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章 恼怒
老仵作本来被袁甲一路拖过来,脸都吓得变了颜色,现在一看慕流云不过是个年纪轻轻又面目清秀的后生,问自己的又是这样的问题,心里便安稳了一点。
饶是知道对方是从提刑司来的大人,心里还是免不了因为对方的年纪而生出些许的轻慢。
“确有此事。”老仵作一口承认了这事。
慕流云冷哼一声:“既然承认了,那也没什么可说的,给我拉出去打!十个板子!一个也不能少!”
“大人!为什么要罚我?!”老仵作没想到这白面后生一张嘴就罚得这么凶,
也吓了一大跳,“我何错之有?”
“你何错之有?!”慕流云恼火瞪他,“我问你,你为何要在本案尚未理清之时,清洗廖文柏的尸首?!”
“因为廖家是书香门第,廖家大少爷也是有功名的人,死的时候衣不蔽体,身上头上还沾染了污物,实在是不堪入目,我为他保留体面,这有何不对?”仵作梗着脖子,理直气壮。
“好一个体面!体面就是让你把尸首洗的干干净净,甚至还给套了一件中衣?!
体面就是让你在验尸格目里面一带而过?!”慕流云气得简直恨不得自己动手来打板子,想一想自己的手劲儿,又觉得亲自动手倒便宜了这老糊涂虫,“你可想过,不分清红在白就清洗尸首,还套衣服,这样会在尸首上留下别的痕迹!
本来这尸首可以告诉我们对诸多真相,被你这么一冲一洗,
就丢了大半!
你再给他套一身衣服!你是生怕别人还能从尸首上找出些真相来么!”
慕流云又伸手捏了捏廖文柏被人束好的头发,发髻里面还带着微微的潮湿感:“你还特意给他洗了头发,束了发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身为仵作,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验尸查明真相,而是保全死者的体面?!
依我看,你的所作所为疑点颇多,莫不是受人贿赂,想要替什么凶徒遮掩?!十个板子是便宜了你,此事后续我还另有定论,若真查出你帮人遮掩真相,严惩不贷!
若是没有,倒也万幸,我看你日后倒也不必再当仵作了,那么在意死者的体面,便去帮人梳妆入殓吧!”
老仵作梗着脖子,瞪着慕留言,慕留言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是不服气的。
果然,老仵作见袁甲要拉他去打板子,便开口辩解道:“我当天在廖老爷家中已经仔细验看过了!也在格目中做了仔细记录,我有什么错!我清清白白!”
“你做的格目我都看过,你说廖文柏的死因是从高处摔落,脑后撞在箱子边沿上,
一命呜呼,我记得可有什么纰漏?”慕流云冷冷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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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仵作摇摇头。
“那我倒要问问你,以你做了几十年仵作的经验,你来说说看,什么样的高处摔落,会让人在一命呜呼的同时,还吐了一身污物?!
又有什么人会不着片缕去爬梯子登什么高?!”慕流云质问他。
老仵作一愣:“当晚是廖家娶新媳妇进门的日子,作为新郎官儿,廖家大公子多饮了几杯,这也是廖老爷和廖夫人都可以证实的,喝酒喝得多了一点,吐了一些污物沾染到身上不也实属正常么,未必是因为摔倒了后脑才吐出来的。
说不定是他因为吐脏了衣服,所以才把衣服给脱了的,脱了之后醉得迷迷糊糊,想要登高找东西,然后不小心跌落下来,不巧磕死了。”
“好一个不巧,这要是不巧,这天地下还有巧事了么?”慕流云咬着牙,“你们在书房可有找到新郎的吉服?据我所知吉服可并没有被脱在书房里头,否则也不至于让廖家人找了两天才将人给找到。
那么你倒是来说说看,若是廖文柏将吉服弄脏,脱在别处,他又当如何在当着家中宾客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到书房里面去的呢?家中的众多仆人和宾客,又是如何做到对一个袒裼裸裎之人视若无睹,事后竟无一人留有印象的?”
仵作答不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说辞并不是那么站得住脚,只不过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较真儿的去同他计较过,只要说得有鼻子有眼,总能蒙混过去。
慕流云看他词穷,也懒得理他,挥挥手示意袁甲把人拖下去打板子,袁甲毫不客气地拽着那仵作就给拉走了,哪管那仵作是怎么样的喊叫求饶。
慕流云恼火得不行,她之所以厌恶许多这样的老仵作,就是因为这种事,若是个没经验什么都不懂的,冒冒失失犯了错而不自知倒也还情有可原,毕竟初心不坏,日后总能有长进。
坏就坏在这种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想敷衍了事的。
对他們来说,利用自己的验尸技巧,编一套乍一听似乎可以自圆其说的说辞,就可以不用花更多的功夫去在一具冰冷僵硬甚至可能散发着腐臭的尸首上面再花功夫。若是遇到那种本身也懒得动脑筋查案子的县令,兴许就接着仵作的说辞,草草结案。
而那经验丰富的仵作只肖在格目上面再粉饰一番,想要欺上瞒下糊弄过去并不是难事。
这种情况下,若是死的是一个无名小卒,怕是这桩案子便会就此了结,也未必有什么人会想要去没完没了的纠缠,不管这背后是否还另有隐情,也难改板上钉钉的结论。
不过当那仵作被拉到外面打板子的惨叫声传来,慕流云也从恼怒中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袁牧,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一连串举动,着实有点越俎代庖的嫌疑。
“大人,方才我……”她咧了咧嘴,不管先前两个人说过什么,接下来又会怎样,在公事面前,袁牧是自己的上官,自己当着他的面一通发号施令这终究还是有些欠妥的。
“方才做得不错,颇有些威严。”袁牧浅笑着看她,伸手朝廖文柏的尸首示意了一下,“验吧,仵作那边我来处置。”
第三五八章 憋死
慕流云点点头,她方才不管说要怎么修理那仵作,也都算是狠话气话,毕竟作为一名推官,她还没有那样的权力,所以这事儿还是得有袁牧来给自己托底才行。
既然袁牧已经用行动帮自己兜底了,那慕流云便也迅速调整了心绪,拿出准备好的工具,
遣退他人,只留了两个提刑司的衙差在门口守着,不叫人随便闯进来,然后便开始熟练地动起手来。
虽然说廖文柏的尸首被那仵作清洗过,但是慕流云还是仔仔细细的先检查了一番,看看身上的淤青痕迹到底是死后坠积出的斑痕,还是生前所伤,然后才又跟进一步的开始验尸。
廖文柏死去已经是第三日了,还好这个季节温度不高,南顺县的殓尸房也格外阴凉,所以倒是还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味,轻轻浅浅的程度慕流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含糊,一个人闷头忙了起来。
等到袁牧重新返回来的时候,只见慕流云已经在不紧不慢的将廖文柏身上的口子缝回去,在一旁的台子上放着那两支眼熟的银钗,还有几小团棉花,棉花上面还沾着些许污渍。
“验完了?”袁牧没有看到慕流云验尸的过程,略微有一点遗憾,走到跟前来问,“可有什么收获?”
“有!”慕流云这会儿心情大好,
整个人的神色都与方才生气的时候迥然不同,
“大人,我认为这廖文柏根本就不是什么跌落在木箱子上磕到后脑意外死亡的!
亏得这是廖家在南顺县颇有声望,廖老爷过去高低也是个京官,他们家一口咬定长子是被奸人所害,换成寻常小老百姓,再遇到那位王大人,保不齐就当意外糊弄过去了!
能够蜷缩着容纳下一个人的那种装书的大木箱,我大体知道是什么样的,那种木箱的边不足一寸厚,若是从高处摔落,不慎磕在上面,应该是留下一道窄长的伤处。
廖文柏的后脑上的确是有一处伤口的,我方才仔细查看过,那伤处长宽都有两寸多,且伤处深浅不均,绝不是什么木头箱子的边缘能够磕出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暂且放下手里的针,轻轻将廖文柏的头抬起来一些,好让袁牧可以伸手摸一摸那伤口:“这伤口虽然明显,但是并不足以将人打死,
顶多能将人打昏过去,所以那廖文柏的死因根本就不在于脑后的伤处!”
“那他的实际死因是什么?”袁牧看慕流云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是已经弄清楚了。
“他是憋死的。”慕流云对袁牧点点头,“是不是有些难以置信?打从方才看到廖文柏的尸首那会儿,我就觉得他的脸色比起寻常人要更显出一些绛紫,但我们在外面听闻的廖文柏是个白面公子,那这便不会是生前就有的迹象,而面目胀紫也与闷死之人的表象相符。
那仵作因为廖文柏身上有污物,所以自作主张将尸首清洗了一遍,这是坏了大事,但是好在并不是所有的地方他都能够洗得了!”
慕流云指了指旁边的几团沾了污渍的棉花:“这些便是我探进廖文柏的鼻孔里面擦出来的,那边的几团大的,是他的肺内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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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他的屁股和腿上,都有一些死后不动才会留下的瘀痕,因而我推断他应该是遭人背后伏击,用一个比较粗比较硬的物件儿照着脑后来了那么一下,之后便被打昏过去。
之后那人又将他身上的吉服褪去,将他塞入那只后来发现尸首的空木箱中,之后廖文柏因为一晚上被人敬酒,早已经是醉醺醺的,被打昏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幽幽转醒,却神志不清,恰好这种时候他呕吐出来,偏偏窝在木箱子里的姿势,让他呕出来的东西直接呛进了鼻子里面,堵住了肺,最后就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说完之后,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对廖文柏的不幸感到有些惋惜。
“你觉得为什么有人要把他打昏之后,还脱去他身上的吉服?”袁牧扫了一眼那件被仵作多此一举给廖文柏套上的中衣。
“八成是想要抢了他的吉服,伪装成他的样子,做些什么吧。”慕流云方才也在想这个问题,“若是想要杀人害命,砸一下就跑本就有点草率,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剥人家的吉服。
更何况大费周章的把那么大的一个人,搬到箱子里面去藏起来,也不是一件省体力的事儿,若是单纯想要杀人,那何必多此一举呢?把人砸死,赶紧就跑,那不就得了么!
费这么大劲儿把人给塞箱子里,肯定不是白塞的,再加上廖文柏是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给活活呛死的,所以我怀疑那人是不是最开始压根儿就没想要弄死廖文柏,只是想要借着他的吉服做些什么,在这个过程中确保廖文柏不要出现,别坏事,就行了。
没想到廖文柏呕吐呛死,没有命案也变成了命案,并且还变成了那样稀奇古怪的场面。
只是不知道那人究竟为什么要打昏了新郎官儿,抢人家的衣服,这个恐怕就得继续查下去,才能慢慢找到答案了!”
袁牧听了之后,点点头,仅凭一具尸体能够做出这些推断已经实属不易,于是他就默默站在一旁,看着慕流云继续仔仔细细把廖文柏缝好。
慕流云是个做事仔细的人,虽然说验尸的过程着实有些骇人,但是等她处理完之后,除了胸腹之间有一道细细的疤之外,就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慕流云把那件仵作给套的中衣也又给廖文柏套上,虽然说得到了首肯,但是总还是要顾及一下廖家二老的心情,不要让他們受太大刺激才好。
处理完了廖文柏,慕流云用衣袖沾了沾额角的汗:“大人,我想要去大牢里,见一见那位唐员外家的表少爷。”
“不急。”袁牧也抬起衣袖,帮慕流云擦了擦另一侧额头,“不早了,先吃了午饭再去吧。”
第三五九章 不毛之地
这样的举动,过去也是不曾有过的,慕流云有些错愕,下意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怕人看到,想要躲开,但是后面的停尸床顶在后腰那里,
让她没有退开。
袁牧看她那紧张得发僵的样子,收回了手,笑着看了看她,决定这个节骨眼儿还是不要逗她比较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殓尸房,袁甲这会儿已经侯在那里了,见到他们出来,赶忙迎上来:“爷,
那仵作的板子打完了,人我也让他们先押在大牢里,
等到审完这个案子,看看他在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受财验尸的牵连,到时候再依着公人法处置他!”
袁牧点点头,对袁甲的处理没有什么异议。
袁甲再一看慕流云,表情变得有些疑惑:“推官,这殓尸房里面不是挺阴凉的么?你怎么脸都涨红了,好像在外面被太阳暴晒过一样?”
“下回你来操刀,你来验尸,你看看累不累!”慕流云有些心虚地眼神闪烁了一下,强辩道,“你没听过一个说法么!人死了之后,那真的是死沉死沉的!你以为挪动起来很容易?”
袁甲想了想,觉得慕流云说得很有道理,毕竟方才里头就推官和自家爷在,这种搬动尸体的粗活儿当然不能让爷来动手帮忙,推官必须得一个人完成。
就他那瘦弱的小体格儿……袁甲叹了一口气,觉得推官也挺不容易的。
“那下回再有这种事,
把我留那儿给你打下手!有个什么搬来搬去,
翻过来翻过去的粗活儿累活儿,你就吩咐我来,你自己就别逞强了!”他很仗义地拍了拍胸脯。
慕流云有点心虚,连忙向袁甲的这份仗义道了个谢,偷偷加快了脚步,跟上袁牧,到前面去脱了罩衣,跨了泼过醋的火盆,净面洗手,被袁牧带去吃东西。
这一上午跟南顺县的仵作发了脾气,又验尸,慕流云也挺累的,午饭吃得津津有味,吃过了饭,袁牧叫来县衙的衙差,让他带着他们到大牢里面去看看那位“表少爷”。
衙差得了吩咐之后,估计是怕越过县令直接听差不大稳妥,便跑去把王岫给请了过来,等袁牧和慕流云出来的时候,王县令已经一脸虔诚地守在门口了。
“王大人?”袁牧看到他,也有一点意外,微微皱了皱眉。
“袁大人,我听说二位要到大牢里面去提审那卢英光,特地在此候着,好带二位大人过去呀!”王县令没看出他的脸色,堆得满脸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道。
“你就不必去了。”袁牧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着,“之前是你下令对那卢英光用刑的?”
“是……”王县令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没敢否认这件事。
“现在卢英光应该视你为牛头马面一般可怖,你跟着一起去,他光顾着害怕,还怎么开口?”袁牧对他说。
王县令无言以对,脸上的表情更显窘迫,却也无法反驳,只好讷讷地闪到一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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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流云瞄了一眼那个被袁牧说得都不敢正眼看他们的王县令,叹了一口气。
有杨知府那样的上官压在那里,下面会有这样的县令真的是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做的太多太好,可能反而因为争功或者抢了风头而让杨知府看不顺眼,反而是敷衍了事,粉饰太平的,只要别把烂摊子甩在杨知府的眼皮底下,随你用什么手段,能自圆其说就行。
打发走了王县令,慕流云跟着袁牧去大牢,路上她几次偷瞄袁牧,袁牧起初没有吭声,等到了县衙大牢,屏退了带路的衙差,这才对她说:“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大人来之前就认得王大人,知道他为官的脾气秉性么?”慕流云越想着王岫的种种表现,越觉得袁牧特意带了提刑司的人手过来,绝对是有些什么缘由的。
不料袁牧却摇头否认了慕流云的这个猜测:“我在来这边之前并不认得他。
我倒是知道南顺县的前一任县令,那倒是一个才能卓著的人,其能力不在李源之下。”
“哦?”慕流云一挑眉,“让我猜一猜,那位大人是任满后考课优异,升了官了?”
“的确是升了官。”袁牧笑了笑,不过那笑容里面倒是没有什么温度,看起来冷冰冰的,“被调职去了代州,升官倒是的确升了两级的。”
“代州……”慕流云一愣,这地方她只听过没去过,因为实在是太偏僻了,传闻之中不比荒蛮之地好上几分,都是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的地界。
南顺虽然不是什么重镇,但好歹也算是民风淳朴,物产丰饶。
而那代州……要什么没什么,听说还时长遭受旱灾,那土干得好像黄沙一样,风一吹就吹跑了,种什么都长不好,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
这样的升官还真是……比贬官搞不好还要更惨!
慕流云觉得袁牧话里有话,但此刻不是深谈的好时机,于是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按照事先狱吏给指的方向一直找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趴在草席子上的年轻男子,他身上的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人看起来也非常虚弱。
不过倒是看得出来,袁乙应该已经找郎中来给看过了,他那衣服下面还露出来一角白色的布巾,估计是用来敷药的。
听见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卢英光连头都懒得抬,声音听起来有气没力地说:“你们要不就直接打死我,给我个痛快,反正没有做过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的……”
“就是,没做过的事情干嘛要认!换做是我,我也不认!”慕流云开口回应道。
一听来人竟然不是王县令,卢英光似乎有些诧异,愣了一下,努力撑起一点身子,好让自己可以抬头看看外头站着的人是谁,见外面站着两个身着官服的陌生人,他叹了一口气,重新趴回草垫子上:“莫不是换了人来审我?看样子,是来了明白人,我这是有活路了!”
第三六零章 止乎礼
“你倒是挺看得开!”慕流云被他的这个反应逗笑了,“就不怕换成我们,打你打得更重?”
“不怕。”卢英光回答得也干脆,“要是想打,早就打了,我被打完之后,也没有人理会过,
偏偏今早上忽然有人带郎中过来给我治伤,我就觉得不太对,这就不是那昏官会做的事。”
“你这厮胆子还真不小,敢骂本县的父母官是昏官!你就不怕我们官官相护,就凭你辱骂父母官这一条,直接就治你的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若是有心护着他,那我横竖也是死路一条,
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卢英光倒是想得明白,一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的模样。
“不错,
你倒是个有些胆色的,怪不得敢和你那表妹私定终身,还敢在人家出嫁的日子拐带新娘跟你私奔!”慕流云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
“我没有!”一听这话,卢英光立马急了,努力想要撑起身子来,无奈牵扯到身上的伤处,实在是疼得厉害,让他动也不敢乱动,“我与表妹自小便感情深厚,大了之后更是两情相悦,我愿娶表妹为妻,表妹也一心想要嫁给我。
只是我那姨母,势利眼得厉害,见我考了两次乡试还没能取得功名,只是个生员,家里头又清贫,没有姨丈家的那般势力,
明知道我与表妹的情谊,
却还不肯将表妹许配于我,一心想要将她许个有权势的人家。
好在之前左等右等,始终都没有合适的人选,表妹也是哭着喊着不肯同意,我们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偏偏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廖家,姨母和姨丈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表妹闹也闹了,无奈姨母姨丈主意已定,对她更是严加看管,我们想要见一面都见不到,她便捎信与我,和我约定,趁着成亲那天,到了廖家,宾客繁忙,她想办法出来与我相会,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她陪我读书,我努力应试。
待到我考到了功名,我们再登门去找姨母和姨丈叩头谢罪,求得他们的原谅。
可是当天晚上,我在外面苦等了半宿,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也没等到表妹,我还想着,许是表妹进了那廖家的门,看到了高门大户的模样,便反悔了,不愿意再出来赴约。
我心中悲愤,独自回到家中,也未敢与外人说起此事,想着就算表妹对我不仁,我也不能对她不义,若是我把此事说了出去,她日后在婆家又该如何见人。
不曾想,我一个人苦闷的茶不思饭不想,才过了一日,忽而家中却闯进来几个衙差,将我押到衙门里,说什么是我害了表妹,还有那廖家的公子,不由分说就让我认罪!
我既没有见过廖家的公子,又没有害过我的表妹,何罪之有,怎么能认!他们便打我板子,一副不认罪就要打死我的架势!
我便是被他们打死,也不能认下这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否则到了地府去,我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我会令卢家蒙羞的啊!”
“你是说,当天晚上你们的确约定了要私奔,但是唐婉心没有赴约?你们约在哪里相见?又是如何约定的?”慕流云等卢英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完了,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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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表妹身边的丫鬟偷偷溜出来帮我们传的话。”卢英光闷闷地说,“若是别人,或许还有假,那丫鬟是在我表妹跟前伺候的,打小儿就跟着她,所以绝不会有错。”
“那丫鬟叫什么名字?”慕流云问。
“她叫芍药,还被唐家当做陪嫁丫鬟,心儿出阁的时候,她跟着去了廖家。”卢英光回答。
慕流云一听这丫鬟的名字,也是个“熟人”,因为耐不住用刑,把卢英光给交代出来的正是一个叫芍药的丫鬟,虽然说她还没有去见过那个芍药,早些时候叫袁乙找郎中一并看伤上药的可是包括了这位在内的。
“这位芍药之前与你可还相熟?”慕流云问。
“她是心儿的贴身丫鬟,和我自然是陌生不到哪里去的,但是熟倒也没有多熟。”卢英光讷讷道,“人家毕竟是唐家的丫鬟,自小生活在那样的宅子里,眼界难免高一些,我之前因读书,寄住在唐家的时候,芍药对我一直是不大理睬的,只有心儿待我特别好……”
“打住!这会儿不是你追忆过往点滴的时候,我问你,那芍药帮你报信儿的时候,是个什么态度?”慕流云赶忙打断他,对这厮在这种情景下,还能有心思用那种肉麻兮兮的语气追忆和表妹的点点滴滴,实在是让人十分佩服。
“那次……那次她挺着急的,”卢英光努力回忆了一番,“但是反复叮嘱我,让我不要记错了在哪里等,千万记清楚,要不然让心儿一个人枯等着。
我就赶紧谢了她,还给了她一点点碎银子,再多我也没有了,她也没收,就跑了。我看八成是看不上我给的那一点点小钱吧。”
慕流云心里已经大体明白了:“那个芍药跟你说在哪里等?”
“戌时三刻城南碧水桥头。”卢英光十分确定地立刻就做出了回答,“这个地方我一直牢牢记着,一点也不敢忘,生怕有什么岔子!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我在那边苦等一夜不见表妹,之后却是被捉到衙门里之后才听闻她不知所踪,我这心真的是好像在火上烤着一样!
我实在是太怯懦了,那样的夜晚怎么能让心儿一个人离开廖家去赴约!万一是折中途有了什么不测,我就是直接一头撞死,也没脸到黄泉路上去找她啊!
若是我到廖家后门外悄悄等着,等心儿出来就直接和她一起远走高飞,说不定我们这会儿已经高高兴兴地双宿双飞了……”
“等一等,你先别急着哭。”慕流云看卢英光已经开始抹眼睛了,赶忙问,“你表妹不是失踪而已么?怎么你倒好像认准了她已经死了一样?”
第三六一章 岔子
她这么一说,卢英光也是一愣,使劲儿抬起头来,看向慕流云,脸上的表情很是吃惊。
“你是说,我表妹心儿她还有可能活着回来?”他用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问,“打从把我捉来衙门里头用刑开始,
也没人跟我说表妹的生死,就说出事了!
然后廖家大少爷的死闹得沸沸扬扬,那县令大人打我板子,给我上夹棍,死命要我承认廖家的大少爷是我害的,所以我以为是他们两个人都出了事……
这么说来,
我表妹还有平安回来的希望么?只要心儿没事,让我吃再多苦头都没关系!哪怕让我以后都在这大牢里面不见天日,
我也愿意!
或者,老天爷要我拿我的命换表妹的,我也在所不惜!”
慕流云对卢英光的深情款款毫不动容,甚至觉得有些略显缺心眼儿。
唐婉心下落不明,昨日听过王岫的描述之后,袁牧就已经派了提刑司的人四处去查,不管最后是生是死,那都已经是铸成事实,不可改变的,这卢英光这会儿在大牢里面慷慨陈词,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有什么用?!
能听从那么不靠谱的私奔主意的人,考了好几次也考不到秀才,也就不奇怪了。
慕流云翻了个白眼儿,扭头就走,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浪费功夫了。
她和袁牧又到另一侧关押女囚的牢房,找到了那个叫芍药的丫鬟。
这芍药可比卢英光精明得多,
稍微一用刑就什么都招了,所以苦头是吃了一些,却不至于伤筋动骨,这会儿侧卧在草垫子上,满面愁容,发髻也有些凌乱了,不过依旧难掩姣好的容颜和玲珑的身段儿。
这模样的丫鬟,若不是唐婉心那种出了名的美人,估计都不敢带在身边。
而这样的丫鬟被唐家当做陪嫁丫鬟一起带到了廖家去,目的也不难猜测。
慕流云虽然说是以男儿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年,但是慕夫人平日里也会把一些别家的家长里短拿出来和她聊聊,她属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那一类。
陪嫁丫鬟到了婆家最后被抬做了姨娘的并不少见,做了姑爷通房的就更加比比皆是,一般来说新娘家里头给女儿带一个如花似玉的陪嫁丫鬟,这个举动本身的意图就很明确,无非是给自家女儿配一个一条心的帮手,一起拉住姑爷,免得姑爷以后生了外心。
而那些陪嫁的俏丽丫鬟往往也是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也对自己接下来是个什么样的命运心中有数。
只不过有的丫鬟自己并不喜欢这样,虽然心中清明,仍会选择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只想本本分分做个丫鬟,年纪到了给配个老实肯干的家生子,就算是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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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的丫鬟可能就野心勃勃一些,知道自己主家的意图,不但顺从,还惦记着努努力,只做个通房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抬了做妾,甚至偷偷争宠,求得以后更有保障一些。
这个芍药是个什么样的心思,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慕流云倒是能猜到唐员外夫妇的打算,无非是觉得将来廖文柏是有机会高中封官的,前途无量,带到有权有势之后,家里妻妾成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未雨绸缪,提前给女儿留个棋子。
只可惜他们的女儿的心思可完全没放在怎么跟自己的夫婿廖文柏“下棋”上,就只想着要怎么逃婚出去跟表哥私奔了。
看到有人来,伤得比较轻的芍药也显得比卢英光更机灵一些,这大牢里面能在外面走来走去的,任谁来都是能够拿捏她的人,所以也不管来人认不认得,身上穿的是什么官服,她立刻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候着。
“你就是芍药?”走到跟前,慕流云端详着她,开口问。
芍药迅速地朝她和袁牧扫了一眼,伏低身子磕了个头:“奴婢芍药见过两位大人!”
“你这身上还带着伤,就别行礼了,怎么舒坦怎么呆着吧,我们就是过来问你几句话,并不会对你用刑,你也不必害怕。”慕流云好声好气地对那小丫鬟说,怕语气重了对方哭哭啼啼地更加没有办法好好说话,“唐婉心和廖文柏成亲的那天晚上,你可有一直陪在你家小姐身边?廖文柏可有到房中去与唐婉心见过面?”
“回大人,我……我本是一直陪着小姐的,后来小姐要出去,不叫我跟,便把我留在了廖家。”芍药估么着慕流云他们应该是对其他的事情也已经知情,便也没做过多解释,有什么说什么,“我本以为小姐很快便会回来了,结果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她回来,不敢在新房里面等着,就回下房去了,怕不知道怎么交代,慌得六神无主。
结果不曾想就这么过去了一夜,到第二天就听说不光我们家小姐没有回来,就连姑爷也不见了。
在我回下房之前姑爷不曾到房里去过,之后有没有我也不知道。”
“哦?这么说来,唐婉心跑出去与唐家的表少爷私奔,你这个贴身丫鬟倒是笃定你家小姐会去去就回?”慕流云问。
芍药意识到自己失言,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思及自己当下的处境,便没有试图遮掩辩解,点点头,老老实实道:“回大人,我确实以为我家小姐用不了多久就得回来的。
我家小姐与那表少爷并不相配,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没过过一天苦日子,可那表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念书也不灵,我家小姐可不能跟了他!
老爷和夫人也都不答应他们两个的事,但是小姐脾气倔,被那表少爷撺掇几句就起了要私奔的心思,我跟在小姐身边好多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面跳,所以……所以就用了一点法子,想让他们两个私奔不成,小姐以后安安心心的在廖家好好过日子。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小姐竟然就一去不回,还没有跟表少爷在一起……”
第三六二章 嫁妆
“说说看,你的法子是什么?”慕流云看着不停擦眼泪的芍药,对这个哭归哭,倒还能好好说话,把话说清楚的小丫鬟印象倒是好了几分。
“成亲之前,老爷和夫人怕小姐做傻事,看着她看得很紧,
她就让我借着出外帮她买东西的时候,捎信儿给表少爷,和他约定成亲那天的见面地点。
我打小儿就跟着小姐,她过去被罚抄写的时候懒得写,都是我学着她的字迹帮她抄,所以我就把她给表少爷的字条偷偷调了包,
换成了我自己写的。
我想着只要那天晚上让他们见不着,
那就平安无事了,我还怕小姐一个人赴约不稳妥,
之前跟小姐商量的时候,劝她把见面的地方定在廖家后巷,想着就那么近,她在外面等不到人,肯定就会赌气回去的,从没想过她会一去不回……”
“唐婉心是怎么从廖家出去的?你们在廖家还有什么别的内应?”慕流云问。
作为新娘子,刚刚被花轿抬进廖家,结果在成亲的晚上竟然打算从婆家溜出去,如果说没有内应,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没有没有!”芍药赶忙摆手,“大人,此事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我一心不愿意小姐跳火坑,又怎么会想要帮她去找什么内应。
我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顺利溜出去的,那会儿我还一直在新房里面候着,怕万一有人来发现小姐不在房里,不过那天廖家来的宾客实在是太多了,乱哄哄的,
并没有人来过。
我在下房也是半宿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回新房看看小姐回来了没,又不敢。后来心里捉摸着,姑爷夜里总还是要回房去歇着的,若是小姐不在,估计早就嚷嚷起来了,那还能等到天亮!估么着是小姐回来了,这才放下心。
哪曾想天亮便乱了套,说他们两个人竟然都不在家,廖家乱成一团,我也只说小姐后来看我倦了就让我下去歇着,不让我在新房里陪,他们起初也没怀疑过,一直到后来,发现……发现姑爷竟然死在了家里头,这才闹大了,讲我捉来这边。
我想着小姐跟人私奔了,这事虽然难听,可是终归比杀人好得多,若是我不说出小姐和那表少爷相约私奔的事,廖家便要一口咬定是小姐害了姑爷,然后跑掉了!”
“那你可知道,卢英光被捉到县衙里之后,严刑拷打,但依旧一口咬定自己并未等到唐婉心赴约,没有与她私奔,更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何处?”慕流云听芍药说完之后,又问。
她这么一问可把那芍药给问愣了,傻眼似的看着慕流云,微微张着嘴,完全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发起抖来,越抖越厉害,好像筛糠似的。
“怎、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小丫鬟急得眼泪簌簌往下落,“我明明好说歹说让小姐同意了就在廖家的后巷里等表少爷,那条后巷我还特意跑去看过,离着廖家的后门就拐一个弯儿,那边僻静得很,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去,明明就应该是很稳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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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这件事木已成舟,你现在哭得再伤心也是于事无补,要不你还是仔细在想一想,那天晚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反常情况吧。”慕流云叹了一口气。
芍药抹着眼泪摇头:“大人,奴婢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从小到大小姐待我都是极好的,但凡我能想起什么来,也绝不会故意不说,存心瞒着几位大人呐!
之前不说,是怕小姐想要跟表少爷私奔的事情被廖家知道,等回头小姐找到了,会坏了她的名声,后来看到姑爷死了,我也害怕得紧,就是不挨板子我也会说的!”
“那么唐婉心总是当着你的面离开的吧?她走得时候穿着什么衣裳?都带了些什么东西?”慕流云听之前卢英光的意思,两个人是打算私奔了躲出去避上一阵子,既然是这样的打算,她不相信这两个人会空着手走。
尤其是卢英光摆明了是家境比起唐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那两个人私奔的花销自然是不能指望卢英光来承担,更何况卢英光还说他与唐婉心的计划是唐婉心陪他读书,待他考取功名之后再荣归故里,向唐员外夫妇请罪。
一个要专心读书考取功名的人,自然更加不能出去赚钱,两个人不想喝西北风,就的唐婉心来负责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果然,她这么一问,芍药便老老实实回答说:“奴婢不敢瞒着大人,我家小姐走的时候把吉服霞帔那些都脱下来藏在新房里一个送嫁妆的箱子里,把原本箱子里的许多东西都用包袱裹了一并带走的,到底都有些什么,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估么着是有些银子,还有一些首饰玉石之类的那些东西。”
“那天从把唐婉心送进新房之后,都有谁去过那个房间?”慕流云问。
芍药摇摇头:“除了一开始的喜婆在房里呆了一会儿,然后就出去领赏钱,吃酒席,之后便只有那么两个小丫头进来送过些可以稍微垫垫肚子的吃食,之后都没有人再来过了。”
“那你们在屋子里可曾提过唐婉心想要离开廖家跟人私奔的事情?”
芍药想了想,点点头:“大概是提过的吧,我觉得此事终究不妥,劝小姐再想一想,可是小姐不听,还跟我说,等她走了,估计廖家就会把我赶回家里去,到时候我就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便不会责怪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心烦意乱的。
所以那一整日,旁的事情我也都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一心就盼着小姐能改变主意,或者实在不行,能去去就回也好,我这一颗心才能落回去,没想到最后小姐竟然丢了……
早知如此,我倒不如不怕小姐恼我,早早便把她和那表少爷的约定告诉老爷和夫人,就算事后小姐气得不要我,也好过现在这样,实在是太让人揪心了……”
第三六三章 附庸风雅
要换做以往,看到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泪,慕流云高低得安慰几句,不过现在她也没有那个功夫,一盘算也没有什么需要问芍药的了,便拉着袁牧出了县衙大牢,找了王岫一问,
廖家夫妇惦记着儿子的事情,一直就在县衙里候着不肯回去,中午的时候王岫安顿他们用过了饭,这会儿正等着慕流云他们呢。
“那敢情好啊,我正好想问问廖老爷和廖夫人,这会儿方不方便到他们家里面去看一看呢!”慕流云一听两人还在县衙,
也挺高兴,“劳烦王大人代为传个话?”
“是,
下官这就去!”王县令这会儿哪敢有什么异议,
两位提刑司的上官带人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自己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他赶忙应着声,小跑着就去找廖老爷夫妇了。
廖老爷和廖夫人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本来他们留在这里等,也是想要请提刑司的大人到家中去看看的,没想到不谋而合。
一行人立刻从县衙出发去廖家,王岫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着,跟去吧怕袁牧嫌自己添乱,不跟去又好像显得过于怠慢。
最后他小心翼翼问了袁牧,袁牧只回了他两个字——“自便”。
不怕上官要求高,就怕上官让人自己拿主意,王岫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跟着一起去,毕竟去了帮不上忙也总好过作为一个县的父母官,本来就是自己分内的事情,
现在自己却干脆面都不露,这样日后太容易被人找了小脚穿了小鞋。
于是他便跟在袁牧身后,本还想叫上县衙里的衙差,但是看袁牧招呼了提刑司的人跟着,便没有吭声,一个人溜溜地跟着一起到了廖家。
廖家的宅子距离县衙有一段距离,在县城的北边,位置幽静,离着廖老爷办的书院不远,宅子建得倒没有多么豪华,看起来比较低调雅致。
因为新婚之夜,新郎新娘一个死了一个不见踪影,廖家原本的张灯结彩早就都撤了去,只剩下一片愁云惨雾,家中的下人们也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因为什么缘由触了主家的霉头,那可就要倒霉了。
到了廖家,廖老爷这功夫也没有心思招待客人,连忙就想要把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好让袁牧盘问,袁牧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
“此事可以稍后再做,不知令郎新房和书房都在何处?可否带我们去看看?”他问廖老爷。
“我这边叫人带你们过去!”廖老爷连忙叫来个小厮,令他带着袁牧等人到后院去。
小厮约莫有二十多岁,老实巴交,估计是这两天也被家里的事情吓得够呛,有些唯唯诺诺,瑟瑟缩缩地带着他们往后院去,一路上脚步匆匆,慕流云亏得平日里走路还算快,个子也不矮,这会儿倒是还跟得上。
“我说这位大哥,”慕流云开口叫那小厮,结果这一开口,就差点把对方吓得脚底下拌蒜摔个跟头,连忙道,“你别怕啊!我就跟你随便聊聊!你叫什么名字?在廖家多久了?”
“我、我叫孙德。”那小厮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打小就在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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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不吃人,你那么害怕干嘛?”慕流云笑着对他说,“别慌。”
“我、我不慌的时候,也是、是这个样子。我打、打小、小的时候就有这样、样的毛病……”孙德脸一红,把头垂得更低了。
慕流云失笑,原来这个人紧张归紧张,口急的毛病确实天生就有的。不过一般宅子里跟在主家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长得也好,脑袋也机灵,嘴皮子利索的,能让这么一个其貌不扬又口急的家生子在内宅里面不用做粗活儿,一来说明这家生子的爹妈应该也都是家里头比较有点分量的下人,二来也是廖家人待人比较厚道的一种体现。
廖文柏的书房和卧房都在一个僻静的小偏院里面,院子不算大,中间有一个小水池,但是水池里面没有养花也没有水草,只有一个乌漆嘛黑的小假山,池子里面的水看起来也并不清亮,同样是黑漆漆的那种感觉。
“这水池……怎么这般黑?”慕流云问孙德。
孙德拘谨地回答:“那是少爷的洗、洗砚池。”
慕流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一来孙德本身口急,又紧张得不得了,这种时候让他说得多,他就会结巴得更厉害,大家都难受,莫不如点到为止。
另一方面,慕流云虽然无心去考什么进士,但好歹也是考过解试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洗砚池”是个什么名堂,只是看了看那池子,慕流云微微撇了撇嘴,没有作声。
若是说读书写字为了节省时间,顺手就用原本院中的水池洗了笔砚,那倒也没有什么话说,可是这池子距离书房还有些距离,再仔细一看,池子又是特意修成了一个大砚台般的形状,里面的假山也是特意染得墨黑墨黑,这就多少有些附庸风雅的嫌疑了。
慕流云对附庸风雅的人和事向来都懒得多看多听。
孙德引着他们到了书房门口,房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铁将军”,显然是廖老爷怕有人随便进出这里,特意锁上的,这个做法让慕流云默默点了点头,觉得这廖老爷还是有些头脑的。
不过这“铁将军”现在算是把他们给拦住了,众人齐刷刷看向孙德,等着他掏出锁匙来将锁打开,谁知孙德愣愣地看着那大锁头,然后一拍脑袋,转身撒腿跑掉了。
慕流云失笑,感情这孙德手里头并没有这把锁的锁匙,这会儿是跑去讨要了。
趁着他去讨锁匙的功夫,慕流云也正好趁机看了看周围的一切。
这院子里一共就两间房,一个是面前的书房,两层的小木楼,而另一侧则是廖文柏的卧房,也是他成亲时候的新房,看起来小得多,此刻门上同样挂着一把大铁锁。
第三六四章 高门槛
慕流云看了看书房的位置,又看了看新房的位置,皱了皱眉头。
“大人,新房就在那边,书房在这边,”慕流云指了指新房紧闭的房门,“这两边的距离也不算远,
若是现在新房里头有人,就我们这样说话的声音,屋子里头的人应该听得到吧?”
“除非是聋聩之人,否则必然是听得到的。”袁牧点点头,那卧房到书房不过是绕着小水池半周的距离而已,院子里面的响动当然没道理听不见。
“所以如果那廖文柏是被人拉着拽着到书房去的,芍药在新房里面守着,
想等她家小姐知难而返,
不可能听不到新郎官到院子里来的动静,若是听到了那还不把她吓个半死?可是她没有同我们提起过半个字,我看八成是没有听到有人来过,尤其是廖文柏。”慕流云推测。
“照理来说,的确如此。”袁牧点点头,替她补充一句,“但若是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走过去,卧房那头怕是就听不大清楚了。”
“这样说来,廖文柏应当是自己一个人,好端端地走进了书房里面,一路上走得也很好,没有趔趔趄趄,也不需要人搀扶着、架在肩膀上那么走,不然方才那条小路怕是走不下,走在廊下,离得近,那脚步声卧房里也能听得清。”
慕流云低头看了看他们现在站的廊下位置,
廖家的房子修得雅致,
在廊下的地面上也用模板铺过,鞋子踩在上面,偶尔会发出木板的那种吱呀声,鞋子走过也多少会有些空空的脚步声,比起石板路面声音自然是要明显得多。
“那也就是说,除非廖家办喜事那天晚上,他们家来了一个轻功盖世,可以驮着一个人照样草上飞的高手,否则廖文柏应该就是自己径直从那边进来,直接进了书房……”慕流云指了指偏院的月亮门,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书房大门,伸手敲了敲门板,“这门板还挺厚挺沉,开关起来,声音应该也不小,在里头肯定听得见。
所以那天晚上,要么廖文柏自己进了书房之后遭人尾随,但来人他认识,所以并没有多加防备,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在廖文柏还没有进书房之前,就已经有人藏在里面了。
到底是早有预谋的藏进去,还是因为某种原因机缘巧合地躲了进去,这就不得而知了。”
“推官,那为什么你觉得廖文柏到书房那边去的时候,唐婉心的陪嫁丫鬟一定还在新房里面守着呢?”袁乙方才在旁边听了半天,愈发好奇起来。
“这个么,在听王大人和廖老爷夫妇说过那天的事情之后,那天最开始的时候,宾客比较多,廖文柏作为新郎官儿难免要在前面招待,很难早早脱身,到了后来宾客走了有的离开,并且宾客们都还没有尽兴,这种时候廖文柏不管是去哪里,都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反而是在酒过三巡之后,宾客有的准备离开,有的也已经微醺,把酒言欢之间,可能只知新郎官儿方才来敬过酒,后来又去了哪里,当时醉眼朦胧未必看得到,看到了第二天酒醒之后也未必能记得请,自然就无从问起。
那若是宾客散尽之后,陪嫁丫鬟芍药也回了丫鬟住的下房,这个时候廖文柏才回到自己那院去,家中的下人正好该开始打扫整理,这种时候如果自家少爷还没有进房休息,新婚之夜还在外面乱晃,或者要去书房,很容易就会被下人看到,给他劝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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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猜测,廖文柏应该是同样带着微醺醉意,在宾客乱哄哄的时候一个人晃晃悠悠去了书房,这才能凑巧实现了让所有人时候都回忆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也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宾客到书房里去的。”
袁乙觉得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但还是有些困惑的晃了晃脑袋:“这是怎么想的呢!成亲当天,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夜,路过了新房都没进去看上一眼就直奔书房去了?”
慕流云两手一摊:“这个我也不知道,也不是很容易理解。”
说这话的功夫,孙德拿了锁匙又跑回来了,喘着粗气帮他们把书房门上的大锁打开。
这门果然和慕流云预估之中的一样厚重,不光是推开门需要用点力气,门板打开时还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别说是卧房那边,就算是在月亮门外都一样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这书房的门比一般屋门要更高大厚重不说,居然下面还有一道高高的门槛,袁牧低头看了看,抬腿迈过去,又回过身把手伸向慕流云,扶着她也跨过那道高门槛。
“一间书房,干嘛搞这么高的门槛呐!”慕流云觉得纳闷儿,不管是廖老爷,还是在殓尸房里见过的廖文柏,都不是多么高大威猛的身形,比自己高一点有限,以这样的身高修这么高的门槛,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看来廖家父子对于殿试夺魁的愿望还是很强烈的,这位廖敬贤对于辞官回乡这件事,也还是颇有些不甘和怨气的。”袁牧见慕流云不解,便对她说,“门槛越高,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我赘言你也非常清楚,门第越高,门槛自然就越高。
廖家对外是一派风轻云淡的大儒做派,端的是高情逸态,郢中白雪的做派,从古到今,圣人往往是聪明绝顶,但又不会野心勃勃的样子,所以即便不是圣人,只想要见贤思齐,总还是要把俗气的东西往里面藏一藏的。”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也就明白了,不就是有心盼着廖文柏高中,封个好官职,从此廖家也变成了权贵之家,但是又怕人发现这份小心思么!好家伙,不敢修在大门口的东西,倒藏到书房这边来了!
不过倒是别说,书房这样一搞,还挺有点讨彩头的意思。
慕流云不禁对这位被寄予厚望的苦命举子感到有些好奇,朝周围打量一圈,发现第一层里面并没有摆放什么藏书,周围的墙壁上挂着大量的字画,一眼看过去,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写的,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廖文柏本人。
于是她快步走了过去,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位才子生前的佳作。
絮絮叨叨
今天开一个单章,不讲故事,跟大家分享一下最近小莫因为疫情全民居家抗疫的诸多感触。
我们这边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疫区了,严重程度据专家说,超过了2020年的武汉,截止到目前,最高记录是日新增确诊患者1979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年人开始了居家办公,孩子开始了居家学习,套用一句烂大街的话就叫做——整座城市按下了暂停键。
城市暂停下来,但是在各个角落里,人性的多面性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各自的表演。
从这几天我的亲身体会,先跟大家分享一些希望所有人都用不到的经验吧。
首先那就是不论你是一家几口,还是独居生活,在这个疫情常态化的今天,那种耐保存,保质期长的方便食品,自热锅,方便面,螺蛳粉或者是干米粉、挂面之类,一定家中常备。
如果冰箱的冷冻柜够大,超市袋装的速冻蔬菜也可以备一两包,这都是可以应急的好东西。
女孩子不要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才临时去采购,当月只买当月的用量,保证家中有多余一个月的份额,如果空间允许,那就两个月,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些东西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必要品,但是一旦遇到大规模疫情或者其他的紧急情况,救命的药物和果腹的食物粮油才算是保供物品,凡是不用很难受,但是死不了的东西,都得往后排。
我们不可能指望别人面面俱到的考虑我们的每一种需求,所以自己要先学会照顾好自己。
其次,一旦周围已经开始出现了疫情,临近往来很多的城市、区域确诊人数忽然多了起来,不要犹豫,马上把物资囤起来,只有打好时间差,才能在运力挤爆之前做好储备。
如果一旦遇到封控甚至封城,至少不需要担心保供套餐没有筹备好之前就喝西北风,若是运气好,当地的疫情并没有特别严重,能够家里有吃有喝,不用到人员密集的超市、市场去扎堆儿采购,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小莫这边因为这一波疫情来势汹汹,所以上面第一时间全力以赴的是张罗安置医院,建方舱,组织全民核酸,其他事情都慢了半拍,最初的时候我们是两天一户出去一人采购的,随着新增人数上升,管控升级,对所有居民小区进行封闭管理,结果刚第三天,就开始有邻居哀嚎家中没菜了,没米了,没面了,没油了……
然而这个时候,之前不着急采购的人统统开始线上订购,立刻就挤爆了几乎所有的保供平台。
这也引出了最后一点经验——不要在疫情当前的时候过分追求生活品质,青菜不是当天买的不吃,肉不是新鲜杀的不要,这在平时是生活格调,而在疫情之下,就会变成给自己挖的一个大坑。
说完了经验,再来说一说最近这半个月来,我在疫情之下看到的一些人性侧面。
在封闭三天,没有解封迹象的情况下,小莫家所在的业主群里,很多人开始焦虑起吃什么喝什么的问题,社区开始向本地的大型商超协调保供团购,粮油套餐,水果套餐,还有肉菜套餐。
说实话,价格还是很公道的,品类也都是日常比较好存放的,然而套餐发上来之后,原本每天哀嚎着要喝西北风的那些人却并没有抓紧时间报名购买,他们开始讨价还价起来了。
有说自己不想要套餐,要求拆开只买其中一样的,有表示蔬菜套餐里面有自己不爱吃的菜,要求把那个菜撤掉了换成别的,还有提出为什么非得强迫我们买套餐,凭什么不能让我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的。
再后来,又有人提出来了,要吃面包,要求社区牵头买面包,有人说想吃火锅,问能不能帮忙采购火锅食材,有人说凭什么鸡蛋六块钱一斤,是不是发疫情财?去年夏天鸡蛋明明才四块钱一斤!有人说他早上想要吃麻花,让想办法给买点,还有说要买牛奶,但是不能要全脂的,必须脱脂的才行……
或许他们没有想过,一个城市几百万人,却只有那么几千人奔波在保供一线,对于他们来说各种不满意的套餐,也是超市拣货员在疫情之下,没日没夜分装的。
他们可能只是下了一单,但是一栋楼,一条街,一个区,全市,有多少个他们这样的个体呢?
有一位老阿姨,听说楼下便利店附近每个小区每日只接固定的订单数,接满了就不接单了,因为人力不足,送不过来,于是气愤的说:“凭什么不送!我看就是懒!不想为老百姓做事!我就要打电话催,一直打,打到他们肯接我的单为止!”
我不是很清楚一个小小便利店里面的工作人员,到底对于“老百姓”有什么样的服务职责,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这位阿姨的孩子在那个便利店工作,她还会不会这样咬牙切齿地骂人家懒……
这些人里,有生在春风里,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生活的年轻人,也有舒坦日子过久了,忘记了自己曾经艰苦奋斗过的老年人,尽管性别、年龄都不同,但是在疫情这面哈哈镜中,他们都退化成了一个个巨婴。
本地新闻和视频平台上,关于想方设法钻彩钢板、翻栅栏、爬铁丝网也要从封控区里出来到外面去晃一晃的反面教材更是从来都没有缺席过。
人,是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但是在特殊时期,艰难时刻,还不顾一切的要求保障自己过得舒服,这就是利己主义了。
还有人觉得何必费这么大力气,不就是个大号流感么,躺平共存就好了!
大家都看到了西方的共存,同时也不要忽略共存背后的代价,欧美这两年来,有多少老人和孩子被疫情夺走了生命,这对于旁人而言或许轻飘飘,对于那些家庭却是永久的伤痕,永远的痛。
没有人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家里或者老或者小,至少也会占一样,谁又能够豁得出去呢?
更何况,以我国的人口密度,一旦躺平,势必面临着医疗资源短缺的问题,到时候医院大门水泄不通,受影响的又何止是新冠重症和危重症的患者,还有很多急诊、重大疾病的患者也要被拖下水,耽误了原本就争分夺秒的治疗时机。
或许扯得有点远,小莫想说的是,不管是哪个地区,哪个城市,在面对疫情防控的问题时,都是在努力控制,力求把损失降到最小,尽快让大家的生活走上正轨,或许有些时候,短时间内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人人满意,总体也是在努力和改进着的。
而我们作为一个个渺小的个体,或许并不具备宏观的判断力,也不需要有什么大局观,我们要做的不过就是将心比心,仅此而已。
疫情是一面放大镜,让我们看到了平凡人的大爱无疆,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些人的狭隘与自私。
最近各处疫情频发,希望处在疫情中的小伙伴都能够放平心态,安心抗疫,克服短暂的困难,迎来胜利的曙光。
也希望那些巨婴们,能够终有一日,“长大成人”。
我们的民族是伟大的民族,几千年的美德都流淌在我们的血管之中,我们大家用了两年的努力,让我们的家园成了世界上唯一的安全净土,让我们一起珍惜这样的成果,盼望云消疫散后的晴空!
【最近的感触非常多,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剩下的……不晓得能说不能说,就先不说了,感谢大家耐心看完,明天正常更新,ღ(´・ᴗ・`)比心】
第三六五章 灵性
大瑞朝打从先帝那会儿开始就一直重文轻武,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这许多年来,习武的人就还只是祖祖辈辈有家传的那一波,但是习文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别说是那些书香门第,祖祖辈辈出过不知道多少大儒的世家,就连寻常的平头百姓,只要家里能省出一些钱来,也想要送孩子去书院念个书,万一真的是块好材料,往小了说,混个才子的名声,日后想要混口饭吃,说门亲事,那都容易许多。
往大了说,万一能够考取个功名,入朝为官,那这不就平步青云了么!
能够平步青云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人更希望的是能够混一个响亮的才名,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写一笔好字,画一手好画,各有各的妙处,各有各的才情,甭管前头有多少大能,也不耽误后辈继续成名成家。
于是这十几年来,大瑞朝的文人当中开始流行书画双绝,最好是自己画一幅画,然后作诗一首,漂漂亮亮题在上面,那就准能在圈子里头获得盛赞。
这廖文柏一直是被寄予厚望的,都说他定能金榜题名,所以才名自是不必多说。
慕流云走到墙边,一边走一边慢慢看上面的字画,走了一圈,又看到墙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叠本册,过去信手拿起一本翻翻,原来是廖文柏自己的诗集。
慕流云站在那里翻看了几页,袁牧也拿起一本看了看,没看几眼就放了回去。
“大人觉得如何?”慕流云真心真意地询问袁牧的看法。
她自己从来没有花过多少心思去钻研书画,写得字属于工工整整而已,画么……还不如字写得好看。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她也没那么厚脸皮,去对别人的字画评头品足。
袁牧就不一样了,作为忠勇郡王唯一的子嗣,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和管束都是严格的,因而不光一身好武艺,更是写了一手俊逸的好字。
再者说,就不提他自己本身的水平怎么样,就那样的门户那样的人家,眼界也是高的。
袁牧示意慕流云了一下,两人迈步往二楼走:“这位廖家的大公子的字画,看起来还是下过些苦功夫的,只是中规中矩,缺乏了些灵性,有些放不开手脚,顾虑很多。
诗写得也是结构严谨,跳不出什么错处,但有一种为了写诗而写诗的感觉。”
“这个我也有点同感,我印象中有才情的人都是有感而发,情不自禁,所以才赋诗一首。这位廖公子的诗写得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一潭静水,毫无波澜。”慕流云点点头,“这么看来,廖文柏应该是一个性格一板一眼的人,做事认真,但是不够有趣。
可是再怎么一板一眼的人,毕竟这桩婚事他自己也是点头允下的,新婚之夜过新房而不入,一个人跑去书房,这举动确实有点不好理解。”
到了第二层,这一层比下面要略小一些,一排排都是放书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摆放了许多书册,其中大多都是圣贤典籍,让慕流云这个书房里放了许多话本的人不禁感到汗颜。
很快,她就在里面一个拐角处看到了那口大木箱,旁边的另一个架子旁也果然还放着一把木梯,这就是那仵作看到了之后就开始凭空编造一场意外的场景了。
慕流云一看到那一把梯子就笑了,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少了!”
“什么少了?”袁牧也看了看那把木梯子。
“打那仵作板子打少了!”慕流云气呼呼地说,“就这木梯子的高度和位置,别说摔下来根本摔不死,就是瞄着跳,都不敢保证一定能跳进那口箱子!亏他瞎话说得出口!”
跟在后头的王岫往两个衙差身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不出现在慕流云的视线当中。
慕流云也没想搭理他,毕竟任命这个县令也好,贬黜也罢,这都不是她的职责范围当中的事,就连袁牧都只负责考察和回禀圣上,并不能直接就处置这种尸位素餐的家伙。
既然不是眼下就能够处理的人,那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先把案子搞清楚。
慕流云到那口木头箱子跟前蹲下身,折扣箱子的确很大,把一个男子略微蜷缩一些藏在里面问题不大,箱子的木头用料也挺厚实,她伸手将那盖子上下抬动了几次,发现还挺沉的,上面还有一个钌铞,若是被扣上了的话,想从里面顶开箱子跑出来恐怕是做不到的。
她又看了看那箱子左侧的边沿,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仍旧残留在上面,但是却并没有多大一块儿,慕流云伸手量了个大概长度,摸了摸,用指甲在一处扣了几下,表面那层薄薄的血迹便掉了,露出了下面的木头。
慕流云又看了看箱子里面,有一点残留的污渍,但是也不多,她便站起身对袁牧说:“大人,我先前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
这木箱上面血迹的宽度与廖文柏脑后伤处并不吻合,并且血迹也很少,甚至不足以从木头的缝隙渗进去,根本不是摔在上面不巧磕死,只是被人往木箱里面转移的时候,头可能这样向后枕在了箱子边上,蹭到了。
这大木箱子本身就已经很沉重了,从底边在地上的印子来看,它没有被人挪动过,那廖文博应该就是被人给搬到箱子这边来的……”
袁牧心领神会,扭头对等候在一旁的几个提刑司的衙差道:“去,在这两层仔细查看,找到还沾染了血迹的地面和物件。”
几个人得令,立刻分头去寻找起来,慕流云也四处边找边看,皱着眉头,心里面有些疑惑。
从书房里面的情况,结合着之前看到的廖文柏后脑的伤处,似乎并没有流特别多的血,即便是衣服上沾染了少许,也不至于那么难以遮掩,毕竟宾客凌乱又是黑天,怎么都不至于遮掩不过去。
那么那人却剥了廖文柏的吉服下去穿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假冒新郎么?
第三六六章 鱼盆
过了一会儿,衙差在二楼一处地面上发现了一点浅浅的干涸血印,如果不是仔细留意的话,恐怕都很难发现,亏得那几个提刑司的衙差眼又尖心又细。
慕流云很庆幸袁牧特意带了一队人过来南顺县,不然的话,之外旁边那几个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样的南顺县的衙差,那可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慕流云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上的那一抹血迹,在心里揣摩了一番,看了看周围:“唔……这就是当时廖文柏被砸晕的地方了。”
“慕推官,下官冒昧问一句,这被人砸了后脑不是应该向前趴下扑倒的么?怎么会留下这样一块血迹?”王岫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一声不响会让人觉得他没有在做事,于是开口问。
“这血迹的轮廓清晰,没有被拖拽过留下的印记,但又不是滴落的形状,可以确定是直接沾在上面的,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打下去那一下子,力道没有特别猛,人是直接身子一软就躺在了地上,面朝上面朝下皆有可能,还有一种便是像王大人所说,廖文柏被人打在后脑,人扑倒过去,面朝下,背朝天,那伤口流出来的血自然不会直接沾在地上。
可是人拉在地上,凶手要如何将他弄到那边的木箱子里呢?抱,恐怕要比较吃力一些,除非是天生神力,或者有一身功夫的练家子,否则廖文柏那样一个体格的男子,想要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面朝下徒手从地上拎起来,怕是很难。
相比之下扛过去要省力得多,那要是脸朝下就得先把人翻过来,然后再拉起来扛到肩膀上去,扛到箱子那边,把人从肩膀上卸下来扔到木箱里。
扔到木箱里的时候,毕竟那么高个子的一个人,脑袋耷拉在箱子边上,留下了方才我们看到的血迹。”
慕流云说完之后,看了看周围,这里距离楼梯很近,周围也并没有什么遮挡,距离最近的一排架子都还有几尺的距离,根本藏不了人,也没有什么能顺手抄起来打人的家伙。
于是她拨开王岫和面前的衙差,直接下楼去,袁牧不紧不慢跟着她,知道她此刻正在思考着什么,所以也不去催促打断她的思路。
慕流云一边回忆着廖文柏后脑的伤口形状,一边在下面那一层四处寻找起来,她最先想到的是桌上的砚台和镇纸,不过拿起来看了看,又都觉得形状和大小都不太对,最后转了一圈,她从墙角的画缸旁边找到了一个石雕,两巴掌那么大,形状小巧,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山似的,以慕流云的鉴赏能力,也看不出个什么花儿来。
她把那个石雕摆件拿起来,托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有分量,再看看前段的大小,似乎也挺像,仔细拿到光线充足一点的地方去看看,那粗糙的石雕缝隙里面果然有星星点点暗红发黑的颜色。
“谁去给我取一盆水来?”慕流云扭头问。
一个眼力好的衙差立马应声:“推官是要冷的还是热的,我这就去找!”
“冷的冷的!”慕流云冲他一抱拳,“那就有劳这位兄弟了!快去快回!”
衙差咧嘴点点头,迅速跑了出去,动作还的确是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不光带来了冷水,还是用一个白瓷的鱼盆。
“咦?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来盛水?”慕流云有些惊讶。
那个衙差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略有些忐忑地回答道:“回推官的话,我就是觉着推官可能是想要泡那个石头摆件儿,要是盛水的家伙太黑了,那不就看不出来了么!”
“大人!”慕流云扭头看袁牧。
袁牧点点头,对那衙差说:“呆会儿回去,找袁乙领赏。”
衙差大喜,连忙谢了袁牧又谢慕流云,之后高高兴兴退到一旁去了。
慕流云没想到这个衙差不光勤快,而且还机灵,她对这个白色鱼盆特别满意,立刻把那石雕摆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鱼盆里面,完全浸没在水中。
王岫一脸茫然,伸头好奇地看着那鱼盆里面的石雕,其他人也是如此。
慕流云撩起袍子蹲下身,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盆里面的水。
不一会儿,石雕周围的水便开始微微有了一点变化,带着一种淡淡的红褐色,似乎是在慢慢慢慢地从石雕粗糙的缝隙里面融化在水中似的。
“可惜我没带我那套家伙过来,不然用那细毛刷轻轻刷几下,看着更明显!”慕流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行了,这基本上就看出来了,廖文柏就是被这东西给砸昏的。
这东西原本应该也是在下面这一层,放在打门口进来之后不远的哪一个书案、小几上头摆着好看的,毕竟楼上实在是找不到能摆这么个东西的地方,凶手进了书房之后,顺手抄起来,跟着廖文柏上到二楼,趁其不备从背后将他打昏,就是这么个过程了。”
说完,她扭头找了找,没看到方才帮他们带路的那个孙德,不过看见了另外一个穿这廖家仆人衣裳的小厮,便冲他招招手:“小哥,你们家新过门的少夫人嫁妆收在哪里?可否带我们过去瞧一瞧?”
那小厮有些犹豫:“这……不如大人您稍微等一下,我先去和老爷、夫人说一声。
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就昨日那唐家还来闹过,唐夫人带了几个人来,说是我们家害了他们女儿,要先把那嫁妆抬走。
我家老爷和夫人没有同意,说我家大少爷已经没了,这桩婚事肯定成不了,但是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那些嫁妆也是证据,所以不能随随便便抬走,得等结了案再说。
那唐夫人好不讲理,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到后来还是唐家老爷来了,才把他夫人给拉回去,这件事情暂且作罢。
所以小人实在是不敢做主也不能做主,几位大人稍等片刻,这事儿恐怕我家老爷还得通报唐家一声,不然万一回头他们一口咬定短了什么,赖上我们家,我们就是满身张嘴也说不清啊!”
第三六七章 吓唬一下
他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慕流云自然不好反对,于是点点头,示意他快去禀报,那小厮便飞快地撒丫子跑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小厮又跑了回来,说是廖老爷已经差人去通知唐家,在唐家回信儿之前,请几位大人到客堂里面去吃茶,稍事歇息。
既然如此,虽然耽误工夫了一点,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在这院子里面枯站着。慕流云也正好打算找廖老爷一趟,这倒是顺便可以一并解决了。
廖家的客堂也很简单清雅,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大多是廖老爷自己的手笔,袁牧他们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客堂的时候,廖老爷早就已经守在了那里,茶点也都摆放好了。
“有劳三位大人为我儿的事情费心,廖某略备了一些茶点,请各位大人休息片刻。”廖老爷客客气气请他们落座,然后目光投向慕流云,“敢问慕推官,验尸可有什么收获?”
“有,收获还不小。”慕流云对他点点头。
“不知可否向廖某透露一二?”廖老爷一听这话,连忙问。
“不可。”慕流云回答地也很干脆,“廖老爷是令郎的至亲之人,依我大瑞朝律例规定,在本案没有定论之前,不与死者血属详述案情,亦不可与凶身血属有私相授受之举。
廖老爷饱读圣贤书,之前也在四门馆任职,自然不会对我大瑞朝的律法感到陌生,因而我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引经据典了,还望廖老爷理解。”
她都这么说了,廖老爷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把方才的探求压了下去。
“不过,廖老爷,咱们在这儿枯等着唐家那边来信儿也没有意义,不如趁这个机会,劳烦把家里的下人婆子都召集到前院里头来,让我来问问话,如何?”
“那自然是行的。”廖老爷一看慕流云这么抓紧时间,自然也不会含糊,连忙叫来管家,让管家把家中所有的下人,不管是做粗活儿还是细活儿的统统召集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都是一副有些疑惑和忐忑的样子,但是脚底下绝不会加紧半步,约摸用了半炷香的功夫,廖家的前院里头才聚集了许多人,一眼看过去约摸有个二十多个,从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到十二三岁的小丫鬟都有,看样子确实是能到的都到了。
“这位是提刑司来的慕推官,正在查少爷的事情,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慕推官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照做!”管家很是殷勤地替慕流云作介绍。
慕流云踱着步在众人面前走了几遍,把他们大体打量了一番,清了清嗓子,端起了一股子威严劲儿,对面前的廖家众仆人说:“廖家大少爷的事情着实诡怪离奇,这背后必然有人搞鬼,我势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出事那日是你们大少爷的大喜之日,作为家中的仆从,且不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至少那样的大日子,不管是主家还是宾客的一举一动,你们都该仔细留意,小心伺候才对。
所以现在,你们都来回忆当天的情形,有没有什么你们留意到的事情,只要是与少爷和新娘子有关的,不论大小,能说出来就算过关。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不急不忙的打量着那些有些紧张的下人:“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没注意到,什么也没记住的,打五个板子。若是撒谎存心编造的,杖二十。
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你们仔细回想回想,时间到了,谁想起来谁先说。”
交代完这些之后,廖家的仆人们一片哗然,估计是没有想到被召集过来竟然是这么吓人的消息,搞不好就要挨板子,顿时就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向主家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慕流云并不理会这些,转身回了客堂,坐下来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廖老爷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人,本来就见不得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东西,尤其他还是一个在大瑞朝重文轻武又慎刑的环境下,平日里因为开书院收门生,别人对他都是格外客气,像慕流云这样一上来就威胁要用刑的,他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这……”廖老爷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慕流云,他自己过去在国子学任监丞的时候,也是个从六品,还是京官,所以对于慕流云这个提刑司的从六品推官或多或少打从心里没有办法看得太重,但是袁牧这个四品京官就不同了。
于是他把视线略过慕流云,直接看向袁牧:“袁大人,您的意思……?”
“慕推官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袁牧淡然答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廖老爷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只好扭头又问慕流云:“慕推官,说不出来也要打,说得不对也要打,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做事讲究以德服人,能够提供出什么帮助的,不是应该行赏才对么?怎么说对了不赏,说不出还要打?”
“廖老爷此言差矣。”慕流云倒也不介意他这么说,呵呵一笑,“想必廖老爷平日里对家中的仆从应该都是很宽厚,甚少责罚,奖赏也比较大方的吧?”
“不敢说大方,但至少是从不责罚打骂。”廖老爷略带几分不悦地说,“人心向善,只有善待别人,别人才能同样报以真心,忠心耿耿,责罚打骂并不能服人。”
看得出来,虽然说有人一上来就威吓要打罚自家的仆人,让这位过去的老监丞感到不高兴了,但他还是很有涵养地克制着没有发作,言辞上也还算客气。
慕流云对他的话倒也不在意,笑了笑说:“廖老爷为人师,自然是看谁都是好苗子,都是可塑之才。我是个推官,和我打交道的都是和命案有牵扯的人,所以我自然看谁都要先排除这人有没有行凶的嫌疑,若是待谁都宽厚,这案子便不用破了吧!”
廖老爷被她这话说的噎了一下:“即便如此,胡乱责罚总也是不太好的。”
第三六八章 趋利避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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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老爷饱读诗书,可清楚世人皆有趋利避害的心思?”慕流云开口反问。
廖老爷没有接茬儿,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是不知道慕流云想要说什么。
慕流云也没指望他作答:“若是我告诉他们,说出来了什么便有奖赏,说不上来也没关系,这无异于在怂恿他们编瞎话来骗赏钱,不是么?”
“可是你方才说了,若是扯谎,杖二十。”廖老爷觉得慕流云说得不在理。
“依着廖老爷的观点,那他们这些人里,真记得什么的自然会说,什么也不记得的人里面,胆子小的可能一言不发,胆子大的直接扯谎来骗我们,谁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人真的记得,有多少人胆子大,有多少人胆子小?
这样一来,要么是好多人七嘴八舌说出了许多东西,我们要浪费很多时间去逐一分辨哪个是真话,可以赏,哪个是假话要杖刑,这无疑是耽误功夫的做法。
又或者,这里面胆子小的人居多,宁可不要那赏钱,也不想让自己牵扯到任何的麻烦当中,你也不说,我也不说,难不成我还要挨个去哄着他们开口么?
令郎出事到现在,这些仆从可曾有一人主动向王县令或者廖老爷告发过任何事么?若是他们真的忠心护主,而不是事不关己,恐怕我和袁大人此刻都不会在这里出现了。
拒不开口的,打五个板子,开口但是扯谎的,杖二十,那么他们自然就都得绞尽脑汁去回忆当天晚上的事,也因为惧怕杖刑,不敢随便编造什么出来糊弄了事,省时省力。”
慕流云说完,看了看廖老爷:“自家大少爷娶亲的大喜之日,新娘子能够无缘无故从府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光从这一点来说,恐怕廖老爷仁心仁德善待出来的这些个下人,也未必都对廖家那么忠心耿耿。
一群连本分都没有做好的刁奴,廖老爷还觉得给甜头这一招行得通?”
她这么一说,廖老爷也哑口无言,虽然他依旧不认同威胁别人要用刑的做法,但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慕流云说得也很有道理。
尤其是一想到唐婉心在成亲当晚,能够从自己家中消失,作为一个刚刚进门,就只带了一个陪嫁丫鬟的外人,若是没有人从中内应,鬼才相信能够做得到这一切。
思及此,廖老爷再看向院里那些家仆的时候,眼中也有了几分愠怒,连再帮那些人讲讲情的心思都没有了,叹一口气:“那边依推官的意思办吧,我只求一个真相,不让我儿枉死!”
“此事廖老爷尽管放心,打人从来都不是我的目的,我想要的也是真相。”慕流云点点头。
见廖老爷也松了口,院子里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下人们也没了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慌张,惴惴不安地纷纷低头努力回忆着。
慕流云也不急着催他们,不慌不忙喝完了一盏茶,这才站起身来。
一旁的袁牧冲袁甲递了个眼色,袁甲立刻跟着慕流云一起站到了门口,伸手把旁边衙差手里的水火棍拿了过来,单手叉腰,攥着棍子站在客堂门口、慕流云的身后。
那些原本偷摸拿眼瞪慕流云的,这会儿也被煞星一样的袁甲吓得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这么久的功夫,也该想得差不多了吧?”慕流云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谁先说说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小厮先开了口,就是方才帮他们去找廖老爷的那个手脚麻利的。
他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开口高声说:“我来!我先说!小人在大少爷成亲的那天晚上,天冬和木香两个人偷偷摸摸在少爷的新房外头打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他这边一说完,慕流云都不需要问谁是天冬,谁是木香,一眼就已经看了出来——人群中有两个小丫鬟登时就涨红了脸,两个人齐刷刷看向说话的小厮。
“可有此事?”慕流云便直接问那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看了看她,又看看旁边的袁甲,吓得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带着哭腔说:“大人,奴婢没有旁的坏心思,您别听杜仲那厮胡说八道!我和木香两个人不过就是听人说,少奶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所以我们两个就有点好奇,想要趁着别人都在忙着,新娘子在新房里,偷偷看看……
结果我们到了新房外头才探头探脑看了看,少奶奶蒙着盖头,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就被喜婆发现了,她就把我们都给轰走了。”
“过后我们两个就去给李婆婆帮忙洗衣服去了,没敢再往那个院去过!”另一个叫木香的也赶忙跟着补充了一句,生怕慕流云不信她们。
另一旁,一个满脸皱纹的婆子忙不迭地点头,帮她们两个作证,那天确实是自己叫了这两个小丫鬟去洗衣服,一直到晚上歇下,二人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慕流云看了看这两个小丫鬟,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没多大,身上穿的衣服也更素气一些,还有她们两个因为紧张而绞着的双手,看起来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细腻,显得有些粗糙,很显然是两个干粗活儿的粗使丫头。
不用说,这肯定是两个平时只能做些粗活儿,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家中的夫人、少爷打照面的小丫鬟,想要趁着成亲当天人多又杂的时候,跑去偷看漂亮新娘子而已。
“还有谁?还有谁想起了什么?”慕流云看了看其他人。
“我!”这会儿,蜡黄脸的妇人好像鼓足勇气似的,忽然喊了一嗓子,然后伸手朝另外一个敦敦实实的婆子一指,“那老陈婆子在大少爷成亲的那天晚上,跑去跟沈婆、钱婆她们一起偷着吃酒作乐!被我瞧见了!”
“她们几个吃酒作乐罪过很大么?”慕流云问。
“别人不大,唯独那老陈婆子罪过最多!”黄脸妇人咬牙道,“她本身要值夜守着后门的!”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手机请访问:
第三六九章 圆谎
一听这话,慕流云可就来了精神,按照唐婉心那个陪嫁丫鬟芍药的说法,唐婉心当晚应该就是从廖家的后门出去的,那么当天晚上收后门的婆子的确问题最大。
这黄脸的妇人一嚷嚷,甭管后续能不能说出点什么来,至少知道了那天看后门的是谁。
不过她没有把这种兴奋表现出来,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看了看那个姓陈的婆子,又看看那黄脸妇人,装糊涂似的问道:“她守后门为何罪过就大了呢?廖家的家规这般规定的?”
姓陈的婆子偷眼朝那黄脸妇人剜了一眼,又偷偷瞄了瞄慕流云,没有吭声。
“那倒不是,”黄脸妇人觉得慕流云怎么这么不上道,有些着急,估计平素她和那姓陈的婆子有些过结,这会儿毫不遮掩地直接道,“陈婆子她是大少爷成亲那天守着后门值夜的人!本就该安安分分的守在那里,尤其那天家里外人又多,人多手杂的,负责守着门口的就更应该警醒一些才是!
可是她呢?偏偏跑去跟别的婆子一起吃酒!那新娘子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难不成还能是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的么?家里又没有别的门,这事儿我看十有八九跟陈婆子有关!”
“这事你怎么说?”慕流云看向一直垂着眼不吭声的那个黑红脸姓陈的婆子。
那陈婆子本来看以为慕流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个,忽然被她问到头上,也吓了一跳,连忙做老实状,委委屈屈跪地道:“大人,老奴冤枉啊!那李家娘子之前曾与我商量,想要我把我那小女儿许给她家小叔,可是我见她家小叔识字记账也不行,身子骨单薄干力气活也不灵,实在不是个良配,就给回绝了。
打那之后李家娘子便对我怀恨在心,处处找我的小脚,想要说我的不是。
老奴从还是个女娃儿起,就在廖家干活儿,伺候主家,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从来没有过什么旁的心思,李家娘子泼的这盆脏水,老奴实在是受不起啊!”
说着,她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廖老爷在客堂里听了这话,似乎也有些不忍,在后头对慕流云说:“这陈妈妈的确是在我家多年,我小的时候她就在府中了,这么多年倒也的确没有过什么大的过错,想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外心的。”
那陈婆子本来跪在地上,还是有些忐忑的,听了自家老爷这么说,心下也踏实了不少,不过依旧是一副委委屈屈的瑟缩样子,只不过偷偷朝那黄脸妇人瞟了一眼。
慕流云看了看廖老爷,深深觉得读书这件事,似乎本身并不能让人变聪明,有的人可能满腹经纶,让他引经据典一番,他比谁都有能耐,但是论起真知灼见来,就又不通透了。
这廖老爷倒是不至于那么中看不中用没否则也考不上进士了,但是他这宽厚的多少有些盲目,一味想要做一个贤人,反而显得有那么点盲目。
就例如眼下,这位陈婆子有无错处的重点归根结底在于她有无在值夜守后门的时候擅离职守,而不是之前在这家中兢兢业业了多少年,有没有什么别的坏心思。
“你与那李家娘子之间的芥蒂与我无关,我也无须过问,我只问你,那夜的酒,你是吃了还是没吃?”慕流云问陈婆子,见她开口又要狡辩,便冲她一摆手,将她拦了下来,朝人群里又扫一眼,“哪个是沈妈妈?哪个是钱妈妈?还得让别人指认过,由本官揪出来才行?”
一听她这含着几分不悦的话,人群中两个婆子便赶忙哆哆嗦嗦挤了出来,齐刷刷跪下来。
慕流云扭头看看袁甲,袁甲响亮地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水火棍拎起来,又重重的戳在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把院子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方才我可说过了,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不过是五个板子的事儿,但是如果蓄意撒谎,隐瞒真相,那杖二十是最轻的,若是被我发现还怀了别的什么心思,那可就没那么便宜了。”慕流云开口提醒下面跪着的那两个婆子。
“不敢不敢!大人!老奴不敢对大人有丝毫隐瞒!老奴姓钱,也在家里伺候了二十多年了。”其中一个胆子小一点的哆哆嗦嗦开了口,“那天大少爷娶媳妇儿,家里头办喜事,我们几个在后头也是忙活了一天,到了天黑之后,前面也不用我们去,后头也没什么事了,想着难得家里头有喜事,我们也想跟着沾沾喜气儿……所以就凑在一起,喝了一点……”
说完,她一指身旁的沈妈妈:“她与陈妈妈关系素来就好,当时她过去找了陈妈妈来的!”
沈妈妈脸色灰白,估计心里头也是怕得紧,这会儿也不敢狡辩,低着头一边打哆嗦一边认了此事:“大人,那晚确实是老奴把陈妈妈叫过来一起吃酒的,老奴糊涂,老奴错了……”
不了慕流云关注的却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开口问那两个婆子:“你们方才说什么想要沾沾喜气儿,那酒是从哪里来的?”
“回大人,酒是新娘子赏的。”沈妈妈赶忙回答,生怕慢了会显得自己诚意不够,“我想着陈妈妈家里头的闺女也正是到了该许个人家的时候,所以才把她喊过来一起吃上两杯,沾一沾主家的喜气,不敢妄想少夫人那样的好福气,回头能许个合心意的夫家就好了!”
那陈婆子这会儿也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把头垂得低低的,讷讷道:“就是这么回事……”
“那天新娘子赏了很多酒给下人?”慕流云又问,看了看方才那两个叫木香和天冬的小丫鬟,“你们两个偷偷摸摸跑去看新娘子,她可曾赏了你们什么?”
两个小丫鬟立马摇摇头:“不曾赏过,我们连新娘子什么模样都没瞧见就被轰走了。”
“哦?”慕流云一挑眉毛,目光又落到了那两个婆子的身上。
第三七零章 探究
“大人,老奴没有半句谎言,说得都是千真万确的啊!那酒,真的是新娘子叫人赏给我们的!就是她身边带来的那个小丫鬟!大人若是不信,去问她便是了呀!”钱妈妈吓得几乎快要趴在了地上,说话的动静都岔了音,一副快要魂不附体的模样。
“你们当时在哪里?如何就得了新娘子赏的喜酒了?”慕流云示意旁边的人先把她拉起来,“你不用怕成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我这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大人,我们当时就在后头,老爷和少爷在前头招待宾客,我们这种干粗活儿的人也不会那么没个眼力的往前凑合。”钱妈妈委委屈屈地说,“我们忙完了,没什么事儿,那天前头的酒席是老爷从外面请回来的大厨子做的,做的了人家就走了,剩下我们这些打下手的收拾。
那有的东西前头用不完,多多少少剩一点什么的,我们觉得扔了也是浪费,就寻思干脆烩一烩吃了,正好这功夫,来了一个小丫鬟,长得模样还挺俊,说是少夫人身边的丫鬟,少夫人说我们辛苦了,送我们一点喜酒,沾沾喜气儿。
我们其实也有点蒙,可是毕竟是少夫人送的,我们也不能不识好歹,那就赶紧谢了人家,高高兴兴收着了,然后沈妈妈去把陈妈妈叫了过来,事就是这么个事……”
“当时厨房那院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在么?那小丫鬟是只捧了一壶酒过来,专门就给了你们,还是不止一壶酒,别人也都有份?”
“回大人,就我们有。”沈妈妈这会儿被慕流云追着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也稍微镇定下来了一点点,仔细想了想当天晚上的事,“我记得那天那个小丫鬟,长得特别好看,要不是穿了一身丫鬟的衣服式样在身上,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小姐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我们厨房这边来了呢!
她进了院儿之后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就奔着我们过来了,说是新娘子赏酒什么的。”
慕流云听了她的讲述,也没觉得有什么惊讶的,这个答复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所以,说了这么半天,你那天晚上扔下本该你好生守着的后门,跑去跟别人喝酒作乐,这是没假,对吧?”慕流云对那陈婆子笑了笑,“方才是谁说来说去都在否认此事?”
陈婆子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眼见着慕流云话一说完,袁甲就朝自己走了过来,登时吓得发毛,忙不迭讨饶:“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老奴知道错了!方才老奴也不是存心想要欺瞒大人,只是老奴想着,那天我虽是跑去与别人吃酒,但也没耽误什么事,我有叫人帮我守着那后门,所以必然不会是因为这个而有什么闪失的。”
“你叫谁把你守着了?”慕流云问。
“他!”陈婆子慌忙伸手往旁边一指,指着方才的那个叫杜仲的小厮,“我叫杜仲这小子帮我守着后门的!他答应我好好的,我这才跟沈妈妈走的,绝没有留个没人理的空门!”
“哦?”慕流云又看向小厮,“那么说,是你后来一直守着后门了?方才怎么撇开这一段不提,偏偏要说两个小丫鬟偷看新娘子的事儿?”
“不是!我不是故意撇开的!”杜仲年纪也不大,虽然办事麻利,毕竟还是有点孩子心性,这一点倒是和小五儿颇为相似,遇到自己被误解的事情,不假思索就回答道,“我是答应了陈妈妈,替她守一会儿后门,可是她又没有和我讲过,她是跑出去吃酒的!
那日我被陈妈妈叫去守后门的时候,她同我说她跟沈妈妈有点事情,去去就回,让我先帮她守一小会儿,可没说要走那么久啊!”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一直守着后门,所以并不知道后来这位陈妈妈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慕流云听明白了杜仲的意思,开口同他确认。
“对对!”杜仲立马点了头,“小人后来又被人叫去帮忙干活儿了!我当时都帮着陈妈妈守了一会儿了,我以为她估么着也快要回来,应该没什么事,就去干活儿了呀!
这事儿我想着到底是陈妈妈该守后门的时候叫我帮忙顶一会儿,自己跑了,所以过后我也没敢问过,怕叫人听去了不太好。”
慕流云对他点点头,扭头先对袁甲说:“袁大哥,咱之前话说出去了就不能再吃回去,杖二十虽说一下也不能少,但是这婆子也年纪一把,身子骨儿八成也不够好,你的力道可要拿捏着点,让她吃个教训,长长记性,可别打出个好歹,要了人命啊!”
“放心吧推官!我省得!”袁甲干脆地应了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陈婆子的后衣领,就把她往一旁带。
那陈婆子被袁甲毫不费力地提了起来,两只脚在离地一尺左右的地方乱扑腾着,嘴里哭喊着求饶的话,慕流云看着她被袁甲提着拖走,从头到尾除了求饶也没了别的话,便没有再把注意力停留在那边,重新收回到杜仲的身上。
“你那天是被谁给叫走去干活儿的?”她开口又问道。
“我是被孙德叫走的。”杜仲一指距离自己不远,之前和慕流云他们也算打过一点交道的那个有口急毛病的小厮。
孙德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提到名字,一下子脸憋得通红,“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不一样的字来。
“你先别急,缓一缓再说!”慕流云示意他。
孙德涨红着脸憋了半天,喘了好几口气,脸色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
“孙德,杜仲所说可都属实?那天晚上你可曾叫他去帮忙干过活儿?”慕流云问他。
“我、我、我记不清楚了!”孙德结结巴巴地说,“那天晚、晚上乱、乱七八糟的,我一会儿找这个,一会儿找、找那个,怎么能记、记得住!可能叫……叫过,也可能没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