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五章 邪祟
赵五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不禁脸色一变:“对啊!哪有人那个时候迎亲送葬的!大人不说我还没想到,光想着李大人不见了心里面慌张,大人您这一说,我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这……我们那一日难不成在那郊外撞见了什么邪祟?!
难不成李大人真的是被邪祟给掳走了,所以我们才遍寻不到?!”
“休要胡说!”慕流云一听这话就觉得烦,忍不住开口斥责倒,
“哪来的什么邪祟!这世上做坏事的人比比皆是,出来捣乱的邪祟我还一个都没见过!
李大人那么大的一个人了,又不是什么童男童女!就算有邪祟,邪祟掳他做什么!
所谓邪祟之说,不过就是自己脑袋太笨,解不出各种缘由,
便把一切都推给神仙鬼怪,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糊弄下去了!”
赵五被怼了几句,
也不敢回嘴,讷讷称是。他在西泗县当差也有许多年了,慕流云在江州府任司理参军那会儿,名号他就已经听过了。
这是一个出了名的不信邪的主儿,在他面前嘀咕什么闹邪祟,那不是擎等着挨斥责么!
袁牧问:“那你们既然到那附近去搜寻过,有没有发现那个集市有什么异常?”
“回大人,这事儿可真的是让您给问着了!我们弟兄到那附近都打听过了,邪门儿就邪门儿在这个集市上!”赵五苦哈哈地回答道,“我们找附近村子里的人打听过了,人家都说过去并没有个集市在那个地方,就那段时间才冒出来的。
说是有一伙外乡人,贩货途径这边,一路运过来的那些瓜果什么的存不住了,再往下继续走就都得烂在手里头,所以就干脆在路边临时摆摊子卖了起来。”
听到这里,袁牧这个长在京城里,
虽然有在军中历练过,却对乡野生活很陌生的人还没有听出什么不妥,但是慕流云因为过去查案子难免总往村子里、庄子里头跑,却皱起眉头。
“不对吧?”她疑惑地问赵五,“一般村子里面,庄子上,最忌讳突然有生人跑去,若是一走一过倒也还罢了,突然跑来一些外乡人,在那里返货,村民、里正什么的也不可能不过问,就任由他们自说自话的在那里折腾啊!”
“一开始的时候是过问了的,不过听说那些人因为着急把手里的货都清空了好回家,所以卖价特别便宜,手里头的瓜果也都很新鲜,所以周围的村民都争相购买,里正也没什么法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说什么。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伙人摆摊返货,
还吸引来了一些别的商贩,也跟这样起摆起了摊子,卖什么的都有,
把那个原本介于两个村子之间的乡道弄得还挺热闹,每天都人来人往的,听说是把十里八村的人都给吸引去了。”
慕流云看了看袁牧,袁牧也刚好向她看过来,两个人谁也没有说出来,但是心里面不约而同地都有了结论——李源的失踪恐怕比他们原本认为的还要更加复杂。
慕流云虽然没有见过她老爹,并且从老娘接手家中生意之后的经历来看,自己老爹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合格的商贾,但饶是如此,从老爹每一次外出进货来来回回的经历,记录在手札上面的内容来看,他这个不靠谱的茶商都知道根据此番要去哪里,当地这个季节的气候如何,一路都要途径什么地方,水路还是陆路,山路还是平路,这些全部都要做功课的。
哪有人运了许多的瓜果鲜蔬要跑去遥远的外地贩卖,而且还提前什么准备都没做好,搞得运到半路上就快要烂掉了,不得不中途赶紧售卖呢?
更何况听那几个衙差的意思,附近的里正和村民之所以没有反对那些外来的陌生人在附近摆摊子,主要也是因为他们售卖的东西又便宜又好。
既然是没有办法再继续往原本计划好的地方运,为了不全都砸在手里,只能就地便宜处理掉的瓜果,又怎么可能是又便宜又好的?
这世上要么便宜没好货,要么好货不便宜,又便宜又好的只有可能是钓鱼用的饵料。
所以那一群所谓的外地商贩根本就是来路不明且图谋不轨的人,他们恐怕蓄谋已久,专门策划好了在那里假装摆摊卖货,再有一队人盯梢李源,趁他带人经过之后,把那条路用石头堵上,逼着他往埋伏好的那个伪装的集市走。
而所谓的迎亲队伍和送葬队伍,自然不用说,都是那些人的同伙。
只是如此蓄谋已久,处心积虑,策划着掳劫朝廷命官,这肯定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罪名,如此胆大包天的行为,自然也不会是无缘无故,或者说寻常的私人恩怨而已。
李源被掳走之后,到底是被关押起来另有图谋,还是直接就被害了性命,这个谁也说不准,若是李源和袁牧一样,有一身的硬功夫,又或许还有转机,只可惜他跟慕流云、江谨一样,都不是什么练家子,别说是抗敌,连最起码的自保能力都欠佳。
袁牧和慕流云的脸色都有些凝重,陈县尉见状更加紧张,生怕这两位提刑司来的大人听信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觉得县令的失踪与自己有关,此时此刻心里面乱成一团麻。
“陈县尉——”就在这时,袁牧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陈县尉猛一哆嗦,咕咚一声就又跪下了,那动作利索极了,一旁搀扶他的衙差连拉住他都来不及,就眼睁睁看着他那两个膝盖骨磕在了地上。
“卑职冤枉!卑职冤枉啊!”陈县尉伏在地上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声音打颤地告饶,“卑职就是吃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自己的上官!更何况李大人宅心仁厚,待同僚、下属皆是一等一的好,所以卑职断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啊!
李大人出事那天,卑职一直守在衙门里,里里外外许多双眼睛都看得到,此事与我无关!着实是与我无关啊!请大人明察!”
第四七六章 拒绝
慕流云被他那咕咚一跪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位陈县尉的反应觉会这么大。
倒是袁牧淡定得很,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见多了在他面前眼睛都不眨就拿膝盖骨砸地面石板的“求饶好汉”,面对陈县尉这又跪又求饶,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你起来吧。”他表情漠然地对跪在地上的陈县尉说,“李大人失踪一事与你无关。”
陈县尉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袁牧,
那表情就好像突然接到圣旨,要把他一口气升成一品大员似的,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大人信我?”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江州各县衙官员历年的考课,我都有看过,你没那样的脑子和胆色。”袁牧瞥他一眼,“此事不用你再过问,
在李大人没有音讯,朝廷里没有另行任命之前,你需要妥善处理好县衙各项事务,切不能闹出什么乱子来,否则我唯你是问,你可听清楚了?”
陈县尉乍听到袁牧相信自己没有嫌疑的时候,一脸惊喜,等听完他后面的话,就变得喜忧参半了,别说袁牧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斤两,至少他自己心里是有数儿的。
但是这种吩咐又不能不听,他但凡要是敢明说自己做不到,搞不好这位惹不起的大人就会让自己当场脱下官服,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所以他连忙伏在地上答道:“是!卑职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辜负大人的嘱托!”
袁牧听后便不再理他,吩咐一旁的提刑司衙差道:“你们现在立刻令两人回提刑司,叫上足够多的人手,到西泗县这边来,按我吩咐寻找李源李大人!”
两个衙差立刻领命,快马加鞭赶回提刑司去召集人手。
这一晃就过去了三日,
衙差们在周围四处搜寻四处打通,就是谁都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李源的消息,哪怕是和他相似的人也没有人见过。
虽然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这算是一件坏事,但是好的一面是他们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具看起来像是李源的尸首。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但是提刑司却传来消息,说有一些事物需要袁牧回去处理,没办法,袁牧只好和慕流云一起返回提刑司去,留下一队提刑司的衙差继续留在西泗县,按照之前安排好的,继续打探任何与李源有关的线索。
慕流云之前和李源并不算是特别的熟悉,但是仅有的那么几次打交道的经历让她对这位县令大人印象极好,毕竟在江州这样的地界里,能有这样一个贤达的县令,能在杨大人的压榨下,还能够出淤泥而不染,这有多么难能可贵,
只有她这种在杨大人手下做过事的才明白。
回到提刑司之后,
她每天都惦记着寻找李源的进展,不过每一天收到的回报都是一无所获,这让慕流云心里面沉甸甸的,始终觉得惴惴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一些之前袁牧同她说过的事情,想到这些就更是觉得烦闷不安,心里面七上八下的,一刻也不得安宁。
终于,会到提刑司第五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袁牧终于在慕流云第三次因为想事情出神,筷子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的时候,伸手把她手里的筷子抽了出去。
慕流云觉得手里一空,立刻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袁牧。
袁牧有些无奈地笑了,把筷子重新递回给她手里:“想什么想得连饭都不吃?”
慕流云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看,袁牧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点点头:“袁甲和袁乙都在院子里面守着,不会有外人进来,有什么你尽管说,不用担心。”
“李大人的事情,我这心里头有些发慌。”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尽管袁牧说过之后,她开口放心了一些,但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我想起你之前跟我提到的一些事情。
就是那些明着似乎是升了官,但实际上却是被调去了鸟不拉屎的那种鬼地方。”
袁牧点点头,并不惊讶慕流云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那你说,有没有人不愿意接受那样的升官的呢?”慕流云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开口问了,“虽说这种事情一般来说也是不能忤逆的,但有没有例外呢?”
“的确如你所说,大部分人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以后长远的仕途考虑,也不会有任何顶撞忤逆,不过被你说对了,这里面还真有一个例外。”袁牧沉默了一下,“是李源。”
慕流云心里头一下子掉进去了一块石头,咕咚一下沉了下去。
“之前我只知道李源大人才华卓著,明明是有本事在京里捞个不错的官职,但是却自荐要到江州来处理乱成一团的西泗县,难道是拒绝了……伍大人?”她小心翼翼地问。
袁牧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当初伍大人的确亲自举荐李源,希望他能够在吏部任职,当时他举荐的官职可比江谨这一次被升的员外郎要高得多。
但是李源廉约小心,克己奉公,是一个一心一意想要为百姓做事的人,不愿意在京中挂一个官职,所以主动向圣上自荐,想要到最需要整治的地方去造福一方百姓,圣上见他一片诚心,便许了这事,当时许多人都和伍大人一样,觉得李源读书读愚了,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去,以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大好仕途也葬送了。
不过后来李源到了西泗县上任,治理西泗县的水患,修建水渠,让每年夏天都要大大小小闹几次水的那几个村子都恢复了正常,还下了大力气,把原本在西泗县附近肆虐,荼毒乡里的山匪都给打得七七八八。
圣上对他的表现大为赞赏,照这个势头下去,将来李源的仕途不可限量,完全不是伍大人他们之前断言的那样。
据我所知,在江谨之前,这一次吏部四处考课的时候,伍大人也曾想要提携李源,但是又被李源婉拒了。”
第四七七章 龙潭虎穴
一听这话,慕流云不由得额头和手心里面冒出了一层细汗,后背又觉得好像被冷风扫过一样,不由自主地竖起了汗毛。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李源失踪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策划的,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针对李源,但若是她自己最担心的那种结果的话,除了担心李源此时此刻的安危之外,
她也为另外一件事感到后怕和揪心,那就是刚刚离开提刑司没有多久,此刻应该已经到京上任的江谨。
若自己担心的可能性便是事实,那江谨此番接受了调职的“抬举”,这倒也算是误打误撞躲过一劫,只不过是多过了这一劫并不意味着以后就都平安无事。
只怕看起来平平静静,实际上确实虎穴龙潭,
每一步都要更加小心才能求得平安。
若是按照江谨以往的性子,慕流云倒是相信他以他不爱出头的个性应该可以自保。
但是他临行前与自己的那一番话,又让慕流云有些吃不准,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转换了心性,一心想要钻营往上爬,最后要么着了别人的道,要么变成了为虎作伥。
“之前在玉邕县的时候,伍大人似乎就对江谨青睐有加,有意要提拔他为自己做事,当时你是一听到那个话头就立刻开口替江谨挡了下来,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慕流云问袁牧,“你那时候是想要保护江谨?”
“倒也不完全是。”袁牧摇摇头,并没有借此邀功,而是实打实地回答道,“当时很多事情我都还没有看得很分明,只是觉得水深且浑,以江谨的性子应该不适合绞进去。
而你的事情,当时知情者除了慕夫人之外就只有江谨,
我也是觉得多一个知情者在你周围,对你也是一个保护,关键时刻能够配合掩饰一下也好。
不过后来他决定要追随伍大人,我也已经打算带你回京城去见父亲,我也不能为了这一点私心,硬是拦着不准他去,便只能由着他吧。”
慕流云一听这话,倒也听出了一些端倪:“咱们出发去京城之前,你就知道这事了?”
袁牧点点头,表情有些复杂:“这事江谨找我说过,我也劝过他,但是他心意已决,我也只能说让他再仔细考虑清楚,等到咱们从京城回来,他便已经做了决定了。”
“那你怎么半句都没有对我提起过?”慕流云不喜欢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
“那个时候告诉你,除了给你徒增烦恼之外,于事无补。”袁牧淡淡地说,“进京之前,你要准备见我父亲,
说出实情,还有让我父亲帮忙验看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光是这些已经让你感到忧心忡忡了,怎么能让你再被牵扯心神。
更何况此番江谨离开提刑司去京里赴任之前,你应该也是劝过他的,又对他进行过挽留,对不对?他去意已决,你临行前劝过了,他没有听劝,难不成你去京城之前劝他,他就能够听得进去了么?”
慕流云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也知道袁牧说的是事实,她认识江谨的年头远比袁牧要更久,对江谨性格的优缺点自然不会还没有袁牧清楚。
江谨这个人看起来温吞没有什么脾气的样子,实际上性子却是相当执拗的,他打定主意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能够劝得动,只能听之任之。
之前慕流云还曾经开玩笑说过,他们两个人别看一个成天笑嘻嘻,另一个温吞吞,实际上没有一个是好打商量的角色!
所以袁牧说的对,她即便那个时候知道了,跑去劝,也照样劝不住想走的江谨,反而还会因为这个事情,去京城的时候也被分心。
慕流云头一次有一种一个头两个大的感觉,过去甭管再怎么棘手的案子,她也是那个冷静置身事外的人,但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一边是自己失踪多年的父亲,不知道袁老王爷能帮忙查到一些什么。
一边是孤身闯龙潭的江谨,现在还多了一个莫名其妙就被人掳走了的李源……
慕流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暗流,表面上风不起雨不兴,暗处却是处处暗藏凶险。
“你说之前很多事情还没有看得很分明,那么现在呢?现在你看得分明了么?”慕流云问。
袁牧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也依旧是摸石头过河,不敢说看得清楚明白。
你放心,以后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让你知道清楚,不会刻意隐瞒让你忧心的。”
慕流云点点头,袁牧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从不用虚话来诳人,他说以后有什么都知会自己,那边一定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现在的这些事,她觉得无一例外,全部都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即便知道……似乎也就只能是知道而已,没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李源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不管是提刑司还是西泗县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凶多吉少了,慕流云也不例外。
她甚至忍不住联想到二十年前父亲的失踪,是不是也和李源一样,落入了一群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而李源是不是也会和自己父亲一样,就那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没了踪影。
这两件事之间隔了二十年的光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慕流云就是会忍不住把它们联想在一起。
这一日,慕流云照例在提刑司里面处理公事,忽然袁甲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推官!推官!快!收拾东西!”他一进门就急吼吼地打着嗓门儿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被他给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你吓我一跳!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收拾东西要去哪儿?你都不说清楚了,我怎么知道是就近走一趟,去去就回,要收拾验尸工具?
还是说要出一趟远门儿,可能需要几日,所以要收拾一些行李衣物?”
袁甲啪地一拍脑门儿:“怪我心急没说清楚!爷让我告诉推官,多带些衣物,该带的都带着,咱们跟他到佘州那边走一趟!”
第四七八章 打十个
佘州?
慕流云一愣,佘州紧邻着江州,距离并不算遥远,不过慕流云过去倒是从来没有去过那边,一来是原本作为一个江州府的小小司理参军,别的州的事情当然轮不到她去过问。
二来对于佘州那个地方,她也本能的有一种抵触。
虽然她自己没有亲自到佘州去过,
但是关于佘州的事情却也算是听了不少,之前她救助收留过的姑娘里面就佘州的,听说过一些那边的事情,感觉那个地方着实是怪异得紧。
别看两个州很临近,但是被一条江隔开着,一个在位置偏上游的南岸,一个在片下游一点的北岸,但是江州就还算水土丰饶,
而佘州则年年都总要闹一些大大小小的天灾。
可能是因为环境不太好的缘故,那边的人普遍有些神神叨叨的,笃信神鬼的人大把大把,但凡是查不清道不明的案子,最后难免落个神呢“邪祟作恶”的结论,也因为这个每一年都没少被上面骂得狗血临头,也间接衬托了杨知府在江州的“治理有方”。
江州这边最喜欢佘州的,恐怕就是那个山羊胡子的杨知府了!
慕流云这种向来不信鬼神的人,自然是对那种地方颇有些不屑,尤其是她之前收留的那个佘州的姑娘,不过就是出生的时候凑巧村子里闹起了鸡瘟,结果最后竟然说是她身上带着不祥,于是从小到大都被全村人打骂欺负,而她的父母也笃信这个说法,同样厌恶她。
后来那姑娘家所在的村子当中有一户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家里几岁大的女儿被奶娘带着在河边玩,不慎失足落水,溺毙了。
这本来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意外,
若是真的追究起责任来,
那也是奶娘没有照顾好孩子,才让孩子遇到了这样的不幸。
只不过偏偏这事就发生在佘州那么一个邪门的地方,村子里的人打听之后,发现那个被他们认为是不祥之人的姑娘当时正在小河的上游洗衣服,于是村里的一个神婆便言之凿凿地说,就是这姑娘在河水质中施放了不祥,水中的不祥诱惑了孩子落水。
于是全村人立刻群情激奋起来,看护不利的奶娘也没有人去理会,更没有人去追究,一群人吵着嚷着说不能再让不祥女祸害乡里乡亲,必须要将她处决掉,绑了石头丢进河里淹死,或者干脆找一棵大树绑上烧死。
要不是这姑娘年幼的妹妹素来和这个姐姐感情深厚,在外面听到了村民们的议论,害怕姐姐被他们给害了,于是偷偷跑回家报信儿,将姐姐放走,
好好的一条命就要被他们给害了。
慕流云机缘巧合“捡”着了那个姑娘,收留了她,听她身世如此可怜,便求江谨帮忙给她该换了姓名身份,那姑娘也是一个勤快的人,得了帮助之后也不想留在慕家吃白食,凭着在家里面做活儿的手艺,在太平县的一个绣坊找了一份营生。
一直到现在,这个佘州逃出来的“不祥女”也没有让太平县任何人被她的“不祥”牵连到,她也在东家的牵线下,找了个本本分分的汉子成了亲,现在孩儿都生了两个。
慕流云一想到这么一个无辜的性命,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不祥”,竟然就会遭到全村人,甚至包括她亲生爹娘的虐待打骂,就对佘州那地界更加生不出什么好感来了。
现在袁甲一说要去佘州,而且还让把觉得需要带的都带上,她立刻就意识到那边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而且应该还是比较棘手的那种,否则也不会让提刑司这边兴师动众,还要做好一日两日都没有办法返回的准备。
她连忙回去住处收拾东西,把随身的衣服穿用都装好了之后,顺便把自己验尸的那一套工具也都装进了包袱里面。
袁牧并没有直接让袁甲通知自己带验尸的东西,说明那边报过来的情况里面并没有涉及到什么明确的人命案,但是袁牧又没告诉自己不需要带上验尸工具,说明他也吃不准那边的具体情况究竟是什么样的,有没有需要验尸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当然还是要把东西都带齐全了,毕竟也不用他们背着包袱自己走着去佘州,有备无患,带了用不上总好过到那边镇有什么事没个趁手的家伙强!
慕流云把东西收拾妥当之后,很快提刑司的一行人就跟着袁牧出发了,临行前沈傜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消息,跑过来找慕流云,也想要同行,说她在这边太闷了,那几个徒弟已经完全可以自行操练,也不需要自己这个师傅时时刻刻盯着,她想出去散散心,也好继续跟慕流云学点本事。
慕流云当然明白沈傜烦闷的原因是什么,她完全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小女儿心事,也不介意带着自己这个小徒弟一同出门,只不过这一次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而是提刑司的差事,那她可就不能随便做主了,得先问过袁牧的意思。
袁牧听说慕流云想要带着沈傜,并没有什么犹豫,直接就点头同意了,不过他也提醒沈傜:“佘州与江州大有不同,那边民风特异,对女子并不是特别友善,所以你要心中有数。”
“放心吧。”沈傜一听这话,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是我太狂妄,看不起他们,就我爹的徒弟里头,我那几个师弟单拎出来哪一个不是一身的好功夫,对付普通人的话,说一个打十个那多少有点吹牛的嫌疑,打三五个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他们几个,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我就不信那佘州地界的人,还都是武神转世怎么的!
到时候谁要是敢欺负我,或者是欺负我师父,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江家祖传的功夫可不是浪得虚名的!非打得他们跪在地上喊我们祖宗不可!”
袁牧听她这么说,点点头:“那你便跟着你师父一道走吧。”
第四七九章 灾荒
一行人很快便集结好,准备出发赶往佘州。
此行袁牧估计是吸取了之前去晏州的教训,所以带足了一队提刑司的衙差,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人比较方便差遣,真有什么状况也好应付。
从提刑司去佘州路途倒也不算多么遥远,只是要先走陆路,
之后再乘坐过江的渡船。
眼看着就要出发的时候,天空忽然阴暗下来,一场瓢泼大雨兜头淋了下来,袁牧只好让人都回去等着,等这一阵急雨过了之后在出发。
慕流云和沈傜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廊下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雨水落在房顶,顺着房檐汇聚成一条条的小水柱,
就好像剔透的水玉,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今年是不是比往常下雨下得更频繁?”慕流云托着腮,看着外面一地湿哒哒,问沈傜。
虽然说她并不喜欢这个去佘州的差事,但是公差并不是因为个人喜好与否就可以取消的,相比之下她更不喜欢这种一鼓作气就要出发的时候,又被大雨挡了回来的感觉。
沈傜点点头:“是啊!往常江州这一代还要一个多月才是多雨的时候呢,今年怪得很,老早就开始下个不停!
不过我爹有一个徒弟,自己自立门户回他老家那边去开武馆,前些日子捎了书信过来给我爹,信上说他家乡那边今年非但不下雨,还旱得厉害,打从入春开始,一共就下过两三场雨,那雨下得连地皮都湿不了一层,
所以他想要问问江州这边情况如何,
若是这边一切正常,那他过阵子便来一趟,张罗着从江州这边提前买一些米粮运回去囤起来。
毕竟他是开武馆的,现在徒弟也收了不老少,那一个个练武的半大小子,可不是读书人那样斯斯文文的讲究什么八分饱啊,美味不可多用啊什么的,那都是饿狼托生的主儿!
他们吃个半饱的饭量都够把师父你撑吐了!要是不提前存够了粮食,到时候万一真的因为大旱闹了灾荒,可就要出大事了!”
慕流云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怀疑,毕竟袁甲袁乙都是练家子,那饭量可都不小。之前在玉邕县的时候,沈傜的那些师兄弟也都是大饭量。
他们这些人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每天辛苦练功的半大孩子了,他们还得长身体呢,吃得更多。
“是啊,”慕流云叹了一口气,“这甭管是旱还是涝,
只要影响了种粮食打粮食,
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容易出乱子啊!”
慕流云自己从小到大的这十几二十年里,每一年的年景还都不错,所以她并没有亲眼目睹过闹灾荒的惨景。
之所以她会这么清楚闹灾荒的可怕,是因为父亲留下的手札里面有过一段记录,说是他外出进货的时候,途径一地,当地闹了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把所有的粮食都给啃食了一个精光,农人辛苦了半年最后颗粒无收,家家户户的粮仓空的连个耗子毛都找不见。
慕老爹的手札里面记录着,当地人因为饿得受不了,把能找得到的草叶树叶都给吃光了,但还不够,只能扒树皮,最后全村四处连一棵有皮的树都找不到,许多人都被活活饿死。
有的人实在是饿疯了,最后竟然把河边的泥巴也挖回去吃,路边的土也要啃几口,结果还没等饿死,就被那些泥巴土块坠死了。
那一路上慕老爹看到的是寸草不生的田地,和饿殍遍野的人间惨状,十分唏嘘,便将这些都记录在了自己的手札上。
慕流云看到这部分手札的时候年纪还不大,只觉得闹灾荒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别的倒是也没有多想什么。
现在回头想一想,自己老爹若是一个茶商,出外进货又怎么会途径闹灾的地方,早就能避则避,能躲则躲了。
她想着这些,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见小的雨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面想着,但愿今年不会像沈傜说的那样,一边旱一边涝。
就这样等了半天,雨终于歇了,一行人立刻出发,不敢再有耽搁。
经过那样的半天大雨,出发之后一路走过去都格外泥泞,考虑到需要渡江去猞州,马车实在是不太方便,慕流云也跟着一起骑马走,辛苦的不得了。
因为耽搁了半日,他们到了晚上只能在半路上找了一家驿站留宿一夜,第二天清晨继续赶路,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日上午才终于来到了江边渡口。
一到江边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日的暴雨,让江水在短时间之内暴涨,江面比原本看起来宽了不少,江水更是翻滚着浑浊的水波,湍急奔流着,让人看着都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
好在这边渡口平日里需要来回运送两边的商旅,船都很大,连人带马都能载得起来,他们因为人多,分成两拨分别上了两艘船,就开始渡江朝下游佘州进发。
江水湍急,慕流云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以前出门还没有乘船过江的时候,这是头一回,在船上摇摇晃晃的,最初还好,时间久了就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看着船下翻滚的浑浊江水,只觉得昏头涨脑,胃里面也忍不住有些翻腾。
袁牧见状,连忙扶她到船舱里头去歇着,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丸给她服下,在额头上帮她擦了一点清清凉凉的药油,这样过了一会儿,慕流云终于缓解了许多不适,虽然说依旧觉得船在波涛之中的起起伏伏令人不那么舒服,好歹有些精神了。
好在这一段水路并不需要很久,到了天黑的时候,便到达了佘州的渡口,一行人牵着马依次下了船,又等着后一条船也到达,这才继续赶路。
渡口周围没有什么住的地方,他们只能点起火把,摸黑又前行了一段,终于在路边看到了一个驿站,袁牧叫一个衙差过去叫门,拍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一个老驿丞出来应门,看他那副样子,应该是被叫门声给下了个好歹,看着门口的衙差就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第四八零章 怪事连连
“你、你们是打哪来的啊?”老驿丞战战兢兢地问那叫门的衙差。
衙差瞧他这副样子,也觉得莫名其妙,想着一来这会儿虽然天是黑透了,却也还没到三更半夜,叫门也没什么不对的,二来这是驿站,本来就是供来往官吏休息的,
什么时辰来人也都是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他掏出提刑司的腰牌给那老驿丞看:“提刑司的,随我们提刑大人出门,要去佘州翊岭县办事,途经此地,天色晚了,临时歇歇脚,
你快叫人去准备人的饭食马的草料!”
老驿丞一听这话,连忙唯唯诺诺地应着,将驿站大门敞开,迎接袁牧等人,之后又跑去张罗吃食和草料,等袁牧他们都安顿好了,这些东西还都没有张罗齐,袁牧叫了一个衙差过去看看怎么回事,那衙差很快就回来禀报说,这驿站里面就只有老驿丞和一个小驿卒两个人。
袁牧皱了皱眉头,这个驿站是过江之后必经的地方,也就是说来来往往的官吏到了这附近若是想要休息一下,给马喝点水吃些草料,就必然得需要到这个驿站来。
这驿站的规模也不算小,至少他们此番这么多人出来,这里也没有容纳不下,马厩里拴马的位置也多得很,明显不应该只有两个人守着。
袁牧想了想,
叫来袁乙:“你去挑几个模样和善又爱说话,比较机灵的衙差,过去后厨给那老驿丞帮帮忙,顺便跟他聊一聊,看看能不能聊出点什么来。”
袁乙立刻心领神会,冲袁牧一抱拳,退出了房间,到外面找人去了。
有了人手帮忙,很快给人吃的和给马吃的就都准备妥当了,老驿丞和那个小驿卒跟着忙活了那么久,吃饭的时候袁牧请他们一起用饭,两个人一脸受宠若惊,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朝廷的四品大员在驿站也算是比较罕见的高官了,没想到还挺平易近人。
吃过了饭,留了守夜的衙差,其他人各自休息,袁甲袁乙和慕流云则来到了袁牧的房间。
“之前可有打听清楚了?”关好门之后,袁牧问袁乙。
“爷,都打听清楚了。”袁乙点点头,
表情有些古怪,“这个驿站就剩下这一老一小两个人守着,
说起来跟咱们这一次要去翊岭县的事情也能扯上一点关系。
之前咱们只是听说佘州一代最近怪事连连,经常有人莫名其妙便生了怪病,实际上这边还有一件事情是咱们没有听说的,那就是翊岭县下辖的一个村子里面,一口村民一直吃水的水井,忽然一夜之间冒出了血水,特别渗人,当地人都被吓坏了。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有的人觉得是早先村子后面那座山上官府采矿,破坏了那一带整个的风水,所以招惹来了邪祟作怪,把原本又清又甜的井水都给变成了血。
还有人说这是因为得罪了神灵,所以给他们警告呢,这一次是龙王发威,把井水变成了血水,如果他们还不警醒,还不赶紧想办法祭祀,恳求龙王的原谅,那下一次就会有大祸。”
“这事听起来是挺离谱,不过因为这样,驿站里的驿卒就都跑掉了么?”慕流云疑惑地问。
“那倒不是,”袁乙摇摇头,表情看起来似乎隐隐带着几分怒意,“最开始对于这件事闹腾得最凶的是说采矿破坏风水,招惹了邪祟,他们就请了许多的巫婆神汉去做法驱邪,但是都没有什么作用,不光那个村,就连周围的几个村子也开始有水井冒出血水的情况。
于是当地人就开始觉得邪祟一说不太可信了,反而是关于什么触怒神灵,龙王发威的说法越来越盛,越传越广,到后来被编的有鼻子有眼儿,假的也被传成了真的。
之后就不知道是什么人提出来,说是依照古法,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想要请求神灵的宽恕,平息龙王的怒火,唯一的法子便是祭天。”
“祭天?”袁牧听到这两个字,眉头皱了起来。
民间所说的“祭天”,自然和皇上作为真命天子,每年都要例行去做的“祭天”并不是同一回事,虽然说皇上贵为真龙,祭天的仪礼也是十分复杂,但是所用到的祭品不过是三牲而已。
但是民间若是出了什么反常的怪事,开始闹着要“祭天”的时候,所要献祭的可就说不好是什么了,这种事情以前也是又发生过的。
“那他们是打算怎么祭的?”慕流云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若不是有什么十分让人不安的事情,那些驿卒也不会都跑掉了,毕竟驿卒再小,那也是个官职,不是可以拿来儿戏的!
袁乙叹了一口气:“他们说,这种时候没有别的办法,唯有用童男童女去祭祀,才能平息龙王之怒,天神之怒,否则上天的警告都不理会,之后便要有灭顶之灾了!”
“简直胡闹!”袁牧饶是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听到这里也拧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火气。
慕流云简直到了怒极反笑的程度,哼了一声:“有意思,还真的是太有意思了!从古到今,一有点什么屁事儿,甭管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会有人跳出来说要祭祀,然后就开始琢磨着拿童男童女说事儿!
人家小娃娃呱呱坠地一共都没有几年的光景,招谁惹谁了?!凭什么有点什么天灾热恩霍就要去祸害人家,一样都是妈生爹养,凭什么他们就宝贝得很,人家那些孩子就得被拿去祸害,他们自己倒从来舍不得为难自己分毫!
再者说了,老天爷既然是神明,那自然不会像是吃人的妖怪,好端端的要人家的童男童女干什么!我看分明是有的人想要借题发挥,装神弄鬼,顺便还得欺软怕硬。
否则什么时候听说过那种人嚷嚷着要把山匪都抓来一并祭天的呢!不就是山匪彪悍凶猛,他们害怕,童男童女又小又弱,他们拿捏得住么!”
“推官说的是,那些人就是靠欺负弱小的孩子,来让自己显得神通广大的。”袁乙叹气道,“那老驿丞说,驿站里凡是有家有妻儿的,都因为怕自己的孩儿被捉去,所以跑回去守着老婆孩子了!”
第四八一章 怪病
这么一说,慕流云便理解了,若是她是一名男子,在这种家中妻儿的安全都没有了保障的时候,谁还会管自己担的那个芝麻大小的官职,肯定也是要赶紧跑回家里去的。
好在这还有一个家中无牵无挂的老驿丞,和那个无父无母的小驿卒能留下来守着这驿站,
否则他们今天晚上在哪里落脚,又用什么东西果腹都是问题。
可是这是也的确是怪异得很,今年雨水来得太早也太多,无论是江还是河,都水流暴涨,裹挟着河堤、江岸两旁的泥沙,变得浑浊汹涌。
若是因为这种原因,倒是雨水倒灌,带入了泥沙,
让原本甘甜澄清的井水变得浑浊苦涩,倒也说得过去,解释得通,可是好端端的井水,变成了猩红的血水,这可是闻所未闻的。
慕流云不相信什么邪祟作乱,更不相信什么触怒龙王,她只是觉得好好的井水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变了颜色,这背后必然有鬼,只不过不是飘来飘去的鬼,而是有人在搞鬼。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处或许还不好说,但是发生在佘州这么一个本来民风就多少有些神神叨叨的地方,那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这一路上我还没来得及问,咱们这一次到佘州这边来,为的是什么?”慕流云问袁牧。
袁牧看了袁乙一眼,
袁乙心领神会退出房间,又仔细关好门,到门口去和袁甲一起守着。
“咱们要去的翊岭县,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闹怪病,经常有人前一天还好端端的,第二天忽然就不行了,有出气没进气的,找郎中去瞧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面对着一个眼看着就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的病患,郎中这样的说法很显然是不能够被接受的,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巫医,说是看过那人之后,给开了一些巫药,做了法,没几日的功夫,那原本眼看着一口气就要吊不住的人便活了回来,什么毛病都没了。”
慕流云一听这个过程,翻了翻眼皮,冷笑道:“人半死不活的,偏偏郎中还看不出什么毛病来,那还哪里是什么病啊,
分明就是中了毒!
我没来过佘州这边,不知道这个翊岭县的郎中是个什么水平,反正要是能让太平县的郎中们谁也瞧不出什么异常来,还能让人好像病得只有一口气而已,那这肯定是什么刁钻的奇毒,那个巫医绝对是跟着投毒的人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不过说起来,这事又不复杂,为什么还要咱们亲自走一趟?直接翊岭县的县令就能处理,实在不济,还有佘州的知府呢!难不成他们都不管这事儿?”
袁牧笑了笑:“佘州知府是个什么能耐,你过去在江州的时候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慕流云确实是如他所说,有所耳闻,承蒙那位佘州知府的无能愚昧,佘州无头公案一抓一大把,衬托得江州知府杨大人、她的前任上官考课结果都好看了许多。
“那翊岭县的县令、县尉呢?难不成也都是一路货色?”慕流云有些头大,她原本在江州那一亩三分地里面,只当是杨知府压在头上,所以才让下面的县令一个个都要么胆小如鼠,要么和杨知府如同一丘之貉,只有李源那么一个例外。
后来到了提刑司,跳出了江州府的局限,走了一趟晏州、松州,又从袁牧那里听到了许多,这才发现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那些有才华又有头脑的贤士陆陆续续都被调到了闲职、虚职或者偏僻闭塞的边陲,反而一无是处的庸才糊涂蛋被放在了不错的位置上,尸位素餐,甚至盘踞一方作威作福者也大有人在。
这就不是巧合的问题,是分明有人想要处心积虑搞事情了。
这一次翊岭县的怪病能让袁牧带着一队人马前来,肯定也是有这种怀疑的。
“倒也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袁牧摇摇头,“本来翊岭县的县令也是不大赞同巫医这一档子事的,但是他的老父亲毫无缘由的也染上了怪病,他不愿意理睬巫医,找了各路郎中上门瞧病皆不见起色,眼看着药石罔效,老人就要撒手西去,最后也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令人叫了那巫医到家里面作法。”
“你让我猜一猜。”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巫医上门之后,做了法,很快药到病除,老爷子恢复如初,所以那县令从此以后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什么旁的怀疑了?”
“正是如此。县令都对这事深信不疑,底下的县尉等人又怎么会表示反对呢。”袁牧点点头,“我也知这样的巫医大多是先下毒再解毒,以此敛财,但是以翊岭县为主,包括周围的几个县,这一类的事情频繁发生,其中还包括了县令的父亲。
究竟巫医是如何对这么多人不着痕迹的下毒,从头到尾没有一次失手被人发现端倪的?
今年的年景不好,从春天开始便可以看出端倪,各地不是要旱就是要涝,后面还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情形,在这种时候,又是什么怪病,又是巫医盛行,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现在又要加上井水变红,抓什么童男童女去祭天这一档子事,就更加说明了佘州地界大有古怪。
作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主事,在我所辖的地界内闹出这些怪诞之事,我不能任由他们在暗处兴风作浪,必须亲自过来一探究竟。
你有一身验尸验伤的好本事,所以此番我便带着你一起,相信会有助益。
还有,李源失踪,江州一代,还有周围临近的地方,基本上咱们的人都搜索打听过了,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所以我也在想,不管用什么方法掳走那样的一个大活人,都势必会留下痕迹,哪怕是当即便杀害掩埋了,也不会完全找不到,所以……”
“所以有可能掳了人之后,直接过江了?”慕流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四八二章 没得说
“不排除这种可能。”袁牧点头,脸色有些凝重,“我们这一次就是要来趟一趟佘州的浑水,看看这水底下到底是藏着蛟还是蟒!”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同样表情严肃的慕流云,又问了一句:“会不会怕?”
“不怕。”慕流云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暗地里面兴风作浪的杂碎,
不能置之不理,任由他们这么祸害无辜的百姓!
哪怕一样是做坏事,这一群人要是搞点什么劫富济贫之类的,那还另当别论,多少能够沾上一点侠义心肠的边,可是他们装神弄鬼,最后确实要祸害到那些无辜的小孩子,
还有没出阁的姑娘家头上!这可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且对那些人而言,
怕不怕他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那还怕他们作甚!非得把他们的鬼面具扯下来,好好看看到底是一些什么货色不可!”
袁牧听着慕流云的义愤填膺,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拉过她的手道:“我早就说过我的眼光是很高,能够让我心向往之的女子必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的庸脂俗粉、小家碧玉。”
慕流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又莫名的因为袁牧的夸赞而心中升起一股子豪迈来,把那一点点羞涩也给冲刷得干干净净,想到前路能够预见的艰难险阻,她也用力回握了袁牧:“其实我以前验尸虽然胆子不小,其他事情是还是挺怂的,毕竟死人不会伤人,也不会害人,但活人却能够做到。
但是现在我也算是想明白了,有那样的奸佞之徒作祟,便是我再怎么谨小慎微,也未必能够保全自己,
更别说是护着全家了!
所以与其畏畏缩缩,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看看到底谁的骨头硬!”
袁牧点点头,他也是这样的想法,慕流云与自己不谋而合,这也令他感到喜悦。
“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全力护你周全的。”袁牧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没有护你周全的本事,不过我能做到不给你拖后腿!”
她说完这话,觉得还是显得自己很怂,忍不住笑了起来,袁牧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门外面,袁甲和袁乙守在门口,袁乙一脸淡然,一旁的袁甲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察觉到他的异常,袁乙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他说:“大哥,若是内急,你去便是了,
我一个人守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不用憋得在那里晃来晃去。”
“呸!什么内急!我才没有内急呢!”袁甲有些尴尬地否认了袁乙的猜测,但仍旧一脸的便秘样,眼睛一个劲儿朝袁乙那边瞟,只差没在原地打转了。
“大哥,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别在那里动来动去!”袁乙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样一直动来动去,我瞧着都觉得难受,你就痛快一点,有啥话快点说吧!”
“那我可说了啊!”袁甲被袁乙这么一催促,只好放弃纠结,开了口,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弟弟的表情,“我要说的这个事情,搞不好会吓你一跳,你心里要有个数儿啊小乙!”
“大哥!”袁乙无奈地瞥他,“你要说便快说,再不说我可没耐烦听了!”
“说说说!我这就说!不过你可扶好了那边的门框,免得一会儿站不住,再摔着!”袁甲好心地提醒自己弟弟,“那我可说了!我真说了!”
袁乙一皱眉,袁甲不敢再兜圈子,赶忙压低嗓音,凑到袁乙的耳朵边上对他说:“好好好,你别急!我真的要说了!你给我听仔细了——推官她其实是个姑娘!”
说完之后,他赶忙退开两步,盯着袁乙,想要在他脸上看到一如当时自己刚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那种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结果令他失望的是,他并没有等来预期之中的反应,只看到了一脸平静的袁乙。
“小乙,大哥刚才跟你说的,你听清了么?”他不确定地问,“还是你太惊讶,都吓傻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就知道了啊!”袁乙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大哥。
“什么?!”袁甲大吃一惊,差一点连调门儿都提上去,幸亏他还警醒着,及时压低了声音,原本他想要看弟弟吃惊,结果现在大吃一惊的反倒成了他自己,“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爷和推官之前私下里头告诉了你,然后你们都知道了,偏生就瞒着我自己?!”
“什么乱七八糟的!”袁乙无奈地笑了,摇摇头,“爷和推官谁都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是我自己个儿瞧出来的!推官之前中了迷烟那会儿,披散着头发,被我看出来的。
你之前不也说过推官什么’像个娘们儿’似的那种话,我还当你也瞧出了端倪,只是吃不准,或者觉得这事儿不好大肆宣扬,所以没有说出来而已呢!”
“我……我……”袁甲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本来他还有些震惊,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自己的兄弟知道了这事居然也不告诉自己,没想到,到了最后居然是因为自己眼拙又迟钝!
袁乙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来也就怪了!人家红果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聪明伶俐又有分寸,怎么就瞧上大哥你这么一个憨货了呢!”
被袁乙这么一调侃,袁甲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脖子,冲袁乙轰道:“去去去!”
说完之后,一想到红果,心里头又好像被泡了蜜水儿似的,忍不住咧着嘴笑了出来。
前几天推官就写信回太平县给慕夫人了,提了关于给红果赎良籍的事情,袁甲特别感激,主动提出来红果赎良籍的钱他来掏,毕竟这么多年袁牧待他一向很宽厚,他也是攒了一些家底的,替自己未来娘子赎良籍那不是应该应分的么!
结果推官说,慕家就是红果的娘家,这个钱就得慕家出,这样红果以后才能腰杆儿硬。
袁甲想到这个,就搓着后脖颈又笑了出来。
推官这个人呐,真的是好得很,没得说!
第四八三章 萧条
五位县令,都死于如此诡异的原因,并且此事过去了四五年之久,五条人命不可能都是意外,然而在经过初验和复验等等环节之后,竟然没有人提出任何疑点。
要么是有人手眼通天,能够让明明不正常的验尸结论变得正常起来,不仅瞒下,还能够欺上,把这一系列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要么是作案的手段太隐秘,依照寻常的验尸和调查的确查不出什么来。
可是再怎么手眼通天,除了天子之外,像袁牧这样的郡王世子,已经算是离“天”最近的人了,现在他想让自己帮他一同查这些,说明他只是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背后的猫腻儿。
这样一来,第二种可能性就变大了。
不管是多么高明的手段,能够设计暗害朝廷命官,还是一连五个,这绝对不是某一个两个人能够做到的,背后牵扯可能广泛,故而袁牧才想要给自己寻找一个背景清白的帮手。
慕流云拿着那本册子反反复复地看,一边看一边琢磨,一直到马车停下来,袁牧等人纷纷上车来,准备吃些东西,稍作休息,发现慕流云竟然这么长的时间一口水都不曾喝过,就捧着那个册子看得聚精会神。
袁牧坐过去,把册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放在一旁,慕流云一惊,这才意识到车子停了,车厢里多了几个人。
“此事不急于一时半刻,还需以后从长计议,不需要为此太过劳心费神。”他对慕流云说。
有江谨在场,慕流云便也没有说什么,连忙点点头,收回方才的那些心思,若无其事地同他们喝茶说话,吃些糕饼填一填空空的肚子。
倒不是她不放心江谨,只是袁牧想要查的事情,很显然并不单纯,作为一个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的局外人,江谨对这些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江谨本来出发之前对于慕流云这一次出远门还是有些忐忑的,不过赶了一上午的路,慕流云就独自窝在马车里面看袁牧给她的小册子,袁牧则始终骑着马走在前面,反倒让他稍微松了口气,现在看慕流云刻意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袁牧给她安排的任务是什么,也默契的没问。
也不怪他放心不下,想当初只不过是一起在书院念个书,当他发现慕流云实际上是女儿身的时候,都被吓了个好歹,惊得够呛。
后来想着两个人交情笃深,是聊得来的挚友,他才硬是把这个秘密嚼碎了咽下肚,饶是如此,也还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再后来慕流云跑去当司理参军,这也让他又受了一番惊吓,横拦竖挡也拦不住,这几年对于她的这个差事就没有特别放心过。
江谨觉得慕流云是个聪明人,既然女扮男装已经是见不得光的大秘密了,自然应该低调行事,不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可是慕流云偏偏行事风格特异又大胆,没多久太平县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是个喜欢摆弄死人骨头的怪人,更别说她救下来、收留在家的那些女子了。
江谨觉得,自己作为慕流云多年的朋友,对于她扮男装做司理参军,又是验尸有时查案的这些举动都觉得那么惊世骇俗,袁牧作为一个刚认识她没多久的人,真的会像他对慕流云表态说得那么豁达么?
正是因为这种担心,慕夫人找自己过去商量的时候,他便很爽快的同意了这次跟着慕流云他们走一趟。
结果这一上午看起来,袁牧倒好像比自己还很注意保护慕流云的私密空间似的,有几次因为她窝在车里半晌没动静,那个满脸横肉的护卫不太放心,想要挑帘子看看车里的情况,都被他发现并且叫住,找了个由子打岔,给拦了下来。
晌午简简单单在半路上吃了些糕饼,喝了些水,下午就又继续赶路,到了晚上他们赶到了一个县城,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到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下来,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就又启程。
就这样连着赶了三天的路,第四天还没到午饭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晏州下辖的玉邕县,也是十八年前负责给白栋验尸的那个县。
袁牧早有安排,将上驷和车夫都留在了距离玉邕县最近的一处驿站里面,另外雇了一辆小马车给慕流云乘坐,这才又往玉邕县方向赶去。
按理说,傍中午这个时辰,是各县最热闹时候,城门口应该是熙熙攘攘,进进出出,不管是探亲寻人还是做买卖,必然人头攒动,可是这玉邕县的城门口看起来却格外萧条。
破旧的城门楼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修缮过了,灰黑色的石头砖地下爬满了过往每一个夏天留下来的青苔印,一片片黑乎乎,看起来脏兮兮的。
城门旁边立着两个没精打采的守门兵士,一个倚靠着城墙,头盔半遮住脸,似乎是正在打瞌睡,另外一个耷拉着脑袋,用手里拿着的长毛木杆有一搭无一搭的在地上划拉着。
打从这个城门口经过的人也面色青灰,感觉不像是要进县城,倒好像是要过鬼门关一样。
“难不成这里不是玉邕县最繁华的那道城门?怎么会如此冷清?”江谨以前没有来过此处,见到这样的情形也有点蒙。
袁牧面色肃然,看了看前面那些没精打采的守城官兵,抬手示意了一下,袁甲袁乙先策马走在前面,其余人跟在后头,迅速进了城,没有继续在城门外逗留。
进了城之后,县城里面的状况也并不比城外看起来好上多少,一路上道路残破,路边行人没精打采,垂头丧气,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也看不到摆摊的小贩,要不是看到路边的食肆、客栈,还有其他一些店铺,他们差一点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到了玉邕县里最繁华的地段儿。
“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吃点东西,然后咱们就去县衙吧。”袁牧看了看周围,开口说道。
第四八四章 下乡
“没关系!”慕流云一脸豪气地摆摆手,很大度的样子,“我本也不是什么一门心思考功名的料,不过就是给自己家里爹娘一个交代罢了,比起闷在房中读书,游山玩水更合我意。”
见她这么说,掌柜的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来住店的客人是不是读书的料他并不在乎,反正就算是以后中了状元,也跟他这种小地方的客栈掌柜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只要当下不得罪人,让人拂袖而去,能让他有点进账,
那就万事大吉了!
看样子,
这就是两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带着一众家丁伺候着到处游玩,途经此处也算是专程来给他们客栈送钱的!掌柜的端详了袁牧和慕流云一番,决定得把这俩小财神爷伺候明白了,若是能多住几日,自己这个月就不至于颗粒无收了。
“你们这个客栈可真够清静的!平时也都没有什么人来住店么?我瞧着店里干干净净挺好的,怎么都没人住店什么的呢?都有客人,你们是怎么撑下来的?”慕流云一脸好奇地问。
“瞧这话说的!”小伙计咧嘴笑了,“我们又不是和西北风活着的,要是一天到晚一个客人都没有,我们这客栈还不早就关门大吉了!
早先我们翊岭县虽然说不算是多么繁华热闹的地方,但好歹也有不少的商旅途经此处需要打尖儿住店什么的,我们不敢说有多忙,反正一天下来也闲不着。
这不是今年开春儿以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冲了哪一路的神仙,这怪事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这县里头人心惶惶,
县城外面也是闹腾得一塌糊涂!
也就你们什么都不打听就出门往外跑,还来我们这儿,
别人消息灵通一点的,早就绕着我们翊岭县这地界走了,没人来,可不就没人住么!哪能不闲得浑身难受呢!”
“二位别紧张!没事,没事的!”掌柜的怕小伙计乱说话,再把两个财神爷吓跑了,赶忙在一旁解释,“我们这儿今年的年景是不太好,不过也没他说的那么吓人!”
袁牧见状,伸手从衣袖里面摸出几角碎银,伸手递给掌柜的:“外面是不是又下起雨来了?这雨如此连绵,城外道路泥泞难行,我们可能要在这边住上几日。
我们两个对住的地方不算挑剔,但是对吃还是比较在意的,所以还请掌柜的帮忙张罗一些蜜饯点心之类的零嘴儿,还有你们当地的土产之类。”
掌柜的连忙伸手接下银钱,偷偷在手心里盘了几下,
心里面估么着银子的分量,立马笑逐颜开起来,
这小财神果然出手大方,不光一开口就说要多住几日多雨,给自己吃了一剂定心丸,现在又给了钱让自己帮忙张罗点心果脯。
这些银子别说是几日了,张罗一个月的也还有余啊!
这种胆子又大,出手也阔绰的客人,他可真是太喜欢了!
“客官放心,我一定给您二位张罗得妥妥当当的!”他眉开眼笑地答应下来,立马吩咐小伙计好好守着店里,他亲自出去帮两位贵客采买点心了。
掌柜的走了之后,小伙计估计是这阵子也没有个人说话什么的,寂寞得紧,但是偏偏方才被掌柜的警告了两次,也怕自己万一失言吓跑了上门的财神爷,于是便一个人在周围拿着一块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擦擦,一双眼睛时不时还朝慕流云他们瞄。
慕流云见状,连忙冲他招招手:“行啦!擦什么擦呀!你们这儿除了我们连别人都没有,你就别在那边装得很忙的样子了,过来跟我们聊聊!”
她这么一说,那小伙计当然乐意了,立马连蹦带跳凑过来,不过他倒也机灵,不敢放肆到在桌边坐下来,而是装模作样的抱着一个圆凳站在桌边擦个不停。
“你方才说你们这边今年的开春儿之后不知道冲了哪路神仙,怪事一件连一件是什么意思啊?”慕流云套他的话,“说来听听嘛!我对那种乡野志怪传说最是感兴趣了!
你知道什么尽管给我们讲一讲,我们一定不会告诉掌柜的说是你讲的!”
她很清楚,若是问掌柜的,以掌柜的那个年纪,估计是诸多忌讳,不愿开口的。
但是这小伙计不论年纪还是性情,似乎都与小五儿十分相近,又不像小五儿跟在自己身边久了,知道在外面打听了东西回家里倒,那必然是一个跟谁都能聊得畅所欲言的话匣子。
并且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往往最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热闹也都敢看。
慕流云猜得果然没错,小伙计果然是她推测之中的那种人,方才有掌柜的在一旁盯着,他不敢开口,不代表他没有那个想要和别人说说这些事的心思!
“若真的是什么乡野志怪传说倒也好了,好歹还知道事情的根儿到底是在哪里!”小伙计一听她那一番话,心里有了底,圆凳也不擦了,从一旁拉过一把条凳,骑着坐在桌旁一角,倒是还挺有分寸的知道跟慕流云和袁牧拉开一点距离,“我们这边的事儿是太怪了!
什么好端端的井水变血水,大活人突然就病得不死不活的,后来他们都说是得罪了龙王,要献祭,找了一个神汉算了一卦,说得用哪几个时辰生的童男童女各一对,做一场法事然后把童男童女都捆了石头投到井里头去,祭祀井龙王!
这下可好了,吓得这满城的人,凡是家里头有孩子的,都害怕得丢了魂儿一样。”
“这怎么还好几个时辰的都要呢?”慕流云问。
小伙计撇撇嘴:“那谁知道啊,我要是能懂这个,我就不干这活儿了,我看那神汉穿的用的,比我们掌柜的都好!
反正听说是因为什么逆天而行什么天神触怒的我也听不太明白,就知道是特别严重,得做大法,需要的童男童女就特别多!
这下不就完了么,要是一个半个的大伙儿可能还觉得落不到自己家的头上,时辰对不上之类的,这下好了,需要十几个!时辰还都不一样,换成是谁都得害怕!
后来啊,就开始到处抓合适的童男童女,结果一个还没抓到,就又闹出人命来了!”
第四八五章 事不关己
“到处抓人?你们这儿的县令也不管么?”慕流云一副并不相信小伙计说辞的表情。
“管?他怎么管?他为什么要管?”小伙计嘿嘿一笑,“他自己爹爹的命都是神婆神汉给捡回来的,他咋可能管这些嘛!再者说了,他家里头家里头的儿子要么刚去亲,要么虽然还没去亲,也不算是什么童男童女了,女儿都嫁了人,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者说,就算他家里头有年纪合适的童男童女,那神汉神婆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敢跑去县令家里面抓人去献祭!”
“你说的倒也挺有道理,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慕流云点点头,“那怎么闹出人命了呢?”
“还不是因为运气不好,一出手就遇到了硬茬儿了么!”小伙计撇撇嘴,
“本来他们看中了一家的小孩儿,跑去抓人,没想到那一家人的性子极其刚烈,坚决不许他们带走自家的娃儿,撕扯了半天,那家人死也不肯放手,也不知道怎么推搡的,那家的女人一下子摔了出去,脑袋碰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啧啧啧,我当时是没在那儿,没有亲眼看到,不过听别人说啊,简直太惨了!脑袋直接撞碎了,淌了一地豆腐花一样……
这事儿闹得挺厉害,周围的人一看闹出了人命,也吵嚷起来,县令大人怕闹大了以后出什么乱子不好看,就让那些人另想办法,
那些人后来就不在县城里闹腾,估计到乡下去了。”
“乡下就可以随便抓人了?”慕流云问。
“那倒也不是这么说,只不过呢,听说最近这一阵子乡下也不太平,本来闹得也凶,说不定他们也信这些呢?不过这些日子没有听到什么祭天作法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弄到多少小孩儿了!”小伙计虽然谈不上幸灾乐祸,至少语气里面是没有夹杂半分同情和怜悯的。
慕流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都不觉得那些孩子可怜的么?”
“你觉得集市上猪肉摊上的猪肉可怜不可怜?”小伙计嗤笑道,“这事儿闹腾得那么邪乎,也不能没有个法子解一解,一直就这么耗着啊!再者说,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掂不出来?现在是说要用童男童女来祭天,过阵子要是说得拿我这岁数的去,刚好我就合适,那我又有什么法子?你觉得拿我去祭天,他们那些人就能可怜我了?!”
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肯定不会明白的,我没那么多闲心去可怜这个可怜那个,没轮到我头上就算是我捡便宜了,落到我头上那就认倒霉,
也就这样呗!
本来小伙计的冷漠还让慕流云觉得有些不大舒服,现在听他这么一说,
心里面的感受愈发复杂起来,却也没有了什么责怪他冷酷麻木的心思。
很显然,佘州这边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也不一定是一年两年,只不过是今年的年景不好,最近又怪事频发,所以才让矛盾激化得格外厉害罢了。
经年累月之下,在这种经常被所谓的邪祟和巫术荼毒的环境下,这里的许多人已经因为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早就已经麻木不仁,失去了对旁人生死的怜悯。
“你可知道这附近闹那些怪事最凶的是哪一个村?”袁牧问。
小伙计狐疑地看了看他:“客官打听这干嘛啊?难不成喜欢听那些鬼怪志异,你们还不信邪想要到那边去亲眼看一看啊?你们俩的八字儿是有多重啊!”
“自然不是。”袁牧摇摇头,“我们得心里有数,离开的时候记得避开那几个村子。”
小伙计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哪有人听说有邪气的事情发生,不但不躲,还反而往前冲的!
要是这么说,那就好办了,方才你们不是说回头是要一路游山玩水往京城里头去的么?那甭管二位客官来的时候是打从哪个城门进来的,走的时候千万别从北边的城门出去就行!
你们要是从北城门出去,那几个村子就怎么都绕不掉了,就属那边邪气得很!”
“成!就听你的!回头我们一定避开北门。”慕流云当即爽快地表态,然后又问,“那避开北边之外,你们这翊岭县周围可有什么景色秀丽的地方,可以让我们去游玩一番的?”
小伙计挠了挠头,估计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对于周围的乡野没有半点新鲜感,所以实在是不觉得那些树林野草小山坡的,有什么值得人大老远特意跑来游玩的。
“要非得说景色秀丽……城西有一条河,河边有些柳树,这个月份倒是还算好看,只不过……”小伙计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们,“只是从西城门出去能到的那条河,下游便经过了城北那几个邪门儿的村子,所以说我可不敢担保那河水没有什么毛病啊!”
“行,明日我们去看看,若是觉得不太对劲儿便立刻扭头回来,绝对不多逗留,毕竟这小命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家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呢!”慕流云笑着应道。
又聊了一会儿,掌柜的回来了,果然帮他们买了不少的点心果脯之类的东西,花样还不少,看得出来是收了袁牧的钱,办事还挺用心的。
袁牧也很大方地当场就把点心果脯都打开来,给掌柜和小伙计都各自分了一点,掌柜还推辞了一番,小伙计估计平时那点工钱也不舍得买这些不顶饱的吃食,加上本身年纪不大,也是爱吃点零嘴儿的时候,倒是表现得非常爽快,高高兴兴道了谢就往嘴巴里面填,一丁点儿不好意思的扭捏都不带有的。
掌柜的一边儿笑骂小伙计馋痨犯了,一边也美滋滋地接过点心,拿到一边吃了一点,又重新包好,被慕流云瞧见,讪笑着说,最近生意难做,老板都没有钱进账,给他们发工钱自然也痛快不到哪里去,家里头娘子孩儿也很久没舍得吃这些东西了,他想带回去给她们解馋。
慕流云听着觉得不落忍,又给掌柜的额外包了一份,掌柜的受宠若惊,连连道谢,美滋滋地收下了。
第四八六章 稳妥
袁牧和慕流云又和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袁甲带着几个衙差把饭菜张罗好了,他们的手艺自然是跟那种大厨比不了,恐怕连白果的手艺都比不上,但是出门在外也不能太多挑剔,一切以稳妥为重,慕流云和袁牧也吃得津津有味,
填饱了肚子。
吃好了饭之后,两个人借口回房休息,就没有继续坐在外面和掌柜的他们闲聊,拿着东西上楼去,这客栈现在就他们这一伙人住着,倒是还挺清静。
到了楼上,
袁牧便把那些点心交给了袁乙,叫他悄悄处理掉,
不要让人看出他们谁都没有吃,慕流云有些惊讶,毕竟在外面的时候,小伙计和掌柜的都吃了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异样,所以她方才一直都觉得那些东西是没有问题的,稳妥的。
“翊岭县的怪事到底根源在何处,现在还不得而知,那些所谓得了怪病的人,怪病因何而起,他们在此之前有过什么共同点,咱们都不知道,所以不敢保证是不是有人在吃食上面做手脚。”袁牧为慕流云解惑,“在玉邕县的时候,吴荣志的死就是一个很好的先例。
所以这边如果也是类似的情况,有人在外面的食物当中投放了并不能够直接导致人丧命或者中毒的东西,之后在某种诱因下,吃下这些东西的人才会毒发,
那外面买回来的这种不经过自己亲手烹制的食物就都是不够稳妥的。”
慕流云觉得他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这种状况还不清楚的环境下,的确是要多几分谨慎。
两个人关起门来商量了一番,决定第二天一早出发,到下面的村子里去看一看,毕竟住店之后折腾了半天,这会儿已经快要夕阳西下了,此时若是说准备出城去游玩未免太不可信。
现在他们还不想惊动任何人,打算隐瞒住身份,先把这个县附近的一切怪事摸摸底再说。
商量完了第二天的计划,袁牧看慕流云的神色依旧凝重,便开口问她:“你还好吗?”
“我?”慕流云没想到袁牧突然这么问自己,有一点错愕,“好得很,怎么了?”
袁牧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看你那小徒弟这一路都没魂儿似的,不声不响,不拉着你一起唧唧喳喳,到了这翊岭县也是直接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挺不对劲儿的,料想应该是和江谨离开提刑司这件事有关。
我瞧着你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
但又怕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憋在心里头。”
“你为什么会觉得沈傜丢了魂儿一样是因为江谨?”慕流云有些惊讶,毕竟袁牧可不算是什么平易近人的性子,过去不论是同沈傜还是江谨,其实说话都不算多。
袁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长眼睛,能看得出来。早在玉邕县的时候,她就总会找各种理由去跟着江谨,估计也是没打算演示过自己的心意,所以说,你那小徒弟对江谨的心思,八成提刑司上下也就袁甲那种性子才看不出来。”
慕流云也被他的话给逗笑了,点点头:“你说的对,沈傜那妮子,心思都贴在脸上的,喜欢谁不喜欢谁也都藏不住,我看搞不好连袁甲都能看得出来!
原本我还想着,这么多年,去江家给江谨牵线的人也不少,他一概能推就推,找各种理由婉拒,八成也是对那种关在深宅大院闺阁之内的温婉闺秀不大喜欢。
沈傜和那些寻常女子都不一样,有一股子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爽直,她偏生又不喜欢勇武的男儿,就喜欢江兄那种儒雅斯文的。
按说连旁人都看得出沈傜的意思,江兄也不可能麻木迟钝到那种地步,对沈傜的心意浑然不觉。若说他不喜欢沈傜吧,沈傜跟着他,也没见他赶过人,想来应该也是不反感的。
结果忽然之间,一点征兆都没有,他就瞒着所有人跟伍大人串通好了,扔下所有人,离开提刑司,跑去吏部任职……别说沈傜一片心意受了打击,就算是我,作为他多年的朋友,也觉得匪夷所思,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江谨是个头脑清楚的人,我想他应该很明白自己的选择,也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袁牧对慕流云说,“你也不必生他的气。”
“最开始的时候挺气的,觉得他这个人变了,不是原本相识多年的那个模样了,不过现在我倒是换了个想法。”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李大人一失踪,我真的是生生冒了一身冷汗。
若是不受那一番拔擢之恩,可能后面就要因为不识抬举而遭遇不幸,那倒不如答应了,不管以后能不能常保平安,至少也算是个缓兵之计,不至于立马就开罪了人家。
至于往后如何,那便也只能看他自己的能耐和造化了!”
说完之后,慕流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戏谑调侃道:“不过说起来,我是不是也算是不识抬举的人了啊?之前伍大人可是当着你的面表示赏识我,然后被我驳了面子……”
“你不用说,那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袁牧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立即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若是连你都护不住,我还能做得成什么别的事!”
慕流云笑了,一来是她的确相信袁牧有这样的底气和能耐。
二来么……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是需要攀附依赖着别人才能支棱起来的喇叭花,但是不想靠和没得靠那种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充当了二十年“慕家门户支柱”的慕流云,听了这话也觉得心里面热乎乎的,别提多踏实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袁甲和袁乙已经带着衙差们把早饭给准备好了,客栈的小伙计估计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让人省心省力的住客,一看没自己什么事儿,也乐得跑去偷享清闲。
吃过了早饭,袁牧他们留了几个衙差在客栈里面,其他人出发准备去城外看看。
不过他们一行人也没有立刻出城,而是选择先在城里转了一圈,四处看了看这县城里面的情况。
第四八七章 进村
沈傜本来对于出门这件事并不是很提得起精神,别看她当初不想一个人留在提刑司那边,想要跟着一起来,真的出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所以慕流云干脆拉上她一起,
出去走走转转,免得她一个人闷着再闷出什么毛病来。
一个原本就是闷葫芦的人一声不响没什么,就怕那种本来动如脱兔的人忽然蔫下来。
本以为出去转一转,看看外面的热闹,有些事情可以做,这样沈傜就能打起精神来,
没曾想这一圈转下来别说是沈傜,就连慕流云自己都快要打不起精神来了。
这翊岭县和玉邕县乍一看有点相似,在县城里面转一圈又不难发现,这两个地方虽然都萧条得吓人,却又截然不同,玉邕县是无货可卖,想要做生意却没有东西可以做。
这翊岭县可就不一样了,一圈转下来,慕流云发现他们这边什么东西都不缺,唯独缺人。
这个“缺人”缺的不止是买东西的人,更是缺卖东西的人。
且不说大门紧闭的干货铺子门口还挂着几样给自己做招牌招揽顾客的干货,就连铁匠铺竟然也都关着门,门口的炉子冷冰冰的,不知道熄了几日了。
偶尔倒是也有开着门的,大多和他们落脚的那家客栈差不多,都是老板另有其人,雇来伙计看店铺,老板让开门迎客,伙计就不得不开,而店里的伙计也大多是年纪不大的愣头小子,
一看就知道是尚未成亲,家里头无牵无挂的那种。
玉邕县虽然也没有生气,但是那了无生气的根源来自于作为县令的吴荣志俨然变成了土皇帝,骑在玉邕县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所以后来他暴毙之后,玉邕县城立刻就变得一片欢腾,百姓比过大年都要开心,全都自发的涌上街头欢庆起来,整个县城都好像复活了一样。
而这翊岭县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这边现在的萧条景象若是追究其根源来,无非是所谓的邪祟作怪,神婆神汉横行,再加上捉童男童女祭天那一档子事。
可是这恶人有形,有名有姓,捉起来容易,处置起来也不难。
所谓的恶鬼邪祟,无踪无影,无名无姓,
说是就是,说不是便不是,
很难连根拔除。
看这个阵势就知道,
当地百姓多半是已经对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深信不疑了,这种情况下,把带头作乱的神汉神婆揪出来打一顿,并不是什么难事。
偏偏难就难在借机浑水摸鱼、煽风点火的神棍是草,那些已经让当地百姓产生惶恐不安的邪祟之说是根,草易斩,根难除,单纯收拾那些捉童男童女搞事情的混账东西,仍旧是治标不治本,并不能够从根本上让这个地方重新安宁下来。
到时候他们前脚一离开,后脚又有什么人冒出来继续装神弄鬼,这翊岭县只怕会马上就又变回一副人间炼狱般的模样。
所以归根结底并不是迅速处理眼前的乱象,而是揪出背后搅浑水的黑手。
而这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谈何容易!
他们几个人在县城里转了一圈,途中倒是看到了一户门上挂着白灯笼的人家,估计是之前抢孩子闹出人命的那一户,不过也打听不到,毕竟街上连个随便走走的人都看不到,挂白灯笼的那一户人家也是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估计也已经不住在里面了。
如此一来,他们便没有在县城里浪费太多的功夫,兜了一圈就出城去了,出城的城门就特意走了小伙计劝他们避开的那个北门。
从北门出了城,大概走了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个村子,这村子也同样静悄悄的,河边没有一边洗衣服一边聊天的农妇,只有河水兀自哗啦啦地流淌着。
离得老远,慕流云就能够看到远处的村舍,按照她以往出城办事见过的村落,走到这儿应该就能够看到袅袅炊烟了,毕竟到了傍中午,哪有不做饭的道理。
还有这会儿正是春末夏初,难得几日的大雨过后,今天艳阳高照,这样一个暖洋洋又不会太炎热的好天光,村子里、庄子上各家的孩子这会儿也都应该在外面撒欢儿的玩儿呢!
可是现在远远看着那个村落,隔着树林可以看到一座座村舍的轮廓,一旁河水叮咚,林间鸟鸣清脆,一切都显得祥和美好,唯独少了一股子人气儿。
几个人继续往村子里面走,发现这村子里面的情形与县城当中并没有什么两样,也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走一过,除了偶然院子里的狗察觉了外面有生人,忽然打起精神来吠叫几声之外,听不到有人活动的声音,更别说是说话声了。
走了好久,他们才终于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看到了一个白发老翁,那老翁一看到有几个人骑着马过来,大惊失色,连忙就要往屋子里头躲。
慕流云连忙开口喊他:“老人家!我们是外地途径此处的过路人,想要讨口水喝!”
老翁脚步顿了一下,可也没敢回头,还是一门心思地往屋子里走。
估么着他的年纪也实在是有些大了,行动不便,不然看那个紧张的样子,但凡年轻个十岁八岁,这会儿估计都已经要拔腿就跑了。
“你这老人家,好好的同你说句话,你躲什么呢?!”沈傜虽然家中是开武馆的,但是沈教头向来对一众徒弟管教严格,规矩很大,沈家武馆的人到外面去从来不敢耀武扬威,嚣张跋扈,所以她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般被人避之如蛇蝎的感觉。
一听到有女子说话的声音,那老翁终于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扭头,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将停在篱笆墙外头的几个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尤其是沈傜。
见沈傜穿得干净漂亮,同其他几个人一起骑着马,没有被捆着绑着,老翁脸上的惊惧神色这才散去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这边靠了过来。
第四八八章 找里正
“你们当真是路过的?”老翁战战兢兢地问。
“那是自然。”慕流云和和气气地笑着对他点点头,“我们兄妹三人带着几个家中仆从,要去拜会外地的亲友,途经此处,这大太阳灼烤着,口渴难耐,想问老人家讨口水喝。”
她说话的时候,
特意学着太平县令孔胖子的口音,多亏过去在江州府任司理参军的时候她有事没事总往孔胖子那里跑,受他委托帮他办事,久而久之对于孔胖子半辈子没改掉的乡音也能够学得惟妙惟肖起来。
白发老翁果然没有听出什么破绽来,一听她这口音的确不是本地人,略略又松了一口气,
走到篱笆跟前把门打开,
招呼他们进到院子里头来。
“你们要是上我这儿要点东西吃,
那我还一时半刻真没法子给你们变出来,不过喝水就肯定管够,我家院子里头正好有一口井!”老翁边说边一瘸一拐地准备去井边帮他们打水。
慕流云赶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老人家,你到一旁去坐着!若是不嫌我们不见外,那桶子就在井边,我们自个儿提水来喝就成!”
这老翁年纪也的确是很大了,一听说他们自己打水,不用他帮着做这体力活儿,也是很爽快就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挪到一旁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忙活着提水喝。
尽管慕流云自己也是个姑娘,但是这么多年以男子的面目,怜香惜玉惯了,哪怕是一只手就能把自己给打趴下的小徒弟沈傜,她也不例外,所以第一桶水提上来,袁牧给她舀了一碗,她接过来顺手就先递给沈傜。
虽然说他们是借着讨水喝的由子想要找个村民搭个话儿,
不过走了那么久,口渴也是真的,
沈傜接过那碗水,冲慕流云笑了笑,畅快的一口气喝了半碗。
袁牧见状,又舀了一碗递了过去,慕流云接过来也解解渴。
老翁在一旁看着,看到了这一幕之后,叹了一口气,对袁牧说:“你是他们俩的兄长?”
袁牧点点头,既然慕流云方才都说了他们是兄妹三人,那他当然要顺水推舟。
“那你们在我这儿歇歇脚,就赶紧走吧!”老翁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沈傜,“越快离开这里越好,千万不要在这附近兜兜转转,磨磨蹭蹭,你们可记住了!
还有你们家的小妹,莫要这样招摇,
要是有多余的男人衣裳,给她换上,要是能戴个帽子挡住脸就更好了!”
白发老翁催他们快点离开,又让沈傜换男装还最好蒙住头,慕流云一听就听出了他的用意,但是面上还得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老人家,为何我妹子得着男装?这是何意?”
“唉,你们是外地过来路过的人,不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白发老翁估计是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几个遇到不测,尽管一脸紧张,但还是一边瞄着院子外面的动静,一边压低声音对他们说,“我们这边啊,闹邪祟,外头那条河说是有什么水妖还是河妖的,会让人生怪病,我们村子里还有好几口井,无端端的井水就变成了血水!
要不是这样啊,我也不敢让你们进来我家院子里头喝水,我就是想着,你们一群外地来的,也不知道我们这边的事情,万一误打误撞的中了邪,那不是太可怜了!
这一带闹邪祟闹得紧,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什么大法师,说是要用童男童女祭龙王,若是童男童女也不能让龙王息怒,那就得用还没嫁人的大姑娘去祭!
所以你们这一路过来,想一想看,可曾看到了什么人?可曾瞧见了什么大姑娘小媳妇儿,或者是小孩儿在外头随便走动的?”
慕流云摇摇头:“那倒是的确不曾看见!”
“那不就结了!”老翁重重叹一口气,“都这节骨眼儿了,谁还敢让自己家的女人、孩儿抛头露面,冒着被人抓去祭龙王的危险在外面走动啊!
我和你们讲,那些人都已经疯了,红了眼了!可别到时候本地的童男女还有大姑娘都抓不到,遇到你们一群外地来的,那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所以你们听我一句劝,喝了水解了渴就赶紧走,能走多快走多快,千万别耽搁!”
“这……”慕流云面露难色,看向那老翁,“老人家,我们之前赶路赶得人困马乏,本来想在这一带找个地方留宿,歇歇脚的!现在人是解了渴,但是马还又饿又乏呢,就是想走我们也走不快呀!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地方,能不能留我们住上一晚,我们歇一歇马就离开,绝不逗留!”
老翁一听这话,忙不迭摆手:“我们这小村子,寻常人家这会子哪有人敢留你们的!这也就我孤老头子一个,儿子媳妇带着我那孙儿孙女早就都跑了,所以什么都不怕,不然怕是连让你们留下来喝口水的胆子都没有,更别说留宿了!
再者说,你们人那么多,又有马,我这小院子就这么小,就算我敢留你们住下来,也没有那么多间房给你们住啊!这个忙我看就实在是帮不上了!你们还是歇好了就走吧!”
“那可如何是好……我们今天实在是疲乏得厉害,就算是强撑着赶路,这马走不动了,我们也没有法子,要是落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那不是更惨了么?
不如这样,老人家,你给我们指条明路吧,这附近哪里还能有人家或者客栈能够留宿我们的?我们打县城那边过来,县城里面也是关门的关门,连客栈都不肯留我们投宿,我们是真真没了法子了!”
老翁也很发愁,想了想:“这我也没个主意……要不然你们找我们村儿的里正问问?看看他能不能帮你们拿个主意,毕竟他家的房子也大,屋子也多,就算是留宿,他那儿总比我这儿有富余!”
“成!那就听老人家的安排!还请你和我们说说,里正家在哪个方向?”慕流云点头问道。
第四八九章 防人之心
白发老翁毕竟年岁大了,也很怕摊上事,赶忙给慕流云和袁牧描述了一下从他家出去怎么能找到村子的里正,恨不得他们马上就离开自家,到里正家里去。
慕流云也看得出来这老翁是真的害怕得紧,想来他这把年纪了,也怪不容易的,
没有打算让他太为难,几个人轮番喝了水之后便向老翁道了谢,离开了他的小院子。
里正家不难找,这村子里面根本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他们按照那白发老翁给指的路一直找过去,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宽敞干净的院落,里面几间大瓦房虽然放在县城里面不算什么,
只是普普通通,不过在这村子里头一对比就显得格外气派了。
来到里正家门前,
袁甲要过去叫门,被袁牧给喊了回来,示意袁乙去。
他的用意很明显,他们这一些人里面,就属袁甲看起来最凶悍,这村子里的人本来就已经是战战兢兢,这功夫又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黑铁塔在院子外头叫门,怕是要吓出个好歹来。
袁乙比袁甲要面善不少,他等袁甲依着袁牧的意思,退到其他人后头去,这才上前朗声喊道:“有人在家吗?这是不是里正家啊?”
喊了几声之后,之间里头的屋门小心翼翼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这人看起来有四十岁上下,模样生得倒是一副厚道的样貌,就是满脸愁苦,看到院子外面围着几个生面孔,
赶忙战战兢兢从里面走出来。
“各位好汉……我就是这个村的里正,不知道各位好汉有何贵干?”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脸上努力想要挤出一点笑容,但是声音里面却透着颤抖。
一看里正真的还在村子里守着,没有躲起来不敢见人,慕流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依着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她跳下马,亮出自己的提刑司腰牌:“你就是这个村的里正?我们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找你问些事情!”
里正一见是官府的人,微微有些错愕,赶忙战战兢兢上前打开门,好让他们进来,又慌忙把人让到堂屋里,手忙脚乱的想要生火烧水给几位官爷煮茶。
袁牧摆手示意他不用忙那些,里正看得出来,这是一群人里面官职最大的那个,所以袁牧叫他放下手里的一切,他便乖乖听话,
老实巴交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们这个村子怎么回事?为何这样的光景,里里外外竟然看不到半个人影?农活都不用做了么?日子也不过了?”袁牧开口问那里正。
里正两腿打颤,
小心翼翼地偷眼去瞄袁牧的表情,似乎想要从他的神态上判断出什么来。
“回大人的话,小人什么也不知道……”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开口回答道。
慕流云瞧他那又害怕又不得不壮着胆子偷眼瞄袁牧,观察袁牧反应的样子,心里面也能猜到个大概,看来是翊岭县的那位县令在自己父亲得了怪病之后,对这些怪力乱神只说应该不止是彻底视而不见,袖手旁观了,甚至还有可能暗中授意别人去处理“祭天”的勾当。
否则这里正也不可能明知道他们都是官府里面来的人,却还是半句实话都不敢说,小心翼翼不提村里的人都跑去哪里了,估计他是担心就连提刑司也和县衙一样,都吃这一套邪说。
“你不必害怕,我们不是来你们村子里捉什么童男童女的。”慕流云开口对他说,“我们是听闻佘州地界最近怪事连连,有人假借鬼神邪祟之说四处作乱,为祸乡里,所以才特意过来查探!有什么你都尽管同我们说,我们会把兴风作浪的恶人揪出来的。”
尽管慕流云已经把话说得很诚恳,但是那里正依旧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皮,两只脚下意识地在地上拧来拧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怎么?我的话你还是不信么?”慕流云皱眉,“不管你们这边翊岭县的官府是如何处置这些事情的,这些我们过后也会逐一和他们清算,你只需知道,我们提刑大人是当今圣上亲自委任的,专门替陛下监督京畿路一代的刑狱疑案,处置奸佞恶徒。
所以不论你们本地的官差做过什么,我们绝不会纵容包庇,更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里正听他这么说,又看看端坐的袁牧,着实有些惊讶,估计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圣上亲自委任的提刑大人,如此的位高权重,再想一想方才慕流云的那一番话,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咚咚咚连连磕头。
“青天大老爷!小人方才多有得罪,请您赎罪!小人也是被逼无奈,没有办法,生怕一不小心就护不住村子里那些无辜妇孺,不是存心想要欺瞒大人呐!”他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
一旁的袁乙见状,连忙伸手把里正给拉起来,免得他再这么磕下去就要头破血流了。
“既然你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保护别人,我又怎么会怪罪你。”袁牧示意袁甲帮那里正那一把椅子,“你不用谢罪,且坐下来说话。”
里正额头上磕得红肿一片,满脸都是眼泪,估计是吓得不轻,看起来惨兮兮的,这会儿还让他可以坐下来说话,更是心绪难平,一边含混道谢,一边胡乱那衣袖擦着脸上的泪水。
慕流云看他那副样子,也只能在一旁叹一口气。
瞧瞧把这老实巴交的里正都给逼成什么样了!好好的一个人,战战兢兢的好像惊弓之鸟,见到了官府来的官差,都弄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了!
这段时间这位里正看来应该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很多,否则也不会这么一肚子的委屈。
“几位大人,小人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里正擦了几把眼泪鼻涕,抽噎着说,“那翊岭县的县城里面,还有附近的几个庄子上,最近这一段时间都出了怪事,什么井水变血水,什么无端端的就有人撞邪得了怪病要死不活的……
我也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心里面也是怕得紧,偏偏那些人先前还要跑到我们村来抓人,我虽然也害怕什么邪祟作怪那些事,也希望有人能镇得住那邪祟妖物,可是……我们村里的孩儿们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也都是无辜的啊,我不能看着他们被人抓去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