越来越向着她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过去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可是眼下摆在面前的却比任何一种她能够想到的都还要更加离谱,离谱到若不是从袁牧嘴里说出来,她都会觉得有人是故意想要戏弄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爹他当年可能是先帝安插在江州的眼线,替先帝办事,因为实在是办事得力,所以碍了别人的计划,所以才被骗出去害了?”慕流云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窜,一直窜上脑顶,“而当年也正是因为像我爹那样充当着眼线的人都被逐一铲除,才能够让有心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渗透上去,这样一来……后来先帝他……”

    她有些不敢再说下去,毕竟兹事体大,他们虽然有充分的理由去这样怀疑,但是没有铁证在手,这话说出来便容易惹祸上身。

    可是不说出来又如何,自打从忠勇郡王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先帝当年的事情之后,结合着他们所掌握的诸多事实,她的心里面已然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些当年事的真相。

    光是在心里面想明白这些,就足够让慕流云心惊胆战的。

    同时她也有些庆幸,幸亏母亲这么多年来,因为当年被父亲瞒得死死的,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平日里唯一需要烦心的便是二叔和三叔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仅此而已。

    跟这些比起来,二叔三叔惹来的烦恼实在是太不值一提,若是让母亲知道了父亲的真实身份,以及背后的诸多牵扯,那还不得被吓个好歹!

    袁牧听她的话,再看她变得有些发白的脸色,知道她是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关节,便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慕流云的手拉起来,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别说是我们,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抹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把声音尽量放轻,语气里是平日里所听不到的温柔,“过去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继续害到现在的人,但是尚未发生的事情却可以,所以我们不用在意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实,只肖记得,既然已经被咱们发现了端倪,那么某些人的阴谋便不会那么容易得逞了。

    我说过,无论如何都会护你和你的家人周全,虽然我不敢夸口说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但是做不到的事情我是绝不会轻易许诺的,既然说了,便一定会做到。”

    慕流云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

    袁牧一愣:“怎么?你不信我么?”

    “我当然信你!”慕流云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对他说,“不过不是你护我们周全,而是我们彼此守护,每一个人都要全须全尾好好的!谁都不可以给我出什么岔子!”

    袁牧脸上的错愕在听完慕流云的话之后,便瞬时化作了欣慰,郑重地对她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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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二章 旧事重提

    话题至此,两个人手拉着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然一时之间丢了舌头一般,找不到话说,便这样四目相对,屋子里的的空气仿佛变得有些黏稠了似的。

    “我忽然想起来,”这时候,袁牧再次开了口,“我们当中倒是有个言而无信的人。”

    “谁?”慕流云一愣,“我们之间?难道你说的是我?我怎么言而无信了?”

    “当初有人许诺过要缝香囊给我,甚至还问我喜欢什么图样,可是眼见着这上巳节都过了许久,我望眼欲穿,也没有等到我的香包。”袁牧叹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似乎是真的有些委屈的,只不过他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促狭将他出卖了。

    慕流云一听是这事,顿时方才还只是粉红的脸颊一下子就变得涨红起来。

    “不是我言而无信,我是真的抽空缝了的!而且缝了两个!”慕流云有些委屈地把自己的手从袁牧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举在他面前,十根手指头晃了晃,“你瞧!这上面被针扎了多少个眼儿呢!到现在痕迹还能瞧得出来!

    原来绣花样和给人缝肉皮,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小时候没少被我娘逼着学缝东西,自认为也算是会一点针线的,而且缝口子的时候明明针脚也很整齐细密,可是拿起绣花针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会儿咱们这事儿都还没有跟我娘讲,我也不好跟她说我想要给人缝香囊,更何况她也不在我跟前,在跟前的沈傜也是个拿得起刀枪剑戟却捏不动绣花针的货色。

    我连个能问一问的人都没有,就只能自己琢磨,把小时候我娘教我的都想起来了,可就是不灵,十个手指头上都快扎出七八十个针眼儿了,才总算是缝好了也绣好了花样。”

    袁牧有些错愕,他本来也没有真的指望慕流云用她那双会验尸的手去绣什么香囊,当初只不过是怕她胡思乱想,又打退堂鼓,所以故意向她要香囊以表明自己的心意而已。

    还以为后来谁也没有再提起此事,这些日子事情又太多,她跟着自己四处奔波,早就把之前绣香囊的那个约定给忘记了,这才故意提起这件事情来,想要逗一逗她。

    没曾想,她竟然并没有忘,一直都记得这件事,并且还真的绣了?

    慕流云的手指皮肤白皙,一旦弄伤了,即便伤口已经长好了也还是会留下痕迹,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退。袁牧拉过慕流云的手,在灯下仔细看了看,发现原本水葱般白净的手指尖上,被针扎伤过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平时挺能和我讨价还价的,绣香囊本就不是你擅长的事情,怎么不和我打商量了?”袁牧有些心疼,也有些懊恼自己之前竟然没有发现她手指受了伤。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不能绣,结果你跟我说了那么一大堆,把我说得无言以对。”慕流云想起当初的那个情形,不禁有些哀怨,“那你话都说到那个份上,我那还能拒绝呢!”

    袁牧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攥了攥慕流云的手:“你还说!那日你对我说不能绣香囊的缘由,难道是自己不擅长针线绣工么?你若是说因为实在不擅长针线,我岂会为难你。”

    慕流云想起当时自己的顾虑,也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当初她所担心的那些难题,到现在一桩都没有遇到,就连去王府见王爷都异常顺利,这境遇绝对是那会儿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其实……我也是自己想要缝香囊来着。”她抿了抿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决定把心里话告诉袁牧,“别的姑娘都会绣香囊送情郎,我也想试一试……”

    “那既然已经绣好了,为何到现在我连一个都没见到过?”袁牧有些好奇。

    慕流云脸上刚刚淡下去一点的红晕又再一次浮现上来,她有些懊恼地回答道:“绣好是绣好了,我害怕自己绣得不够好看,特意选了两个比较常看到的花样,一个绣了并蒂莲,一个绣了一对鸳鸯,寻思着两个怎么也能有一个看得过去的吧!

    结果可倒好,绣好之后,我拿给沈傜,让她帮我瞧一瞧哪一个更好看一点……

    结果……结果……

    她拿着一对鸳鸯的问我这上面到底是鸭子还是游水的狗,并蒂莲那个她干脆都拿反了,问我为什么会有人在香囊上面绣了两把炸了毛的扫帚……

    她还问我香囊是谁家姑娘给我的,跟我说,这两个姑娘一看就是手比脚笨的货色,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了不得的本事,或者是漂亮得跟仙女下凡了似的,就千万别考虑了,娶不得!”

    袁牧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效果,一下子没忍住,一声轻笑差一点从喉头溢出来,好在他及时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作为掩饰。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你想笑便笑吧!这事儿换成是谁听着都会觉得怪好笑的!”

    袁牧敛起笑意,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问:“那两个香囊你可带在身边了?”

    “没有,太丑了,上次回家的时候被我藏在房中,免得被人看到要笑话我。”慕流云摇头。

    “既然是花了那么大心血做的,藏起来未免可惜,不如下次回去你家里的时候拿给我。”袁牧同她讨商量。

    “我都跟你说绣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想要啊?”慕流云有些为难,“可是那么难看的针线活儿,你要是带那么一个香囊在身边,别人瞧见了可是要笑话你的!”

    “不会,他们没那个胆子。”袁牧回答得十分干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慕流云自然也不好再推三阻四,那两个香囊也的的确确是倾注了她许多的心血,以及……指尖血……才绣成的,对于她自己而言,虽然确实不够好看,也没觉得难看到沈傜说得那样:“那你想要哪一个?”

    袁牧眉头微微挑起:“炸毛的扫帚或者洑水的狗,我都喜欢。”

第五二三章 动用家法

    慕流云从袁牧那边出来,回自己房间去休息的时候,一颗心还在胸腔里砰砰乱跳着。

    等她松开头发,也将裹胸稍微放松开一些,好让自己能睡得舒服一点,躺在床铺上面,人慢慢平静下来,却依旧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睡意。

    过去她面对过那么多各种各样的尸首,可是却从来没有感觉到恐惧过,因为她笃信死物是没有办法再害人的,因此并不需要感到害怕。

    但是活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人心叵测,那么多人笃信神鬼,许多年来却只听过各种各样的传闻,哪里有人亲眼见过鬼怪出来害人的?

    倒是害人的活人,一抓一大把,这几年光是慕流云自己经手的都已经不少了。

    而这一次他们所面对的,不仅是活人,还是那种手握重拳,心思缜密的。

    慕流云有些烦躁的翻了一个身,忍不住开始想象,当初她那缘浅的老爹是如何被人从家中骗了出去,之后又遭遇了一些什么。

    还有江谨,江谨已经在吏部任职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官职,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伍执秋的眼皮子底下,就算不说是身处龙潭虎穴,却也差不太多。

    一想到他们以后会需要面对的种种,慕流云不禁有些忧心忡忡,一夜辗转反侧。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早上,天才刚蒙蒙亮,外面就变得有些吵闹起来,慕流云连忙起身,穿戴整齐走出房间,袁牧他们也都已经起来了。

    “没睡好?”袁牧一看到她顶着黑眼圈的样子,就知道是前一天夜里根本没有睡好觉。

    至于因为什么才睡不好的,不需要开口去问,也能够猜测得到。

    慕流云点点头,朝偏院外面看了看:“外面怎么那么吵闹?”

    “是昨天那个郎中的师父被请来了,那韩二爷正张罗着叫名医给他大哥看诊呢。”袁乙说。

    “那咱们也过去瞧瞧?”慕流云一听,连忙开口,她也很关切着那个韩大爷的情况,作为韩家庄的家主,他对这一带的情况很显然要比那个莽撞又霸道的韩二爷清楚得多,所以慕流云也迫切盼望着韩大爷能够被救回来,好跟他们说说清楚。

    袁牧点点头,几个人走出偏远,顺着声音一路到了韩大爷休养的主屋,果然看到那个被派去请老郎中的衙差回来了,而韩二爷等人都堵在主屋的门口,伸长脖子看着。

    韩二爷看到袁牧他们来了冲他们作了个揖:“两位大人,是不是吵着你们休息了?这老神医一大早到了,就赶紧到这儿来给我大哥诊治,除了他那个徒弟,别人谁都不让进去。”

    袁牧没吭声,慕流云冲他摆摆手:“你放心吧,我们不进去吵他。”

    韩二爷见自己没敢直接说出来的话也被慕流云理解了,颇有些感激地冲他们拱拱手。

    这老郎中估计是在这一代的确是颇有些声望,傲气得很,整个看诊的过程都不许人进去,半晌才开了一张药方出来,叫人去照着抓药回来煎药给韩大爷吃。

    顺便这位老郎中还顺便重新给韩大爷开了一副补药的方子,骂之前给韩大爷开补药方子的郎中是个庸医,开得方子根本就是鸡肋,吃与不吃都没有多大差别。

    韩家庄的小厮拿着方子不敢有丝毫耽搁,一路小跑去抓了药回来,又在一老一中两个郎中的监督下,把药给煎好,趁热给韩大爷喂了下去。

    那白头发白胡子的老郎中出来之后,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开口第一句便问:“是谁昨日让人开窗,还给病人喂了不少水的?”

    慕流云指了指自己:“是我,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郎中打量了慕流云一番,点点头:“你这后生倒是还有些脑袋,不似这宅子里其他人那般愚蠢!连中毒都看不出来,还找人作法驱邪!荒谬!”

    说完,朝韩二爷瞪了一眼,背着手走了,到韩家给他准备的房间里面去休息。

    老爷子连夜赶过来,虽然说是乘坐了马车,但是毕竟年岁大了,一路颠簸也吃不消。

    韩二爷平时虽说嚣张跋扈,但是这会儿老神医刚刚把他兄长的一只脚从地府拉回来,任凭人家怎么说他,他也不敢跟人家吹胡子瞪眼。

    经过了一上午的休息,韩大爷的脉象终于稳住了,中午又喝了一副药,下午便醒了过来,只不过还有些虚弱,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本身就身子骨弱,中了毒,偏偏解毒的解药又和自己吃的补药相克,换成是谁都得虚上一阵子。

    那个老郎中又给韩大爷诊过脉,确定他已经没有问题了,叮嘱了一些近期饮食上的注意事项,就在他徒弟的陪伴下一起离开了韩家庄。

    韩家庄的家主转危为安,庄子上下一片喜气洋洋,这里面肯定是有韩大爷平日里就人缘不错的关系,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层,那就是韩家庄的家主没事了,外面的那些庄户也好,隔壁村子里的村民也罢,终于不用担心韩二爷又发了疯一样的跑去抓童男童女祭天了。

    说到抓童男童女做人牲祭天这件事,韩家大爷之前一直都是昏睡之中,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会儿醒来了,便免不了要听说这件事,气得这位家主把弟弟叫到床榻前,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通,又叫来家里面的护院,让护院代他取来家法,当着一家子的仆从面,在庭院当中用拿着那根看起来乌沉沉的木棍狠狠打了韩二爷三十杖。

    像是怕别人不敢对家里面的二老爷下手似的,他还叫小厮搀扶着,披着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站在廊下亲自监督,哪一下不够重都得重新打过。

    被叫停了几次之后,护院也不敢再偷偷给韩二爷放水,免得反而还得二爷多挨几棍子,只能咬着牙,当着家主的面,一棍一棍结结实实地打下去,木棍打在韩二爷的身上,发出一声一声地闷响,很快就有血色渗透了衣衫,看得一旁的家丁、丫鬟都一脸惊惧,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第五二四章 聪明人

    韩二爷挨家法的时候,慕流云他们几个也在一旁远远看着。

    慕流云本以为阵势摆得虽然大,但也不过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毕竟是亲兄弟,又是为了给兄长“驱邪”,韩二爷才会搞出那么多幺蛾子来的,韩大爷不可能不顾念这份兄弟之情。

    结果看到那一棍一棍结结实实打下去,韩二爷背后的斑驳血迹,她着实有些惊讶:“这韩家庄的家主可真是一个狠得下心的人啊!这家法动得还真是一点不留情!”

    “他是个聪明人。”袁牧看得明白,“知道自己弟弟这一次险些酿成大祸,免不得要被追究一番,若是真的落到本地的官府手里,倒是还有回旋余地,偏偏是咱们这些从提刑司过来的,面生摸不清底细,旁人也不好说情,那就不知道要被如何处置了。

    与其这样,那倒不如干脆自己动手,当着咱们的面,把自己的亲兄弟打得血肉模糊,这惩罚说重不算特别重,但是说轻却也不轻,再交给咱们,咱们反而不好太严苛了。”

    慕流云了然,点点头,觉得怪不得这韩家庄在这一带能够实力雄厚,也难怪那韩二爷明明嚣张跋扈,一副很有野心的样子,却完全没有觊觎家主的地位,生怕自己大哥出事。

    一个脾气火爆霸气的韩二爷或许能够算是韩家庄的拳头,而他大哥才是这个庄子的脑袋。

    果然,三十杖家法打完,韩二爷已经面色惨白,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的后背和腰身的衣服都浸透了血迹,看起来颇有些可怖,而韩大爷则在用完家法之后,叫小厮搀扶着自己,缓步来到袁牧他们面前,二话不说便跪倒在地。

    “韩家主这是做什么?”袁牧早有意料,所以并不惊讶,面色如常,开口冷声问道。

    “韩某无能,未能管教好自家兄弟,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给附近村民带来诸多麻烦,特向提刑大人请罪!”韩家大爷身子虚,跪得急了些,身子还有些打晃儿,脸色也惨白惨白的,额角挂着虚汗,但是表情语气却格外坚定,“我二弟所犯过错,全凭大人发落!”

    果然和袁牧的预料一模一样!慕流云在一旁默默看了袁牧一眼,在心里给他比个大拇指。

    “你二弟之前的行径的确严重影响到了这一带百姓的安全,私用刑罚本就是我大瑞朝律法所明令禁止的,更何况是将童男童女做人牲,何其残忍!”袁牧严厉道,“妖言惑众,本属大罪,本官念在他也是记挂着兄长的安康,算是重情重义,且那件事被我们及时阻止,尚未酿成大祸,这一次对你们韩家庄网开一面,再有此类行径,决不轻饶!

    方才既然你已经令人行过了家法,那便抵了本应该处罚在他身上的杖刑,但是杖刑可以免,其他责罚却是免不得的,你们韩家庄听信神棍谗言,将无辜村民还得有家不能回,担惊受怕,你们必须有所作为,以对那些无辜村民赔礼道歉,作出补偿。”

    “大人所言极是!”韩家大爷连忙诚恳应道,“韩某也有此打算,舍弟糊涂,让村民无辜受害,我会令舍弟亲自到村子里去,挨家挨户给村民赔礼道歉,并且每户村民十两银子作为赔偿,虽然韩某不能将舍弟犯下的过错完全抹掉,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但至少可以尽己所能,让村民能够感受到我们认错的诚意。

    日后韩某也会对我那不成器的二弟严加管教,绝不会再让他出去乱来,若他再犯,我定会亲自将他押去官府,不论是杖责还是徒流,都绝无二话!”

    慕流云盘算了一下,那个小村子虽然不算人丁兴旺,不过每家十两银子作为赔偿,累积起来也有几百两之多,对于韩家庄来说,即便不至于伤筋动骨,倒也是出了血的。

    而那些村民,家中并没有大片良田,只有山坳里面的小片田地,看他们的衣着和房屋都不难看得出来,估计一户人家一年到头都不好说能不能赚到十两银子,这样的赔偿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很丰厚了,总的来说也算是拿出了诚意。

    袁牧也对韩家大爷的做法表示满意,点了头,韩家大爷便立刻吩咐人去准备银两,等韩二爷稍微缓过一点精神便立刻备车,让他去村子里挨家挨户的赔礼赔钱。

    这一次不需要袁牧再点拨,慕流云也立刻就明白了韩家大爷的高明之处。

    这分明就是一出苦肉计,若是韩二爷衣着光鲜,在提刑司衙差的监督下跑去赔礼道歉,奉上赔偿的银两,有的村民或许会高高兴兴收下,也说不准会不会有那种性子刚烈的,觉得自家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担惊受怕差点被吓死,韩家只是轻描淡写的拿钱道歉令人无法接受。

    可是趁着韩二爷被杖责的伤还没有好,血淋淋、惨兮兮地出现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赔礼道歉,奉上银两,村民们纵使有再大的怨气,一看这始作俑者已经受到了惩罚,自己家里又能有银子拿,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不满的情绪了。

    果然如袁牧所说,这韩家大爷着实是头脑过人,也幸亏他有这么聪明的脑袋,否则稀里糊涂把山坡卖给了之前韩二爷提到过的外乡人,现在事情未必是什么样的。

    处置完了韩二爷,韩大爷也累坏了,被小厮扶着回去喝了药,缓了缓精神,又出来到客堂里面招呼袁牧他们,丝毫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看得出来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是韩大爷还是得努力去解决自己弟弟莽撞捅出来的篓子。

    袁牧自然要问他关于有人去找他买那一片山坡的事情,韩大爷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提刑司来的贵人会关心起这件事,但也不敢有什么隐瞒,把当时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来龙去脉和之前韩二爷提到过的并没有什么出入。

    “那外乡人是什么样貌,可你还记得?”袁牧问。

    韩家大爷点点头:“回大人,小民记得很清楚,那人长得身量比我们这一带人都要高大,满脸的胡子很浓密,他也不知道是随身带着什么香囊,异香浓重,站得近了都会被熏得喘不过气来,那一股子香味儿也不是我所熟悉的香料。

    我就是瞧他那副模样,说话口音也很是陌生,怕来路不明,摸不透,心中不安,这才和另外两家商量之后,一口将他回绝了。”

第五二五章 山神显灵

    “对此人有这么重的疑心,只是因为他样貌与旁人有所不同还是另有别的原因?”袁牧问。

    韩家大爷不敢隐瞒,如实答道:“还有一个原因,我们这一代本来就鲜少外人,那人来了之后找上我们,说是想要买下那一块山头,我们问他买来做什么,那山虽然不算高,但是山坡陡峭,石头多土少,根本没有办法耕种。

    那人说他们家世代养蚕卖丝,看中了那个山头树林茂密,又够陡峭鲜少有人能够进山,不容易被搅扰,所以觉得正适合养蚕。

    他这话若是对别人说,或许也就懵住人家了,但是我家有一方远亲,就是专门做丝绸行当的,所以虽然怎么养蚕我并不知晓,却也了解一点泛泛的东西。

    佘州一带偏冷,气候不够温暖,并不适合养蚕,更何况那座山上虽然树林繁茂,却并不是适合饲养桑蚕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真的是为了这桩营生。

    我们三家一商量,虽然说我们于那人而言也是生人,所以那人未必一定要和我们说真话,但是那座山头正好位于我们三家交接,若是卖给来路不明的生人,弊大于利,便拒绝了。”

    “之后那人可曾再来与你们打过交道?”

    “之后就不曾再见过了。”韩家大爷摇头道,“再后来我这边就遭人下毒,拖累得一家人都丢了魂儿似的,再无心思顾及其他,那人后来什么时候离开的,便不知道了。”

    袁牧点点头,对这种情况也表示理解,转而又询问了一些韩家庄周围的情况。

    当天晚上他们依旧住在韩家庄里面,到了第二日,韩家大爷的身子明显好转起来,袁甲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私下里禀报袁牧,他已经带人在山里面巡查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什么迹象,所以叫人埋伏好,他先回来报个信儿,让袁牧知道,然后还要再回去。

    袁牧听后,叮嘱他万事小心,又交代了几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午夜里头袁甲就顶着夜色回去了,连在韩家庄多休息休息的功夫都没有。

    之后的几日,袁牧、慕流云也没有在韩家庄继续逗留,带着袁乙和沈傜在附近又走了走,四处打听,在各处陆陆续续也打听出来一些关于“中邪”的说法,情况都跟韩家庄的家主差不太多,不仅状况相似,之前遇到的神棍说辞也是一模一样,再描述一下那孙书成的样貌,果不其然,这一带关于邪祟作怪的传闻都是他的杰作。

    慕流云将孙书成是个骗人的神棍,靠给人先下毒再卖药的法子敛财,现在已经被官府收押,择日便要升堂审他的事情说给那一带的村民听,那些村民听后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虽然之前没有人到他们那边的村子里面抓人,但是听到了这种要用童男童女来做人牲的事情,还是会觉得心里面战战兢兢,十分忐忑。这回知道是神棍捣鬼,并且已经落在了官府的手里面,那这一带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所谓的“邪祟”,所有人就都能踏实下来了。

    不过四处转转,到处打听打听,就这样在周围转了两三天,还真让他们打听出来一桩很怪异的事情,与翊岭县这边孙书成制造出来的人心惶惶截然相反!

    在一个村子里,有村民对慕流云他们说,邻县有一个村子也出了奇怪的事情,但不是邪祟作怪,而是菩萨显灵!所以现在周围十里八村的,但凡有点什么需要求神拜佛的事情,都会往那个村子跑,全都想要拜一拜那个灵验的庙。

    慕流云乍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又有什么浑水摸鱼的骗子想出了什么不一样的花招,归根结底应该是和那孙书成没有什么两样。

    结果细细这么一打听,发现竟然还不是一回事。

    村民告诉他们,邻县有一个村,村口有一个山神庙,早年是有些破败的,后来听说是村里的一个有钱人家做梦,梦见山神责怪他们村怠慢,让山神庙破败不堪,没有香火。

    那富户醒来之后本来也没有多想,扭头就将这个梦境给忘记了,结果没过多久,他乘坐着自家的马车出门去,半路上马惊了,拖着马车发足狂奔,横冲直撞,车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让那匹马重新平静下来,而那位富户在车厢里面也被晃得七荤八素,心惊胆战。

    虽然过后车夫解释说,之所以马匹会忽然受惊,是因为马车停在路边的时候,草丛里忽然窜出来一条蛇,才会让马受到了惊吓,但是富户却想着自己之前做过的梦。

    不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理会山神的托梦,所以山神震怒,才会给自己这样的一个教训,于是他立刻拿出银两,召集工匠,敲锣打鼓地开始了对山神庙的翻修重建,一时之间在十里八乡之间都传遍了。

    若只是这样,那这也就能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善举,那座山神庙也不会如此远近闻名。

    之所以一间普普通通的山神庙会变得香火鼎盛,还要从一次山神显灵说起。

    附近的村子里面有一个农户,与人一同翻过一道岭去另外一边的亲戚家拜寿,没想到中途遇到大雨,山上又湿又滑,农户一失足滚下山崖。

    农户的娘子得到消息之后无比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虽然找了同村的村民帮忙上山找人,但是旁人都对她说,那个山崖最为陡峭,平日里好天气的时候走都要极其小心,偏偏农户一行人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大雨,只怕摔下去即便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农户的娘子心里又急又怕,跑到刚修建好没多久的山神庙里面去求神,跪在神像前面哭诉,求神明保佑,让她男人能够平安回来,否则一家人上有老小有小,实在是没了活路。

    一番哭诉之后,她起身走到供桌前面,打算把从家里拿来的几个蒸饼作为供品放在上面,这一抬头,竟然发现面前的神像脸上挂着一行泪水。

第五二六章 山神泪

    农妇见状大骇,揉揉眼睛仔细看清楚,发现真的是神像眼睛里面流出来了一行眼泪。

    见此异状,农妇赶忙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乞求,愈发诚恳起来,结果回去等了一天,村子里帮忙找人的邻居跑回来报信儿,

    说是她家官人找到了。

    他的运气好得离奇,摔下去之后,先被一根粗树枝挂住,之后虽说树枝终究撑不住,折断下去,下面因为暴雨的缘故,

    原本坚硬的土地变成了一片烂泥塘,他摔下去刚好就掉进那一片烂泥当中,除了身上被挂破了一些,扭伤了一只脚之外,甚至没有伤到骨头。

    等农户被送回家里来,农妇立刻张罗着要去山神庙还神,旁人询问起来,她这才将山神流泪的事情说了出来,说一定是因为自家官人平日里心地善良人也勤快,所以遇到这种事情,她去求神,才会山神显灵,感动于他们一家平日里的积德行善,帮了他们一把。

    这件事一传出去,顿时震惊四邻,有相信的,也有不信的,纷纷跑去看热闹,很快就陆陆续续又听说有人看到了山神流泪,并且逐渐传遍了周围的十里八村。

    人们口口相传,

    说这一间山神庙特别灵验,只有积德行善的人遇到了苦处,到那里去求神,才能够感动山神,让山神流泪,并且加以保佑。

    若是人品不行的,不管烧多少香,山神也照样无动于衷,不会保佑那些心地不善良的人。

    这种说法传开了之后,山神庙的香火就更加旺盛了,倒也未必是因为人人都真的有想要求山神保佑的事情,更多的是想要去看看这传说中会流眼泪的山神像,也的确有很多人真的看到了神像流泪,于是这个说法也就被传得更加真切起来。

    更有甚者,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表示,亲眼看到山神流出了血泪。

    慕流云一听这个说法,立刻心里面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打听清楚了那个灵验的山神庙是在什么地方,

    然后边和袁牧他们一起径直赶了过去。

    那座山神庙虽然说是在邻县的地界,赶过去倒是也不需要花费太久的时间,几个人吃过午饭之后出发,

    夕阳西下的时候就已经到了那里。

    山神庙很好找,根本不需要打听,只需要跟着跑去烧香拜神的人就能够找得到。

    最初那个做了梦的富户估计也没有想到过日后这个山神庙会如此的香火鼎盛,加上他本身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间小富之家,当初翻修的时候能够拿得出来的银两也很有限,所以山神庙本身建造得并没有多么壮观,只不过是在原本的基础上翻新过罢了。

    慕流云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尽管已经夕阳西下,庙里还有在烧香拜神的人,他们便没有着急进去,站在门口向里面看看,只见里面的小供桌上满满的堆叠着供品,香烛的火光和烟雾在山神庙内缭绕,让那神像看起来更加多了几分缥缈的仙气似的。

    慕流云盯着那神像,离得远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就是那种极其常见的泥塑神像,个头儿很大,勉强在大小上面占了个威严感,上面涂得花花绿绿,透着一股子粗糙的感觉。

    几个人站在门口,一直等到里面烧香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天色也愈发暗了下去,到了周围人家该做晚饭吃晚饭的功夫,才走进庙里面去,凑近了看看。

    走进了之后,慕流云发现那高大的神像手工更显粗糙,颜色上得斑斑驳驳,并不是十分均匀,神像的模样也是各处的小庙里面一抓一大把的,并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可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坚信这一座丑陋粗糙的泥疙瘩能够显灵。

    想到方才那些周围百姓虔诚地焚香祷告的模样,慕流云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神像跟前,想要凑近了仔细瞧一瞧这神像到底是安置了什么机巧,竟然能够让它有流泪的本事。

    凑近了之后,到底有什么机巧暂时没有看出来,慕流云却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在那略有些呛鼻子的香烛烟雾之中,她隐隐约约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一般人闻到会皱起眉头,而她却早已习以为常的腐臭。

    这种熟悉的气味儿一钻进鼻孔,慕流云的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回头看了看袁牧,袁牧刚好也看向她,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种深深的担忧,便立刻走上前去,在近处仔细将那神像端详了一番。

    “闻到了么?”慕流云问他,“一股若有若无,淡淡的尸臭。”

    袁牧仔细闻了闻,若是血腥味儿的话,他也算是闻过不少次,对于尸臭而言,就没有慕流云来得那么熟悉和敏感了,但是经她提醒之后,果然也闻到了那一股子淡淡的异味儿。

    慕流云扭头看了看,这会儿山神庙里已经没有什么外人在,她赶忙趁这个机会,往神像跟前凑了凑,伸手摸了摸那泥塑神像,没有摸出什么异常,便又用手指头加了点力气抠了抠,竟然抠下来了一点点渣滓碎屑。

    “这泥胎没有晾到完全干。”她一边说,踮起脚,伸长手,往上摸了摸,不够高,赶忙转身试图在周围找点什么能垫脚的,可是这小小的山神庙里面哪有这种垫脚的东西呢!

    袁牧看出她的意图,一把将她拉过去,蹲下身,两手扶着慕流云的腰侧,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将她原地托起了两尺多高。

    慕流云的困扰迎刃而解,这回不用伸长手也能够凑近了看清楚神像的正面。

    只见那座山神泥塑的面部,一只眼睛的眼角位置有一道细小的裂纹,那裂纹非常的不显眼,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很难被发现。

    就在裂纹上面,的确有一道湿湿的水痕,慕流云伸手用手指摸了摸,那触感让她心里面咯噔一下,再将手指放在鼻子前面闻闻,腐臭的气味儿顿时就浓郁了很多。

第五二七章 豁出去了

    那略带几分黏稠感的不明水痕,还有熟悉的腐臭味儿,都让慕流云几乎是一瞬间就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袁牧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袁牧手臂的力道松了松,将她缓缓放下来,两只脚重新稳稳地站在地上。

    慕流云转过身来,一眼就先看到了一旁一脸错愕的沈傜,看她的表情不难猜测,这小丫头应该是看到方才袁牧小心翼翼将自己拖起来的姿态与平日里两个男人互相借力的姿态不同,所以才会一脸错愕的看着他们,不过这功夫她也没心思去和自己这小徒弟解释什么。

    “这神像有问题。”慕流云指了指他们旁边的那一尊泥胎,“神像的面部有一道裂缝,周围的村民什么的所谓的山神流泪,就是从那倒裂缝流出来的,而且那也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眼泪,根本就是尸首开始腐坏的时候渗出来的那种尸水!

    我怀疑是有人杀了人之后,将人封在泥胎里面,若是封得好,再赶上一个少雨炎热的时节,说不定里面的尸首就要变成一具干尸了,任谁也发现不了。

    只可惜,今年格外多雨,所以泥像想要晾干也没有那么容易,干得不够透彻,我怀疑神像搞不好为了加速烘干,还用火烤过,因此干得太急,出现了裂缝,裂缝恰好在神像的眼睛附近,神像里面不够干,又透了气,藏在里面的尸首就开始腐烂了,尸水从裂缝渗出来,被村民瞧见,便觉得是山神显灵,流下眼泪。”

    袁牧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并不觉得特别惊讶,他也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所以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什么神像流眼泪,既然能够被那么多人看到,说明倒是真的出现了,只不过背后的原因自然不会是什么神仙被世人感动,而是另有猫腻。

    现在一听慕流云说,这件事便完全可以解释得通,自然是满心了然。

    倒是沈傜听了慕流云的说法之后,大吃一惊,连方才眼神古怪地瞧他们的心思都没了。

    “什么人如此大胆!这是多么天不怕地不怕啊!竟然敢杀了人之后,封在神像里面!”她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前的那个神像,“干这事儿的人,只怕是和师父你一样,打从心眼儿就不相信什么神鬼报应之说!

    只是这件事回头来,让那些村民知道了他们如此虔诚地焚香膜拜的灵验山神像竟然是一具腐尸……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睡觉都要做恶梦!或者干脆根本睡不着!”

    慕流云这会儿哪有心思去管那些村民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想的是这样一个香火鼎盛的山神庙,在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完全正确之前,该如何不惊动周围那些村民、信徒的情况下,相对隐秘地查验一番。

    毕竟之前被韩二爷带人围了的那一次,她也算是领教了这些信神信鬼的人有多么的失智。

    看着小山神庙里面的香火就知道,这一带的人对这里的“神灵”是深信不疑的,这种情况下公然将这神像砸了,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万一这里面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测有出入,那就无疑是给他们惹了一个大麻烦。

    一群山高水远小村子里面的村民愤怒到失去理智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眼下他们提刑司带来的人,一大半被派去了山里面蹲守,只剩下几个人带在身边,还不如刚来这边的时候人手那么充足,袁牧虽然说不论提点刑狱公事还是忠勇郡王世子,这两重身份哪一个拿出来都够这个县的知县、佘州府的知府都瑟瑟发抖的,但是这些人害怕袁牧是因为他们人在官场,晓得袁牧的身份和名头意味着多大的权势。

    这里的村民却并不会这样想,对于他们来说,王孙贵族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这个名头,而是在于这些能有多大的势力,带着多少的护卫、官兵来找他们的麻烦。

    所以一旦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就触怒了这一群信众,那面身单力薄的袁牧等人,无异于一群红了眼的恶狼围着一直尚未长成的虎崽儿。

    “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先从这神像后面凿开一个洞,看看里面是不是的确是有一具人的尸首,若真是如此,那自然后续怎么处理都是可以的,但若万一跟我们的猜测不太一样,是本地有那种用牲口或者别的什么小兽的尸骨封在神像里面的习俗,那咱们至少也可以把泥块再重新补回去,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也可以少惹一些风波。”慕流云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话才说完,袁牧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听见庙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几个人扭头一看,只见山神庙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手里垮着一个筐子,筐子上盖了一块碎花布,里面还有香烛之类的东西支棱出来,看起来像是来烧香的香客。

    那老妇人瞪着慕流云他们,忽然扯着脖子嚷嚷起来:“快来人呐!有人要弄坏咱们的山神像啦!快来人呐!有人要弄坏咱们的山神像啦!”

    慕流云他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这老妇人怎么这个年纪了,耳朵竟然比狗耳朵都贼,慕流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她站在山神庙外头竟然都能够听得到!

    “你别嚷!”沈傜也被那老妇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转身追过去想要拦着她,不让她瞎嚷嚷。

    没想到那老妇人腿脚儿居然也还挺利索,一见沈傜追过来,转身就跑,那个一脸惊恐的架势,就好像生怕沈傜追上了她会将她灭口似的。

    袁乙怕沈傜一个人追不上,正打算帮她追过去,就被慕流云给叫住了。

    “别去管那老妇人,她已经嚷嚷开了,谁也拦不住,咱们难不成还能灭她的口不成么!”慕流云对袁乙摇摇头,“既然横竖拦不住,她已经嚷嚷出去,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村民八成就要跑来了,所以方才的顾虑现在都不管,咱豁出去了!”

第五二八章 惊现

    “推官的意思是……?”袁乙其实是大致明白了慕流云的意图的,只是再确认一下。

    慕流云点点头,一指那神像:“横竖已经这样了,等他们那些人闻讯而来,咱们就是想只抠一个小洞一看究竟怕是也不行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人没来,立刻动手推下来!”

    袁乙一听慕流云都这么说了,自家世子爷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便没有什么犹豫,脚一蹬地,轻轻松松跃上供桌,跳上神台,顺着旁边的缝隙绕到神像后面,伸手用力去推。

    袁乙的力气不小,但是那神像却很重,他使劲儿一推,本以为可以一下子将神像从神台上推下去,没想到沉重的神像却只是移动了一点,并没有任何倾倒下来的意思。

    而此时此刻,沈傜在外面正与那老妇人纠缠不休,对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沈傜不敢对她动粗,劝又劝不住,对方只管扯着嗓子嚷嚷,惹得附近村舍的狗都叫成一片,眼见着已经有住得近一点的院子里出来了人,开始逐渐顺着那老妇人的叫嚷朝这边汇拢过来。

    袁牧皱了皱眉,也一跃而起,跳上神台,站在另外一侧也用力去推那神像。

    两个人的共同发力,让那沉重的泥胎神像终于挪动起来,被推到了神台的边缘,终于在门外已经有村民围拢过来的时候,倾倒下去,在一声巨响之中摔在了地上。

    神像摔碎的响声把山神庙外面原本急吼吼想要过来阻拦的村民都给吓了一大跳,几乎所有人都一瞬间就好像被冰冻住了似的,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

    很快,有人回过神来,大叫了一声:“完了!神像被人给毁了!山神会不会震怒,降罪给我们啊!这可怎么办啊!我们都要完蛋了!”

    “不对!我们都那么诚心诚意地敬神,是那几个人把神像弄坏的!就算是山神震怒,那也是得惩罚他们!咱们这就赶快被他们几个绑了!找棵树地下捆了,让山神发雷劈死他们!”

    “对!咱们先把这几个惹事的绑了,送去县里,让县大人处置!”

    门外的村民又惊又怕,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然后一股脑地涌进山神庙,想要将袁牧、慕流云他们这几个惹是生非的人给围起来,免得被他们跑掉了。

    可是,当他们真的进了山神庙,看清楚了那摔碎在地上的神像之后,哪里还有什么捉了慕流云等人去见官的心思,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地上。

    那神像被掀翻在地之后,摔得四分五裂,照理来说,应该就只有一地的碎泥块罢了。

    可是现在地上除了一些碎泥块之外,还有一个囫囵的“人”。

    这些村民或许并不懂得很多东西,但是神像是泥塑的,里面无论如何不应该有个“人”,这他们还是非常清楚的,尤其是这“人”一动不动,还散发着一股子恶臭,很显然不仅死了,而且还烂了啊!

    他们奉为神明的灵验神像,里面裹着一个腐臭的死尸……

    这些老实巴交的村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一时之间都吓得掉了魂儿一样,站在那里谁也不敢吭声,一动也不敢动。

    慕流云和袁牧看到这一幕,也只有叹气的份,事情果然和他们的推测一模一样。

    并且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倒是也不用担心村民有什么失智的反应了。

    慕流云摸出自己的腰牌来,在那些脸色苍白、目瞪口呆的村民面前晃了晃:“我们是京畿路提刑司来的人,在这一带办事,听闻这里山神庙的神像有异,特地过来查看情况。

    这神像是什么人做的,你们可清楚?”

    那些吓傻了的村民一听慕流云说他们是官府来的人,听起来名头还不小,这会儿也没有了看到他们砸坏神像的那种愤怒,反而有一种找到了主心骨儿的感觉,忙不迭七嘴八舌回忆起来这泥胎神像是什么人制作的。

    还别说,亏得多来了这么几个人,他们虽然每一个人都不敢说对这件事情十分清楚,但是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之后,还真把当初那个村子里的富户是从哪里找了工匠制作山神像这件事给捋顺清楚了,最后确定是邻村的后山有一个工匠,是专门制作泥塑的,师父带徒弟,徒弟成手之后再继续做师父收徒弟,听说手艺已经传了几代人了。

    袁牧给袁乙递了一个眼色,袁乙立刻转身出了小山神庙,他们方才过来的时候,为了怕一下子呼啦啦来了那么多生面孔会引起周围村民的注意,所以把和他们同来的四个提刑司衙差留在了村外的小树林里候着,这会儿袁牧很显然是叫他过去带上人到邻村去把做泥塑的匠人给带过来一问究竟。

    一众村民满脸惊惧议论纷纷的功夫,慕流云已经蹲下身去查看那尸首了。

    那尸首很显然是个男人,被封在泥塑里面,虽因为泥塑裂开了,透了气进去,所以有些腐烂,但是还不算太严重,只不过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泥污,把一张脸糊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那尸首的身上也是一身脏污的中衣,看不出什么花色纹理的特征,手脚四肢的姿势非常怪异,不需要去细细检查也看得出来,应该是被人给打断了,硬盘成那样的姿态,好让这尸首能够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泥塑里面。

    慕流云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起来,她不知道杀人者与这个死者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然如此残忍的对待他。

    “你们谁家住得离这儿近?”慕流云扭头问那些看起来紧张兮兮地村民。

    有两三个人战战兢兢地开口表示自己家住得离这山神庙不远。

    “你们回家去给我打几桶清水过来,再拿几条布巾。”慕流云吩咐那几个人,“再找个脚力好的或者会骑马的,去县城里面叫县衙的主簿和仵作马上带着验尸的家伙给我赶过来!”

第五二九章 偷梁换柱

    一听这样的吩咐,那几个村民也不敢有什么耽搁,立马应了声,撒腿就往回跑。

    待到那几个人都走了,袁牧这才问慕流云:“可能看得出这人死了多久了?”

    慕流云蹲下身,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那具面目模糊不清的尸首,盘算了一下:“瞧着这个模样,烂得不是特别厉害,在眼下这个时节,大体也就是个三五日的光景。

    但是这尸首原本是被封在泥塑的神像里头,浑身上下被裹得密不透风,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三五日,就是三五十日尸首不腐也不是什么难事,若不是那神像做的时候太着急,烘烤过想要让泥巴变干,结果反而导致泥巴外面干得太快,里面还湿着,所以裂开了一条缝隙,也不会让里面的尸首变成现在这样,开始腐烂,渗出尸水。

    结合眼下的情形,我估么着这人死了少说也有个十几二十日了!”

    袁牧点点头,扭头问还战战兢兢等在原处的那几个村民:“这庙和神像是什么时候建好的?又是什么时候传出这庙里的神像显灵流泪的事情?”

    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一个年轻一些的后生终究是胆子大一些,开口说:“回大人,这山神庙修建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不过山神显灵的事情因为传得特别快,所以这边的香火就一下子旺盛起来,实际上满打满算也就是六七日的光景。”

    慕流云也有些吃不准,这种把人封在了泥塑里面的事情,她虽然说过去也曾听闻过,但是那都是很古早的时候,有过那种高僧圆寂之后,将其肉身封在新塑的佛像里面,留在寺里的传统,那种情况自然不会出现什么泥塑开裂,里面的尸首腐坏的情况。

    所以到底尸首被封在泥塑当中,如果一直不开裂是不是就一直都不会有丝毫的腐坏这一件事情,她也不敢百分百的打包票,如果当初塑神像的时候把尸首包进去,一直到近期才因为多雨受潮开裂,让里面的尸首开始腐坏流出臭水,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有一件事让慕流云心中存疑,那就是村中富户既然是找了这一带做泥塑神像很有些名气和传承的工匠来制作山神像,应该也不会催得特别急,毕竟赶制一件华丽的袍子、打造一套精美的头面,这都需要给工匠充足的制作时间,更何况是一尊这么大的山神像。

    若是给了工匠充足的时间,而工匠恰好想要将一具死尸封在里面,以实现藏匿或者其他的意图,那也不至于时间上那么仓促,仓促到让一个有传承有经验的工匠去人为加热泥塑。

    换句话说,一个有很丰富制造泥塑神像经验的工匠,又怎么会不知道什么行为会导致泥塑开裂,又怎么会不想方设法加以避免呢?

    毕竟一旦里面的尸首暴露出来,那所有的藏匿行为不就都功亏一篑了么!

    慕流云心中存疑,但是却并没有说什么,毕竟人心叵测,她也不是没有见识过,有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旦利欲熏心或者是丧尽天良,有的时候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会去违背。

    现在并内有任何迹象能够完全证明那伙工匠的清白无辜,也不排除有偷梁换柱的可能性,所以还是有必要将人带来问问。

    很快,跑回家里去拿清水和布巾的村民便带着东西回来了,这几个人也是够老实的,看这个样子他们是分头回家去,每人都提了一大桶水,拿了好几条布巾回来。

    慕流云向他们道了谢,把他们都给轰出去,只允许站在庙门口,庙里面就只留下她自己,袁牧,还有沈傜三个人。

    “你站到一边去。”慕流云对袁牧说,袁牧虽然并不觉得验尸是什么污秽不祥的事情,但他毕竟是堂堂提刑大人又是郡王世子,慕流云也不会允许他亲自上手,只允许他在一旁看着。

    不过另一边,自己的小徒弟就不一样了,慕流云自己就是女子,所以骨子里也不觉得女子就做不得验尸的事情,只要不觉得害怕就都好说:“你怕不怕?若是不怕,就留下来给我搭把手,若是怕的话就也跟袁大人一样,在一旁看着就行!”

    沈傜对于慕流云如此大大咧咧的安排自己的上官这个举动颇有些惊讶,她知道袁大人在他们的面前虽然自带威严,却从来不摆官架子,与慕流云也是相处得极好。

    但是相处得再好也是身份不凡的贵人啊!自己师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安排人家,称呼也很随意,而那袁大人竟然也就这么坦然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师父的安排,就好像理应如此似的!

    再想想之前袁大人帮师父托高去查看神像的那个举动,沈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喂,想什么呢?害怕了?”慕流云见沈傜有些发愣,以为她是有些吓着了,“你若是觉得害怕,就到一旁去候着也行,不用勉强自己。”

    沈傜赶忙回过神来,摇摇头:“我不怕!要怎么做师父你就吩咐我吧!”

    慕流云也没多想,眼下这个情形下,她可是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既然沈傜说不害怕,那她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直接开口吩咐她道:“那你拿条布巾,沾了水将这尸首上面的泥污擦拭干净,记得动作一定要轻柔,绝对不能将尸首碰坏了!

    这尸首已经腐坏到流尸水的地步,那皮啊肉啊都早已经糟烂了,一定要控制力道!

    你从脚往上清理,我从头往下,记得一定要处理得轻柔干净!”

    沈傜连忙应声,动作上没有半点含糊,拿起一条布巾在身旁的水桶里沾湿了,小心翼翼开始清理起来,慕流云见她上手利索也有分寸,便不再浪费时间,自己也拿起布巾清理面部。

    这具尸首的面部泥污很厚,眼睛口鼻都被泥巴糊成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偏偏又必须要动作轻柔,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那人的面容弄毁了,导致无法辨认。

第五三零章 找到了

    慕流云很紧张,一旁的袁牧也是面色凝重,一直认认真真留意观察着那一具尸首。

    山神庙门外面,那几个村民也是一脸紧张兮兮,虽然害怕极了,但是又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神像里面会冒出来一个死人,所以谁也不愿意离去。

    慕流云也没有想到过这山神庙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原本以为只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吓唬周围百姓,就跟孙书成那厮差不太多,所以并没有将验尸的家伙随身带着,这会儿也是心中焦急,只能耐着性子小心清理泥污,盼着当地县衙的人靠谱,主簿和仵作能够尽快赶到。

    经过了几番轻柔擦拭,那尸体脸上的泥污渐渐变薄变少,虽然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倒也不至于像先前那样什么都看不到。

    慕流云一边小心地继续擦拭,一边端详着那刚刚露出来一部分的脸,隐约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偏偏一下子又说不出来到底是谁。

    又擦拭了几轮,死人脸上的泥污终于变得更少了,虽然还斑斑驳驳的存在,却已经能够把五官都清楚地露出来,让人看得清他的模样。

    慕流云看着面前的那张脸,感觉一瞬间差一点背过气去,心里头也一下子被人塞进去了一块铁疙瘩似的,一下子坠了下去。

    她赶忙扭头看看自己身后的袁牧,只见袁牧也是一样的面色铁青。

    沈傜已经清理到了膝盖,一抬头看到慕流云停下了动作,表情难看,一旁的袁牧亦是如此,她忍不住好奇,起身凑过来,一伸头看清了那死人的模样,立刻倒吸一口气,脸上诧异的表情根本遮掩不住:“这……这……这不是我们西泗县的那个李大人???”

    慕流云点点头,缓缓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都搜寻不到李源的身影,她其实也想过,按照常理来说,这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常理归常理,人情归人情,李源为人清正廉洁,又睿智通达,一直是慕流云非常钦佩的对象,并且也觉得江州有李源这样的人在,实属一方百姓的服气,并且她也是一直将李源视作江州这一池烂泥当中的一支清莲。

    正因为如此,尽管理智上知道凶多吉少,在内心里面也还是暗暗希望最后能够有奇迹发生,到最后能够发现李源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现在,李源找到了,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一下子就打破了慕流云原本的小小希冀。

    当初他们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李源在被设了圈套掳走之后,便被迅速带过了江,这也是为什么在江州一带无论如何搜寻都一无所获,找不到任何踪迹。

    结合方才她对尸体腐烂到什么地步的一个推测,还有李源失踪到现在有多久,基本上是相符的,并且也可以确定,李源等于是一被那些人设计掳走之后,就很快遭到了杀害。

    至于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李源的尸首带过来江这边,弄到佘州地界来,这个个还不能确定,不过倒也不难猜,毕竟人在江州地界,或者至少是江的的那一岸被找到,速度要比过了江快上很多,那样一来想要追寻着蛛丝马迹将真凶给挖出来也会容易很多。

    袁牧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一方面是他对李源这个人也是非常赏识,颇有些英雄相惜的感情,另外一方面,李源的手脚都是断的,即便身体的其他状况还尚不可知,如此这般被封在了泥塑神像里面,也还是一次残忍的虐杀。

    这样蓄意掳劫并且残忍虐杀一名朝廷命官,是何等的嚣张,简直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沈傜拧起眉头,又惊又怒道:“这是什么人干的?!在我们西泗县,谁提起李大人那不是竖起大拇指来啊!我爹那个人,生平最烦的就是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但是唯独提起李大人的时候,他总是夸李大人是个好官,做事磊落。

    能对这么样的一个好人下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臭杂碎?!

    等咱们逮着那害李大人的杂碎,我非得用我的辫子抡圆了狠狠先抽一顿!”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沈傜的这个想法,她也是一样,觉得害了李源的人恨不得被千刀万剐都觉得不够解恨,那些人害了的可不是单单的一条命那么简单,他们是断送了一个朝廷的栋梁之才,更是让一方百姓原本因为有一个好父母官而能够得到的福祉都戛然而止了!

    以过去吏部给各处补缺的做派,保不齐西泗县的下一任县令会是个什么货色,若是孔大人那种胆识不够,但是宅心仁厚的,倒也算是服气,若是给派来杨大人或者北安县张耀祖的那种货色,那西泗县的百姓可就要吃苦头了!

    更何况李源之前一直是江州一带治理山匪之患的主要力量,现在李源不在了,若是那些所谓的山匪又伺机反扑,要跟着吃苦头的又何止是一个西泗县的百姓而已?

    慕流云看着地上依稀能够辨认面目的李源,心里面的悲伤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想起之前和袁牧讨论过的,之前出现过的声名在外的贤才忽然之间离奇死亡的事情,两只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捏紧。

    袁牧看到她这样难看的脸色,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去将慕流云拉到一旁,示意她在旁边的石头台子便是坐下休息一会儿。

    “你就算是一直盯着他看,李源也不会再活过来。”他安慰慕流云道,“趁着县衙的仵作还没到,你先休息休息,一会儿人到了,也带来了验尸的家伙,这验尸免不得还是要你亲自来做,旁的那些你就都暂时不要想了。”

    慕流云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点点头,靠坐在石头台子上面,心烦意乱地等着县衙的人。

    “等处理完这些,我想给江谨写封信,提醒他注意安全。”慕流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袁牧,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

    袁牧点点头:“好,想写便写吧。”

第五三一章 造孽啊

    慕流云心事重重,人在山神庙里坐着,却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县衙带着仵作和一众衙差喘着粗气赶到了,估计是去报信儿的村民提到了说是有提刑司来的大人,那些衙差还有领头的主簿、仵作显得格外诚惶诚恐,一进门就忙不迭行礼。

    袁牧也没心情与他们多费口舌,询问了慕流云的意思,便吩咐那几个衙差出去备马车,准备将李源的尸首带回县衙的殓尸房去,然后再进行检验。

    若这死的是别人,或许就住在这一带的村子里头,说不定遭人杀害的地点也都是在这一带,那自然是在这附近找一处殓尸房便可以验尸,查验过后一来是比较方便亡者的家人将尸首认领回去,二来也比较容易在周围寻找杀人害命的那个地点。

    可是现在死的是李源,这些就都没有意义了,他很显然是被人需要掳劫谋害,归根结底到底是在哪里如何被掳走,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到底背后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对一个清廉贤达的县令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行为。

    另外,慕流云也觉得,作为一位朝廷命官,李源被人掳劫杀害就已经是够令人悲愤难以接受的了,若是在将他在这山野郊外进行查验,那从感情上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她要亲自验尸,并且也要给李源最后的体面。

    县衙那边来的衙差等人自然不敢对袁牧的吩咐有任何的异议,立马就各自忙碌起来,慕流云也打起精神来,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县衙差役,找来草席,将李源的尸首仔仔细细地裹起来,等马车备好了,又小心翼翼地搬上马车去。

    正忙活着这些事情,外面又是一阵吵嚷,袁乙带着几个提刑司的衙差打从外面走了进来,还连拉带扯的带回来了两个人,一个花白胡子,另一个正值壮年,那两个人老的满脸愁苦,年轻的怒容满面,梗着脖子,甚是不服气。

    “爷!推官!”袁乙先进来,到袁牧和慕流云的面前抱拳行礼,“那做泥塑的工匠师徒,都叫我们给带回来了!我看外面是县衙派来的人么?那咱们是在这里就审,还是一并带走?”

    袁牧摇摇头:“不用审了,问上几句,过后便叫他们回吧。”

    袁乙一愣,再看旁边的慕流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由地感到有些诧异,此时李源的尸首已经被草席严严实实裹好搬上了马车,他自然看不到,所以更加摸不到头脑,不知道他们几个快马加鞭赶去捉人的功夫,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死的是李源李县令。”袁牧对他说。

    袁乙一愣,顿时就明白了自家爷和推官为什么会如此脸色难看,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这山神庙建成可供人烧香祭拜已经有两个多月的功夫,按理来说,神像被塑好就得有至少三个多月,”慕流云对袁乙说,“可是李大人被掳走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二十日上下。

    若是这尊泥塑神像真的是原本建好山神庙的时候便供在里面的那一尊,总不能是有人杀害了李大人之后,又将原本好端端的神像掏了个窟窿,将人塞进去又重新灌泥巴。”

    袁乙明白过来,连连点头:“是有人偷梁换柱,将那泥塑神像倒换了!”

    “你将那两个工匠带过来,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他们问问清楚,问完之后,便叫他们回了吧。”袁牧示意袁乙过去把人带过来说话。

    袁乙领命,过去示意衙差将两个人松开,客客气气冲他们拱手赔礼道:“二位师傅,方才多有得罪,实属无奈,还望二位多多体谅。

    这山神庙里的神像,本是村里富户找你们制作的,没想到现在神像裂开,有一具尸首藏匿其中,事关重大,容不得我们多想,只能赶忙过去将二位带过来。”

    那壮年工匠本来见袁乙客客气气对他们说话,还以为是在装模作样,一肚子怨气,冷哼了一声,不过听完了后面的话,就变成了一脸错愕。

    “这怎么可能!”他立刻开口说,“我跟着师父一起制作泥胎神像已经多年,师父跟着他师父也是做了几十年!我们这一不说是积德行善,至少也不可能做出这等造孽的勾当啊!”

    “正是如此,所以才需要二位前来辨认一番。”事已至此,之前对这一伙工匠的怀疑袁乙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会去提起,“事出紧急,方才赶路匆忙,来不及解释,还望见谅。”

    壮年工匠虽然说还有些气消不下去,但是人家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他也不好发作。

    相比之下他师父的想法跟他就完全不一样了,方才这老爷子以为自己惹上了什么大麻烦,战战兢兢,非常紧张害怕,这会儿听袁乙说了这边的情况,怕倒是不怕了,但是怒了!

    “这、这什么人!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他一把花白胡子气得直发抖,“这不是坏了我们的名声么!若是此事传出去,人家以为是我们杀人害命,还藏尸在泥胎里头,以后谁还敢再找我们来买神像!这可真的是造孽啊!”

    “那就请老师傅进去吧,我们大人有话想要问问二位。”袁乙对他们说。

    花白胡子的老工匠连忙点点头,也顾不得紧张害怕了,和他那个徒弟一起急忙进了秒。

    才一进去,两个人就闻到了那一股子尸臭味儿,他们都是做泥塑的工匠,哪里遇到过这种尸臭,尽管对于慕流云来说,这庙里面的臭气很淡,对于两个工匠来说已经快要呕出来了。

    壮年工匠被尸臭熏得一脸痛苦,他师父却没有心思去表达尸臭的难闻程度,他一进来甚至也只是扫了袁牧和慕流云一眼,注意力就都被地上残破的神像碎块吸引过去了,根本顾不上许多,直奔那些碎块,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捡起来一块神像的面部查看起来。

第五三二章 不是蛮人

    慕流云和袁牧也不嫌他失礼,见老工匠捧着神像的面部碎块看得仔细,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他查看的结果。

    只见那老工匠拿着那一块比脸还大的神像面部碎块,皱紧了眉头看着那上面还没有摔坏的眉毛眼睛还有半边鼻子,左右端详了一番之后,又伸手上去用粗糙的手指头摩挲着,搓了搓上面的颜色,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您二位便是提刑司的大人吧?”他端详了半天,抬头看到等在一旁的袁牧和慕流云,连忙冲他们弓腰作揖,“这神像的的确确不是我们师徒做的,不管是工艺还是上色的手法,都和我们做的不一样!二位大人若是不相信,到我们的作坊里面去随便查看!

    我们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作坊,但是也是一代传一代,这么一直传下来的手艺,虽然说这神像的样子乍看和我们做的区别不大,但是我们做神像的时候,从我师父的师父那一辈就一直讲究一个天庭饱满,神像的额头不能太扁塌但也不能隆起太高,讲究阔而不凸。

    二位大人可以看看这个神像,额头又圆又凸,绝不是我们做出来的玩意儿!

    还有上色也是一样,我们这一门有从祖师爷那里一代代传下来的独门染料,能够让神像身上所绘的色彩经年累月依旧鲜艳如新,别说是用手搓,就是日晒雨淋,也不会轻易脱落。

    可是这神像我随便用手搓上几下,您二位看,我这手上都沾染上了颜色!

    我们是好久之前收了这个村一个富户的银子,为他制作了一尊山神像,山神像做好之后也是那富户自己带人拉走的,打那之后我们便什么都没有再过问,为什么会被人给偷换了,怎么又会冒出什么死人来,这事我们是一点都不知情啊,请大人明察!”

    “老师傅不必担心害怕,我只问你们师徒几个问题。”袁牧对他点点头,示意他不必紧张,“这神像的样子,可是那富户找你特意制作的?与别处的神像有何不同?”

    老工匠摇摇头:“那富户定制的神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最常见的山神像模样,这一带的神像大多是那样的,这东西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样子哪有人敢随便改换的!

    别说我们这些塑神像的人心里也都是敬畏神灵的,便是抛开我们怎么想不管,这别人也不能由着你把神像的样子说改就改,弄得乱七八糟的啊!”

    袁牧颔首,表示对老工匠这话的认可:“那你可能瞧出这神像的工艺有何特点?是否与你们这一带的制作手艺有何不同?比如说是否带着外族的特征?”

    老工匠摇摇头:“没有,我年纪轻的时候曾经也跟着我师父四处游历过,我师父想要看看别处有没有什么更厉害的制作方法,让我们也可以学一学,取长补短一下。

    当年我还真跟着师父见识过蛮人制作神像的方法,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不喜欢用泥塑然后再绘上颜色,他们喜欢用石头来刻制,而且也不是我们这种宝相庄严的面相,看起来要更凶神恶煞许多。

    这个神像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怎么就把我们制作的给替换掉了,但是从绘制的模样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外行人的手艺,应该也是做神像的工匠做出来的,只不过是技艺不出众,做得比较粗糙罢了,看着手艺,怕是跟我刚入门的徒孙相差无几。”

    “是啊,这塑神像不是捏泥人,别看这神像做得很糙,那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什么外行就能够做得出来的!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都做不到。”壮年工匠在一旁也赶忙说。

    “你们能不能看得出来,这神像是多久前赶制出来的?”慕流云急切地问他们。

    壮年工匠摇摇头:“多久前做出来的我们也未必看得出来,不过这泥胎内湿外干,里面泥土尚有些发软,外面硬而发酥,难怪上面细看发现有不少的小裂纹,这神像摆明了是拿火烘烤才让表面变干变硬的,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也就糊弄上一阵子吧!”

    老工匠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泥块,也连连叹气:“我们前些天也听说这个山神庙香火旺盛,四处都在传这里有多么灵验,我们还当是自己神像塑得好,有了灵气,开心得很,没想到……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们这一带,可还有别的塑神像的工匠?”慕流云又问,“尤其是那种,有你们所说,可能有小徒弟或者小徒孙的那种还没出徒的年轻工匠的。”

    老工匠摇摇头:“那倒是没有,整个佘州一共就两伙儿做神像的,我们这边的泥好,别处的泥巴做不出那样的神像来。还有另外一处便不是泥胎神像了。

    都说隔行如隔山,我们做不来他们那一伙的手艺,他们那一伙也做不来泥塑。”

    壮年工匠在一旁,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慕流云注意到了他的脸色,便立刻问他:“你是想到了什么人么?”

    壮年工匠下意识地往另一边退开了一点点,一脸为难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就是我之前收过一个小徒弟,跟着我们学了两年多,结果嫌苦嫌累,总找借口扯谎往山下跑,去跟一群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狗东西混在一起。

    当初那孩子是苦出身,家里头一帮弟弟妹妹,就他爹一个人在外面卖力气赚钱,那是求着我,说让我收他儿子做徒弟,教点手艺,以后起码能比他赚钱赚得容易点,我觉得那孩子不太灵,本来是不想收的,实在是耐不住他爹那个恳求,这才松了口。

    后来他那么屡次三番的扯谎鬼混,我实在是管不了,就说你若是总这样,便回家去吧,我不要你这个徒弟了,带了你两年多,我也算是对你爹有个交代,对得起他的恳求了!

    结果那狗东西,一听这话,立马跑去收拾了包袱,连夜就下山了,再也没有回去找过我们。”

第五三三章 泼皮

    “你这个逐出门去的徒弟,可有能耐做出这样的神像?”慕流云赶忙问。

    那个壮年工匠没有言语,又蹲在一旁捡起地上碎裂的神像碎块仔仔细细端详了半天,然后才重新缓缓起身,拂了拂手上沾着的灰尘,叹了一口气:“那狗东西做到这种程度倒还是可以的,毕竟再怎么不用心,好歹也跟在我身边打下手,混了两年多,看也看会了。

    他是个左撇子,这神像画笔也是左撇子的画法,的确像是他做的。”

    “那此人姓甚名谁?你可知道他家住何处?”慕流云又问。

    壮年工匠点点头:“这狗东西名叫周富,家就住在我们山下面的村子里。”

    袁牧示意了一下,袁乙立刻过去询问清楚,便带着几个衙差又转身离开了,奔着壮年工匠所指引的方向准备去捉人。

    壮年工匠有些颓然地蹲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他师父倒是明白他的心思,叹了一口气,俯身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家的儿孙都未必能依着我们的意思去过活,更别说这种缘浅的徒弟了!

    当初他爹求着你,你答应了他爹,收他为徒,认认真真叫他手艺,你们都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后来这混小子拈轻怕重,又嫌脏又嫌累的,后来又跑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如今就算真的做出了这等伤天害理,也不是你的过错。

    这人啊,要是自己非得想要往那烂泥坑里头跳,谁也拦不住他!”

    “你之前说这个周富在离开你们那之前,曾经喜欢和一群游手好闲的人厮混?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说到底是些做什么的呢?”慕流云虽然理解壮年工匠因为自己曾经的徒弟可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感到心中难过,但此刻她也无暇去理会这些。

    壮年工匠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都是一些不学无术的泼皮,整日拉帮结伙的四处晃荡,也不知道究竟做什么,反正倒是从来都不缺钱花的样子,所以才把那周富眼馋得不行!

    要我说,那些混账东西指不定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这世上哪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们那些人谁也不是什么富户人家的公子,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本事,却能转到银钱供他们吃喝玩乐,这怎么可能!”

    慕流云看了看袁牧,叹了一口气,想来这壮年工匠嘴里所说的那群泼皮,私底下也是有人豢养的,专门去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一些碍于身份不是谁都可以露面去做的事情。

    比如说掳劫李源。

    那边袁乙带着人出发去捉人了,这边李源的尸首也被裹好放上了马车,之前袁牧也已经派了一个提刑司的衙差,快马加鞭赶回他们住的地方将慕流云验尸的家伙取来直接拿去县衙。

    剩下其余的人也不多耽搁,立刻启程到附近的县城里去。

    官府的人急匆匆地离开,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山神庙,一地摔碎了的神像碎块,还有庙门口一脸惊愕,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围观村民。

    这庙里的神像碎了的事情,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在意了,毕竟经过了这一回,这座山神庙再也不会有什么灵验的好名声,也不会再有那么鼎盛的香火,只会让人恨不得绕着走。

    去县城的一路上,慕流云的心情都非常低落,袁牧也是一样,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各自都在想着心事,县衙那边的人并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只知道提刑司来的大人们面色凝重,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所以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大人的霉头。

    一行人才刚到了县里,被派去快马加鞭取验尸工具的提刑司衙差便与他们前后脚地赶过来了,风尘仆仆地将验尸的工具交到了慕流云的手里头,听说是知道慕流云这边着急,所以为了快点赶来骑马翻了山抄了近路。

    这边的县令也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来迎接,只可惜慕流云和袁牧谁也没有那个理会他的心思,只是吩咐县衙的仵作依照着验尸的流程焚烧了苍术、皂角。

    因为李源的尸首已经在泥塑神像里面腐烂流水发臭,这会儿暴露在外面,那臭气便一发不可收拾,县衙的仵作也是个经验丰富的明白人,又拿来了麻油给慕流云抹在鼻子地下,准备了生姜让她含在口中,这些东西他也给准备一同进去的袁牧、沈傜各备了一份。

    “你做得很好,余下的便不用你来做了,在外面候着就好。”慕流云对那仵作说。

    仵作一愣,没想到不需要自己来验看也就罢了,竟然连打下手都不需要。

    虽然不明就里,他倒也偷偷松了一口气,毕竟那尸首手脚都被折断,死状狰狞,又烂得发臭,仵作的活儿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差,验这种尸就更是遭罪,不用自己进去倒也轻省。

    慕流云带着袁牧、沈傜进了殓尸房,关好门,李源的尸首就躺在停尸床上,尽管他们鼻子前面涂了麻油,口中含着生姜,空气中苍术等药材的气味也浓重,但腐臭味儿还是会丝丝缕缕冲破那些焚香的阻隔,钻进他们的鼻孔里面。新

    换做平日里,慕流云倒是还好,沈傜怕是要顶不住想要干呕的,但今日她也只是一脸肃穆地站在一旁,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作为西泗县的百姓,沈傜对于李源在任县令期间的所作所为多少是有些耳闻的,之前因为被偷儿摸了钱袋,她被李源给说教了一番,心里面有些不大舒坦,回去和爹娘发牢骚,结果爹娘却都齐刷刷的支持李源,并且把李源到西泗县以来都为百姓做过什么讲给她听。

    听完之后,沈傜便对李源的印象彻底改变了,充满了钦佩,觉得他虽然看起来一副书生模样,却有勇有谋,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君子。

    现在这样一位清正不阿被西泗县百姓爱戴的好县令,如今死状凄惨,这对于沈傜来说是难以置信的,受到的震撼并不比慕流云他们少。

第五三四章 要他死

    “我要开始验尸了。”慕流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头对袁牧和沈傜叮嘱道,“我知道自己验尸的方法本就不那么让人接受得了,尤其这一次又是面对着咱们都认识的人……

    若是实在看不下去,你们自行出去便是了,待到我处理好收尾的事情,会叫你们的。”

    “师父,我们都不是头一回看你验尸,你不用担心我们。”沈傜叹了一口气,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点点头,沉下心神,将李源身上包裹着的湿哒哒的中衣逐一褪去,开始清理他那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表面剩余的脏污。

    在验尸这一块,慕流云算得上是经验丰富的了,以往下刀精准毫不含糊,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但是这一回,她却觉得自己手中的刀似乎格外的沉,又好像刀柄有些扎手,好几次刀尖都抵在了李源的皮肤上,却莫名手腕发软,需要把心一横才能用力割下去。

    尽管最开始的时候,她需要克服自己内心的障碍,但等到真的开始验看起来,逐渐便也摒除了所有的杂念,变得专注起来,心无旁骛地闷头忙碌着。

    袁牧和沈傜在一旁也都不出声,生怕打扰了慕流云的这份专注。

    一个令他们欣赏钦佩的好人,如今变成了一具发臭的尸首,躺在停尸床上,这画面怎么看都是让人无法内心平静的,只是再怎么愤怒不平,已经死去的人也不会重新活过来。

    他们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在李源的身上尽可能多找到一些线索,好让真相尽快浮出水面。

    慕流云仿佛忘却了周遭的一切,仔仔细细将李源验查了一番之后,确认没有任何的遗漏,最后又仔仔细细将他缝合好,针脚细密,皮缝对得也极为整齐,这可能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最仔细的一次,封完之后再看停尸床上的李源,身上就只有细细的痕迹。

    忙完这一切,慕流云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好像方才验尸花光了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现在只觉得手脚发软,头有一些晕晕的。

    她当初第一次大胆用自己的方式进行验尸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过。

    袁牧看在眼里,走上前去,扶着慕流云让她到一旁坐下来休息休息,自己过去帮她整理好了工具,又到门口去,开门吩咐后在外面的人去准备一身干净的中衣拿过来,一会儿好给李源换上,还要一口木料够厚实的棺材,再准备足够多的冰。

    从这边回江州的距离,只要棺木够厚,冰够多,将李源的尸首运回去就不成问题。

    很快,外面的人就把中衣给拿来了,虽然质地普普通通,但是有就比没有强,袁牧也不用别人进来帮忙,转身关好门,自己过去把中衣仔细地套在李源的身上,没有半点嫌脏嫌臭的样子,慕流云想要帮忙都被他重新按回到了凳子上。

    “你先歇着,缓缓神儿,呆会儿好与我们说一说李源的情况。”他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给自己认识、熟悉,并且还很觉得亲近、敬佩的人验尸,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并不是自己原本以为的那样容易就能够做到。

    当初她还曾经想过,自己做司理,精通验尸查案,若是有朝一日,父亲失踪的事情能够有什么新发现,说不定也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挖掘出事情真相,即便失踪那么多年,验尸是不可能了,就算是验骨,她也要亲自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现在想一想看,还是太天真了,就算真的有什么关于自己父亲的发现,怕是自己也做不到那么冷静地处置一切。

    缓了一会儿,袁牧已经给李源穿戴整齐,方才慕流云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脚四肢进行复位,这会儿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狰狞可怕了。

    “李大人的模样看起来很可怕,但是一番仔细的验看之后,我可以确定,他死前并没有受到多么残忍的折磨。”慕流云恢复了一些力气,对袁牧和沈傜说。

    “他的胳膊腿不是都断了么?”沈傜觉得慕流云这话听起来颇有些不可思议。

    慕流云点点头:“那些都是死后造成的,并不是生前留下的伤。我方才验过,李大人没有中过什么毒的迹象,身上也找不到什么生前留下的淤青或者伤口,甚至没有什么挣扎留下的痕迹,腔子里的五脏六腑都没有问题,所以自然也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内伤。

    他的颈部有一处颈骨断裂,我推测那应该是他受到的最致命的一击。

    也就是说,有人在将他掳劫之后,便很快拧断了他的脖子,将他迅速杀死。至于身上的一些痕迹,是尸首开始腐烂造成的,断掉的手脚四肢应该是他准备要被封在泥塑神像之前,死得很彻底,浑身僵硬,没有办法弯曲,所以被人硬生生给掰断了。”

    沈傜听了咬了咬牙:“着实可恶!不过再想一想,是死后被人掰断的,总好过生前遭人毒打,拧断脖子虽然残忍,至少痛苦的过程短一些。”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来想了。”慕流云点点头,看向袁牧,“现在的情况摆明了是有人想要让李大人死。对方对于李大人并没有多大的怨恨,所以没有折磨他。

    应该也没有什么想要从他的口中询问出来的事情,所以也没有拷打讯问的痕迹。

    杀人杀得这般干脆利索,摆明了是没有任何私情夹在里面,要的便是他死而已。”

    袁牧面色沉沉,点了点头,慕流云说李源生前没有受什么折磨,直接就被拧断脖子死了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一层,这会儿心里面已经大体有了主意。

    “我已经吩咐下去,给李大人准备棺木,将尸首运回江州交与他的家人。”他对慕流云说,“我会修书快马送进宫去,就说李大人是为了查看江州一带的水患的时候不慎出了意外,为他争取厚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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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刑大人使不得介绍:
为保住家产,“遗腹子”慕流云女扮男装二十载,
只想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司理参军,
招招猫,逗逗狗,破破冤案,顺手再解救几个无知少女。
可是一不小心,怎么小辫子就落到了“活阎王”手里。
慕流云:“提刑大人,查案就查案,分寸还是要有的,莫要惹上断袖分桃的名声……”
某人:“你确定有袖可断,有桃可分?”
慕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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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小白,勿考据,考据就是你对。
普通群:114962225
V群:200144356提刑大人使不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提刑大人使不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提刑大人使不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