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一章 目的明确
孙德本来就有口急的毛病,被慕流云问到头上,心里着急,就越发结巴地厉害。
慕流云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口急说话不利索,我们不介意,你可以慢慢说,
我们慢慢听,但是若是你存心撒谎,那水火棍可能比你的口更急。”
袁甲方才是怎么把那陈婆子拎走的,孙德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陈婆子的惨叫声也还隐约能够听得见,所以一听慕流云这颇具威胁的话,也登时就白了脸色。
“是你现在老老实实说,还是打完了二十回来再说?”慕流云看着孙德的表情,开口问他。
自从跟在袁牧身边做事之后,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有点学坏了,威胁恐吓起那些试图装傻充愣,或者偷奸耍滑的人来,那叫一个顺口顺手,甚至懒得再浪费口舌去和对方周旋。
毕竟嘛,若是有捷径可以走,谁会想要兜圈子绕弯子!只不过就是直截了当在很多时候都需要有足够的底气才能够实现。
过去自己是一个夹缝里面求生存的小吏,又想替百姓主持公道,又要顾忌着上官的态度和颜面,难免束手束脚,小心做人。现在只要自己不胡来,袁牧是一定会替自己撑腰的,那还有什么好怕!有招自然是要好好用的!
她这么一威胁,孙德也慌了,腿一软跪倒在地,整个人都再不停打着哆嗦:“大、大人……我错、错了!小人不敢撒、撒谎!小人不能、不能说啊!”
“大人!”慕流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就不能说,
人群里又挤出来了一个人,
是一个比那陈妈妈岁数还要略微更年长一点的妇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便跪在了孙德跟前,“大人,都是民妇的罪过,请您不要难为我那儿子,要罚便罚我吧!”
慕流云打量着这个妇人,见她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模样生得不怎么出挑,倒是还算保养得不错,不像旁边那几个婆子那样皮肤粗糙,倒也算是细皮嫩肉的。
还有她身上穿的衣裳,也与其他年纪相仿的婆子皆不相同,料子要细腻得多,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寻常的仆妇,在廖家的身份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
而她的儿子就是孙德,一个在家中跑腿做杂事的小厮,那这妇人的身份地位恐怕又高不到哪里去,加上她说话的时候自称“民妇”,
慕流云心思一转,
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你又是谁?”虽说能够猜到个七八分,该问还是要问的。
那妇人伏在地上,开口回答道:“大人,民妇名叫王兰香,是大少爷的奶娘。孙德是我儿子,我这儿子脑袋不大灵光,说话又结结巴巴,请大人不要怪罪!
少爷成亲那天晚上,是我叫他去找杜仲一起帮忙给主家抬些东西,我也没曾想到过杜仲会被陈妈妈叫过去帮忙守后门,这才闹出这样的状况来!
我这儿子一根筋,甭管谁让他做什么,他都只会照做,旁的根本不知道如何理会,所以我叫他去找杜仲,他便去了,压根儿也没有管别的状况,现在看做错事了,又怕牵连我这个做娘的,所以才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
大人若是要责怪,责怪我便是了,此事并不怪我儿,还请大人不要难为他。”
“这孙德除了找你之外,还找了谁没有?”慕流云没有理她,直接问那个叫杜仲的小厮。
杜仲说话利索,被问到头上立马回答道:“回大人,那天晚上孙德去叫了我,去抬东西的路上顺便着把路过的杜松也给叫了过去,把我俩派过去帮忙抬东西之后,他自己便走了!”
慕流云对他点点头,然后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兰香和孙德这对母子:“我要是现在就直接叫人拉你们出去打板子,想必你们心中一定觉得不服,那我现在就当着众人的面,当着廖老爷的面,把这事说明白一点,免得好像我屈打了好人似的。
我把事情梳理清楚,你们自己来看看,这种刁仆挨打冤不冤。”
她说完停下来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孙德吓得抖作一团,一副都快要尿裤子的怂样。
王兰香倒是比她儿子镇定一些,不过一双眼睛依旧有些紧张地盯着慕流云,似乎是在揣测着对方能够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慕流云不紧不慢的转身问廖老爷:“廖老爷,敢问这奶娘一家可是被你们给赎了良籍了?”
廖老爷一愣,点头道:“确是如此!奶娘自文柏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就在家中照顾着,已有多年,孙德比文柏年长几岁,因丧父,十三四岁的时候上门来投奔,我们念他年少可怜,也思及奶娘照顾文柏算是勤勤恳恳,自那时起便将孙德留在家中做个小厮,也没给他派过什么粗重的活计。
待到文柏中举的那年,我与夫人商量之后,为答谢奶娘对文柏的抚育之恩,便给她母子二人赎了良籍,从此之后的去留都随他们,愿意留下,我廖家也不缺两个人的饭食,若是想走,我们也绝对不会横加阻拦。
不过此事只有我家里面的人才知道,慕推官是如何能够这般一清二楚的?”
“这倒没什么,”慕流云摆摆手,“木香,天冬,杜仲,杜松……廖家的丫鬟和小厮,都是以一味中药的名字来称呼,唯独孙德,有名有姓。
我本以为这是个比较受照顾的家生子,听了其他小厮丫鬟的名字才觉得不对,而方才奶娘自称民妇,身上所穿衣物也不是寻常奴仆允许上身的布料和款式,若不是归了良籍,怕是借她两个胆,她也不敢如此吧。”
“原来如此!”廖老爷点点头,“慕推官还真是观察仔细入微!”
“廖老爷谬赞,只是廖家老爷夫人一片善心,却未能换来别人的感恩和忠诚啊!”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王兰香,“你们家的新娘子唐婉心能够顺利在新婚之夜逃离廖家,怕是与这奶娘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第三七二章 好心机
“大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民妇与您无冤无仇,为何要诬赖我!”王兰香一听慕流云这话,立刻开口叫起冤来。
“以下犯上,冒犯朝廷命官。”袁牧开口道,眼睛朝一旁的衙差扫了过去,“来人,掌嘴。”
一个提刑司的衙差立刻上前去,抬手给了那王兰香两个响亮的耳光,然后一松手扔掉一团破布一样的任由她瘫坐在地上。
这两个耳光着实是把王兰香给打得有些发懵了,瘫坐在地上片刻才缓过神来,这回倒也不敢再乱嚷嚷了,两只眼睛偷偷瞄了瞄袁牧。
“你这两巴掌挨得一点也不冤,”慕流云瞪那奶娘一眼,“我来问你,你说我乱讲话,那你说一说,廖家上下家丁也不算少,那种壮丁也不止杜仲一个,为何你偏要让孙德去寻他?”
“就、就是我之前看到了他,所以找人的时候,顺便就想到了他,随口让我儿去找他的。”王兰香没想到慕流云会这么问,赶忙回答道。
“哦?那又是抬了什么东西?”慕流云又看向杜仲。
杜仲回答道:“是一个屏风,又大又沉,我和杜松两个人抬着废了好大力气,才给抬到了二少爷住的那个院去的。”
“什么就屏风?”廖老爷在一旁听着,一脸疑惑。
“老爷,就是那个上面有梅兰竹菊的漆器大屏风啊。”杜仲被廖老爷一询问,也有点发懵。
“胡闹!那个大屏风,送到二少爷房里干什么!他才三四岁大,要个屏风在房里有什么用!”廖老爷觉得莫名其妙,他与廖夫人在生了廖文柏这个长子之后,又陆陆续续添了三个女儿,一直到年纪都不小了,才老来得子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兄弟两个年纪相差极大。
“那就要请奶娘来帮忙解答一下了,为什么你要特意叫孙德去后院找杜仲,让他把东西抬去二少爷的房中呢?”慕流云问奶娘王兰香。
王兰香眼神闪烁:“许是民妇记错了,夫人是让送去大少爷房里吧,我一时犯糊涂,倒一不小心给说成了二少爷了!”
“我看你倒是不怎么糊涂,明白得很。”慕流云笑了笑,“杜仲,你方才说那屏风是你和叫杜松的小厮抬过去的?那孙德呢?他去了哪里?”
“孙德说他还有别的事,就走了呀。”杜仲心思单纯,这会儿已经有些糊涂了,不过他倒是有问有答,该自己交代出来的事情一点也没含糊。
“你叫孙德支走了杜仲,之后孙德又去干什么了?”慕流云问王兰香。
王兰香一听慕流云又把孙德扯了出来,连忙说:“千错万错都是民妇的错,与我儿子没关系,大人您可千万别把他给扯进来啊!”
孙德自己也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原本还是跪着的,这会儿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分说把一只鞋脱了下来,又开始往下扯里面的袜子,露出自己的脚,急得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小人冤枉!小人不、不是不帮,小、小人是脚上有伤!
那、那天劈柴,斧头的头掉、掉了,砸、砸伤了我脚,您咳——看!伤还、还在!”
他的脚一露出来,一旁众人的视线就都落在了他的脚上,只见孙德的脚背上面有一大块淤青,皮肉也肿了,看起来比正常的脚要隆起不少。
慕流云一愣,连忙到跟前去,蹲下身仔细地查看孙德的伤处,伸手在他的伤处轻轻慢慢地按压了几下,疼得孙德龇牙咧嘴,脚直往后缩,她这才收了手,站起身来:“哟,你这脚背被砸得还真是够严重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少爷成亲前一天晚上。”王兰香替儿子开口回答,“因为第二天要招待宾客,所以管家吩咐要多准备一些木柴,免得成亲当天人又多事又杂,会乱了套。
我儿虽然嘴皮子不利索,但是干活儿勤恳,我就叫他去劈柴,结果不曾想还被斧头把脚给砸伤了,若不是东家待我们实在太好,那天他都该养伤的。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还把事情给交代错了,老爷想要怎么罚我,大人想要打我板子,我都认,就是别牵连到我儿!”
“说起来,问了那么久,你那天晚上是在哪里?都负责些什么事啊?”慕流云没理会王兰香可怜兮兮地一番说辞,开口直接问道。
“回大人,民妇那天最开始的时候是被派去帮忙伺候新娘子的,但是新娘子关起房门来不让我进去伺候,还让她那小丫鬟塞了一碟子干果出来,让我自己在外面吃。
我在门口吃了一会儿干果,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妥,怕人看到了说我偷懒,那我可说不清楚,所以我便到后面去给人帮忙感谢活儿,没在大少爷那院儿继续呆着了。”
“哦?既然如此,那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谁那天晚上看到奶娘在哪里忙碌过的?”慕流云看向人群里的那些人,尤其是与王兰香年纪相仿的那几个婆子。
她本来还有点担心,这些人会不会为了怕得罪人,谁也不愿意开口,结果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一个妇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话说的!人家王妈妈是奶娘,又有功劳又有苦劳的,劳苦功高,大人看看她那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我们哪敢让她来帮我们做什么粗活儿呢!
那天就她被安排过去守着新娘子,我们可不记得在后院儿里头见到过她!”
这妇人的话一说出来,旁边的其他人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抿嘴偷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得出来,奶娘平日里在廖家的人缘似乎并不太好。
慕流云对着已经面色惨白的奶娘笑了笑:“奶娘真是好心机啊!你是在廖家生活了二十年的老人了,你对廖家上下每个人的情况或许都了如指掌,你知道守后门的陈妈妈贪杯好吃酒,也知道她家中有一个待嫁的女儿,一心盼着能够说一门好亲。
所以你就特意叫人去给与陈妈妈素来交好的沈妈妈送去喜酒,料定了沈妈妈会去叫陈妈妈一同吃酒沾喜气!之后你又叫你儿子去支开替陈妈妈守后门的杜仲,趁机放走了唐婉心呐!”
第三七三章 吃里扒外
“民妇冤枉,民妇冤枉啊!”王兰香一听慕流云的话,连忙喊冤。
慕流云懒得听她继续试图圆谎,一摆手:“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有收了好处,帮人出谋划策?那你如何解释,偏偏一个本应该呆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外人,能够准确的绕到厨房那个院子里,准确的找到那位与陈妈妈交好的沈妈妈,还偏偏只送了喜酒给她,而不给旁人?
你叫孙德去找杜仲,在你儿子脚被斧头砸伤,你却还特意叫他绕那么远的路去找杜仲帮忙,依我看来,这倒不似一个母亲会做的事,除非必须支开杜仲不可。
让我再猜一猜,奶娘那天晚上有没有找谁借过丫鬟穿的衣裳?”
众人面面相觑,几个小丫鬟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说奶娘找自己借过衣服,倒是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怯怯地说:“奶娘没找我借过衣裳,但是我晾在下房廊下的裙子,那天晚上之后就找不见了,家里头这几日因为出事乱得很,我还一直没工夫找呢……”
慕流云听了这话,又看向奶娘王兰香,王兰香这会儿也接不上话来,面如死灰。
“你说想打完了说,还是说完了打?”慕流云问她。
王兰香这会儿估计也扛不住了,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老爷!老爷我知道错了!我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念在我照顾了大少爷这么多年的份上,老爷您放我一马吧!”
廖老爷方才听慕流云的那一番推断的时候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现在看自家奶娘都已经跪在地上向自己讨饶了,这不就意味着那提刑司的推官都说中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脸色也难看极了,终于没有了做善人的心情,一挥袖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快快说说清楚!”
王兰香涕泗具下,哆哆嗦嗦道:“老爷,老爷我真的是一时糊涂,迷了眼,我也是被人给骗了啊!我对不起老爷和夫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日我被派去伺候新娘子,新娘子也是真的不给我开门,不让我进去,我就只能在门口守着,后来过了一会儿,出来了一个穿着丫鬟衣裳的姑娘,长得可漂亮,她给了我一碟干果,跟我说她叫海棠,是新娘子身边陪嫁的丫鬟。
她说她在唐家其实有一个相好的小厮,结果这回她跟着小姐一起到廖家来,走得匆忙,两个人连个交代都没有,所以想让我帮忙想想办法,性格方便,让她能溜出去,跟她那情郎见个面,说几句话,道个别,然后就回来。
我起初是不肯帮这个忙的,后来……后来她许了我好处,说她一定快去快回,绝对不会叫人发现,所以也不会给我添麻烦。
我还担心,问她那若是她出去见她的情郎了,屋子里头新娘子谁来伺候,那个海棠说还有一个叫芍药的小丫鬟在里头陪着新娘子,所以不会有事的,她家小姐也答应了她。
我一想,反正人家小姐都不拦着,我……我就成全这一下也没有什么,反正去去就回,也不走远,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所以就答应了要帮她想想法子……
哪曾想到,第二天就发现大少爷也不见了,新娘子也不见了,我一打听才知道,新娘子进门的时候就带了一个陪嫁丫鬟,就是那个叫芍药的,根本也没有什么叫海棠的丫鬟,那天迎亲人多又乱,我也不是那种能忘前厅凑合的身份,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丫鬟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注意,我跟她说,她本来长得就好看,再穿这个别家丫鬟的衣裳,一走一过都太扎眼了,难免要被人给瞧出来,不如换一件廖家丫鬟的外裙,黑灯瞎火的,别叫人瞧见正脸,估计也不会有人起什么疑心,这样更稳妥。
我真没想到那人就是新娘子,我也没想到她跑出去就不回来了……老爷,我真的是无心的啊老爷!求求您饶了我吧!求求您了!”
说着,她就又哭着冲廖老爷讨饶起来。
廖老爷眉头一皱,强忍着愠怒,把脸转向了一边。
“先别忙着求饶,”慕流云揉了揉被王兰香的哭声震得发疼的耳朵,对一旁的衙差说,“劳烦差爷随她到她房中去,将别人许给她的财物悉数拿到这边来让袁大人和廖老爷过目。”
衙差得令,冲慕流云一抱拳,上前扯着王兰香就走,孙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抬头看自己母亲一眼都不敢,时不时还偷偷用袖子抹一抹眼泪,看样子着实吓得不轻。
不一会儿,那衙差就又拖着王兰香回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荞麦软枕,回到这边,便把软枕直接递给慕流云:“大人,她说对方许她的好处都被缝在这个软枕当中,我怕她自己拆开会从中搞什么猫腻,索性把整个软枕都给拿过来,请您过目!”
慕流云对他笑着点点头,道了谢,接过软枕,扭头看向袁牧:“大人,帮个忙!”
袁牧点点头,伸手接过那软枕,两手一扯,感觉好像都没费什么力气,那布面就裂开来,里面的荞麦壳哗啦啦流出来,撒了一地。
这手劲儿……慕流云尽管知道袁牧功夫不错,也还是偷偷惊讶了一下,那软枕她方才拿在手里,就是觉着布面很厚实,估么着扯不开,才向袁牧求助的,想要借他的乌蛇剑来划开,没想到自己还想多了,这东西在袁牧手里就好像纸片一样,一扯就碎。
随着荞麦壳哗啦啦撒了一地,后面又叮叮咚咚掉出来几样东西,袁牧抖了抖手里的空布袋,随手丢在一旁,慕流云蹲下身从荞麦壳里面将方才掉出来的东西都挑了出来,吹了吹上面的荞麦壳。
在她的手上有两根发钗,一个步摇,金灿灿的,一看就知道工艺不俗,步摇上还坠着一块滢滢的宝石。
从质地和做工来看,的确不是一个奶娘能够自己买得起,或者说买得到的东西。
第三七四章 浮尸
“这是你得的全部好处了?”慕流云问抖作一团,已经不敢再做狡辩的王兰香。
王兰香哆哆嗦嗦点头道:“大人民妇知错了!我那天就是鬼迷心窍,被那坠子晃花了眼,一时糊涂,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念我年纪一把,又是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了大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将我从轻发落了吧!
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实在是受不住那二十个板子啊!这要是真真打下去,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看在我们母子俩在家里也是一心一意做事,就饶我一次吧!”
慕流云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她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扭头看了看廖老爷,奶娘这事做得肯定不妥,吃里扒外令人不齿,但是此事在没有办法证明直接害死了廖文柏或者唐婉心之前,倒是也并非什么触犯刑律的重罪,处置的轻一点重一点都好说。
乳母此番做法冒犯最终的还是廖家,而廖老爷又喜欢摆出一副善人的姿态,之前那个陈妈妈要挨罚,为的是让其他人知道捏造事实不讲实话的后果,现在已经把是谁帮助唐婉心跑出了廖家给找到了,所以慕流云才不想浪费口舌枉做恶人。
果然,奶娘这么凄凄惨惨地一哭一求,那廖老爷的表情就又松动了,纠结了一番之后,叹了一口气,对慕流云和袁牧说:“二位大人,这刁妇人实在可恶,不能不罚,但念在她过去对文柏用心照顾的份上,不要伤了她的性命。”
“廖老爷果然心善。”袁牧对廖老爷说,“别说不伤他性命,便是饶了她,也是廖老爷一句话的事。毕竟是廖家的家务,提刑司不便插手过多,我们绝不强求。”
廖老爷看了看袁牧,也看不出他是真心的,还是在讥讽自己,不过也只是拱了拱手,长叹一口气,扭过脸去,不再看那王兰香。
袁甲这会儿也打完了陈婆子回来,一听这话,直接过去拖着王兰香就往外走。
“袁大哥,这个记得手下格外留情。”慕流云连忙叮嘱他,“大人答应了廖老爷的。”
袁甲看了一眼袁牧,点点头,拽着王兰香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远远传来了王兰香撕心裂肺地惨叫,在这惨叫声中,一个穿着提刑司衣服的衙差跑了进来。
“大人!”那衙差冲袁牧行礼道,“在城边的一处水潭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慕流云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提刑司的衙差在袁牧的训练下,不敢说各个都是精英,但是至少办事都稳妥靠谱,不会毛毛躁躁的。
他们能够跑过来廖家特意通报这件事,自然是有所发现。
“大人,咱们过去看看吧。”慕流云赶忙对袁牧说。
袁牧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慕流云紧随其后,王县令忙不迭跟着,廖老爷听得有些迷糊,连忙拉住跟在最后面的王岫:“王大人,我家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王岫当了这么久的县令,虽然说本事没多大,倒是也不至于完全一窍不通,从方才袁牧和慕流云的反应,他也大概能够猜到一点点端倪,此刻不回答不好,说多了又怕惹事,只好压低了声音对廖老爷嘀咕道:“都说了发现了女尸……你家找不见的是什么人?”
说完之后,挣开廖老爷的拉扯,赶忙追了上去,生怕被袁牧他们扔下。
廖老爷也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意思,慌忙伸手唤过一个小厮:“你快去看看给唐家报信儿开箱的人回来了没,问问他唐家那边有没有要来人的意思!”
那小厮连忙点点头,撒腿往外跑,廖老爷让其他仆人都散了,自己在客堂里来来回回烦躁踱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方才那个小厮就去而复返了。
“老爷,老爷!唐家人……唐家人已经在来咱们这儿的半路上了!”那小厮气喘吁吁地对廖老爷说,“唐员外和唐夫人都一起来的!”
廖老爷揉了揉额角,长叹了一口气,对那小厮说:“去备茶吧。”
另一边慕流云和袁牧出了廖家,急急忙忙上了门口已经等在那里的马车,扭头一看,王岫跟在后面,慕流云连忙撩起帘子。
“王大人,你快回县衙去,叫你们县衙最有脑子的仵作马上带着工具过去!”她对王岫说。
袁牧也给一旁一个方才一同回来报信的衙差递了一个颜色,那衙差便恭恭敬敬到跟前,对王岫一抱拳:“王大人,我跟您过去,一会儿好带着仵作走。”
王岫连忙嘴上说着有劳,又冲慕流云和袁牧作揖行礼,这才和那衙差一人一匹马走了。
发现女尸的地方在城边,周围没有什么人家,只有一座小山包,水潭就在那小山包的后面,周围非常僻静,虽然是在城边,想要走去最近的一处城门却也很远。
慕流云下了马车,一路东张西望着跟着衙差往那水潭边上走,眼看着拐一个弯儿就能看到水潭的时候,那衙差终于忍不住,对慕流云和袁牧说:“二位大人可千万有个准备,那女尸……看起来颇有些狰狞可怖,不要被吓到了!”
“放心吧,小爷我也是身经百战的。”慕流云对衙差笑了笑,摆摆手。
“推官,实不相瞒,我平时也是个胆子蛮大的人,但是今日这女尸……是漂在水上头的浮尸,捞上来一看那模样……着实是有点……”这个衙差最近一段时间来,和慕流云相处得已经很熟悉了,还是头一回这样面露难色。
“哦?行,那我心里有数儿了!”人家这么好心提醒自己,慕流云还是很感激的。
几个人绕过小山坡,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水潭,还好这边位置偏僻,除了衙差之外周围也没有什么百姓围观,这一点让慕流云松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到了,慕流云自然是一副责无旁贷的态度,从袖子里拽出帕子随意叠了叠,两头夹在耳朵上,遮住鼻子,便朝女尸跟前走了过去。
第三七五章 我来也
走到近前,慕流云明白了为什么方才那个衙差要如此叮咛嘱咐,一定要自己有个准备——尽管慕流云知道这种静水里面冒出来的浮尸十有八九不大好看,但是眼前的这一具已经不能用“不大好看”来形容了,那着实是太难看了。
那女尸眼珠快要从眼框里面凸出来,舌头也耷拉在嘴巴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一下子辨别出样貌,
看起来胀鼓鼓的,腹大如鼓,身上的衣服早已经包不住这样胀大的身体,裙带不见了,衣裳也只能算是堪堪挂在身上。
看起来骇人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那女尸还散发着一阵阵的臭味儿,
是腐烂和潭水里的淤泥混杂在一起之后的味道,
隔着帕子也照样熏得人头昏脑涨。
慕流云果断放弃了再靠近看看的打算,退后了几步,
冲紧随其后过来的袁牧摆摆手:“大人,别靠前了!这尸臭可不是开玩笑的,毒性不比瘴气差,咱们还是等一会儿县衙的仵作来了,焚过那些祛味儿的药材之后再开始吧!”
袁牧也闻到了那一股子浓重的腐臭,点点头,把慕流云也又拉远了一点,两个人找了一棵挡风的树后面站下来,慕流云虽然不能盲目靠前,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边,一直盯着那具女尸瞧着,时不时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水潭。
袁牧则站在她身旁,时而看看水潭那边,时而看看身边的人。
过了一会儿,慕流云听见有人远远的喊:“师父——!师父——!”
咦?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就好像是沈傜在喊自己一样?
慕流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是不是这两天休息不好,
这耳鸣还带幻听了。
“师父——!师父——!”
嗯?这声音还越来越清晰了?慕流云一愣,赶紧转过身张望过去,远远就看到一个窈窕又利落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跑过来,定睛一看,那不是沈傜还能是谁!
在她身后是被她甩开了两三丈开外的是衙差、仵作,还有跟在后面快步走着的江谨。
江谨?!慕流云一愣,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确是江谨。
沈傜会出现就已经很奇怪了,怎么江谨也跟着来了呢?慕流云揉了揉额角。
背后那一具浮尸模样可怖,她看了都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叫江谨看到了,可别一不小心吓出个什么毛病来,那可就不好了,她会验尸,可不会收惊啊!
这么一想,慕流云觉得不妥当,连忙抬腿就迎了上去,最先迎上的自然是一马当先冲过来的沈傜,
慕流云一把拉住她,
也顾不得询问别的,
赶紧跟她说:“你快帮我把江谨拦下来!这次找到的尸首可不比平常,要是让他瞧见了,怕是要吓出毛病来的!”
沈傜一愣,连忙扭头往回跑,她脚底下利落,跑得快,很快就折返回去,拉住江谨嘀咕了几句,江谨一愣,似乎有些错愕,眼睛朝慕流云这边看了过来。
慕流云觉得有点尴尬,这种提醒自然是出于好心好意的,但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点冒犯,毕竟这么多人谁也不提醒,偏偏就提醒江谨自己,好像把人看扁了似的。
不过江谨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对正在叮嘱自己的沈傜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几个人就都到了袁牧和慕流云的面前,同两个人行了礼,打了招呼。
“速速去把药材焚了,多烧一些,足足的!相信我,这样对大家都好!”慕流云对仵作说。
之前那个年长的老仵作被慕流云给罚了,挨了板子,这会儿自然没有办法过来,县衙那边派过来的是一个与慕流云年纪相仿的年轻仵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学徒。
虽然说年轻,但有一个好处,便是听话,慕流云这样吩咐,他便这样照做,一点废话都没有,立马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开始准备东西。
慕流云对此还是挺满意的,觉得王岫这人虽然水平不行,但好在还不算特别迟钝,毕竟有自己在场,验尸也不需要仵作操什么心了,与其派一个所谓有经验的,倒不如找个听话的。
“你们怎么跑来了?”慕流云趁着仵作去焚烧药材的功夫,问沈傜和江谨。
“江大哥说他有事要找袁大人,要过来一趟,我一听你们都在这边,自己一个人闷得难受,就跟他一起过来了,没想到才到这边就听说你出来验尸,赶忙跟过来!”沈傜回答。
“那呆会儿你就在这边等着吧,别过去瞧了,这次跟之前你见过的不一样,怪吓人的,我看了都吓一跳,你八成也吃不消。”慕流云对沈傜说。
“师父,别呀,让我看看吧,老规矩,要是害怕我就走!”沈傜连忙说。
慕流云知道沈傜是一个心里有数儿的人,也不和她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示意她把布巾带好,两个人就准备到近前去。
袁牧本也打算一并过去,却被江谨给叫住了。
“大人,我有要事要与您商量。”他对袁牧说,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
袁牧微微一愣,点点头,示意江谨同自己到一旁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去,同时也给袁乙递了一个眼色,袁乙心领神会,跟着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慕流云走了几步,扭头没看到袁牧跟过来,反倒看见他和江谨朝另一边去了,两个人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便没再等他,让衙差帮自己拿了罩衣套上,便趁着烧出来的那股子药香冲散了尸臭,赶紧到跟前去瞧上一瞧。
县衙来的年轻仵作估计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着面前的女尸脸色铁青,一时之间也不敢有任何举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慕流云。
慕流云忍着药香之中混杂着的臭气,在周围找了找,找来一根长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了几下那女尸身上的衣衫,围着女尸若有所思的转了一圈。
“师父,这……这不会炸开吧……?”沈傜强忍住反胃的感觉,有些不踏实地问慕流云。
慕流云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这张嘴,可盼点儿好吧!真要是炸开,咱们谁也别想跑,都得被溅一身!”
第三七六章 异动
沈傜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听慕流云这么讲,意识到这种情况下保不齐还真能炸开,顿时就吓得不敢再胡说,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
“退这么两步什么用都没有,该溅一身还是溅一身。”慕流云看她那个反应,有些坏心眼儿地故意吓唬她,其实心里面对自己这小徒弟颇有些刮目相看,毕竟面前这场面,换成寻常姑娘早就吓得花容尽失,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了。
沈傜知道慕流云是故意吓唬自己呢,嘿嘿一笑:“管不了那么多了,退后两步起码不那么臭一点!师父,要不我再给你弄一条帕子来吧!我怕你会被熏昏过去!”
“放心吧,你师父没有那么不济!而且在这边能看的也就是个大概而已,不用浪费那功夫了,呆会儿还是得想一想怎么把这尸首拉回殓尸房才是真的!”慕流云想了想,扭头对仵作说,“你去传个话儿,找个县衙的衙差回去通知你们王大人,让他给我弄一辆可以运尸体的车,再弄一些棉被,找县里的富户讨一些他们存的冰,越快越好。”
那仵作连忙点点头,小跑着过去传话了。
“师父,不用他们准备一口棺材么?”沈傜捏着鼻子问。
“这尸首都胀到这种地步了,折腾大了搞不好真的要炸开,所以越少搬动越好。”慕流云摇摇头,说完之后也不再理会别的,屏住一口气,又往前走了几步,更靠近了一些。
“这衣服的花色,的确和廖家的丫鬟一模一样。”慕流云仔细查看着女尸身上湿漉漉的外裙,尽管那布料在潭水中泡得略微有点发绿,但花色还是隐约可以辨别的,“这人死了应该也有三四日的样子了,幸亏现在潭水还算凉,不然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若是再烂得严重一些,别说是我了,就算是把地府的判官请上来,也未必能看的明白。”
慕流云用手里的树枝轻轻拨了拨女尸的手,连皮带肉还算完整,所幸这潭水里面似乎是没有什么鱼的,否则估计不泡烂了,也被鱼啄食残了。
这周围的臭气实在是太浓烈,即便是焚了许多的苍术、皂角也还是遮盖不住,沈傜坚持了一会儿就受不了,躲开远远的,慕流云比她强一些,把女尸大体检查了一个大概,这才终于觉得有些不舒服,怕那尸臭真把人熏出毛病来,这才走远了一些。
走得远了,能闻见的臭气便也淡了一点,慕流云觉得好过了一些,抬头看看天色,盘算着不知道王岫到底多久能把自己要的东西给置办过来。
那边袁牧和江谨也说完了话,正朝慕流云这边来,慕流云见状连忙摆手,示意他们停在那里不要动:“大人,江兄,你们不要过来了!我和沈傜方才过去查验尸首,熏了一身的臭气,难闻得很!你们可别靠过来,再沾你们一身那可就不好了!”
袁牧浅浅一笑,向前又走了几步:“不妨事。”
慕流云拿他没辙,只能无奈地看看他,开口说起正事:“大人,这女尸的中衣里面残留了一些碎石头,这水潭是静水,不会把泥沙石块冲进人怀里,反倒是中衣里面的一些没有被水泡掉的污渍,让我怀疑之前有人往这女子的中衣里面塞了不少的石块,好让尸体可以沉到水底下去,结果没想到,尸首胀了,原本系着外裙的带子松脱,中衣散开,兜不住那些石块,尸首便浮了上来,这才叫人发现了的。
我已经叫人去找王大人,让他送些冰块和棉被过来,好把尸首拉回去,正好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赶在天黑之后回去殓尸房,一路上也不用担心会吓到街上的百姓。”
袁牧点点头,看了看慕流云的脸色:“要不要到那边石头上坐一会儿缓一缓?”
慕流云摆摆手:“不妨事!我可没那么不济!”
袁牧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这里面有些药油,气味凉而辣,嗅一嗅应该能冲淡一些腐臭晦气。”
慕流云这会儿确实被熏得有些不大舒服,也顾不得跟他客气,接过来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果然一股清凉的气味直冲上脑顶,方才满鼻子的那种恶臭顿时就消散了大半,脑袋里面也好像清醒了不少似的。
她嗅了几下,觉得好多了,又递给沈傜:“你也闻一闻吧,方才也被熏得挺难受的!”
沈傜这会儿也不打算逞强了,若单单是那可怖的场面,她倒是扛得住,可是这臭气拦又拦不住,一直在往鼻子里面钻,这谁吃得消啊!
她赶忙接过来,放到鼻子下面深吸了几口气,总算缓了过来,把小瓷瓶又还给慕流云。
“大人,用完了!”慕流云把塞子塞好,递回给袁牧。
“就放在你那儿吧,呆会儿还要用得到。”袁牧把小瓷瓶又推了回去。
慕流云想一想,觉得也好,就塞进怀里,然后看了看一直默默看着自己和袁牧的一番你来我往的江谨,忽然觉得好像被他看破了什么,不禁有点窘迫起来,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江兄,你特意跑到南顺县来找大人,难不成是提刑司那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倒没有,只是有一些事,我需要但需与大人说罢了。”江谨摇了摇头。
慕流云微微一愣,挑了挑眉毛。
这话说的,敢情就是自己最好别问别打听呗?她这人向来是识趣的,既然人家这么说,甭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不会再多刨根问底了。
毕竟他是同袁牧说事情的,若是袁牧觉得这是可以让自己知道,过后也会告诉自己的。
“你们出发时,提刑司那边的情况可还好?”袁牧问江谨,同时也算是在问沈傜,毕竟他有眼睛也会看,沈傜每日仿佛长在了提刑司里面一般,不是围着慕流云转,就是跟着江谨。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你们关起来的那个黄毛儿的家伙。”沈傜不假思索地开口回答道,她向来自由散漫惯了,加上整日和慕流云混在一处,见袁牧在慕流云面前从来没有什么架子,所以也跟着对他没有了畏惧之心,“之前关得好好的,前两日忽然狂躁起来,每天在牢房里面又吼又叫,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像是在骂人,骂完还要哈哈哈哈仰天大笑,实在是太烦了,被我把他下巴卸了,总算是安静了一点!”
第三七七章 黄鹂
“哦?”慕流云一听沈傜这话,觉得有些惊讶,“那黄毛被关起来之后,不是一直安静得很么?怎么会突然反应这么大,每日叫骂起来了?”慕流云觉得有些惊讶。
沈傜耸了耸肩:“那家伙凶得很呢,谁靠近一点,不光用听不懂的话骂骂咧咧,那一身的铁链子都挣得哗哗直响,要不是有衙差帮我捉住他手脚,我想拆他下巴还没那么容易呢!”
“你把他下巴拆了,他还能吃喝么?”慕流云问沈傜。
“吃……八成是困难了,但是喝还是没问题的,灌两碗粥,灌一碗鸡汤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反正饿死肯定不能够,我觉着这总情况下,是不是也不能让他吃得太饱?不然一身力气不光用来骂我们骂得难听,万一回头还起了点别的什么心思呢?”沈傜说。
这话慕流云倒是觉得无力反驳,那黄毛本身就是一身的力气,之前若不是设计抓捕,恐怕还不大容易那么快就把他拿下,这要是本来就开始突然狂躁起来,还每天好吃好喝供着,真有个闪失还真的不太稳妥。
这么一想,给他天天吃个水饱,倒……不失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袁牧听了沈傜的话,默默想了想,问沈傜和江谨:“这两日提刑司周围可有什么异动?”
沈傜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留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常迹象。
江谨想了想:“最近提刑司外头的林子里,总有黄鹂鸣叫。”
沈傜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江谨,黄鹂鸣叫声她最近也偶然听到过,只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几声鸟叫会被江谨视作“异状”,还值得特意拿出来向袁牧禀报。
慕流云却是听明白了:“黄鹂?眼下这月份,黄鹂不应该这么早就从南方飞回来啊!”
袁牧思忖片刻,转身把袁乙叫到近前,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袁乙便点点头,快步离开,到他们之前拴马的地方解了马翻身骑上,飞驰而去。
又等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昏暗,王县令派来的马车载着慕流云要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了小路上面,拉过来之后,慕流云便扔下其他几个人,过去张罗一众衙差将那女尸棉被包裹起来,小心翼翼抬到运尸的马车上,马车上码了一层冰块,裹着棉被的尸体放在冰块上,又盖了几层棉被。
江谨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帮忙,但是他远远看到了那女尸的模样,便瞬间打消了这样的念头,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转过身去不看那边。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把那女尸盖了个严严实实,有冰块镇着,再加上棉被的遮掩,尸臭味儿也总算淡了几分,饶是如此,那一种衙差也都是脸色发青,还有跑去一旁吐了的。
折腾完这些,终于可以返回县衙那边,慕流云走到马车跟前,犹豫了一下:“大人,我这方才验尸,身上一股子怪味儿,就不和您坐一辆车了,或者你们都坐到里面去,我跟车夫在前头,不然等到地方,一车人都要被我给熏臭了!”
袁牧没有说什么,只是拉过慕流云,半推着她,将她送上了车,然后示意江谨和沈傜也跟上去,自己长腿一迈,钻进车厢坐在了慕流云旁边。
江谨默默看着,没有作声,倒是沈傜一脸诧异,趁着袁牧上车的功夫,偷偷凑近了,压低声音问江谨:“江大哥,这袁大人……是不是有点太平易近人了一点?”
“快上车吧,别耽搁功夫了。”江谨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开口催促。
沈傜赶忙爬上车,一行人迅速出发,不敢多耽搁,毕竟那么一具腹大如鼓的女尸,谁都觉得有些心里面直打颤,生怕路途中再出现点别的什么差错。
果然回程的一路上,情况和慕流云事先预想的差不多,因为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即便没到宵禁的时候,县城里面还出来活动的百姓也少了,他们一行绕开了比较繁华的街道,绕了个远路回去,一路上倒是也没遇到什么人,没有引起什么围观。
到了殓尸房,慕流云不等车停稳就赶忙跳下去,张罗着几个衙差连带着车上的冰都一起抬进去,殓尸房有两层门,慕流云让帮忙做记录的主簿站在两道门中间,然后她就把工具留下,其余所有人都轰了出去,门一关,自己忙碌起来。
沈傜倒是想要进去看看来着,但是慕流云说这一次她恐怕会承受不了,所以并没有同意,她只好和袁牧、江谨一起站在院子里等着。
殓尸房不同于别处,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轻易愿意到这附近去走动,所以周围显得格外安静,也更加幽暗,廊下的白纸灯笼发出幽幽的光,那光打在地上,随着风吹动灯笼摇摆,地上的光圈也忽左忽右摇动个不停。
沈傜对于那种血淋淋的伤口,僵硬的死人,都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恐惧感,但是站在这又黑又冷的院子里,面前虽然还有两个人,却都脸色凝重谁也不开口,那气氛就更加让人打颤。
“我说,你们谁开口说点什么好不好?”沈傜看了看袁牧,又看看江谨。
江谨看了看袁牧,袁牧没有作声,他便也没有开口。
沈傜张罗了半天,也没人开口,气得她偷偷撇了撇嘴,往灯笼底下站了站。
不知道过了多久,殓尸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慕流云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看,这倒是也不奇怪,别说什么验尸累不累的,就单单是被那股子臭味儿一直熏着,人也不可能有什么抖擞的精神。
沈傜见状连忙迎上去,一凑到慕流云身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臭,当中还掺杂了一点熏过醋的那种酸味儿,这两种气味儿混合在一起实在是太顶了,沈傜当即刹住脚步,把鼻子也捏了起来。
慕流云这会儿却没心思逗这小姑娘,又往前走了几步,扭头对紧随其后出来的主簿说:“你回去找一个稳婆来,胆子一定要大的,看到死人也不怕的那种。快去!”
第三七八章 完璧
主簿方才隔着一层门帮慕流云记录她的唱报就已经感觉非常紧张了,毕竟很多细节都是过去帮其他人做记录的时候不曾听到过的,这会儿一听慕流云让他去找个胆子大的稳婆来,更加一头雾水,也不敢问,连忙唯唯诺诺应了声,赶忙走了。
慕流云方才在里面弓着腰忙碌,这会儿也是腰酸背痛,这会儿把主簿支出去帮自己找稳婆,这才走到一旁的台阶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扯下脸上的布巾,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
她在里头熏着,这会儿鼻子都有些不大灵了,闻不出自己浑身上下是个什么气味儿,不过想也知道,那是一定好不了的,索性坐得远一点,让风吹一吹,希望能够散一散。
沈傜实在是受不了那一股子味儿,就在慕流云周围转了几圈,眼巴巴看着她,等她开口说里面的情况,江谨呆在那里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对于慕流云验尸这件事仍然感到抗拒。
袁牧倒是完全不介意这些似的,走过去,站在慕流云旁边的廊柱旁,问:“为何找稳婆?”
“我方才验看那女尸,发现这女子在死之前已非完璧。”慕流云回答道,“我验看这种事情毕竟不是特别擅长,也怕搞错了弄出什么岔子,所以打算叫一个稳婆来复核一番。
照理来说,从外裙的花色,到中衣的材质,还有大体的身高,死了多久什么的,这都应该是唐婉心,但是唐婉心一个刚刚过门,在成亲当晚就跑掉了的新娘子……不应该啊……”
“此人身上可有什么尚能辨别的特征?”袁牧问。
“有,后腰处有一颗痣。”慕流云点点头,“幸亏是痣,若是一块胎记还不大好办了,估计这会儿都跟那一身的尸斑混作一团,看不太出来什么是什么。”
“那就好,待到见着唐家人了,你问一问便是。”袁牧对她说,“我已经差人去廖家报信儿,唐家人估计这会儿也在那边,一会儿差不多就会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人声彻底打破了殓尸房周围的寂静,两个衙差在前头,一脸戒备,估计是怕后面的人闹腾起来,后面跟着好几个人,身上的衣着都很不错,其中廖老爷和廖夫人慕流云他们认得,另外两个人就是第一次打照面了。
与穿着素气又简单的廖老爷夫妇不同,另外的那一对中年夫妇可就显得贵气多了,尽管衣裳的颜色都不算鲜艳,料子却是上好的锦缎,尤其是那位夫人,发髻绾得漂亮,上面的簪子、步摇也工艺相当繁复,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敢往头上插的东西。
两个人跟在衙差后面,显得慌慌张张,很沉不住气的样子,反观后面的廖老爷夫妇,就显得情绪稳定了很多——一如既往的低沉着。
不用说,前头那两个肯定就是唐婉心的爹娘,唐员外和唐夫人。
慕流云站起身来,拂了拂被自己坐得有点起皱的衣摆,站在袁牧身后不远处。
她自己这会儿鼻子都熏得有些不灵了,也闻不出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味儿,尤其是方才袁牧和自己说了一会儿话,也没见他的表情有一丝丝的变化,慕流云权当自己身上的味儿已经被夜风吹散得差不多了。
结果这会儿她才往近前走了几步,那位唐夫人就已经皱起了眉头,用手里的帕子掩住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慕流云一番,慕流云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一身臭味儿并没有散去。
王岫原本跟在最后头,这会儿忙不迭赶上来,冲袁牧和慕流云行了礼之后,对那对衣着富贵的中年夫妇说:“唐员外,唐夫人,这位是提刑司的袁大人,这位是慕推官。”
袁牧扭头看看慕流云,示意她来直接说明情况,慕流云也没打算耽搁,这时候不早了,她饿得肚子咕咕叫,方才为了压制尸臭,一直守在冰块旁边,浑身上下都冷透了。
“你们家女儿唐婉心的腰间,是否有一颗痣?大约有绿豆大小。”她开口问唐家夫妇。
唐员外自然是回答不上来这种问题的,只好扭头看看自己的夫人。
唐夫人立刻就点了头:“我家女儿的确腰间有一颗痣!”
“那被提刑司的衙差大哥们寻到的,八成就是唐婉心了。”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唐夫人可否随我去辨认一下,看看那颗痣与唐婉心腰间的是否一样?”
唐夫人身子打了个晃,要不是唐员外在一旁及时伸手搀扶住她,不晓得会不会摔个跟头。
“为……为何要靠一颗痣来辨认我家女儿?”唐夫人声音哆里哆嗦地问。
“呃……”慕流云有些为难,“那自然是有缘由的,不过怕唐夫人恐惧,还是别问了吧!”
一听她这话,唐夫人又晃了晃,一副马上就要两眼一翻昏过去的脆弱模样,唐员外搀扶着自家夫人,也是一脸紧张:“这位大人,我家夫人向来胆小,不然让我去辨认?”
“唐员外要是认得出唐婉心腰间的痣长什么模样那倒是行得通,只是……”慕流云为难道。
唐员外顿时没了话,他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女儿身上有个什么样的痣了。
唐夫人稳了稳自己的身子,冲慕流云点点头:“我随你去便是了!”
“夫人,我随你同去吧!”唐员外见自己夫人这副样子,有些不大放心。
唐夫人摇摇头,既然慕流云让她去辨认一颗腰间的痣,即便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面也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这种场面还是越少外人看到越好。
慕流云自己毕竟是男装扮相,以男子的身份示人,也不方便过去搀扶唐夫人,于是给沈傜递了一个颜色,沈傜虽然不是那种体贴入微的性格,但这会儿出于同情,倒是表现得很温柔,过去扶着唐夫人,随慕流云一起进了殓尸房。
其他人就都在院子里面等着,唐老爷不安地来回踱步,完全停不下来,廖老爷和廖夫人则是脸色清灰地站在一旁,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像是再给对方以力量支撑住身子。
少顷,殓尸房内忽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唐老爷脚下一顿,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第三七九章 撕破脸
其他人赶忙上前,帮忙把唐员外从地上扶起来,唐员外根本就站不住,衙差只好把他架到一旁去,让他坐在那里缓一缓。
不一会儿,慕流云搀扶着唐夫人也从里面出来了,唐夫人看起来比唐员外更狼狈一些,估计,她满脸是泪,发髻凌乱,原本进去的时候掩住鼻子的帕子也没了,两腿发软,脚底下发飘,得慕流云和沈傜一左一右架着她,她才能勉强从里面走出来。
慕流云看向等在外面的袁牧等人,叹了一口气,其实在里面,她都已经尽量遮住那女尸,只露出腰间的那颗痣的大概位置,为的就是尽量不要吓到唐夫人。
可是唐婉心被水泡得已经肿胀起来,盖上布单看不到那可怖的模样,但是身形上的变化并不是一层布单能够遮挡住的,唐夫人只要不是眼盲,就能看得出来自己女儿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还请唐员外和唐夫人节哀。”慕流云让唐夫人缓了缓,这才开口对她说。
刚开口说了一句,那边又来了一个衙差,身后带着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稳婆,那稳婆自然是知道到殓尸房来是要验看什么,表现得也颇有些紧张,到了慕流云他们面前连忙行礼。
“知道叫你来是要让你验什么吧?”慕流云问她。
稳婆连忙点头,答说县衙的主簿和衙差已经同她说清楚了,慕流云挥挥手,稳婆急忙跟着衙差到殓尸房里面去,唐家和廖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那稳婆就出来了,估计是也被唐婉心的尸首吓得不轻,不过毕竟做了大半辈子的稳婆,见得多了,没有唐夫人那么狼狈,至少自己可以从里面走出来。
“如何?”慕流云赶忙问,她虽然会验尸,但是对于验看妇道人家的一些门道,毕竟不如稳婆来得那么娴熟,所以对自己之前的结论并不是十分吃得准。
“回大人,那女子……的确已非完璧之身了!”稳婆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这话一说,廖家和唐家的人都瞬时抬起头来看向了稳婆。
稳婆被他们盯得发慌,慕流云冲她挥挥手:“好,辛苦你跑这一趟,回去吧。”
说着,她往自己怀里摸了摸,忽然意识到自己到了提刑司做推官之后,一直跟在有袁牧身边做事,早就不需要像过去当个小司理的时候那样,随时随地身上带着几串铜钱,用来笼络笼络,或者答谢别人的了。
袁牧留意到了她的动作,直接从怀中拿出了一颗银花生,递给了那个稳婆。
稳婆接了赏,一看竟然是这么大的手笔,自然是喜不自胜,但是也知道眼下绝不是笑逐颜开的时候,于是强压着心中的喜悦,规规矩矩的谢了,在衙差的陪伴下赶忙离开。
唐夫人一脸错愕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之后,忽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子邪劲儿,直直地就冲向了对面的廖夫人,扑过去就往廖夫人的脖子上掐:“你们家教育出来的好儿子!他到底对我们家的女儿做了什么!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顾不得别的事情,赶忙冲过去将两个人拉开。
“唐夫人!你这是发的什么疯!”廖老爷被吓了一大跳,赶忙将自家惊魂未定的夫人护在身后,“当这几位大人的面,怎么敢如此出手伤人!”
“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害了我家的女儿?”唐夫人怒目瞪视着廖家夫妇,“之前你们分明说什么新婚之夜我家女儿便不见了,为何现在被验出来她已非完璧?!
我们家女儿清清白白,进了你廖家的门连晚都没过,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此事你们不给个说法,我们唐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廖夫人本来还是神色复杂的站在一边没有吭气的,这会儿被唐夫人扑过来掐了脖子,受了惊吓,本就已经生出一些恼意,再一听这话,登时便火气上涌,什么涵养,什么名声,那些劳什子玩意儿统统都顾不得了。
“荒谬!你们唐家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手画脚责问我们?!”廖夫人火气一上来,之前的那种温婉气质也荡然无存,多了几许凌厉,“你们家女儿与娘家表哥纠缠不清,不守妇德,新婚之夜与人私奔,这可都是你们家的陪嫁丫鬟自己亲口承认了的!
我儿新婚大喜之夜,连新房都没有进去过,你家女儿却已非完璧,你居然还大言不惭什么清清白白!你居然还想跟我们讨个说法!
我现在还想要问问你们,到底你们家女儿与她那表哥是如何私下串通的!是不是他们这对’兼’夫’银’妇害了我儿之后潜逃的,现在都还没有个说法!
若是你家女儿和你那娘家外甥害了我儿,我定要你全家都连坐!一个也别想跑!”
说罢,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狠狠瞪了一眼身旁搀扶着自己的廖老爷:“当初我便同你说,这样的婚事不是良配,咱们家世世代代书香门第,咱们文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可以找那种商贾人家的女儿!
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们只有满眼睛的算计,满身的铜臭,什么仁义礼仪哪里懂得!这种人家生养出来的女儿,能有什么妇容妇德!
现在怎样?果不其然我们的文柏就这么被她给害了呀!我的儿——”
廖夫人越说越气,哀嚎一声,一口气差一点没有倒上来,两眼一翻就要昏过去。
廖老爷本觉得她这话说得多少有点撕破脸,失了体面,可是见夫人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反驳,也只能手忙脚乱地帮着廖夫人顺气,一声没吭。
可是廖夫人方才的一番话,对于唐家而言可是极重的,就连慕流云这个出身商贾人家的“儿子”都觉得听着有些不大顺耳了,唐员外和唐夫人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三八零章 遮羞布
唐夫人本来气得要命,恨不能掐死廖夫人,不过这会儿一听廖夫人这话,她倒是冷静下来了,眼睛眯了眯,冷笑出声:“别说得好像你们廖家的门第有多么清高似的!廖老爷你当年辞官回乡,真的就是为了传道受业,
多教出几个好弟子来?
不就是你在那京城里头,花销不小,薪俸倒是不多么!再加上你那性格脾气古怪得很,总一副恃才傲物,就只有你一个聪明绝顶,别人都是蠢货的傲气,
别人都俗不可耐!
就这副嘴脸,别人愿意搭理你,
那才真的是见鬼了呢!
回家办书院,赚得银子都比做那个狗屁监丞来得多吧?到你儿子这里,你可终于开了窍了!想着就你那个儿子,跟你一样,一点赚钱的本事都没有,所以才惦记着搭上我们唐家,让他有个有钱的岳丈可以依仗!
说白了你们廖家假清高,图我们唐家的财势,现在把我们家女儿都给害了还有脸面在这里大放厥词,说我们商贾人家如何如何?!想当初可不是我们家主动修书提亲的!”
这一番话说得可以说是相当直白,原本一直克制着的廖老爷被揭了老底,顿时脸色难看,想要发作又抹不开面子,只能狠狠地瞪了自己多年交情的唐员外一眼。
唐员外多少也有些心虚,但这种时候又不敢倒戈去责怪自己的夫人,只好出下眼皮。
廖夫人哪有唐夫人这般泼辣,她再怎么说话刻薄,也还端着个大户人家的架子,
要装出一副斯文清高的模样,不像唐夫人,真惹急了才不管什么里子面子,句句都直直冲着对方的肺管子戳,直戳得廖夫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你……你别说得好像你们家对我们没有所图一样!”她脸涨得通红,也学着唐夫人的话,反唇相讥道,“你们唐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土财主,走到哪里去除了一身铜臭味儿,谁会高看你们一眼!你们不也是图着我家文柏前途不可限量,想要趁着他还没有高中之前,先绑住一个乘龙快婿!免得一朝高中,你们这种人家可就再也入不得我们的眼了!
我儿本是有着大好前程的,就因为娶了你家女儿这么一个不守妇德的妖妇,现在被还得连命都没了,我儿的命真的是好苦啊!”
廖夫人说着便又嚎哭起来。
唐夫人讥讽道:“你儿苦不苦我是不知道,我家女儿才是命苦之人!我唐家的家底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半点不掺假!你家儿子什么前程不可限量,这种鬼话谁说得准!兴许屡考不中,最后到老也不过就是一个穷举子呢!我呸!”
站在一旁的家境不算穷的“穷举子”慕流云默默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真的是惨,饿着肚子,一身恶臭,还要站在这里听这两个夫人撕破脸骂架!
最重要的是,骂就骂呗,结果两边一个骂商贾,一个骂举子,怎么里外里都把自己个儿给刮上了呢!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莫名跟着被两头各鄙视了一遍!
“行了!你们都不要吵了!”她开口打断了两个夫人的针锋相对:“最后一块遮羞布都快被对方扯光了,到最后你们两家斯文扫地、颜面尽失,那廖文柏和唐婉心就能活回来了?”
她的一声呵斥,一下子震住了廖、唐两家夫人,两个人即便不甘心,却也没敢再开口继续吵嚷,一度混乱的场面总算重新平静下来,只剩下了风吹过去的声音。
“我随提刑大人前来调查你们这一桩案子,到现在也才刚刚对廖文柏和唐婉心的死因有了一个掌握,旁的事情我们都还没有顾得上逐一盘问到,什么结论也推不出来,你们倒是都一口咬定就是对方害的,怎么说都不听了是吧?”
慕流云虎着脸看看廖家夫妇,又看看唐家夫妇:“既然你们都这么有大才,那不如干脆这个案子你们自己来断吧!好不好?
说一说看,你们是觉得廖家儿子害了唐家女儿,唐家女儿也害了廖家儿子?还是说你们觉得是唐家害了廖家的儿子,廖家害了唐家的女儿?
若是觉得是这一对新婚夫妇互相害了对方,那害人者皆已死亡,这个官司便可以两清了!若是觉得对方一家害了自己的孩子,那我现在就让衙差将你们都带回县衙大牢里关押起来,先让你们吵个够,吵够了之后再挨个定罪!”
她这么一说,廖、唐两家也没了话,面面相觑,不敢再继续吵来吵去。
袁牧看慕流云气鼓鼓的样子,忍下了笑意,开口对那两家人说:“今日时候不早,你们暂且回去,明日一早到县衙去,本官亲自审这个案子。”
袁牧这么说了,王岫连忙上前,作势要送廖、唐两家人离开:“提刑大人向来断案入神,没有任何魑魅魍魉能够逃得过袁大人的眼睛,所以你们两家尽管放心!明日在公堂之上,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枉死的!
今日袁大人和慕推官为了你们两家的案子从早忙到晚,一刻都没有歇着,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不要在外面吵闹,回去歇息,也好让大人们养精蓄锐!”
廖老爷毕竟在京中也呆了几年,比起唐员外一家见识自然高得多,别看他对慕流云这个从六品的推官一直不是特别放在眼里,对袁牧确实十分客气的。
除了知道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是一个什么分量的官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放眼大瑞朝,在京城中身份显赫还姓袁的,那必然是皇亲。
总是他不知道袁牧就是忠勇郡王家的独子,也知道这是一个得罪不起的角色。
更何况今天一整天,袁牧和慕流云的确都在为了这个案子奔波忙碌,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于是廖老爷便向袁牧行礼,道:“今日有劳两位大人为犬子的事情劳心费神,方才拙荆因丧子之痛,一时之间失了分寸,若有冲撞之处,还望二位大人海涵!廖某日后再赔罪!”
第三八一章 澡豆
唐家夫妇见状,也不好再闹腾什么,掉了魂似的也同袁牧他们行了礼,脚步趔趄地走了。
“袁大人,慕大人,还有这两位是……?”王岫不认识江谨和沈傜,但看他们两个人似乎同袁牧、慕流云十分熟稔,于是便猜测此二人也不是一般角色,态度特别客气。
“这位是提刑司签判江大人,另外的是慕大人的徒弟。”袁牧说。
王岫连忙冲江谨拱拱手,再看看沈傜,多少有点吃惊,毕竟他知道慕流云最擅长的便是验尸,没想到她的徒弟竟然是一个女子,还是这般年轻漂亮的。
“慕大人带徒弟,那必然是名师出高徒啦!”他颇有些谄媚地对沈傜笑着夸赞道。
沈傜白他一眼,没有理会。
王岫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表现出有什么不悦来,毕竟一个小小的沈傜他并不怕,即便是慕流云的官级他也没什么不敢招惹的,但是慕流云深得袁牧器重这件事,长眼睛就都看得出来,介于这一串关联,他也只能装作看不到那小丫头眼中的嫌弃,不敢有什么计较。
他讪讪地又转向了袁牧:“大人,我略备了一些酒菜,几位大人今日都辛苦了,不如……”
“不必了,王大人也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了吧,明日上堂要早一些。”袁牧根本不等他客套完,就直接开口拒绝了王岫想要宴请他们的意图。
袁牧对王岫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王岫在他面前丝毫不敢放松,现在见他拒绝了自己的邀请,半个字不敢多说,连忙称是,一行人在殓尸房外面便与他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慕流云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鼻子的嗅觉也慢慢恢复过来一些,这会儿反倒开始觉得自己身上一阵一阵的臭气,这从被熏麻木了闻不出来,到缓过来又重新能够闻得到,慕流云这会儿觉得自己满鼻子都是尸臭味儿,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方才你们就一直被我这么熏着的吧?”她忍不住掩上自己的口鼻,“真是难为你们了!”
“师父,咱俩半斤八两,我不会嫌弃你的!”沈傜冲她摆摆手,“袁大人和江大哥也不会!”
不过即便这么说,慕流云还是坚持自己单独坐一辆马车,沈傜跑过去陪她,说反正自己身上也已经熏出了味道,已经不介意了,慕流云便只好由着她,正好回去的路上顺便同她说了说关于教女子学武的事情。
一听慕流云的询问,沈傜的眼睛都要放亮光了:“师父,你让我来带徒弟学武呀?”
“我就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这事行或者不行,都是你发话,毕竟我也不太懂得习武入门都需要个什么样的选拔资质,我家里头收留的那两个姑娘符不符合要求……”
“行啊行啊!当然行了!为什么不行!”沈傜好像怕慕流云又改变心意一样,赶忙点头,“我从小习武都是我爹亲自教的,但是我可没有那么听话,有些时候他教那套路凶狠是凶狠,但是要求必须力气够足才行,我现在劲儿不小,但是小时候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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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会儿我没少偷偷摸摸自己改了我爹教我的路数,改成我自己觉得顺手,觉得有用的招数和动作,我爹一开始看到我自己胡改乱改,气得没少跟我吹胡子瞪眼,不过后来看我把跟我年纪差不多,比我还高半个头的师弟直接打趴下了,打那之后倒也不说我了!
但是就我自己练起来像模像样,我爹总说这是走了狗屎运了,我心里有多不服气,师父你知道么!我一直惦记着想要教个徒弟,证明给我爹看,但是女孩子家也没有愿意习武的,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师父,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自打遇到你之后,我之前想要尝试但是没机会做的事情就都实现了!我要是早几年遇到你就好了,我还有几个心愿,已经夭折了!”
说着,她有些哀伤地叹了一口气。
慕流云连忙摆摆手:“可别!这早几年你才多大!我怕你爹会直接打死我!”
沈傜笑了出来,笑够了又赶忙对慕流云说:“师父,咱可一言为定了!不许反悔!等这边的事情忙完了,回去提刑司,你赶紧把那几个姑娘给我弄去,我要开班收徒了!”
“明明是我先提出来的,现在怎么到觉得你比我还热切了!”慕流云哭笑不得,不过心里倒是很开心的,自己这小徒弟跟自己还真的是一拍即合,这种感觉让人非常愉快。
两个人一路讨论着如何教那两个姑娘习武的事,顺便提了一嘴慕夫人办的女子学堂,沈傜听得两眼发光,非要慕流云下一次旬休回家的时候带上她一起,让她去看看。
就这样,等马车停在住的地方门口,两个人连下一次回太平县的计划都制定好了。
下车进了院子,有一个衙差已经等在了那里,见他们回来了,连忙提这两包东西迎了上来,径直走向慕流云和沈傜,冲她们一抱拳,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慕流云认得这衙差是提刑司的人,所以也没有多想,下意识伸手接了下来,然后才问:“这是?”
“回推官,方才大人说您在里面验尸,回来需要更衣沐浴,叫我去采买了一些香气比较重的澡豆和浴包,都是能去味儿的,还让我买两份,还有沈姑娘一份。”衙差回答道。
平时慕流云都是以男儿的身份示人,衙差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沈傜可是一个俏生生的姑娘,衙差把那包东西递给沈傜的时候,耳垂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沈傜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估计从小到大在一群师兄弟中间,早就习以为常了。
慕流云自己都嫌弃那一身臭味儿,赶紧道了谢,叫人准备洗澡水,也顾不得别的,赶紧冲回房间里,关好房门,把自己泡在一桶热水里面。
浴包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些药材,在热水中很快就散发出了令人愉悦的药香,很快就把慕流云原本满鼻子的臭味儿都给清除得干干净净。
第三八二章 酸味儿
慕流云没敢在洗澡这件事上耽搁太久,倒不是怕别人催,主要是泡在热水里面实在是太舒服了,这一天折腾下来,也是满身疲乏,这会儿坐在香喷喷的热水桶里,不止是身体得到了放松,
就连脑袋也开始慢慢有些意志涣散,想要打瞌睡了。
她还有事需要同袁牧商量,可不能这会儿就迷迷糊糊犯困。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实在是太饿了,原本被臭气熏得胃里面都没有了知觉,
这会儿倒是也都缓了过来,
换过来之后饥饿感尤为明显,咕噜咕噜叫。
洗过的头发擦了个半干,随意绾了一个发髻,用一根木头发簪固定住,慕流云换好了衣服出了房间,晚饭还没有准备好,江谨和沈傜应该也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她直接过去敲了敲袁牧房间的门,听到他让进去的答话声才推门走了进去,见袁牧换过了衣裳,应该是也简单洗漱过了,这会儿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卷册正在认认真真的看着,抬头见是慕流云来了,便把那卷册合起来放在一旁,招手示意她到桌旁去。
慕流云走过去坐下:“大人,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你我何谈打扰?”袁牧摇摇头,看看慕流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感觉到了明显的湿意,
起身到一旁去取来了干净布巾,走到慕流云身后,伸手抽出她头顶的木簪,慕流云的一头长发顿时滑落下来,他很滋润的用布巾轻柔擦拭起来,“有这么湿着头发就跑出来,现在外面晚风凉,当心被吹着了,明日要头痛的。”
袁牧的手很宽大,因为习武的缘故,骨节分明,大鱼际格外厚实,一看就是一双很有力气的手,而现在拿着布巾帮慕流云擦拭头发上面没有擦净的水,却又无比轻柔,那力道就像慕流云小的时候,慕夫人帮她擦头发一样温柔。
慕流云觉得脸颊一阵阵热浪,僵硬着腰板坐在那里,
一动也不敢乱动。
擦得差不多了,
忽然门外一阵脚步声,
同时还传来了袁甲的大嗓门儿:“爷!饭好了!您忙完了没有?要是忙完了,
我就叫他们摆饭,我去叫推官签判他们出来吃饭!”
慕流云冷不防被他的大嗓门儿给吓了一大跳,一打哆嗦,头发不小心被扯到了一下,疼得嘴里丝丝哈哈,也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有一种莫名的心虚。
袁牧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伸手帮她揉了揉被扯疼的地方,对门外的袁甲说:“你叫人先准备吧,慕推官在我这边,我们有事要商量,你待会儿把饭送过来吧。”
袁甲在门外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去帮他们准备晚饭了。
慕流云听着袁甲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袁牧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有些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脑袋:“怎么好像做贼差一点被捉了个现行一样?”
慕流云缩了缩脖子:“袁大哥一直都特别用心保护大人您的声誉,生怕闹出点什么被人捉住把柄的事,不然也就不会有上一次的事情了。”
她刚一说完,就感觉袁牧的手顿了一下,吓得慕流云赶忙补充:“袁大哥在那之后都没有过什么冒犯到我的举动,大人您可千万别再责罚他了!”
“以后你便和我一样,唤他做袁甲就好。袁乙也一样。”袁牧的声音从慕流云头顶上传来。
“嗯?”慕流云一愣,这话和她原本预期之中的着实差距有点大,令人颇感意外,“这……不太好吧?袁大哥和袁二哥比我年长,又是王府的护卫,平日里对我关照颇多……”
“所以是我平日里对你的关照还不够多么?”
“大人哪里的话!我何时这么说过!”慕流云连忙否认袁牧的说法。
“那为何我是袁大人,他们倒是袁大哥和袁二哥了?”
慕流云沉默了,片刻之后,抽了抽鼻子:“大人,今晚咱是不是吃饺子?你闻没闻到,这屋里怎么好像有那么一股子酸味儿呢?”
话一出口,脑袋上便不轻不重地被敲了一记,让她缩了缩脖子。
“以后叫我名字如何?”过了一会儿,袁牧又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轻柔些许,又似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慕流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想笑,堂堂世子爷,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圣上亲自任命的朝廷大员,说起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时,竟然也要这般小心翼翼。
这两日她心里面那虚虚实实,总觉得有些缥缈虚无,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在一下一下轻柔的擦拭,和小心翼翼征求意见的语气中,变得真切起来。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嗯!不过人前时我可不敢逾举。”
“好。”袁牧答应了一声,语调听起来微微有那么几分上扬,透着一股子愉悦。
“但是,袁大哥和袁二哥的称呼可不能说改就改,无缘无故的忽然就改了口,惹人家多心。”慕流云又补充了一句。
“哦。”这一声回应听起来就多少带着几分勉强了,但也还是妥协了。
慕流云的头发擦得差不多干了,绾头发的事她可不好意思让袁牧来帮自己,连忙自己上手,又把头发重新拢好,顺便用手扇了扇发热的脸颊。
袁牧重新落座,看到她这样的脸色,勾了勾嘴角,倒是也没再说什么,开口问道:“你急急忙忙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嗯,事关明日到县衙去审这个案子,有一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先和大人您商量一下。”慕流云点点头,“明日可能需要打交道的人会很多,人多必然口杂,其中许多关节还是要配合好才行,否则一个环节出了错,不是委屈了好人,便是漏放了坏人。”
袁牧点点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好,你说,不管明日打算怎么做,只管告诉我,我会交代下去,到时候必然不会弄出任何的纰漏。”
第三八三章 轮不到
袁甲准备好了饭菜送过来的时候,袁牧和慕流云刚好商量妥了第二天的事情。
袁乙被派回提刑司办差,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袁牧就把袁甲叫住,向他叮嘱了一些第二天的事宜,袁甲虽然没有袁乙心细脑袋活络,但毕竟跟在袁牧身边这么多年,对他交代下来的事情还是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去做的。
袁牧对他也还放心,比对袁乙更细致地交代好了,就让袁甲下去了。
慕流云早就饿得厉害,这会儿舒舒服服洗过澡,一身清爽,胃口更是好得一塌糊涂,她从小就被慕夫人当做儿子来养育,所以也没有被什么闺房里面的规矩去束缚过,即便现在和袁牧两个人同席而坐,一起用饭,吃起东西来也没想过什么矜持不矜持,照样津津有味。
袁牧看她吃得香,自己吃到嘴里的菜似乎味道也变得格外的好。
慕流云是从做司理那会儿养成的习惯,吃饭速度向来不算慢,毕竟要是赶上手头有差事的时候,哪有那个功夫让她坐在那儿细嚼慢咽吃上半晌。
而袁牧在军中历练过,所以吃起东西也相当迅速。
两个人差不多吃好了,袁甲把碗碟撤出去,他自己打发走下人之后就守在门口,慕流云这才觉得有一些话能放心的去问问袁牧了。
“大人……”慕流云刚一开口,就看袁牧冲自己一挑眉,愣了一下,意识到原来是方才两个人刚刚算是协商一致的称谓问题,有点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叫习惯了,一下子没改过来!咱先说正事儿,那些都不重要,以后我会慢慢注意的!”
虽然慕流云对自己的称谓略显疏远,但是一想到她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似乎已经越来越放松,越来越不紧张了,比起称谓来,这个更加重要。
袁牧一想到这一点,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对慕流云点点头。
“咱们这一次来这边,带了不少提刑司的兄弟,还真是带对了!”慕流云对袁牧说,“可是为什么您……你会有这样的安排,不会是在还没有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那王岫是个酒囊饭袋,做起事情来既没有头脑也没有章法吧?”
袁牧对她的改口还是感到很满意的,不过对于慕流云的这个疑问,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在来这边之前,的确没有和王岫打过交道,对他这个人也并没有任何的耳闻。
你之前就对这件事感到疑惑,但是咱们在外面,人多口杂,的确不便多做解释。
你是在太平县里长大的人,你先来回答回答我,在你记事以来,江州地界里,太平县中的历任父母官,都是什么样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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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流云仔细想了想:“太小的时候没有什么印象,大一点之后好像太平县的历任县令都没有太坏的,但是也没做过什么特别好的事,就好像是一个摆件儿似的,摆在那里挺好看,但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后来等我做了江州府的司理参军,在杨大人手底下做事,再和太平县的孔县令打交道的时候,就逐渐有些明白了,能力是一回事,在杨大人那样的上官手底下,做一个附郭县的县令,做糖不甜做醋酸,有些时候多做反而多错,不若少做少错。”
“的确,太平县的孔县令论起处境来,用你的这个看法倒也能够解释得通,那王岫呢?”
慕流云愣了一下,王岫这南顺县虽然说也算是杨大人麾下,是江州府下属的一部分,但是地处偏僻,就像李源那边一样,只要不在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倒也不是非得那么束手束脚不可,只要别明着打杨大人的脸,杨大人也不可能不允许下面的县管理得当。
王岫的无能,和孔县令还不大一样,他可没有那么多外部的压力,归根结底还是这个人自己骨子里头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水平。
可是仔细想一想,东谷县的那个老县令……好像也没比这王岫好上太多……
“这几年不是朝廷一直在广纳贤才么?我记得前几年还开过一次恩科?”慕流云越想越觉得古怪,“照理来说不是应该有很多年轻有为的新官被派到各地去做县令之类的么?
若是不说,我还没有想到,我印象中好像除了李源李大人是自己请求到这边来上任的之外……我们江州地界上,好像很久没有出来过什么有能力的……咳咳……”
慕流云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即便是在袁牧的面前私下里说,也还是有些逾举的嫌疑,连忙收住了话头,没有再肆无忌惮的评论下去。
不过她的意思和她的顾虑,袁牧倒是也都明白,对她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每年都有年轻有为之士被擢拔出来,也都得到了任命,只是轮不到江州。”
慕流云一愣,想起了之前他们两个人在旬休回自己家的时候,在父亲的书房里面曾经谈起来过一些看起来是被升了官,实际上却比贬官还要更惨的奇怪任命。
“在这位王大人之前,南顺县的前一任县令难不成也是因为过于有能力,所以被罚到了代州去了?”慕流云想起之前和袁牧聊过一嘴关于南顺县上一位县令老爷的事情,再想一想方才他们的话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江州是就需要杨大人、王大人这样的’能人’,才好运作一些事情?诸如北安县周围曾经嚣张无比的山匪之类?”
“被调任代州究竟是不是罚,这个恐怕还不能一概而论,我现在知道的还不够多,也没有办法回答你。”袁牧摇摇头,“我之前也是介于江州地界不止一次那样的调任,让我担心王岫是个什么水准,保险起见,带了一班提刑司自己的人手。
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江州的匪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闹起来,什么时候愈演愈烈的?前后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第三八四章 保护
这个问题让慕流云着实愣了一下,她之前和袁牧聊起过关于各处山匪的事情,也提到了江州之前山匪猖獗,甚至论起来,袁牧能够注意到自己,本身也与山匪作恶有关。
但是山匪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江州出没,什么时候最为猖獗,
这她答得上来,至于前后有什么不一样,这还真一下子有些问住她了。
慕流云仔细想了想,还真回忆起了那么一点点端倪:“我几岁大开始,江州地界里就一直都有闹山匪的传闻,不过最初的那段时间,
江州的山匪还挺神秘的,
只听闻是有那么一群山匪神出鬼没,各个蒙头遮面,
真正撞见的人却很少。
我小的时候只听说过有几户人家被洗劫过,基本都是在夜间,速度非常快,听说是进了那户人家,第一时间把家中所有人都赶到一起,还有妇孺被山匪掳走过,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但是真正被劫走的金银财宝倒是并不算特别多。
以前年纪小,这种事发生了光是觉得很害怕,毕竟我们家就孤儿寡母的,一听说那种专门掳人家家里头妻儿的,这心里头就一阵阵发紧,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娘也不会生出想送我去学武的心思,就想着万一有什么不测,
我能有个自保的本事也好。
现在年纪大一些了,又做了这么久的司理参军,回头再想一想那段时间听说的山匪掳人的事儿,反而觉得有些不大对味儿,不合理的地方有很多。
山匪打家劫舍不稀奇,但是进了大户人家却没有带走多少钱财,偏偏掳人走的,这就稀奇了,想要掳人,随便什么乡间小路,山野林中,哪怕是城外的庄子里,都比冲进养了大把家丁的大户人家就为了掳人……这也太不嫌麻烦了!
更何况掳人一般都是挑着那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哪有连孩子一起掳走的!那孩子又不能吃肉,掳走倒不如抓头小猪来得实惠!”
慕流云这话说得是典型的话糙理不糙,袁牧听了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等到后来么,这种掳人的事情逐渐就少了,没有再怎么听说过,又过一些年,
江州地界的山匪逐渐开始猖獗起来,
真到了山匪为患的时候,
那些山匪就完全不见了之前行事风格上面神神秘秘的那一面,
众多喽啰嚣张跋扈,恨不能横着走路才能显出自己的气势。
再后来,李源到西泗县,开始剿匪,山匪逐渐失势,树倒猢狲散……细细想来,前前后后虽然都叫山匪,行事做派却大相径庭,差别极大!”
“我还有一事,也一直觉得有些好奇。”袁牧问慕流云,“你父亲过去以茶商身份示人,但是对经营和茶叶行当都明显缺乏足够的了解,这一点连你长大成人之后都能够发现,并且心存疑惑,我看你母亲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为何之前并未对此有任何的怀疑?”
“这个问题我的确好奇过,也与我母亲聊过这些,”慕流云并不奇怪袁牧会有这样的好奇,“我母亲说,她原本也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什么经商的头脑和手段,这都是我父亲失踪,二叔三叔两家一心一意想要将我们母子扫地出门,抢占家产,所以才逼着她强悍起来的。
她说在我父亲还在的时候,父亲从来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到铺子里面去帮忙什么的。”
“所以说,你父亲是一个比较因循守旧的性子?”袁牧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解,从慕流云老爹留下的那些手札内容来看,这分明是一个头脑聪明,见识不凡的人,一般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对自己的娘子设置诸多限制,捆手捆脚。
“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我娘说并不是这样,我爹不是那样的人。”慕流云摇摇头,“她说我爹从来不限制她做什么,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到外面去抛头露面,他在外面进货回来,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会带回来给我娘瞧瞧。
还有之前茶叶铺子里面的账本,我娘说,我爹每次都拿回家里面,让我娘帮他算,赚到的银子也都交给我娘来帮他保管,总之除了不让抛头露面,别的什么都……”
慕流云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松开了,原本心里面的困惑,经由这样一回忆,好像也梳理通了一样,忽然之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梳理了一下自己刚刚梳理清楚的思绪,“当年我爹并不是什么因循守旧,更不是觉得我娘上不得台面,他应该是有意的想要保护我娘!
我记得我娘也说过,我爹为人非常低调,从不在外面张扬,原本的茶庄也没有多少伙计,我家的宅子你也看到了,还挺朴素,所以现在若是到太平县去打听我爹,估计过了这么多年,就算原本与他认识的人,都未必能说得上来他的模样了。
我娘说,我家里祖父母去得早,二叔年纪还能略微大一点,三叔基本上就等于是我爹拉扯大的,所以许多年里,我爹对自己的这两个兄弟一直是照顾有加,不管什么事都能包容便包容,轻易也不同他们有什么红脸的时候。
我爹当年因为带着两个弟弟,二十四五岁了才找到我娘这么一个什么都不计较,就图他人好的,两个人成亲之后,最初也是和二叔三叔生活在一起。
听我娘说,我爹原本是想要凑钱换个大一些的宅院,就算我那二叔三叔娶亲,也还住在一起,结果后来因为我二叔太过张扬,在外面既不低调也不安分,我三叔又没有什么分辨能力,喜欢和二叔有样学样,沆瀣一气,我爹才决定分家的。??这么想来,我爹也是在极力想要保护自己的两个兄弟,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过于高调可能都有很大的风险。
我娘并不知道这些,不过她在我爹身边已经习惯了那种低调的行为模式,等我长大了,行为处事都比较大胆,一度也让我娘觉得特别不安,头疼不已,不过后来久而久之,倒也就习惯了。”
第三八五章 有仇报仇
袁牧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在想,你爹有一柄乌蛇剑,还有那个坠子也绝非俗物,身份必然不简单,既然如此,他的失踪也必然另有缘由。
江州地界虽说也算是物产丰饶,
但是一无矿产,二非要塞,和其他山匪作祟的地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若是按照咱们之前的归纳,江州并不应该在’闹山匪’的范围内。
因而我便做了一个粗略的推测,若你父亲当年匆匆离开家中,连平日出门的时候不离身的乌蛇剑都没有一并带着,
可见走得仓促,之后人便失踪了,
极有可能是中了计。”
慕流云叹一口气:“这种可能性我也想过,我娘还不肯死心,傻等了二十年,实际上搞不好我爹离开家之后没多久,就被人给害了,早就不在这人世间啦!”
“这个倒是不好下定论。”袁牧却摇了摇头,“我猜测你父亲没有那么快就遭毒手。”
“哦?何以见得?”慕流云有些惊讶,赶忙追问。
“你父亲若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未必落入他人圈套之后就一定马上遭人毒手,若只是为了杀人,没有必要将人骗出去,直接上门灭口岂不是更加容易?以你家当时简单的人口,恐怕很难抵挡得了一次有心安排的突袭。
结合你方才说的,江州那边之前山匪的怪异举动,神神秘秘,遮遮掩掩,不敢露出本来面目,
我觉得那些所谓的山匪非我族人,
有可能与之前玉邕县我们遭遇到的相似。
若是如此,那这些人掳劫你父亲,必然不是为了谋财,更不是单纯想要害其性命,而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想要挖掘出来的外人并不知晓的秘密。
但是很显然,对方的意图你父亲应该也是清楚的,所以没有让对方称心如意,因而那些人才会在之后的几年里,一路摸到江州一带,打着打家劫舍的旗号,实际上却专门掳别人家的妻儿,应该是想要找出你娘和你,以此来要挟你爹就范。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被掳走了妇孺的人家,估计十有八九是男主人行商在外,久未归家的,因而更加符合你们家的情形。”
“可是不对啊,
”慕流云有些疑惑,“我是遗腹子,
我爹离开家的时候,
我娘才发现她有孕在身,本来还想着我爹像过去那样,去个两三个月就回来,一回家还能有个惊喜,没曾想一直等啊等,等到我都出生了,我爹依旧音讯全无。
所以我爹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有个孩儿在这个世上,若是有人想要掳走他最在意的人,但是又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什么模样,那也应该掳那种守在家里的小娘子,没道理连孩子都一起掳走啊!”
“你爹之前一直不许你娘抛头露面到外面去,应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的。他在落入对方的圈套之后,必然也不会将你母亲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说不定还会故意加以误导,说不定误打误撞让对方认为你父亲家中已有子嗣。
如你之前所说,你父亲和你母亲成亲的时候,年纪已经不算小了,按照寻常人在那个年纪,应该已经至少诞下一名子嗣,因而在你几岁大的时候,那些人佯装成山匪跑到江州一代试图寻找到你父亲的妻儿,目标自然就盯在了年纪比你母亲和你都要略大一点的人身上。”袁牧对当年的实际情况自然是无从得知,只能根据自己的分析推出这样的结论。
慕流云想一想,觉得还真的是很有道理,按照袁牧的这种推测,一切就都变得合理起来,那些人在几次三番没能找到可以用来胁迫父亲的筹码之后,江州这一代便没有了价值,他们不再需要以山匪的身份四处行动,在那之后一度肆意横行的估计就是鸠占鹊巢的真山匪了。
这么一想,慕流云忍不住有一点伤感,缓缓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袁牧见她忽然流露出了哀伤的神色,立刻开口轻声问道。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想一想觉得有那么一点难过罢了。”慕流云叹一口气,“年少时,我一直都以为我爹是一个茶商,外出进货的时候遭人杀人越货,丢了性命。
带到年纪大一些之后,虽然对我爹的身份我多少有一点疑惑,觉得他实在是不像一个合格的茶商,尤其是哪有经商之人做事那么没有章法,出外办货还能临时起意,来去匆匆的!
我甚至跟我娘说,该不会是我老爹在外头另结新欢,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隐姓埋名裹着逍遥快活的日子呢,就她傻乎乎的忍受着两个不懂事的小叔子,苦撑着家业等着人家回来。
我娘那次被我气到,跑去厨房拿了一条烧火棍,追着我满院子跑,到底被她追上,狠狠揍了我一顿,揍完我之后棍子一扔,一个人关起房门来,连晚饭都没吃。
我在门口好说歹说地赔不是,哄了好久我娘才肯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估计是在屋里哭得挺伤心,我看她那样,以后都没敢再乱拿我爹的事情说笑过。
今日一想到我爹当年可能经历的一切,还有他未雨绸缪的考量……我这心里面就有点不是滋味儿,他可能承受了我无法想象的危险,人可能也早就不在了,但是我作为他的孩儿,别说是膝下承欢了,过去还那么编排自己老爹,真的是太不该了!”
“不知者不怪,你爹的事情连你娘都被蒙在鼓里,你这个遗腹子又怎么可能会清楚呢!”袁牧伸手轻轻拍了拍慕流云的头顶,“你也只是心疼你娘这些年的辛苦和委屈罢了。
这件事咱们既然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等回头了结了手头的事情,你随我回京一趟,找我父亲帮忙辨认一下那个坠子,看看他是否认得。
我定会帮你挖出真相,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会让那些人逍遥法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