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翻江倒海
慕流云看了看手里的两根钗,摇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有怀疑死者是遭人毒害的时候,才会用到这种验证的方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怪好玩儿的!”沈傜回答。
真是个怪咖,虽然自己不介意验尸,也喜欢在尸体上面寻找隐藏的真相,但是……好玩儿?慕流云摇摇头,对沈傜的反应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当然了,眼下她的心思可没有闲工夫放在这事儿上。
“你方才为何不将另一支钗插进吴荣志的腹中?”袁牧这会儿也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开口问,“过去提刑司的仵作从未见从魄门验查的。”
“没错,寻常仵作的确是习惯于喉咙一支钗,腹部一支钗,以此来断定死者究竟是不是中毒而死,若是喉咙里的没有变色,腹中那一支银钗变黑了,说明死者的确乃中毒身亡。
若拔出来一看,只是喉咙里的银钗变了颜色,腹中的没有,则说明死者并非中毒而死,而死死后被人灌了毒药。我说的是这样吧?”慕流云问袁牧。
袁牧点点头,他所见仵作验尸的流程,的确是这样的。
“之前我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后来发现不妥。”慕流云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吴荣志,“若是被人用别的法子害死,趁着将死未死之时将毒药灌下去,那时人的喉头还没有关闭起来,甭管是茶汤还是药汤,照旧可以顺着嗓子流进腹中,银钗插进肚子里也会发黑。
这样一来,若是有人存心想要伪造一个畏罪自杀之类的场景,就没法子验出来了。
所以后来我想,若是真的下毒,能够须臾之间要人性命的东西少之又少,往往都要入了腹之后,再往下走,随着那毒性发作起来,伤及脾胃,之后才会夺人性命。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验两头,再验中间,这样不就更加稳妥,可以避免濒死之时被人灌了东西下去的伪造假象?
若上下两头如今日这般,上面不变下面变,则是自己服下了毒物死掉的;若是上面变了下面没变,那还有腹部可以作为复核,更容易还原事情真相。”
“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沈傜在一旁问,很显然她对这些因因果果的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更想看慕流云实际去摆弄死尸的过程。
慕流云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我若是你,我就趁现在到外面去等着。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我验尸的手法与常人不大相同,吓人得很。”
“腿长在我身上,我若觉得该出去,便出去了。”沈傜不当回事地摆摆手,“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天天蹲在屋子里头绣花的娇娇女!我见过的大场面你都未必见过!”
慕流云耸耸肩,对于沈傜是不是说大话这件事也并不是很在意,反正她说得也在理,这么大的人了,两条腿长在自己身上,难不成害怕了还不知道躲出去么?
于是她也不再多跟沈傜浪费口舌,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江谨。
江谨和她虽然熟悉,交情也深,但是这么多年来,跟着她验尸还是头一遭,慕流云十分怀疑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谷</span>
江谨感受到了她投向自己的目光,意识到这几个人里面,慕流云居然最担心的是自己无法承受验尸的场面,一时之间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应该觉得恼火她看扁了自己,还是感谢她这种时候有考量到自己的感受。
关键是,她可一眼都没朝袁牧那边看呐!
经过一番短暂的纠结,最后江谨选择了假装看不出慕流云的担忧,坚决不能被人看扁了。
慕流云见他无视了自己投过去的目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再说多了也不合适,于是便由着他,转身又回到吴荣志的尸体跟前。
她从工具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刀,熟门熟路地抵在吴荣志的胸口位置,锋利的刀刃就好像划开了一块豆腐一样,一直划到肚脐下方才停下来。
吴荣志已经死去几日,这会儿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血流出来,被割开的皮肉向两边翻开,露出白花花和绛紫色交错的剖面。
这样一个人,CHI条条的躺在那里,腹部剖了一个大口子,即便站在几尺开外,依旧看得到腔子里面的那些一滩滩一坨坨的。
沈傜估计也没有想到画面会这么刺激,一下子有点呆住了,脸一阵红一阵白。
江谨就比她表现得纯粹多了,他那脸白的,就好像是一张上好的宣纸一样,不带一丝丝别的颜色,再白一点恐怕就要发青了。
他这会儿也不敢逞强,忙不迭把眼睛移开,不让自己再去开被慕流云开膛破肚的吴荣志,同时又觉得自己的腿肚子一阵阵发紧,膝盖又偏偏好像被人抽了筋一样,软得不得了。
这还不算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刚刚坐了船,这会儿还在海上飘着,起起伏伏,胃里面也跟着翻江倒海,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大概坚持了一盏茶的功夫,江谨终于撑不住了,转身夺门而出,跑到院子一角,一手扶着墙,大吐特吐起来。
袁甲站在门口,斜眼看了看吐得一塌糊涂的江谨,又扭头看了看屋子里面正在认认真真验看吴荣志尸首的慕流云,心想,虽然说看起来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不过他们慕推官可比这江司户有胆识多了!人家有那本事验尸,哪像江司户,光是围观都受不住。
江谨吐了一会儿,连胆汁都快要吐了出来,这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但依旧头昏眼花,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返回去,只好晃晃悠悠在一旁院子里的凉棚下面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小风一吹,一阵透心凉,江谨摸了摸自己额头和前襟,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出了好多冷汗。
呆坐了一会儿,他余光感到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一撩袍子坐在了自己旁边。
江谨扭过头去,看到了袁牧。
第二二五章 私心
江谨一愣,慌忙起身,他对这个忠勇郡王世子还是很有些敬畏的。
袁牧示意他不必多礼,江谨这才重新坐下。
“江司户还好吧?”袁牧开口问,方才江谨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
江谨汗颜:“惭愧……惭愧……”
“头一次见到验尸的过程就是这样的程度,难免会受到一点惊吓,情理之中,司户不必过意不去了。”袁牧对他方才的失态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简单的安抚了江谨一句之后,又开口问道,“以前司户是否知道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平日里都是如何做事的?”
“并不了解。”江谨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只知道她平日里需要各个县里面跑,验尸查案,却并不知道具体如何去做。
若是我知道她平日里验尸都是这样去验才行……不如劝她回去帮慕夫人打理家中生意。”
“江司户觉得做茶楼生意比做司理、做推官更好?”
“谈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觉得不适合她去做罢了。”知道袁牧已经对慕流云的女儿身一事心知肚明,江谨说起话来也没有太遮遮掩掩,方才的画面实在是对他形成了太强烈的刺激,让他现在脑袋木木的,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为何她做不得?”袁牧问,他的语气不辨喜怒,听不出什么情绪。
“又是挖坟,又是剖尸,古人云死者为大,这么做实在是于理不合,不妥,不妥……”江谨一说这些,脑子里就又浮现出了方才慕流云用刀子割开吴荣志肚皮的画面,脸又白了,只觉得胃里面似乎也有些暗暗涌动,“她与别人不同,处境特殊,不能冒险,理应求个稳妥。
有违礼法之事做得多了,终究不是稳妥之举,她和慕夫人谁都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所以江司户一心只想为了她好,才一直在身边提醒和阻拦的?”
江谨虽然被吓得一时之间脑袋有些回不过神来,却也没有完全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了袁牧的语气里面分明是带着不赞同的,这倒也不出乎他的意料,毕竟若是一个不赞同慕流云以女子的身份做这些事的人,也不会提拔了她,还带着她这样到处去查案了。
“若是一只猫,自然可以伏在主人膝头,撒娇打滚,若是一直狮子狗,当然也可以跟在主人脚边,摇尾乞怜。”袁牧扭头看着江谨,一脸正色,“可是若是老虎却被剪去利爪囚于笼中,只为让人围观取乐,你觉得这算不算一个好归宿?
若是一只苍鹰,却被人关在窝里,不许它出去翱翔天际,只要它不停的生蛋孵蛋,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恶事?
所谓礼法,虽然重要,却也不可违背人间善恶,若是你说的有违礼法,能够匡扶正义,惩奸除恶,那便是造福黎民百姓的千秋大善。
若人人都独善其身,却对世间的恶行与冤屈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只想着守住自己的礼法,不理会他人水深火热,那才是伪君子,大恶!”
江谨被袁牧说得血往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颇有些如坐针毡般的难受,可是又觉得委屈,强辩道:“袁大人此言差矣!人非圣贤,除了善恶之外,自然也不外乎私心!我作为慕流云的挚友,最在意的并非她此生是否能够有什么大作为,只关心朋友的安危。”
“若是慕流云自己想要走的路,从来都不是什么平庸坦途呢?若是你的劝说她都不肯接纳呢?你当如何?难不成为了拦住她,不让她去冒险,就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断了她的腿?”
“那自然是不能的!”江谨连忙否认,“我怎会有这般恶念!”
袁牧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若真心当她是自己的挚友,为何不去欣赏她那些过人的聪明才智,反而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她的底线,横加劝阻呢?
我与慕流云相识时间并不久,但也看得出来,她是视你为知己的,而你真的知她么?”
江谨有些语塞,却仍有不甘:“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些年除了慕夫人便只有我知道她的事,她视我为知己,我又何尝不是?
可是正因为我知道她的处境,才更希望她能够安安稳稳生活。她若是能够平凡度日,我可以一路陪她,却不愿见她冒险做一些容易惹上非议的事情!
验尸已经不是什么体面稳妥的事情了,她居然还……这若不出什么事,那倒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因为这些惹上了什么麻烦,到时候里里外外加在一起,有谁能护得住她!”
“我能。”袁牧淡然接话。
他这平淡却又底气十足的一句回答,一下子把江谨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全部都给噎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袁牧,想要反驳他回答自己的那两个字,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作为忠勇郡王家的独子,作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他的确兜得住。
袁牧叹了一口气:“江司户不妨想一想,为何这些年来,你愿意为她保守秘密,为何愿意以知己的身份与她结交?难道因为她是循规蹈矩、克己复礼之人?”
江谨自然是摇头,那种所谓克己复礼的人,从书院那会儿到现在的州府衙门,他身边从来都不缺,可是他偏偏与慕流云成了挚友。
“你欣赏慕推官身上那种自己所不具备的勇气和机智,所以才会愿意与她做朋友,可你又想用自己的谨慎和怯懦来绊住她,把她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可是若她真的变成了和你一模一样的行事风格,你还会欣赏她么?”袁牧问。
江谨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发现袁牧说中了事实,自己好像的确是这样做的,若是慕流云真的变得和自己一样谨小慎微,这也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事……
“慕推官需要的东西,你帮不到她。”袁牧一针见血,看了看一脸狼狈的江谨,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身朝柴房那边走去。
第二二六章 怪毒
柴房里面,慕流云已经把吴荣志的尸首检查得七七八八,她中间回头想要同袁牧说话,发现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柴房里就只剩下一个沈傜,一副想看而不敢看,但是又不甘心,还想要再多瞧上几眼的模样。
“我说,若是觉得怕,就不要为难自己了吧!”她忍不住开口对沈傜说。
沈傜却摇摇头:“怎么?你是男儿便不怕,我是女子就必须得觉得害怕才行?”
“这和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你那脸白的,想让人看不出来你怕也挺难的!”慕流云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情,确实常人不大容易受得住,你觉得怕也正常。”
“不,我想要看一看。”沈傜有点执拗地回答,“我没想到验个尸还能瞧出那么多的门道!我想跟你学学!我不想学验尸,我想学验伤!日后我那些师兄若是走镖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我也好能帮上忙,总不能一直都是他们帮我善后……”
说到这句,沈傜忽然打住了,估计是觉得这话继续说下去会显得有些丢脸,赶忙改口道:“我瞧你验尸都这般厉害,验个伤那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我从四岁起就和家里头的师兄弟们一起练功,所以你别当我那么不济事,教教我!”
慕流云一听这话,乐了,她这二十年来,称得上是朋友的就只有江谨一个,还没有过能够相处得来的女孩子呢,这个沈傜和寻常女子也的确不是同一个性子,没准儿两人能处得来!
“行啊,这事儿好说,不过也得日后再说,现在我可没这功夫。”她对沈傜说。
沈傜一听这话,很是开心:“我不急!反正你不是提刑司的么,我知道你老窝在哪里,你要是到时候出尔反尔,我就跑去提刑司找你!”
慕流云哭笑不得,点点头,不再同她浪费口舌,转过去继续忙碌,过了一会儿,听见身后有动静,再扭头看过去,发现是袁牧回来了。
“大人,您去哪儿啦?”她觉得袁牧不会是那种平白无故在尸检过程中离开的人。
“江司户有些受不住,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袁牧平静地回答,然后问,“你这边可有什么收获?”
“有!有一件事,挺诡异的。”慕流云点点头,转身从旁边拿起一支银钗,这只银钗上面的颜色和之前咽喉处还有魄门处的都不同,“我方才先查看了吴荣志的五脏,确定没有任何的损伤,这样一来便可以把因为被人打成内伤致死的可能性排除掉。
大人您看,我方才把这支银钗放进了吴荣志的胃里面,那里头还残留着一些他死前吃下去的食物,结果银钗变成了这种泛青的颜色。
这就奇了,若是吃了毒物中毒死了,那么胃里残留的食物当中自然也是带着毒的,毒性应该与下面肠子里头的并无两样,可是他这却不同,一个颜色淡淡的,一个几乎完全青黑。
这位吴大人胃里面还残留着许多的食物糜,由此可见是吃了饭之后一段时间死去的,到底都吃了些什么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是也还没有来得及都被化光。
那为何毒性会差这么多,就好像根本不是同一种似的,着实有些可疑!”
袁牧转头看了看床板上面的吴荣志,点点头:“其他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那倒是没有什么了,现在最奇怪的便是他到底是中了什么毒。”慕流云摇摇头,“从指甲青黑,舌头破溃,眼珠突出这些迹象来看,这毒颇有些凶险,可是胃里面却又好像很是温和,这两方面的矛盾怪异得紧。”
“我现在就叫袁甲去把吴二夫人找来,”袁牧对她说,“这边你处理善后。”
“好。”慕流云爽快应道。
自打跟袁牧一起查案开始,这种一步做完,不需要自己小心翼翼去提醒上官,对方就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感觉真是太省心了!
慕流云一边穿针引线,给开膛破腹的吴荣志重新缝回去,一边在心里感叹,在州府替杨知府做事那几年,自己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啊!真的是太可怜了!
缝回去这种事,慕流云早就已经驾轻就熟,针码均匀地很快把方才自己割出来的口子缝了回去,又在沈傜惊讶的目光中,把吴荣志原本单薄的中衣给套了回去。
说实话,作为一个县的县令,高低也是个七品官,暴毙已经很难看了,死了之后下葬还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皱巴巴的中衣,这着实是寒碜了点儿。
但是以吴荣志的所作所为来说,让他暴尸荒野都算客气,这会儿她帮忙把中衣套回去,实在是因为这家伙“坦荡荡”的样子实在是太有碍观瞻了,多看几眼都容易长针眼!
弄完这些,慕流云出了柴房,叫等在院子里面远远不敢靠前的吴家下人把事先备好的火盆放在院子里,泼了醋,叫上袁牧和沈傜一起熏了跨过。
沈傜以前没有经历过这些,颇感新奇,方才被慕流云处置吴荣志吓到的心情也平复过来许多,慕流云让她如何,她就乖乖照做,一副非常乖巧的样子,和之前的跋扈骄纵迥然不同。
袁牧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沈傜,慕流云倒是心知肚明,这家伙不就是想求着自己叫她些验伤的法子,所以才这么讨好的么!
这边慕流云处理完,那边袁甲也回来了,重新用席子把吴荣志的尸首卷了几圈,用麻绳捆好,就好像对待一床破棉絮一样,把他扛出去丢在方才那辆马车里头,慕流云也让他同样熏过了火盆,这才叫吴家下人把那些东西撤掉。
“袁大哥,一会儿就得麻烦你跑一趟,把吴荣志再给埋回去了!”慕流云知道吴家的家丁是打死也没有这个胆量的,所以这活儿就只可能是袁甲来做。
“不麻烦,就是我担心小乙没跟着一起来,我要是出去了,这边会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袁甲有些担心的说。
第二二七章 借力
他自然知道自家爷的身手,不会轻易叫人给欺负了,只是这边的那几个杂碎,若是让爷出手来解决,是不是未免也太给他们脸面了?
慕流云被他这么一提醒,眼珠子一转,冒出来一个主意:“你提醒我了!我有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又能给你找个干脏活儿的帮手,又能解决你的担忧。”
“推官你说!你说要怎么弄,我照办就是了!”袁甲赶忙点点头,经过这段时间的打交道,他觉得他们家推官虽然体格儿不行,但是脑子一直都是很好使的。
“你去倒座房,找一个比你稍微矮小半个头,一脸横肉留着小胡子的,让他跟你走一趟!”慕流云笑得贼兮兮的,“擒贼先擒王,这吴家最刺儿头的就是那几个住在倒座房里的,他们几个都对小胡子马首是瞻,所以你把小胡子弄出去,其他人就起不来什么幺蛾子。
那小胡子体格儿还不错,回头什么扛尸首啊,填土啊,就都交给他就好了!”
袁甲对此毫无异议,爽快应声,立马按照慕流云的吩咐过去找人了。
慕流云等他走了,一转身看到沈傜,又多了一个心思。
她冲沈傜招招手,指了指袁甲离开的背影:“沈傜,我问你,你那些师兄与方才那个与我说话的护卫相比,身量、功夫如何?是赢是输?”
“身量有输有赢,功夫么,我倒觉得不比他弱!”沈傜说起自己的那些师兄弟,还是颇有些骄傲的,所以回答得也十分干脆。
慕流云一听,当即便乐了:“那敢情好,不如你就放了响箭,让你那些师兄弟别在外头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了,受得许多累,还未见得能找得到当初放迷烟的那个家伙!
现在咱们都在吴家,这地方也好找,客栈那边有的是空房间,也有地方可以住。”
“那倒是!我师兄他们这些日子估计都得是风餐露宿的,也怪辛苦的!”沈傜点点头,觉得慕流云言之有理,伸手摸上别在腰间的响箭,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等会儿……不对啊!我只跟你说过我那几个做镖师的师兄好像被什么魇住了一样,然后等再醒过来押送的财物就不见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迷烟,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迷烟啊!”
说着,她有些戒备地看了看慕流云,往后退开半步:“该不会那件事……”
慕流云翻翻眼皮,抽出腰间的扇子,毫不客气地伸手往沈傜脑袋上面啪地砸了一记,力道不大,就是把沈傜给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哎哟!你打我干嘛?”沈傜捂着脑袋,不悦地瞪回去。
“我看你这脑袋八成是犯困糊涂了,帮你清醒清醒!”慕流云哼她,“我堂堂提刑司推官,会弄个迷烟跑到晏州荒郊野外去打埋伏,就为了劫你们家的镖?!”
沈傜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揉揉额头,倒也不好意思发飙了:“那你为何知道是迷烟?”
谷</span>
“因为小爷也中过!”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中了迷烟之后的反应,就和你说的那几个镖师一模一样,所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放迷烟的人,我们这边也追了半宿,都没有追上,来无影去无踪,行踪不定,不是你那些师兄毫无头绪到处乱找就能找得到的,与其浪费精力,倒不如你把他们叫过来从长计议。”
“嗯,你说得有道理!”沈傜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确实在理,就把别在腰间的响箭拿了出来,“那我就叫他们到这边来!”
说完,她便把那一段一尺来长的竹筒状的东西高高举起,冲着天上,另一只手摸出火折子吹了吹,点燃竹筒下面的一段引线。
引线迅速烧尽,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团烟雾,那烟雾竟然是紫色的,就好像沈傜平日里的那一身衣裳一样。
这姑娘到底是有多喜欢紫色啊!穿女装是紫色,扮男装是紫色,居然连响箭放出来的烟雾都是紫色的!慕流云莫名有点想笑,同时心里又有一点隐隐的羡慕。
能够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在外面行走江湖,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偶尔扮男装也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并非逼不得已。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事么!
沈傜的脑子比不得慕流云那么机灵,不过也不笨,响箭放完了之后,她也回过味儿来,眯了眯眼:“不对,这事儿不对!你肯定还是有什么别的小算盘!不然的话,客栈也挺好找的,你怎么不让我在客栈的时候放响箭,让我那些师兄客栈直接碰头?偏偏要来吴家?
你是不是想让我那些师兄们到吴家来,做点什么别的事?如果是的话,你最好有话直说,我平素最讨厌别人跟我绕弯子,你若是不直说,我那些师兄来了,我也不叫他们帮你!
他们平日里都最听我的,我要是发话叫他们不帮,别说你什么提刑司推官,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顶用!”
慕流云方才只是没腾出功夫来跟她解释,并没有真的想瞒着人家什么,这会儿既然被问到了,那自然就据实以告:“这个吴荣志之前作威作福,强抢了许多女子到家中,还豢养了几个打手看管着后院里那些可怜女子,吴荣志死后,那些打手便开始打后院女子们的主意。
那几个打手平素欺男霸女,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能由着他们继续为非作歹,之前因为我们此番出行人手不足,所以只能暂时按下去,日后再议。
现在有你那一群武艺高强、为人正直的师兄,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养虎为患了,趁早把那几个人给按住,之后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能便宜了那群歹人。”
沈傜一听竟然是这种事,立马火冒三丈,十分爽快地拍了胸脯:“真是反了天了!竟然有这么猪狗不如的家伙!放心吧,我那些师兄可不是吃素的!一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第二二八章 七娘
慕流云连连点头,这可真是太合心意了,原本不能动小胡子他们那几个人,她就总觉得有有一口气出不来,太便宜了那几个腌臜货了,现在正好有沈傜那边的人手,终于痛快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不过慕流云还没乐上多久,沈傜爽快答应之后,又忽然反口。
“什么条件?需要我们出佣金?”慕流云一想到对方是一群镖师,本能的朝这个方向猜测。
“你把我们武馆的人看成什么?我们又不是打手!”沈傜摆摆手,“我要你收我做徒弟!
方才我想过了,在那里头你答应叫我验伤的技艺,可是有没有什么旁人作证,你也没有给我打个字条什么的,还说什么日后再说,眼下没空,万一事后你反悔怎么办?
所以干脆,你收我做徒弟吧!这样最稳妥!若是你答应,我便叫我那些师兄全都听凭你差遣,若是你不答应,那下迷烟的毛贼我们自己找,大不了苦一些累一些,咱们各走各的!”
慕流云被她说得目瞪口呆,咋舌道:“你家里真的是开武馆的么?怎么你倒比我这个商贾出身的人更精于算计?!”
沈傜挑眉看着慕流云,一副有些得意的样子:“反正你来做主,我怎么着都成啊!”
“行,那就依着你!不过你日后可别有什么错处被我捉到,不然就将你逐出师门!”慕流云哼了一声,嘴上故意说着吓唬沈傜的话。
其实她也不觉得这算是个什么事儿,过去那些老仵作也许多都带着几个徒弟学本事的,她自认本事比那些老眼昏花的老仵作可强多了,只不过特立独行了一些,加上自己的身世秘密,也一直不方便收个徒弟,现在沈傜也算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沈傜也不在意她这话,反正见慕流云答应了自己就很开心,根本不在意什么逐出师门不逐出师门的事儿,乐呵呵地满口答应下来。
袁甲这功夫已经带着小胡子出去送吴荣志的尸首回墓地了,李瑶的师兄们也没有那么快就到,慕流云跟着袁牧回到前院客堂上,吴二夫人已经准备了水果糕点还有茶水,在那里等着了,同时她还很细心的准备了一盆清水,让慕流云可以洗洗手。
慕流云洗过手在客堂中坐下来,吴二夫人叫小丫鬟帮她倒了茶,也不问验尸之后有什么用的结果,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对吴荣志的实际死因没有半分开口询问一下的意思。
“二夫人能否再将出事那日的情形与我们说一说?”慕流云开口对她说,“吴荣志出事那天在府中大宴宾客,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席间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吴二夫人摇摇头:“民妇对此并不知情,无法回答大人的问题。”
“怎么?那天吴荣志在家里设宴,二夫人并没有过问?”慕流云疑惑问道。虽然说后宅女眷一般来说并不参与丈夫在家中招待友人的事情,但是全然不知请也不大现实,尤其这位吴二夫人还是一贯掌管着家中事务的掌家娘子,实在是没有毫不知情的道理。
谷</span>
“回大人,我与吴荣志互相谁也不过问对方的事情,家里前院诸事都是他自己做主,内宅后院里的琐事归我来管着,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他在外面做些什么,我从来不加以干涉,但是打从进门开始,我也是从未给过他半分好颜色,不管是人前人后都是如此,所以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带上我,免得我当着外人的面让他抹不开脸面。
所以那日他张罗请人到家里面来,我便一直呆在后院里面,半步都没往前面来,确实不太清楚前头的事。”吴二夫人回答道。
“既然二夫人都不清楚,看样子府内应该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知道那天宴席上的事情了!”慕流云没想到二夫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之前管事倒是和他们提了一嘴,说因为家中的丫鬟普遍容貌丑陋,吴荣志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宴请宾客的时候根本没有让家里面的丫鬟跟着伺候,而是从外面不知道哪里弄来了几个琴师,还说什么一举两得,又可以帮着主宾众人斟酒布菜,又可以弹琴奏曲。
等到宴席散了,那几个琴师自然也就走了,至于几个琴师的来路,管事说不清,吴荣志虽然应该是清楚的,无奈慕流云只会验尸,又不会招魂,也问不到他。
“那倒也不是。”吴二夫人道,“那天夜里出事之前,吴荣志是宿在七娘房里的,似乎之前宴席上面她也在场,不如大人把她叫回来问一问吧。”
“这位七娘是何人?”慕流云问,“二夫人又怎么知道她之前宴席也在场?”
“她是吴荣志带回来的第七房妾室。”吴二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很显然她对这位七娘是并没有什么好感的,“早先是别人家中的丫鬟,生得貌美,吴荣志去那家做客的时候便看中了,她也愿意主动委身于吴荣志,吴荣志当初为了她,在那家留宿了好几晚。
之后她的主人便成人之美,将她送给了吴荣志,到现在进门已经有两年多了。
出事那天晚上,宴席散了之后,我在后院遇到过吴荣志一次,他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走路都有些打晃,当时正要去小解,看到我,还醉眼朦胧地将我叫住,要我过后找首饰铺子给七娘置办一些体面些的头面,之后就走了。
所以我估么着,七娘应该不止是夜里头伺候吴荣志,之前宴席上应该也一直跟着的,将他伺候妥帖了,哄得他开心,才开口那般交代我的。”
“那就有劳二夫人把这位七娘请出来吧。”慕流云一听就明白了为什么二夫人会对这位妾室那般鄙夷轻视,与之前从小胡子手里救下那个小妾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吴二夫人点了点头:“是,民妇这就叫人去把七娘叫来,大人该怎么问就怎么问。”
第二二九章 倒打一耙【月票满 200 加更】
“且慢,”袁牧抬手示意吴二夫人不要着急,“请二夫人把府里的厨子,还有当天晚上负责端菜送菜的下人,也一并带过来,我们要当面审问。”
二夫人答应着,带了几个人过去,沈傜看了看慕流云,见慕流云冲自己递了一个颜色,自告奋勇跟在吴二夫人身后,和她一起去厨房那边找人。
慕流云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扭头小声对江谨说:“你看,我新收这小徒弟不错吧?”
江谨叹了一口气:“你这是做什么?她一个姑娘家……”
“对啊!她若不是个小姑娘家,我还不收呢!”慕流云小声嘀咕一句。
江谨很想提醒她最好注意一点分寸,保持一些距离,不要被人拿去当做慕家后院里的那些被她收留的女子一样惹什么非议。
可是他还没开口,余光看到了坐在一旁淡定喝茶的袁牧,脑子里想着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原本到了嘴边的劝说就又忍了回去。
慕流云也以为江谨还会说什么呢,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不说了,没有继续像过去那样规劝自己循规蹈矩,不由有些纳闷,多瞧了他几眼。
过了一会儿,吴二夫人和沈傜都回来了,沈傜很自觉地绕到慕流云身后一站,那架势看着不像是小徒弟,倒好像是慕流云带着的一个贴身女护卫一样,威武霸气。
“怎么样?”慕流云侧过头去问她。
“一切正常,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她对慕流云点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吴二夫人带回来了七八个人,一个腰上系着围裙,看上午四十来岁的女人,应该就是吴家的厨娘了,这厨娘敦敦实实,脸庞不知道是不是总在灶旁烘烤着的缘故,显得红红的。
其余几个人,有两个骨瘦如柴,皮肤蜡黄的丫鬟,还有几个小厮模样的。
这些人估计也闹不清楚为什么忽然被二夫人都给叫了出来,都有些惶恐,互相挤在一起,仿佛这样站着就能够给彼此多一点勇气似的。
二夫人把他们带来之后,就那么让他们杵在院子里头,并不告知他们什么,就这样晾了一院子惴惴不安的下人,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一个同样皮肤黝黑,甚至看起来还略显孔武有力的丫鬟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姗姗来迟。
那个妙龄女子身材细弱,和满身牡丹刺绣的吴二夫人不同,她穿着一身素白,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好像是刚刚才哭过没多久,被丫鬟带过来,看到吴二夫人,微微瑟缩了一下,表情悲悲切切,委委屈屈,好似还有那么一点惧怕。
“几位大人,这边是七娘,因为是吴荣志第七个带回家中抬了妾室的,所以便被他唤作七娘了。”吴二夫人眼睛都没向那位七娘扫上一眼,恭恭敬敬对袁牧和慕流云道。
袁牧一双眸子冷冷没有什么温度地朝七娘看过去,虽然他模样生得俊美,但是无奈自带一种威压,这一眼看过去,七娘抬眼看到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慕流云也将这女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开口对她说:“你便是七娘?你家老爷之前在府里大宴宾客,席间便是你从头到尾一直作陪的?”
“回、回大人,”七娘哆哆嗦嗦地回答,虽然她也不知道面前的这几位到底是哪里来的大人,但是既然二夫人是这样称呼的,她便跟着这样叫,“我那日原本是没去的,老爷不曾叫人喊我过去伺候,但是我已经几日没见着老爷了,想得紧,又想着家里面来了那么多人,若是连个能帮着老爷撑一撑颜面的都没有,那未免也太寒碜了,所以就自作主张过去了。
我到那边去,跟老爷说我要给各位贵宾献上一支舞,老爷同意了,我就跳了一支舞,老爷看了开心,就把我留下来陪他一起饮酒用饭的。”
一边说着,一边她的眼睛还不忘冲二夫人瞄上几眼,似乎是想看对方的反应。
只可惜,二夫人就只是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七娘看了之后,银牙暗咬,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恼火,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依旧是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她的这点细微的小表情哪里逃得过慕流云的眼睛,她瞧着这一房妾室的模样,心里面简直是五味杂陈,先是被方才她那一句楚楚可怜的“想得紧”,想到吴荣志的那把年纪和那副尊容,便硬生生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之后又觉得这妇人还真是蠢笨至极,无可救药。
且不说她与吴荣志的死到底有没有什么瓜葛,会不会被牵连到,至少现在吴荣志一死,这个家就算是落到了吴大夫人和吴二夫人这两个正妻的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是能够实际掌管家中一切财物的,而大夫人又常年不离开佛堂,实际的掌控人便是吴二夫人一个。
作为家中的妾室,听方才吴二夫人的意思,这个七娘还是委身于吴荣志的别人家的丫鬟,那便是贱妾,若是吴荣志还在人世,那讨好老爷自然是她最重要的任务,可是现在吴荣志已死,一个贱妾的死活和去路,那可就完全掌握在正妻的手中了。
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要在人家正妻面前引言怪气地炫耀上两句,真不知道她那个脑壳下面装的究竟是脑子还是豆腐渣。
“我问你,既然你是开席后不久便去献舞,听说夜里吴荣志也是宿在你房中的,为何好端端的一个人,头半夜里头还什么事都没有,后半夜就突然暴毙了?”慕流云似笑非笑地一边打量着她,在她周围慢慢转着圈绕着走,一边慢悠悠地问。
那七娘一开始看慕流云一双眼睛一直在她身上打转,还有些扭捏,现在听了这个质问,顿时慌了神,忙不迭伏在地上:“大人冤枉啊!我也不知道为何老爷会突然出了那样的事,在散席之后,老爷回我房中之前,他还曾与二夫人在廊下说了半天话,之后回房去,到了后半夜里头人就不济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情啊!”
第二三零章 区别对待
七娘这话说得就多少有点不太中听了,二夫人原本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一听这话,也是勃然大怒,当即便一拍茶桌霍然站了起来。
“你休要在几位大人面前信口雌黄!那夜我不过是撞见了吴荣志送客回来,他叫我差人给你置办头面的时候,你分明还从房中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窥视偷听,真当我是没有看到么?!”她指着七娘怒斥道,“我们前后不过说了三五句话,你现在却故意在几位大人面前含糊其辞,意欲何为?!”
七娘估计也没有想到当晚自己偷听的事情居然被发现了,表情略显尴尬,伏在地上继续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不仔细分辨,倒好像是被二夫人给呵斥得不敢说话了一样。
“所以这么说来,不管怎么论,七娘你可都是在吴荣志死前最后一个守在他身边的人呐!”慕流云在一旁幽幽加了一句。
七娘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道:“大人,我冤枉啊!自打我进了老爷的家门,在这里不愁吃不愁喝,本来我是做丫鬟伺候人的,到了这边以后,老爷抬举我,让我做了一房妾室,还拨了两个丫鬟过去伺候我,这是多大的福分呐!
我怕不是这个家里头,最盼着老爷好,最希望老爷能够长命百岁的人了!
再者说,那日我在宴会席间的确是一直陪着老爷的,但是不止是我,还有那么多的宾客也在,所有人都一起饮酒作乐,走的时候宾客们都好好的,老爷也是好好的啊!
我一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老爷那天白日里喝了许多酒,回房之后我伺候他睡下都累得快要没了半条命,难不成我还能会什么巫术,半夜三更悄无声息就把老爷害死了?
老爷平素一贯疼我宠我,我为什么要自断生路,害死了老爷之后,还留在这案板上面给人当鱼肉呢?!”
慕流云一听这话,不由多看了七娘几眼。
方才她还当这是一个蠢笨妇人,看不出现在是个什么形势,居然还敢给当家的二夫人难看,现在再瞧瞧,虽然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但是这位受宠的妾室也还是有些小心思的。
转了一圈,还是想要向慕流云他们暗示一下吴二夫人的嫌疑。
吴二夫人坐在那里,看着跪在地上的七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也不再说什么。
慕流云觉得吴二夫人的反应倒是也挺聪明的,像这种处心积虑想要往吴二夫人身上泼脏水的角色,和她对峙地越多,谩骂地越多,她反而会越发惺惺作态,用一种若有若无、模棱两可,甚至欲语还休的态度,搞得性子急的那一方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哪位是吴家的厨子?”袁牧听了一会儿,目光朝那边瑟缩地一群下人扫过,开口问。
那个身上系着围裙的红脸妇人从人群中微微向前趔趄了两步,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走出来的时候太紧张,导致步伐不大稳定,还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才险些栽出来的。
“回大人,是我,我是吴家的厨娘。”红脸妇人站稳之后慌忙跪了下去,颤声道。
“那日吴荣志在家中设宴款待宾客,家中的饭食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回大人,是我,还有一个帮厨的。”厨娘哆哆嗦嗦答道。
她话音未落,后面的人群里就又趔趔趄趄出来了一位,这回慕流云可看清楚了,这厨娘和帮厨那个媳妇子都被人给推出来的,后面推她们两个出来的也都是丫鬟小厮之类,好像生怕不赶快把她们给推出来,就要被牵连上了一样。
厨娘和帮厨跪在地上,面如土色。
“你们可还能记得清楚,吴荣志那日在家中宴客做得都是一些什么菜色?”慕流云问。
厨娘连连点头:“回大人话,记得!记得可清楚了!那天我们累了一整天,守着灶台差一点把自己都要烤熟了,结果后半夜里头就听说老爷人没了,吓得我们也是没了魂儿一样!
我就很怕是晚上的吃食有什么不妥,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这才心里面能稍微踏实了一点。
那日前头先上了一波开胃的小酱菜,有糖蒜,甜酱萝卜,甜酸乳瓜,还有蜜饯,蜜饯银杏,近似甜枣,蜜渍青梅,这都是给那天来的诸位大人开胃用的。
之后准备的菜色有麻辣肚丝,一品豆腐,三鲜丸子,爆炒鱿鱼,酱鹿肉片,芝麻鱼,宫保野兔,爆炒田***宝野鸭,绣球干贝,花菇鸭掌,吊炉山鸡,糖醋莲藕,罗汉大虾,清炸鹌鹑,首乌鸡丁,还有人参甲鱼汤。
除此之外还有金糕卷,小豆糕,佛手酥,千层蒸糕,莲子粥,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慕流云听得咋舌,他们乍到玉邕县的时候,县里的百姓想要吃一口猪肉鸡肉都困难得很,这吴荣志宴请宾客倒是豪气得很,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通通都有。
比他这一顿吃得还要更丰富的,说不准就是当今圣上了吧!
别人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吴荣志倒是不拦着人家点灯,可是他不让人吃肉,他别的荒唐都不算,就单是这一样也足够恨人的!
不过这些菜色也好,蜜饯酱菜或者汤粥,听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稀罕的,并没有什么能够吃了就要人一命的东西。
“这些是午饭的时候上的,还是晚饭?”慕流云问。
厨娘道:“回大人,这些里头一少部分是在中午的时候做的,剩下大半都是下午准备了整整一下午,帮晚上才都准备好端上去给各位老爷们吃的。
老爷那天夜里出事之后,二夫人曾经差人跟来到家里面赴宴的宾客打听询问过,从我们这儿回家去的宾客一个出事的都没有,好得很。
那天我们做菜传菜,用得都是一样的盘子碟子,也分不出来谁的是谁的,也没有事啊!”
第二三一章 无子茶
“哦?这么说倒也有一定的道理。”慕流云点点头,“家里的食材这些都是谁负责采买?”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从后面的人群中间挤了出来,战战兢兢地对慕流云说:“是我。”
“你都负责采买家中的什么东西?”慕流云问。
老头儿哆哆嗦嗦道:“回大人,家里头不管是老爷夫人,后院各位姨娘,还是家里面的丫鬟婆子,反正所有需要入口的东西,那就都是我出去买回来,每次买回来的东西和花销,我也都会一笔一笔报到二夫人那里去,从来未敢有过瞒报错报的时候。
别说是瞒报错报了,就算是家里头的姨娘莫名其妙的忽然要我帮忙买些不太寻常的物件儿,我也得马上就报给二夫人,二夫人点头了我才能买!”
二夫人也点点头,肯定了这个老家仆的说法:“的确如此,家中相关的账目,包括食材、药材那些东西的小库房,钥匙都是我亲自管着的,容不得半点差池。
几位大人看起来都是正人君子,估计也没见过那种乌烟瘴气的后宅,所以自然也无法得知面对着那样的一群莺莺燕燕,这个家有多么难管。
之前吴荣志的一个小妾刚刚进门,后脚就被府中一个丫鬟坑害得稀里糊涂喝下了无子茶,肚子疼得死去活来,那血止不住的往外涌,找了好多个郎中上门来看,喝了许多的药,到最后还是落了个这辈子都无法生育子嗣的根子。
那女子也是个刚烈的性子,本身被抬进门就不是心甘情愿的,又被害成那样,一下子钻了牛角尖,夜里趁着守着自己的婆子睡着了,跑到院子里面去跳了井。”
无子茶相传是先帝登基之后,为了限制宫中嫔妃受孕,防止兄弟阋墙之事再次发生,就叫宫中太医配了这样的一副茶,对于自己犯了错,或者外戚犯了错的嫔妃,便直接赐无子茶,喝下之后大体上就会伤了根本,无法再孕育子嗣。
后来这个无子茶的方子不知道怎么就从皇宫里面流了出来,被一些王孙贵族拿去用来教训家中不懂事的妻妾,甚至有的人未必真的给家中妻妾喝这种虎狼药,也会备上那么一副,用来吓唬吓唬人,以振夫纲。
到后来,即便不是王孙贵族,只是一些寻常的富贵人家,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药方子,胡来乱来的也不是没有,尤其是一传再传之后,药方里面的用量就变得含糊起来了,这一含糊不要紧,胡用乱吃闹出人命的便也开始多了起来。
出人命的事情多了之后,乱用的人倒是也少了起来,只不过虽然民间出过不少因为无子茶用量不精准闹出来的人命,但是上头没有人发话,下面自然也没有人禁止外面的药铺配这方子,所以依旧是只要拿钱就能够买得到。
只是因为这药的功效实在是有些毒辣,因而价钱也是颇有些昂贵的,一个吴荣志家里的丫鬟能有多少月钱,怎么会有钱去买这种玩意儿的?
“那丫鬟为何要给妾室喝无子茶?这是吴荣志的授意?”慕流云有些疑惑地问。
吴二夫人摇摇头:“吴荣志巴不得他院子里的女人各个都给他怀上一个两个,怎么会这么做呢!那个丫鬟是跟了吴荣志两三年的通房,本以为处处迎合吴荣志的心思,最后也能被抬做姨娘,没曾想吴荣志一扭头就从外面抬了一房进来,根本没有提她,还让她去伺候新进门的那个妾室,那丫鬟便气疯了心,偷偷拿了攒了许久的私房钱,抓了一副无子茶。
可怜那投井的妾室,本也是吴荣志强行抬进门的,本就无意争宠,偏偏被那疯婆子给害得命都没了,打那之后,我便更换了家中所有的丫鬟,凡是已经做了通房的,一律留在吴荣志房中伺候,不许她们到别人的房间周围去转悠。
谷</span>
其他做杂事的一律换成背景清白的小丫头,免得再有人生出什么歹心思来。
所有入口之物,采买前后均需要向我回报这个规矩,也是那个时候立下来的。”
慕流云听了之后有些唏嘘,随即又问:“那害人的那个丫鬟呢?”
她想着,吴荣志能够和对方好了两三年,多少也是有些情分的,处理起来或许也会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二夫人冷笑道:“吴荣志在外面与人喝酒作乐,几日未归,一回家就听说他的新妾被旧通房给逼死了,当即大怒,直接叫大人那日见过的那几个人把那个通房给拉到柴房里面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后院里恐怕没有人敢跑去探看,也没人敢问,但是那个丫头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估计当年在后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两三日,那几个人才去拿了一卷草席,把那丫鬟卷了,扛出去丢在了乱坟岗,从此家中再也无人提起此事,吴荣志在那之后没多久便又抬了新的六姨娘,六姨娘生得漂亮但是性子很倔,吴荣志觉得无趣,之后有过了不过月余,七娘便进了门了。
若不是后院里面有那么一口被封住谁也不能用的水井,恐怕到现在早就没有人记得那里过去发生过什么,甚至连那个通房都被人给忘得差不多了。”
二夫人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了几分伤感。
跪在地上的七娘听她说完这些过往,也脸色又白了几分,似乎是有些被吓到了。。
二夫人从一旁拿过事先准备好的账目,给慕流云递过去:“府里最近半年来的记录都在这里,大人您可以逐条核对,绝无半点疏漏。”
慕流云平素最头疼看这些琐琐碎碎的东西,吴二夫人递过来,她又不能不接,接过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沈傜,沈傜立刻移开眼睛不看她,好像生怕会被点名帮忙看账一样。
慕流云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再看一眼袁牧,这尊大佛可绝对不是用来看账目的!
于是她果断把账本递给了江谨:“江兄,麻烦你帮忙看一看。”
作为州府的司户,平日里处理这些琐碎的东西,江谨是最在行的,找他准备错!
第二三二章 月钱
江谨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慕流云递过去的账目,开始仔仔细细翻看起来,他从吴荣志出事之后开始倒退着往前面翻,大概翻了十几页之后,大概也记录了有两三个月的采买了,才抬起头对慕流云点了点头:“到现在暂时还没看到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那天晚上吴荣志的宴席上,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后宅里的妻妾到前面去过?”慕流云想了想,只能再一次询问那个七娘。
“不曾有过。”七娘摇摇头,委委屈屈道,“我是午宴开席之后没多久过去的,打那之后,老爷心情好,就让我一直留在那里伺候他,我就坐在他旁边帮他斟酒布菜,虽然有过那么一两个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不过倒是没见谁进来,除非我的眼睛瞎掉了,才会看不到。”
“那席间方才厨子说的那些个菜,吴荣志都吃了些什么?”慕流云又问。
七娘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道:“回大人,老爷那天中午胃口就很好,吃了很多,方才说的那些菜,好像除了甜食是他没怎么碰过的,别的每一样都吃了不少。
下午的时候他们一直饮酒聊天,到了晚上估计是酒喝得有点多了,老爷胃口没有中午那么好,肉食之类的吃得不多,倒是人参甲鱼汤喝了许多,我给他盛了好几回。”
“不可能!”吴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立刻出声反驳道,“吴荣志向来不喜欢人参味儿,也不爱吃甲鱼,当初县尉为了讨好他,特意叫人弄了几只送来,都被他气得一股脑扔掉了。
就因为这些年他在玉邕县坏事做尽,被人骂得难听,就算嘴上不承认,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看到那些甲鱼便勃然大怒,觉得县尉是在指桑骂槐。
人参家中也有许多,他从来碰都不碰,连参茶都不肯喝上一口,又怎么可能喝人参甲鱼汤,还一碗接着一碗!”
“二夫人这话说的,我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面撒谎呢?”七娘委屈巴巴道,“汤是厨娘做的,是我一碗一碗给老爷盛到碗里头去的,若是真的怕事,我应该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才对。
反正那日宴席上的宾客一个两个醉眼朦胧,醒了酒之后也未必能够记得老爷席间都吃了喝了什么,你们就是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来老爷确实是对那人参甲鱼汤的味道没有多么喜欢,但是那天他喝了酒,本来嘴巴里面也尝不出来什么味道,我劝他多喝点人参甲鱼汤,对身体好,晚上我也好伺候他,老爷听了之后便心情大好,所以就多喝了几碗。”
说这话的时候,她颇有些挑衅地朝吴二夫人看了过去,旋即又想到了她自己的那个处境,思及之前的种种打算,努力争取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空,不由悲从中来,伏地痛哭起来。
吴二夫人一脸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别开眼去叹了一口气。
慕流云默默看着七娘和吴二夫人两个人之间的那种神情上的流转,心里面也有一份盘算。
吴二夫人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吴荣志的厌恶和痛恨,听这个意思,这些年来也没少利用自己掌管后宅杂事的便利,帮着处理一些后宅里面诸多女眷的困境,当然,这里面或多或少也起到了一些帮吴荣志擦屁股的作用。
总得来说,这位二夫人对吴荣志的恨并不是假装出来的,并且看似一直在和吴荣志抗争,但是她从本质上来说,和那个已经把自己锁在佛堂里面带发修行,半步都不肯跨出来的大夫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那种抵抗和敌视,都是消极的。
归根结底,她们都深知自己是没有办法平平顺顺摆脱吴荣志的,所以她们尽管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不满,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真的与吴荣志撕破脸。
她们仍然将吴荣志视为保障生活所必不可少的角色,或许对于那些以死抗争的女子怀有同情和怜悯,却断然没有那样的勇气。
因而总体来说,虽然吴荣志一死,对于她们这种并不甘心委身于这么一个恶人的妻妾来说,这可以算是一桩好事,却又没有那么好,因为一群女人想要撑住吴荣志留下的这些家业,尤其还是建立在这么多年的搜刮和压迫基础上的家业,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于情于理,吴二夫人再怎么恨吴荣志,她都不应该希望他死掉。
至于这个七娘,她虽然有些神态造作,可是哭起来的时候那一股子伤心劲儿倒也不似作伪,而那哭与什么情什么爱,都没有半分关联,不过是打了许久的算盘一夕落空,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都化作了泡影,所以才会失落地情绪崩溃罢了。
吴二夫人在讲述之前跟吴荣志好了两三年却连抬做妾室都轮不到,就被喜新厌旧冷落到一旁,最后还惨死的那个丫鬟时,七娘一副兔死狐悲的模样,很显然即便吴荣志不死,她也并不是现在吴荣志心尖尖上坐着的那个人。
所以她对于喜新厌旧和被冷落被抛弃有着强烈的恐惧,她劝吴荣志喝人参甲鱼汤,到底是为了什么,慕流云这个假冒的公子哥儿也一样可以猜到个大概。
这么看来,这位七娘的小算盘里面,也是无法承受吴荣志惨死这个意外的。
那么到底是谁,能够从吴荣志的死当中得利的呢?
慕流云一边听着七娘兀自伏地痛哭,一边在心里面迅速盘算着,朝旁边那一群瑟瑟缩缩的下人扫了一眼,余光中有什么东西的亮闪闪的,于是她的视线又移了回去,落在了方才说过话的那个红脸膛的厨娘身上。
“厨娘,我问你,吴家上下这么多口人,就只有你一个人负责做饭么?”慕流云开口问。
厨娘没想到方才都是主子们在说话,现在忽然又问到了自己的头上,慌忙答道:“回大人,就我一个人。之前二夫人怕我忙不过来,想要多请一个人,是我跟二夫人求的,说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让她给我稍微涨点月钱就行,别请其他人的。”
第二三三章 药茶
“哦?那二夫人还真是宅心仁厚啊!这么照顾你!”慕流云听了之后,朝吴二夫人扫了一眼,“不止二夫人给厨娘发的是多少月钱?可够你一家吃用?”
吴二夫人不明白为什么慕流云要开始打听这些事情,有些疑惑地朝她看了几眼。
厨娘也是一样的茫然,但是连二夫人都不敢反问的大人,她又怎么敢有什么闲话,连忙照实说:“回大人,我每个月的月钱是一贯,遇到年节的大日子,还会额外得点赏钱。”
“哟,那倒是挺优渥的!你这月钱可真不少。”慕流云夸道。
“二夫人的确是待我有恩情!”厨娘哪里能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忙不迭开口道,“我家中上有七十多岁的公婆,下有三个需要我们养活的儿女,小叔虽然年岁不算小了,但是除了念书想要赶考之外,什么活计也不会做,也是一个张着嘴等吃饭的。
我家屋外头的是个砍柴的樵夫,一天到晚累死累活都转不到几十个铜钱,若不是我有个做饭的手艺,能出来做厨娘,我们这一家许多口都不知道有没有米下锅!
还是二夫人心善,知道我家中的情形,所以答应了不另外再请一个厨娘,只找帮厨的来给我打打下手,还给我涨了月钱。
在玉邕县这地界,能遇到二夫人这么好的东家,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挺有一颗感恩之心的!”慕流云笑呵呵地走过去,在那厨娘身边转了一圈,眼睛打量着那个厨娘,直把那厨娘给盯得心里发毛,不受控制地打起哆嗦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厨娘小心翼翼颤声道。
慕流云哼了一声,忽然伸手从她的发髻上面迅速抽出了一个东西,摊开手亮在众人面前:“不知道这位对你恩重如山的二夫人给你每个月一贯的月钱,是否够你打这样一支簪子?”
厨娘吓了一跳,反应慢了半拍地缩着脖子慌忙去摸自己的发髻,似乎簪都被人拔了才想起来用手去遮掩,同时一张原本涨红的脸也变了颜色。
其他人此时也看清了慕流云手里面托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支小小的金簪,筷子尖儿的粗细,很素气,没有任何的花样,就只是在头上有一个小小的金豆而已,那金子的成色也算不得好,拿在手里也轻飘飘的。
这种东西,不用说是什么王孙贵胄,就算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不会有夫人、小姐瞧得上这种玩意儿,至少现在坐在课堂里的二夫人头上可没有一支这样又素气又俗气的发簪。
吴二夫人头上的发簪虽然说并非金子打造的,确实上好的玉料,雕工精细,看起来虽然不算惹眼,也没有多么华丽,却十分雅致,与那种粗糙的金簪差距很大。
谷</span>
慕流云的视线从吴二夫人的头上迅速略过,然后落在了一旁地上跪着的七娘身上。
在众人注视下的厨娘此刻面如死灰,眼珠子转了转,估计想要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即便是这么一根金簪,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也着实是过于华丽奢侈了,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不禁有些懊恼,恼恨自己为了怕被人给偷去了就戴在头上。
思来想去,厨娘也没了更好的主意,只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啊!那簪子是七娘给我的!她之前有求于我,所以就许了我这支金簪,我也是一时糊涂,财迷心窍了,想着家里头那么穷,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一支像样的簪子,就没禁得起这诱惑!”
她这么一说,原本就已经不大淡定的七娘也慌了,指着厨娘,柳眉倒竖,一副又惊又怒的样子,只可惜“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能噗通一声伏在地上,开始哭嚎着喊“冤枉”。
“你说七娘有求于你?那你便说说看,她到底求了你一些什么?”慕流云问。
“回大人,那天晚上我快要忙得了晚饭的一堆事情,炉子还没有熄的时候,七娘过去找我,拿了一包药材给我,让我做完了饭之后帮她熬一壶药茶,还说我忙了一天了,也怪累的,所以作为答谢,从头上拔了一根金簪给我,要我别把这件事说给二夫人她们知道。
我当时一时糊涂,看那簪子起了贪念,就收了下来,帮她熬了药茶,等到宾客都散了之后,给她送到房里去,在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过问过别的了!
七娘她毕竟是府里头的姨娘,我只是一个厨子,她要我做什么,我便照做,旁的我也管不了,所以到底她是要干嘛,也不是我这样的下人可以问的,我是真的不清楚啊!”
“药材?是些什么药材?”袁牧没有理会地上抖作一团的七娘,开口问那个厨娘。
厨娘说:“我也不认得什么太稀罕的药材,那纸包里面的东西看着就好像是新鲜的人参片,还有些甘草,说是放在一起熬,把五碗水煮成一碗水便成了。”
吴二夫人听着,眉头皱了起来:“真有此事?若是拿了一些人参片和甘草熬药茶,为何要偷偷摸摸去寻你?又何必给你一支金钗作为酬谢?”
“夫人,我说得句句属实,绝对没有欺骗您和这几位大人的意思啊!”厨娘见二夫人的语气里面带着几分犹豫和怀疑,忙不迭说,“我与七娘无冤无仇,我没有必要撒谎坑她!
再者说了,要是那东西有什么明显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也不可能那样就帮七娘熬煮了,要是寻常人看着都没有什么,那我一个厨子,也实在是看不出啊!??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起了贪心,偷偷手下那个簪子,也不该私下里答应七娘这种事,我应该先去问过二夫人才对,别的我可真的是一点歹心都没有啊!
夫人若是不信,我其实还有个法子可以证明我绝对没有半点坏心思!”
第二三四章 重金求子
“哦?你要怎么证明?”吴二夫人冷眼看着那厨娘,开口问。
“我……我那天晚上把七娘给我的药材……偷偷留了一点。”厨娘一边说,一边略有些心虚地朝七娘那边瞄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眼睛,“我当时就寻思着,那一包里头也又不老少,少放几片,我炖久一点估计也喝不出什么不同,家里面公婆年岁大了,身子都不好,我想等到回家的时候,带回家给他们两个补补身子。
二夫人,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您想,我要是知道那东西可能是什么不好的玩意儿,难道我还会想要留一点,回家把我公婆给药死么?”
吴二夫人还没开口做什么回应,一旁的七娘却是没有办法再趴在地上装死了,一骨碌爬起来,趔趄了一下,都顾不上拂掉衣服上沾着的灰土,指着那厨娘便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个贼婆娘!你不光收了我的簪子,偷了我的药材,现在还要反咬一口啊!
你这挨千刀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收我好处还要害我!我对老爷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怎么能让你这蠢妇在这里空口白牙的污蔑我!
二夫人,我从进门之后,一心一意只想伺候好老爷,讨得老爷的欢心,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并没有想过骑到谁的头上去,这个我可以对天发誓!天地可鉴!”
吴二夫人厌恶地瞥她一眼,就好像有一只硕大的苍蝇在自己面前嗡嗡作响似的,鄙夷地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她。
七娘见没有人理睬自己,又是着急又是慌张,一脸悲愤状作势要去撞旁边的廊柱,旁边的仆妇见状被吓到了,想要过去阻拦一下,有没有二夫人发话,不敢乱动。
慕流云把这些看在眼里,也不叫人去帮忙拦着,只是在一旁睨着那个七娘。
七娘架势摆得足足的,可是冲了几步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过来拉自己一把的,脚下一绊,整个人就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慕流云扭头看看在一旁愣着的厨娘:“怎么?你还要等她哭完了之后再去拿东西?”
厨娘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往外走,慕流云给沈傜递了个眼色,沈傜便屁颠屁颠跟着厨娘去了,尽职尽责地帮师父盯着这个不算老实的吴家厨娘。
七娘兀自哭得伤心,慕流云一个一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都被她那哭声吵得有些心烦意乱,抬眼一看袁牧那边,脸上也已经明明白白写着耐心告罄,倒是江谨,埋头于吴二夫人的账本,仿佛压根儿没有听见七娘的哭声一样。
慕流云走过去,站在七娘面前,七娘看到了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鞋,止住哭泣,抬头看了看慕流云,满脸都是泪水。
“你先省这点儿那眼泪,呆会儿再嚎也来得及!”慕流云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现在只是说你背着二夫人和其他所有人,买通了厨娘熬药茶,谁说你想要毒害吴荣志来着?”
谷</span>
七娘一愣,这才把“呜呜呜”变成了“嘤嘤嘤”,虽然说依旧听着有些心烦,倒也好得多。
“嘤嘤嘤”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抽抽搭搭地停了下来,慕流云赶忙对她说:“你别光忙着哭,倒是说一说看看,你给吴荣志熬的是个什么药茶,为什么要瞒着其他所有人?”
“大人,我是真的没有过半分害人性命的心呐!”七娘抽抽搭搭道,便说又便偷瞄二夫人,然把心一横,“我不过是想要求子,所以才花了大价钱买了能够帮助我受孕的药材!
大人,我也是别无选择啊!自从进了吴家的门,老爷便是我唯一的依仗,唯一的靠山,我的后半辈子就都得仰仗着老爷来过活,所以我怎么能不好好的伺候他,巴结他!
可是我进门已经两年了,到现在肚子也没有个什么动静,这心里头实在是没着没落的!我也知道,这女子的姿色留不了一辈子,老爷的宠爱也未必能维持多久。
若老爷真的是那重情重义、情比金坚的人,不然也不会有我和其他人被抬进门的机会了!
这些事我都想得清清楚楚,所以如果以后等我年纪大了,等老爷又开始宠爱其他人,我要是想在这个家里过得安稳,那我就得有个孩子傍身,最好还是个儿子!
若是我能够尽快受孕,然后为老爷生下一个男丁,那我就是这个家里的大功臣,以后就算是我老了,容貌不再,老爷也得看在我儿子的份上,别太怠慢我,等到老了的时候,我也可以有孩儿为我养老送终,有个依仗。
我可以对天发誓,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就是怀上个子嗣,绝无其他!”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姿色尚可,就已经开始考虑这些事了,还真是未雨绸缪啊!”慕流云有些唏嘘,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皇宫高墙之内,倒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没想到一个区区七品县令的后院里面,居然也有妻妻妾妾会存着这样的危机感。
“大人,不是我未雨绸缪,是打从我进门之后到现在的这两年里头,老爷又抬进门了一房妾室,光是通房都又收了两个了!我若是那天宴席当中不主动出去献舞,老爷便已经有差不多十几天没有到过我屋里面去了!我怎么能不感到害怕担心呢!”七娘悲悲切切道。
“那厨娘帮你熬的药茶,送到房中之后,你真的都给吴荣志喝了?”慕流云有些狐疑,人参虽然名贵,却并不算是什么罕有的东西,所以其大补元气、复脉固脱的功效,她清楚得很,却没有听说过这玩意儿还能保谁生儿子的,“喝过之后可有什么效果?”
七娘面色微赧,下意识扭捏了一下,随即也意识到现在很显然这样不合时宜,才讷讷道:“效果自然是有的……那之后我就睡着了,哪曾想后半夜再一睁眼睛,发现老爷人都凉了……”
第二三五章 移花接木
七娘说到伤心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嘤嘤嘤”,惹来吴二夫人一串白眼。
好在厨娘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估计是急着自证清白,所以倒也没给七娘留下太多可供她“嘤嘤嘤”的时间,让慕流云他们的耳朵也少受了一点苦头。
“大人,就是这东西,我也没敢多留,怕叫七娘看出来了要找我说道,就这么点儿,我都给你带过来了!”厨娘战战兢兢回来,又重新跪在方才的那个位置上,把一个有些发黄的纸包哆哆嗦嗦地伸手递给了慕流云。
慕流云伸手将那纸包接了下来,打开来看到里面有三片干干黄黄的东西,用手摸着硬邦邦的,边缘颜色更黄一些,中间有些发白,摸起来不算光滑,略显粗糙。
要说人参片,慕流云也是见过的,似乎和现在她手里面拿着的东西看起来还是有一些不同。先说人参片没有这么大,形状也要更圆润一点,切面更是要细腻得多。
不过颜色看着倒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焙干了之后,乍看有那么五六分相似,对于特别懂药材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瞧出不对劲儿,糊弄寻常老百姓还是稀松的。
慕流云把那东西捻起来一片,放到鼻子跟前细细地闻了闻,倒是还真有那么一股子淡淡的人参味儿,但是不浓烈,再闻能够察觉到里面夹杂着些许其他陌生的气息。
这可不是什么人参!若是方才慕流云还有一点迟疑,这会儿她可就笃定了!
人参的气味儿要比这浓郁得多,也不会隐隐好像还透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
慕流云再看看那纸包,纸包里也面可以看到一些已经干涸在上面的白浆,她凑近了闻闻,那股隐隐腥气与“人参片”十分相似,于是也没多想,用指甲刮下一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起初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随后舌根处和嗓子眼儿才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苦味儿。
慕流云被苦得皱起了眉头,刚要转身去找水,袁牧已经帮她倒好了递过来。
“好好漱一漱口,全部吐掉,不要咽下去。”他提醒慕流云。
慕流云忙不迭点点头,她当然没有神农尝百草的那种本事,完全是因为考虑到一天下来,吴荣志是好端端挺到了后半夜才死掉的,料定了杀害吴荣志的人用的一定不是什么剧毒。
而那种慢慢发挥作用的毒物也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需要一个量的累计,若是吃的不够多,至多也就是头昏眼花上一会儿,再不济就是上吐下泻一番,再严重的也没有了。
“这就是你那日偷偷留下来的东西?”慕流云把嘴里面的苦味儿漱干净,一摸怀里没带帕子,就用手背随意地将唇上残留的水渍一抹,回身继续问那厨娘。
谷</span>
“回大人,就是这点儿,我也不敢留太多,寻思着都说人参大补,穷苦身子也不能多吃,就是这三片回头拿回家去都不敢一下子给我公婆都吃下去,怕他们的身板儿顶不住要出事。
反正偷那么多也没有用,还容易被东家发现,我就没留下那么些。然后我想着这东西新鲜的也存不住,我就给焙干了又包回去,结果这不是还没等休息回家去,几位大人就上门来了,所以都在这里,连一丁点儿我都没敢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啊!”厨娘回答。
慕流云听她说的同时,也悄悄留意着一旁的七娘是个什么反应,发现她只是有些恨恨地看着厨娘,对于那东西就是当初她交给厨娘熬药茶的这个事实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反驳的。
她没有什么要反驳的,慕流云却觉得有点好奇,等厨娘说完了之后,问她:“那我问你,你帮晚上准备晚饭那会儿,不是还有帮吴荣志的宴席准备人参甲鱼汤的么?
那会儿你怎么不直接从人参甲鱼汤里头偷偷留点出来,非要扣七娘的?”
“回大人,下午准备晚饭的时候,确实有用来炖甲鱼的人参,可是那人参都是整条的,而且是在二夫人那边等过记,都是有数儿的,别说是少个一根半根,就算是少一根须子我也不好交代,所以那会儿也没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到了晚上,七娘去厨房里找我的时候,我一看是一片一片的,这才动了歪心思。”
“那话又说回来了,”慕流云听了厨娘的话,点点头,又转向了七娘那边,“你也别光忙着哭,你先说说看,晚上吃饭的时候,都已经吃了人参甲鱼汤这么补的东西了,你也说了吴荣志没少吃,那为什么你还要让厨娘又给他熬什么人参药茶?你就不怕吴荣志身子受不住?”
七娘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被问得接不上话来,自己一想也觉得这事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太合理,但是偏偏自己又真的就是这么做的,难怪的被人家官老爷问起来。
“我……我也没想过那么多,就想着人家跟我说喝那个药茶能够帮我受孕生子,心里急切,怕过了今日,老爷的心思就又被别的小妖精给勾了去,所以才着急的……”她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回答,“我家老爷平素身子骨还是挺好的,哪能多喝了点参茶就出事的……”
“的确不会多喝几口参茶就出事。”
慕流云听见袁牧开口了,连忙回头看他,只见他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片焙干了的“人参片”,正在仔细端详着,修长手指也仔细地摩挲着。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人参片。”他把那东西随手丢回到茶桌上的纸包里面去,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残留的粉末碎屑,“这东西叫玉苍髓,并不能够帮助受孕,反而可以落胎。”
“什么?!”一听袁牧的话,最先被吓了一跳,反应很大的便是七娘,她原本是歪歪斜斜半伏在地上的,一副过度悲伤,已经打不起精神的模样,可是现在一听袁牧这话,登时便跪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第二三六章 炮制
她这么一嚷嚷,原本还在发愣的众人也都回过神来,一群仆妇下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反应的吴二夫人。
吴二夫人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又怎么会看不出那些人投向自己的眼光意味着什么,原本她还是很淡定的,这会儿也淡定不下去了,一拍茶桌站起身来。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她有些讥讽地看了看那几个人,又看了看同样看向自己的七娘,“你也休要动了那把脏水泼到我身上的歪心思!我就问一桩,若是我给你一副药,说是煎茶让老爷喝了,便能够帮你生出个男丁来,这药你可敢服下去?!”
七娘悻悻地垂下了眼皮,其他下人也一脸恍然,终于意识到方才他们的联想有多离谱了。
吴家上下都知道,吴荣志前面的那两个女儿,都是大夫人所出,之后吴荣志嫌大夫人生不出儿子来,根本不再去她房里,偏巧了,家中其他的妾室、通房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好消息。
要是光看这个,似乎二夫人的嫌疑还挺大,但是吴家却没有一个下人会真的这么想,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二夫人过门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这可不是她肚皮不争气,是她压根儿不给老爷任何的机会,刚烈的不得了。
最开始吴荣志还因为觉得十分刺激,兴致高昂,非要挑战一下这颗小辣椒不可,但是久而久之,每一次都得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到底不如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来得好,于是便不大理睬二夫人了。
二夫人也乐得吴荣志冷淡着她,再后来因为大夫人关起门礼佛不理人,二夫人又有很强的持家本事,吴荣志虽然再不去她那里讨不自在,倒也放心把家交给她来管着。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故意拿落子的药茶当成生子的骗妾室喝下呢?她根本就不在意吴荣志抬举谁,跟谁生育子嗣这种事啊。
吴二夫人大为光火,出言讥讽的时候,慕流云却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方才袁牧说那东西是玉苍髓?这东西她在此之前并没有实际见过,只是在父亲留下的手札里面看到过相关的记述,旁边还配了一个简单的图画,勾勒出了玉苍髓的形状。
她记得手札上关于玉苍髓的记录,这东西多产于北境一代,有毒性,因为会大泄元气,少量服用的确是可以用来落胎的,同时对身子伤害也很大,不比落子茶更好些。
此物味道苦涩,若是整个来看的话,与人参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倒更像是长了更多根须的姜块,外皮也是那种发黄的色泽,形状要更长一些,若是无人采摘,会在地底下爬着一直生长,就像是一条静脉一样,枝杈在土里四处伸展,年头越久颜色越白,因而被称为玉苍髓。
根据手札上面的记录,这东西在蛮族那边倒是有人用来炮制毒物,袁牧曾经在北境的军营中历练,他能够辨认出来这是很正常的。
但是吴荣志死于这东西,却又不那么正常,因为玉苍髓虽然有毒,但是想要毒死人却需要很大的剂量,空口服用的话,恐怕得撑个好歹。
而这么苦的东西,但凡不太傻的人,估计都不会狼吞虎咽吃到撑,所以蛮族便是用它煮出来的浓汁炼制丸药,一颗毒丸或许足足萃取了一大筐玉苍髓的浓汁,这才能起到要人性命的目的,单凭厨娘之前说的那些用量,煮一壶药茶,绝对死不了人。
谷</span>
那么吴荣志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慕流云回忆了一下方才那玉苍髓焙干后的片,方才她拿到鼻子跟前闻的时候,确实有一股淡淡的人参味儿,这还是焙干了之后,若是新鲜的时候,估计那气味儿会更浓。
慕流云走到袁牧跟前,微微俯下身,往他耳边凑了凑,小声问:“大人,这玉苍髓新鲜的时候,可有什么明显的气味么?”
这部分她父亲的手札里面并没有任何的记录,她也就无从得知。
袁牧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玉苍髓汁液白似牛乳,苦若黄连,但闻起来寡而无味。”
慕流云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了大概的猜测,既然玉苍髓本身是一种没有任何气味的东西,切成片之后,对药材并不算特别了解的人很容易将其与人参片混淆,偏偏人参的气味又特别重,那么有心人自然可以用人参的气味来熏玉苍髓,让玉苍髓上面也沾染上人参味儿。
而这么做,自然是想要掩饰药材实际上的成分,让人误以为真的是人参片。
也亏得他们恰好这个时候在玉邕县,觉得吴荣志的死有些蹊跷,所以立刻着手一路查过来,那厨娘还没有等到休息可以回家去,否则以她公婆的岁数,搞不好这县城里又要平白无故添了两个冤死的鬼。
可是这么做想要误导的,到底是厨娘自己,还是也包括了七娘在内?
慕流云又重新把视线投向了跪在地上的七娘,虽然现在不好说这妇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对玉苍髓的来历又是否知情,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有人跟她接头,拿了假装成人参片的玉苍髓给她,让她拿回家去煎茶给吴荣志喝。
“你这参茶,原本是打算给吴荣志喝几服?”她开口问七娘,“煮参茶就煮参茶,为何这里头还放了些甘草之类的东西?除了甘草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原本……原本我也说不上打算让老爷喝几回,总之就是喝到我怀上子嗣再说……放甘草,放甘草是我跟人要求的,我说我家老爷不喜欢人参的那股子味儿,怕煮出来不好喝,所以里头就给配了一些甘草。
难不成……能弄不成甘草不能放进去?”七娘一脸战战兢兢地反问。
厨娘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毕竟收了人家的金簪,现在又为了自保一股脑把人家给卖了个干净,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儿在一旁开口补充说:“大人,我可以作证,七娘那晚给我的纸包里,就只有这两样东西,没别的了!”
第二三七章 不松口
“所以说,吴荣志暴毙之前所有吃食,都和那些赴宴宾客并无两样?”慕流云又确认一句。
厨娘连忙撇清:“大人,我能保证经过我手做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我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做,至于老爷那天晚上有没有吃什么旁的东西,不经我手的玩意儿,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厨子,在后面灶台边上熏烤着,哪有资格到前头来看看!”
“那我也没有什么能额外给老爷吃的东西啊!家里但凡想要买点什么能进嘴的东西,那不都得经过二夫人的允许!”七娘也忙不迭在一旁插嘴,急着想要自证清白。
二夫人瞪她一眼,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出离愤怒,转过头对慕流云说话的时候,态度倒是还挺淡定的:“家中采买的账目都在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几位大人随便查问。”
好家伙,这仨人踢来踢去,都踢成了一个圈啦!慕流云揉了揉额角,朝七娘那边扫了一眼,对方立刻就眼泪汪汪呜咽起来,吓得她赶忙把目光移开到别处去。
怪不得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现在看来,最让人头疼的并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是这些后宅女子,动辄就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真是有些受不住!
转念一想,慕流云发现自己差一点被这一连串的互相推诿给打乱了思路,连忙又开口问那七娘:“你那求子的药茶,原本到底是打算喝几服?只此一次,还是有后续的药材?”
七娘眼神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这个……我也没问仔细,我就只拿了这一服药茶的材料,心里头惦记着的也是希望这一回就能有好消息,后续的我便没有多想了。”
“呵呵,事到如今,家中众人里面,唯有你嫌疑最重,你却还在哪里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摆明了那我们这些人都当傻子一样诓骗呐!”慕流云看着她冷笑,“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人说过人参是可以助人受孕生子,依据得男的玩意儿?!”
“这……这不也是因为我家老爷年岁大了,身子必然不如壮年那会儿来得好,所以我想着,我还年轻,身体也还不错,这两年未能如愿剩下个一年半女,包括院子里面的其他姐姐妹妹们,也都是一样,归根结底可能是老爷的问题……
所以我就想要给老爷喝点参茶,补养补养,老爷身子好了,那我想要为他生育子嗣的愿望,那不也就很容易可以实现了么!”七娘被慕流云这样一说,慌忙解释。
慕流云抬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满口胡言!你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地说希望喝一次就有效果,能够让你有个好消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变成了为了给吴荣志调养身子了?长脑子的人都知道,调养身子从来都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需要经年累月。
若你真的是奔着给吴荣志调养身子的目的,怎么可能就拿了一副药回来?!”
七娘被她堵得说不上话来,两只眼睛瞪着慕流云,眼神有些发散,似乎是在搜肠刮肚想要找到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说辞,可是她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忽然嗷地一声伏在地上,那嚎哭来得太突然了,把慕流云猝不及防吓了一哆嗦。
“你们这是非得给我安个罪名不可啊!你们这是合起伙来,非要逼死我啊!”她嚎得撕心裂肺,一边趴在地上嚷嚷,一边用手指了指慕流云,又指了指吴二夫人,“我看你们都是二夫人请来做戏的吧!什么这里那里的官爷,还不是随便说什么便是什么!在这宅子的一亩三分地里,关起门来你们就说自己是皇帝微服出巡也行啊!
反正我说什么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会说是我害死了老爷,不管我怎么解释你们也不会听,所以何必还要在这里惺惺作态!
二夫人,我知道这些年来,老爷一直冷落着你,不待见你,对你冷冷冰冰,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日子不好过,可是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啊?
就算你没有自己的子嗣,难不成别人也不可以有么?难道就因为老爷生前最后的那一晚上,是我伺候他的,你就担心我万一已经怀了老爷的子嗣,以后会威胁到你在这个家里面的地位,会抢走了原本可以由你独占的财产,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逼死我么?
二夫人你的心可太歹毒了!你竟然为了独吞老爷留下的家产,就这样害我!”
慕流云被她嚷嚷得耳朵都疼,七娘的这些话,她自然是并不相信的,毕竟她和袁牧都是提刑司如假包换的官员,并不是什么吴二夫人请来做戏的冒牌货,更何况七娘自己那些话说起来也是漏洞百出,根本站不住脚,根本不需要加以理会。
“七娘,我们几个到底是不是二夫人请来的骗子,你心里面其实也是一清二楚的,都说做贼心虚,我们若是假的,哪里敢这么高调行事,不光把所有人都叫过来问话,甚至还把吴荣志都挖出来重新做了检查
你有没有结下珠胎,这事儿倒也不难,回头找个郎中来给你验一验,不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么!”慕流云强忍着她的哭嚎声,试图继续劝说她诚实一点,“你若是真的怀了孩子,那谁也害不了你,你的孩子一定会安然降世,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
可若是你并没有怀上身孕呢?你现在污蔑朝廷命官,造谣中伤当家主母,以后你的日子要怎么过,你有没有想过?
还有,若是你真的没有对吴荣志有任何的歹心,或许只是遭人利用,受人诓骗,这些我们自然也是会有个定夺的,绝对不会冤枉你,可是你如果故意隐瞒,不肯坦诚相待,待到我们自己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那时候恐怕就只有连坐的份了。”
七娘的哭声微微停顿了一下,很显然是有一点犹豫,可是随即便又趴在地上哭嚎起来,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第二三八章 盯紧了
见状,慕流云也不再和她浪费口舌,既然人家摆明了这会儿就想要装傻充愣到底,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转身回去,坐在了茶桌旁。
袁牧皱着眉头看着伏在地上哭的七娘,眼神里透着厌恶,环视一周,最后伸手一指一旁站着那些下人里面两个年轻小厮:“你二人将她塞了嘴,捆到那边的廊柱上。捆结实些,莫要让她做出任何伤人或者自伤的事情来!”
那两个下人连忙答应了,其中一个慌慌张张地跑到一旁去找了一条绳子和一块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破麻布片过来,两个人上前把七娘从地上拉起来,往廊柱那边拖。
七娘哪里受得了这个,不停挣扎,嘴里还对两个小厮谩骂着:“你们两个狗东西,谁允许你们碰我的!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快给我放开!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若是老爷还活着,你们这么碰我,他非得把你们的狗爪子给剁下来不可!你们也不怕我怀了老爷的血脉!反了天了么!”
两个小厮里面有一个估计脾气也比较急,听她在那里嚷嚷了半天,火气也上来了,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儿却也顾不得许多,一伸手捏住七娘的下巴掰开她的牙关,就把那块脏兮兮的破麻布片给塞了进去,塞得七娘差一点翻白眼。
“呸!你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打从后门抬进来的妾,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那小厮狠狠瞪了她一眼,给另外一个递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手脚麻利地把七娘按坐在地上,结结实实捆在了廊柱上面,让她想动也动不了。
袁牧看那两个小厮把七娘给捆好了,便不再理会,帮慕流云倒了一杯茶,转头问刚刚放下账本的江谨:“怎么样?有何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吴家这账记得非常精细,实属不易。”江谨摇摇头。
七娘在廊柱底下还在挣扎,虽然没有办法嚎哭,也骂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呜咽,死命挣扎,可是又挣扎不脱,那声音虽然不算吵,可是听着也让人怪难受的。
“大人,不然叫人给她关到后头的柴房里面去?免得她在前面这样闹腾着也是滋扰。”慕流云觉得接下来就算需要询问七娘,也不可能继续当着二夫人的面,那样七娘肯定是更加不肯开口的,这样把她捆在前院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袁牧摇摇头:“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稳妥。”
慕流云一想,还真是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现在他们的自己人,一个袁乙留在客栈里面照顾那个重伤的和尚,另外一个袁甲带着小胡子去吴家的墓园重新把吴荣志埋回去,剩下的这几个人,自己和江谨都是没有功夫在身的,这里有功夫的就只有袁牧和沈傜。
袁牧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让他屈尊降贵去守着一个死了的知县留下的小妾。
沈傜么……还是算了吧!倒不是慕流云觉得认识时间太短了,信不过她,主要是依照之前的印象,这姑娘性子实在是有点冲,上次一个小毛贼她都恨不得拿鞭子当街就抽,这要是七娘说了什么让她火冒三丈的浑话,她一股火上来再把人给打个好歹的!
至于吴家的那些下人,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人私下里是跟七娘一条心的,谁也不清楚。
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来吴家会大动干戈地追查吴荣志的死因,没有人及时通风报信也还正常,现在全府上下估计没有人不知道前院的这点事了,要真有人和那厨娘一样,得过七娘的好处,偷偷摸摸放掉了她,这事反而麻烦。
“那这个怎么办?”慕流云问,朝七娘那边瞥了一眼。
“晾在那儿吧,”袁牧拿起茶杯,“晒晒太阳,也挺不错的。”
慕流云看一眼外头的太阳,此时已经是中午了,日光倒是真的挺足,可也略微有点足过了头,一般皮娇肉嫩的小娘子,哪有舍得这个时辰在外面晒什么太阳的!
估计被太阳火辣辣地烤晒着,对于七娘来说已经足够算得上是一种酷刑了。
二夫人也朝外面看了看,倒不是看七娘,而是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然后对袁牧和慕流云说:“几位大人忙了一上午,想必这会儿也觉得腹中饥饿了吧?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小家小舍的,便让民妇张罗点粗茶淡饭给几位大人垫垫肚子吧!”
“那就有劳二夫人了。”袁牧也没跟她客气,点点头,对吴二夫人道了谢。
吴二夫人是一个爽快的性子,立刻叫厨娘到后面去准备,厨娘方才被吓了个好歹,这会儿终于放她回厨房去了,大大松了一口气,再看看袁牧和慕流云他们,心里面一合计,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殷勤一点。
“几位大人就瞧好吧!我家老爷平日里嘴巴最刁,这不吃那不吃的,我做的饭都能让他觉得合口味,今天我把看家本事都用上,一定让几位大人吃一顿满意的!”她满脸堆笑道,说完赶忙往后厨的方向走,看样子多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继续呆在前院了。
慕流云还没等做什么反应,沈傜已经抬腿就往外走了。
“你干嘛去啊?”慕流云叫住她,疑惑地问。
“我去盯着她!”沈傜脚步一顿,扭头对慕流云说,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避讳,“那厨娘方才笑得太过谄媚了,我爹说满脸堆笑的容易肚子里藏刀,我怕她在饭菜里做什么手脚,跟过去瞧瞧!师父你就放心吧!”
说完她就快步追了上去,恨不得一眼都不让厨娘离开自己的视线。
慕流云失笑,她倒不觉得这个时候厨娘会在饭菜里做什么手脚毒害他们,毕竟厨娘本身既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种胆量,吴荣志能够被除掉,自然说明下毒的人觉得他碍眼,把他除掉也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吴家妻妾们,吴荣志死后,搞不好他们的日子还更好过一点,她们更没必要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