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青烟
那黑影像是从上面一层倒吊下来,却看不到什么绳索的痕迹,那人身子蜷缩着,看不到什么明显的动作,犹如在暗处伺机而动,准备捕食猎物的一只蜘蛛。
慕流云心头一惊,几乎想要从被子里面直接窜出来,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制着剧烈的心跳,一边深呼吸,一边强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这个状态,自己算是在暗处,看窗外那个人应该也不是打算直接破窗闯进来,否则也不会吊在那里一动不动,毕竟这窗子都是木头框框,能这样从楼上悄无声息倒吊着下来的人,身上一定是有功夫的,若想要破闯进来,那单薄的木头框框又怎么拦得住?
既然对方并没有打算直接破闯进来,那就一定是另有什么阴谋打算,反正慕流云是打死也不相信会有这种练家子大半夜不睡觉,蹲在自己窗户外面就为了晒晒月亮的!
现在最明智的选择,自然是趁着对方还没有开始下一步的动作,在不引起那个人注意的情况下,轻手轻脚溜出房间,去袁甲袁乙那屋拍门向他们求助,这兄弟俩功夫还是很高的,不管是窗外那人进来,还是她们两个追出去,应该都不是问题,胜算很大。
所以眼下重要的就是不要发出什么明显的响动,毕竟窗外那人看不到屋子里面的情况,只能依靠听觉来确定屋内的情况,如果自己发出了很大动静,惊到了对方,那搞不好人家突然改变计划,决定快速冲进来,就自己那点力气面对一个练家子,抵抗不抵抗,区别都不大。
慕流云迅速打定主意,然后在床帐的掩护下悄然起身,没时间去披衣服,鞋子也不敢穿,两只脚慢慢踩在地上,缓缓起身,呼吸都尽量清浅,好像生怕窗外的人能听到似的,蹑手蹑脚猫着腰,想要往房门方向去。
刚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慕流云余光瞥见窗外的人影好像也动了,她赶忙警惕地扭头看过去,正好看到窗纸噗的一声被戳出了一个洞。
一根细细的芦苇杆从那个小洞伸了进来,随后一股青色的烟雾喷涌而出,迅速在屋子里面弥漫开来,速度极快,比寻常的烟雾扩散得速度要快上几倍。
慕流云觉得不妙,连忙想要屏住呼吸,也没有办法再蹑手蹑脚慢慢吞吞地行动,顾不上窗外那道黑影会不会发现自己,反正这青烟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估计那人都放了这烟雾进来,就是没打算自己也进到室内,这种时候还等什么呢!
她噌地蹿了起来,抓起一旁之前擦脸用的半湿不干的布巾,冲到房门口时,脚底下的地面仿佛变软了,就好像是踩在棉花包上面,这种反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慕流云想要加快速度,却提不起劲儿,强撑着跌跌撞撞抓到房门,手摸到门闩,却觉得那门闩好像泥鳅一样,滑溜溜抓不到,脑子里面起了一层的雾气,变得混混沌沌。
她觉得自己似乎喊了一声“袁大哥”,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从自己的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声音,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慕流云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就像是把心给掏出来,塞在了脑子里,一跳一跳地,又好像有两个人站在她身侧,手里抡着大锤,左一下右一下敲着她的脑袋,让她感到头痛欲裂,甚至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周遭都是熟悉的一切,可是却又很安静,安静到令人有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不安。
慕流云强撑着下了地,推开房门走出去,院子里面也不见半个人影。
“红果?红果?”她开口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
她一路找过去,一直找到了前院,愣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头却越来越疼,疼得她呼吸都困难,可是内心之中那种强烈的恐惧又催使着她必须往外走,来到了前厅。
这里依然空空荡荡,慕流云跨过门槛走进去,嘴里喊着娘,喊着家里其他下人的名字,却不见半分回应。
她被头痛折磨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不得不闭上眼睛稳住身子,免得在天旋地转之中摔倒。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丝细微的声响忽然传入了她的耳朵。
慕流云连忙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这时已经变成了浓郁的红色,原本前厅里面的所有陈设都不见了,她就置身于一团红雾当中。
慕流云有些茫然,头疼又让她无法思考,呼吸越来越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得胸口发紧,一丝丝空气都吸不进去,憋得她下意识伸手到胸口去,想要把箍在那里的一层层缠布都给扯开,好让自己能够畅快的呼吸。
就在这时,忽然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道将她的双手死死钳制住。
慕流云大惊,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把自己的双手从无形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可是却怎么都挣脱不出来,她又是焦急又是惊恐,似乎还能感到自己的肩头上有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自己。
她扭头看过去,是一块衣料一样的东西,通红通红的,即便是在这暗红色的光线下,仍旧透着一种诡异的血色,慕流云眯了眯眼,觉得那布料看起来很像是女子的裙角。
她顺着那布料扭头向上看,赫然看到一个女子吊在房梁上。
慕流云吓了一跳,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再抬头,发现悬在头上的何止一个女子,而是密密麻麻不下十几个,她们无一例外的披散着一头长发,脑袋耷拉着,身上穿着血红衣衫。
正在慕流云大惊失色时,其中一个人动一下,缓缓地将原本低垂地头颅抬了起来,她的裙摆下面滴答着淋漓地血,头发也好像被血水黏在了脸上。
等到那人满是血污的脸终于露了出来,慕流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第一八零章 惊叫
是慕夫人。
那张脸就是慕流云这二十载人生当中最熟悉不过的娘亲啊!
慕夫人一身血色红衣,脸却苍白如纸,表情也是慕流云记忆中从未见过的阴沉,她就那样被吊在高高的房梁上,眼珠子像是要在慕流云的身上戳出洞来一样。
“娘!你怎么了娘?!”慕流云一看到慕夫人的脸,顿时就慌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颤抖,内心里面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恐惧。
“你害死了我……”慕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干瘪又尖锐,就像用尖尖的指甲抓挠一块光洁的石板一样,“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坐那些不合规的事情,我们一家这么多口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为什么不为我们这一大家子这么多口人着想?你不肯安分守己留下家里,又不能保护我们,你把我们害得好惨啊……”
慕夫人说着忽然嚎哭起来,两只眼睛里面流出红色的血水,其他那些吊在她周围披散着头发的红衣女子也跟着开始了尖声嚎哭,一时之间那种尖锐刺耳的哭声从四面八方向慕流云袭来,充斥在她的脑中,让她原本就快要裂开的头又更疼了几分。
慕流云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疼得她两眼发黑,眼见着那些留着血水披头散发的女子纷纷伸出长着尖尖长指甲的枯手向自己抓来,钳制着她双手的那股无形力量忽然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阵摇晃,人中处一阵疼痛。
眼前的满目猩红在那痛感中忽然黯淡了下去,变成了一片浓墨一般的黑暗,慕流云闭上眼睛,再努力睁开,这一次,她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使出很大力气,才能够颤颤巍巍地将眼皮重新挑起来。
眼前一片模糊,她眯了眯眼,看到的东西似乎清晰了一点,有一个人影正面对着自己,朝自己面前凑了过来。
她再努力看过去,视线终于清晰起来,正看到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就像阎王殿里的夜叉。
慕流云吓得一声惊叫,趁着双手能够活动,拼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拼命朝对方抓挠起来,夜叉也伸出手来想要抓她,不过力气似乎并不是很大的样子,慕流云拼尽全力挣扎,然后忽然颈后一阵酸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流云觉得她好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再醒过来的时候,人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了,头隐隐作痛,嗓子里也干巴巴,火烧火燎的。
看着陌生的床帐,慕流云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迟钝,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之后那骇人的梦境便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记忆再往前倒退,便记起了窗外的人影。
那到底是一个离奇的梦,还是确有其事?一时之间慕流云还觉得有些想不清楚。
慕流云撑着身子坐起来,刚把床帐撩来一条细缝,透过那道缝隙,她看到袁牧背对着床铺的的方向,坐在那张小圆桌旁,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流云想起来了,他们是到了玉邕县,这就是他们留宿的那家客栈呐!
为什么袁牧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看来那个方才弄不清是梦境还是事实的窗外人影真的存在,自己应该是求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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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流云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想起了些别的事情,她赶忙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中衣穿得好好的,便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几声轻叩门板的声音,慕流云吓了一跳,下意识赶忙躺回去,把眼睛紧紧地闭起来。
床帐外传来袁牧的应声:“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慕流云听到了袁乙的声音:“爷,药已经熬好,我给端过来了,不过慕推官还没醒,是不是我再去熬一份儿备用的?要不万一等他醒了,这一碗凉了就没用了。”
“不必,给我吧。”袁牧回应道。
袁乙听了这话,是有些迟疑的,他看了看那边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动静的床铺,但还是依言把药碗递到袁牧的手里,然后退到一旁。
袁牧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将窗幔撩起来一边,然后在床尾处缓缓坐下身,看了看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慕流云,轻笑一声,问:“是你自己起来喝,还是我亲手喂你喝?”
然后,袁乙在一旁就惊讶地看到,原本躺在那里仿佛毫无知觉的慕流云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从袁牧手中接过了药碗。
“能醒过来就没有什么大事了,”袁牧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依旧不是很好,趁着慕流云还在吹手里的那碗汤药时,问了问她,“可觉得身子哪里有什么不适?”
“头疼。”慕流云据实相告,“除了头疼别的倒是都还好。”
“把这服药趁热喝了,喝了之后应该会缓解一些。”袁牧示意了一下,让慕流云抓紧时间喝她手里面的汤药,“这药凉了效果就要打折扣了,而且特别苦。”
慕流云本来觉得那一股子药味儿不好闻,一听袁牧这话,也不敢再耽搁,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就把那碗里的药汤往嘴里灌。
虽说方才闻着味儿就知道这药肯定不好喝,可是入口才发现,原来这么苦!慕流云一边强迫自己往下一口一口咽,一边眉头皱成一团。
袁牧看她这副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像变戏法似的,手那么一摸一翻,掌心里就多了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蜜饯:“喝完了?喝完了含一块儿吧,压一压嘴里的苦。”
慕流云这时候已经苦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赶忙捏起一块来塞进嘴里,一股蜂蜜的香气混杂着果干的香甜,渐渐在口中蔓延开来,将那恶心的苦味儿逐渐驱散,她也终于能大口喘气了。
她正要向袁牧道个谢,一抬头又愣了一下,忙不迭问他:“大人,您这脸是怎么了……?”
第一八一章 质问
袁牧的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以慕流云这几年验伤的经验,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一道抓伤,由上自下,从耳根到腮角,他应该是有闪躲,所以伤痕倒是也不算特别深,只是洇出了一点血,现在血痂已经凝好了,看起来问题不大。
被慕流云这么一问,袁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把脸转向另一侧,不让那道抓痕出现在慕流云的视线里。
“慕推官看来是记不得了。”袁乙听了她的询问,在一旁笑着对慕流云说,“那不是昨天夜里你中了迷烟,被魇住了,不小心给我们爷抓伤的么!”
“啊……这……”慕流云有些傻眼,愣愣地看着袁牧,脑子里迅速寻找着这个记忆,慢慢的,有一个画面从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个青面獠牙的夜叉脸……自己可不就是一下抓了下去!谁能想到那个人竟然是袁牧呢!
“慕推官被迷烟给魇住了,估计是会出现一些错觉,不过你到底是把我们家爷给看成了什么,居然吓得叫那么大声?”袁乙看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她怎么说!说这位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提刑大人在自己眼前化作了丑夜叉?
“呵呵……愧疚愧疚!我实在是记不太起来了!就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家中女眷都遭了不测,所以心里特别焦急担忧,其余的便记不得了。”
慕流云红头胀脸,尴尬不已,决定半真半假地回答这个问题:“大人,我昨夜是不是失态了?没想到会错手伤了你……还请大人责罚!”
袁牧瞪了一眼袁乙,转过脸来对着慕流云的时候,表情倒是挺淡定的:“无妨,你也不是存心的,不过是被那迷烟魇住了而已,也怪我唐突,在那种情况下将你吓到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估计你也是出门在外,牵挂着家里面的情况,所以才会在中了迷烟之后发这样的噩梦。
你不用太过忧虑,出发前我已吩咐袁乙安排了提刑司的衙差定期到慕家去看一看,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们也会负责处理,提刑司的衙差平日训练严格,不会出什么问题。
待到这次走完这一遭,再回去以后,你倒是可以挑选几个资质好一些的护院,交给袁甲、袁乙他们帮你训练上一阵子,这样以后有个需要离开家的差事,心中也能踏实一些。”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就更觉得不好意思了,赶忙向他连声道谢。
袁牧伸手把她手里的药碗拿了过来,起身对她说:“你再休息一会儿,江谨已经去寻郎中了,晚点把人带来,再给你看看。我和袁乙就在房里守着,不用怕。”
慕流云的头还在隐隐作痛,此刻也没精力与他客气,应了一声便又躺了回去,袁牧帮她把床帐重新放下来,慕流云也没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就又睡着了。
估计是因为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夜袭之后,房间里有人守着,让慕流云觉得格外安心,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袁牧唤醒,告诉她郎中来了。
“郎中在门外,你先把头发束一下。”袁牧对她说,然后重新放下了床帐。
慕流云把自己的头发拢了拢束起来,靠坐在床上,小声告诉袁牧自己准备好了。
袁牧这才又把床帐拉起来,示意袁乙开门,袁乙开门将门外等候的江谨和郎中放了进来。
郎中一进门就看到靠坐在床边的慕流云,知道这是自己今日被叫来看诊的病人,连忙凑过去,刚要往床边上坐,被袁乙一把拉回来,按在了他放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郎中心里头也想骂娘,平日里他去别人家出诊,别说是大老爷们儿了,就算是妇道人家,也只有那高门大户的才诸多讲究,要注意许多,哪有今日这样,一个瘦弱后生有点什么不爽利连医馆都不去,兴师动众把自己给叫客栈来,旁边那三个还都一副警惕的模样,虎视眈眈的,好像不盯紧点自己能把人给怎么着了似的!
不过心里面腹诽也就罢了,他毕竟收了江谨的银钱,嘴上也不好说什么,不让坐床边便不坐吧,拉过慕流云伸出来的手腕子,搭上手指,作沉吟状。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收了回来,对慕流云说:“这位公子眼下有暗影,且脉象虚弱凌乱,我看应该是近日多思虑,休息不好造成的。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那脉象多少有点阴盛阳虚,回头去我铺子里抓几副大补的药材,回去每日煎服,必能……诶诶诶!”
必能怎么样,这郎中也没机会说完,人就已经被袁乙拎着衣领给提走了。
慕流云咧嘴冲袁牧和江谨笑了,幸亏这两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底细,那郎中看起来也是有点本事,但又本事不大的那一类,所以只看出自己阴盛阳虚,却没看出更深一层的根本问题。
江谨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他瞧着慕流云还有些发白的脸色,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你这一次多险!这是那个跑到这里来搞夜袭的人没有打算进到屋里来,不然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忍不住对慕流云说,“若是呆在太平县,便没有这些事情了!”
袁牧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坐在一旁喝茶。
慕流云虽然知道江谨这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才这么说,可听了还是心里面有些不大舒坦:“江兄此言差矣,昨夜之事,并非我在外面惹是生非,找来的祸端,这与我到不到玉邕县来走这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有恶人想要作恶,哪里需要挑剔什么时辰地点!你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我不就是在太平县街头,光天化日之下就差一点被山贼给掳了么!”
江谨一愣,被慕流云的这句反驳说得有些噎住了,理智上他很清楚,这个话题应该就到这里结束,不要再说下去了,可是一想到慕流云这么不在意这些风险,他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火大:“你若是不做那司理参军,若是不差白容的那一桩案子,自然也就不会惹上万家,那万茂槐不就不会伙同山贼加害于你了么!”
第一八二章 奇女子
慕流云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江谨看了心头一跳,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话,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挺着。
“江兄若是这般说话,那我倒要问问你,那白容的生父白栋却并不是什么会得罪人的司理参军,为何也被万茂槐所害?我任司理参军以来,经手过的凶案,那些被残忍杀害的人,又有哪个是因为做了司理参军才被奸人所害的么?”慕流云板着脸,开口问江谨,“为何江兄认为遇到险情,错的不是那为非作歹之徒,而是被害的无辜之人?这是什么道理?”
江谨被她问得答不上来,也更显局促,忙不迭改口解释:“你明知道我并不是觉得你有错,只是觉得你的情况,你家里的情况,由不得你任性妄为!
你保住自己平安无事,不止是为了你自己,也是要为旁人着想的!慕夫人现在年纪也不轻了,你是她晚年唯一的依仗,难道你就不替你娘打算打算么?”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江兄此言差矣!我正是因为需要替我娘打算,才更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你我相识多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
身子骨虽然不差,但是练不了拳脚功夫,除了嘴皮子利索,若是遇到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主儿,那我是一点辙也没有。这几年来,若不是我任着官府的差事,你当我那二叔三叔是怕打不过我,才不敢到我们家里来找茬儿捣乱的么?
既然我需要在衙门里有个差事,能让我娘有个依仗,那挑一个我自己喜欢,也擅长的事情来做,这又有什么问题?”
江谨还想要再说什么,袁乙正好回来,慕流云靠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大想说话的样子,江谨识趣,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好好休息,然后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袁乙看了看袁牧,也退出了房间,把门关了起来。
慕流云知道袁牧没走,反正他不走,自己也没那个胆子赶人,只是她现在心情着实是不太好,尽管知道江谨并非存心那样,本意是好的,但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
若是可以选,有哪个姑娘会放着正大光明的身份不要,非要男扮女装在外行走?
不能涂脂抹粉,不穿那些花色漂亮的裙衫绣鞋,不能梳漂亮的发髻,戴些首饰环佩,这些慕流云起身也都并不在意。
可是束胸呢?谁试过那种一整天胸口发闷的痛苦?
还有小日子到了的时候,寻常姑娘家可以舒舒服服的窝在房里,抱着一个小暖炉,而她呢?需要应卯的时候就得蹲在州府衙门里寸步不离,遇到有命案发生,甭管是冰天雪地,还是酷暑炎炎,就算是快要封冻的冰冷湖水,该往跟前凑合也得凑过去!
这些都是旁人所无法体会的辛苦,慕流云也都觉得虽然难捱,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母亲,为了慕家,算是她这个“遗腹子”的责任。
可是高低也是要承受这么多了,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这怎么了?
自己任司理参军之后,为江州各县的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怎么到头来,这些却又成了自己的罪过了呢?
慕流云越想越委屈,心里窝着一股火,想发又发不出来。
憋了一会儿,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向坐在桌旁,仿佛刚才她与江谨的争执一句都没传入耳朵的袁牧:“袁大人,有个问题,可能有些逾举,但卑职还是想与你探讨一二。”
“私下里,你我不需要以官职相称,也无须这般拘礼,想问什么问便是了。”袁牧把茶杯放下,抬眼看了看慕流云,见她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大舒适,又起身过去,拿了一个软垫帮她垫在身后,这才重新坐回到圆桌旁。
“作为郡王世子,您想要做什么八成都是可以的,为何偏偏要做提点刑狱公事这个辛苦的差事?”慕流云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这个疑惑,终于借这个机会问了出来。
袁牧并没有马上给她一个答案,而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好一会儿才说:“我娘已经故去多年了。”
慕流云微微一愣,这话不光与先前她的问题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更是听起来像是那种非常熟悉亲密的关系才会聊起来的话题似的。
她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后来看看袁牧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让自己回应什么,便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我娘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子,当初待字闺中的时候,因为不喜欢绣花女红,却喜欢琢磨一些机关机巧,一直都是京中贵女圈子里面的异类,口碑和名声都不算特别好。
可是偏偏我爹便是喜欢她这样的女子,于是上门提亲,我外祖家立刻就爽快应了。
成亲之后,我爹一直支持我娘做任何她喜欢的事情,我爹觉得,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不以下犯上,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我爹毕竟只是次子,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也没有什么野心,在京城那样的地方,并没有人特别在意他,而我娘虽然爱好与寻常女子不同,却是个温吞的软性子,二人成亲之后,我娘的名声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被人变本加厉地拿他们二人一起说笑。”
慕流云皱起了眉头,她乍听到袁牧的母亲是一个喜欢钻研机巧的奇女子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一种佩服,可是听到后来,就觉得越听越火大。
她也不知道那些终日里满脑子都是钻营,都是吃喝享乐的王孙贵胄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挤兑忠勇郡王,那些只知道明争暗斗的所谓名门贵女又凭什么排挤郡王妃,但彼时这对夫妇面对外界所承受的压力她倒是可以想象一下。
越是出身不凡的人,想要打破规矩恣意妄为,所要承受的压力也会越大。
第一八三章 借力
“后来我爹机缘巧合之下,用我娘给他防身用的小机巧救下了先帝,被封了忠勇郡王,但那个时候我娘已经因为终日郁郁寡欢,病入膏肓,封了王妃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袁牧的脸上看起来略微露出了几丝伤感,“那时我还小,但我爹便立下了规矩,将来长大成人,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不以下犯上,我想做什么,他都不予干涉。”
“可是,为何偏偏是提点刑狱公事呢?”慕流云觉得袁牧那一番讲述,回答了自己的一部分疑问,但又没有全回答,不过见他是一副敞开心扉谈的架势,倒也没有了先前的顾虑。
“为何不能是提点刑狱公事?”袁牧反问。
慕流云一愣,换做平时或许她不会这样说,毕竟面对自己的上官过于耿直坦诚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但是今日袁牧对自己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坦荡的,她就觉得如果话头是自己挑起来的,自己还拿捏着,旁敲侧击着,那可就着实有点不太厚道了。
于是她便豁出去,也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提点刑狱公事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我要做的便是那得罪人的差事。”袁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因为我有那样的本钱,别人得罪不起的人,我却得罪得起。”
这话倒是不假,以忠勇郡王家一根独苗的面子,若是还没有那个资本去得罪下面州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吏,那恐怕除了天子便没人有这个能耐了。
“我爹一生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不与人结仇,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结果就因为是个老好人,连自己的娘子做个机巧都要被旁人指指点点,护也护不住。”
袁牧的嘴角微微向上挑着,看似噙着浅笑,可眼中露出的却是寒光:“当初我爹倚靠着我娘制造的机巧救驾有功,从无人问津、遭人嗤笑的不成器的亲王次子,一下子变成了京城里人人争着想要结交攀附的忠勇郡王,这是何等的扬眉吐气。
可是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因此而感到过一丝一毫的开怀,因为再多的荣耀都来得太迟,救不回我娘的命。
而我娘,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子,只因擅长之事是旁人眼中只有男儿才能涉猎的范畴,并且比那些自诩聪明非凡的机巧工匠都还要更加有灵气,便要被编排,被欺凌。
我也从这些事上学会了一个道理——这世间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即便你从不作恶,也不欺凌别人,也还是会有人来寻你的不是。
既然世事如此,与其被动受制于人,倒不如利用唯一的本钱,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对朝廷还是对百姓,都是好事。”
慕流云听了他这一番话,深以为然,这世间自然没有什么独善其身的事,只要那些阴暗处还有魑魅魍魉在暗中滋生,即便什么也不做,照样避免不了被他们所侵扰。
想要自保,想要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至亲至爱之人,唯有迎难而上,让自己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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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谋求强大的过程中,顺便还能为百姓做些有益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听了袁牧的这一番话之后,慕流云觉得自己心头仿佛也轻快了许多,原本最令她感到辛苦的,除了女扮男装的秘密之外,就是身边亲友对她验尸查案的不理解,那些劝她“安分”的话,就好像是一块块石头,经年累月在往她的心头上堆。
如今忽然有了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虽说人家出身不凡,位高权重,但这份“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让她倍感安慰,少了许多那种不被理解的辛苦。
“那么,你又为何要做着查案验尸的差事?”袁牧见慕流云若有所思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她,“虽然我并不认同,但若是为求稳妥,江谨所说也不无道理。”
“我知道他说的在理,只是除了我的确对这些比较擅长之外,私心里也还有一点执念。”慕流云苦笑道,“之前被您拆穿之时,我曾说过我爹在我出生之前便失踪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娘她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头始终都扎着一根刺,让她放不下。
我也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凭空消失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任凭我娘托人沿着我爹出发前提及的大概路线反反复复寻找打听了许多遍,都没有半点消息。
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做了司理参军,能有个便利,若有线索,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儿,我也想要亲自去查一查,让这事有一个水落石出。”
“此事不难,等这一趟行程走完,回到太平县你再与我细说。”袁牧听了之后,了然地点点头,“提刑司想要调查此事,自然要比江州府更多门路,总有办法的。”
慕流云没想到袁牧竟然许诺要帮自己调查当年老爹失踪的事,不禁感到惊喜万分,连忙掀被子爬起来,想要拜谢他,被袁牧又重新按了回去。
“你不用同我这般客气,昨夜中了迷烟,方才那郎中也说需要多休息,你再休息一会儿,昨夜窗外的人袁甲已经去追,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也不会有人再敢对咱们下手,你安心歇着,其他事情等袁甲回来之后,我们再做定夺。”他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方才起身起得有点急,的确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会儿也没有推辞,毕竟这一趟出来,晏州玉邕县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目的地,他们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回头还得赶路去松州。
袁牧走了之后,她就又躺回去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喝了袁牧给抓来的汤药之后,头疼的确缓解了不少,这一觉睡得也比较安稳,没有再做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梦境。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外面的嘈杂的声音吵到,慕流云迷迷糊糊爬起来,还以为客栈里面出了什么事呢,赶忙起床去查看情况。
第一八四章 死了
等她爬起身来,也醒透了,这才意识到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并不是从客栈里面传来的,而是从窗户外面,她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将外袍穿好,到窗边去将那小窗推开一条缝,往外面看了看。
窗外前一天还冷冷清清的街上不知道为什么挤满了人,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上街头,又是笑又是跳,还有让年幼的孩儿骑坐在肩头的。
就那个热火朝天的欢腾景象,慕流云觉得太平县过年时候的集市上都没这么热闹。
难不成玉邕县这里有什么独特的庆典节日,被他们一不小心给赶上了?可是想一想前一天四处那个萧条消沉的景象,又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正在纳闷儿,忽然听见下面又是一阵欢呼,有人喊道:“吴荣志那狗官终于死了!”
慕流云刚刚醒过来,脑袋还有点不太清醒,听着那些人一片欢腾的喊叫声,迟钝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吴荣志”,就是前一天本该出现在衙门里,却跑出去钓鱼狩猎的县令。
死了?慕流云觉得自己方才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一瞬间就醒透了,赶忙转身往屋外跑。
一开门跑出去,正好看到袁甲,袁甲看到她也吓了一跳:“哎哟!你醒啦?昨天晚上我们把门弄开看到你的时候,披头散发脸煞白,就跟鬼一样!没想到恢复得还挺快!”
慕流云强忍着伸脚踹他的冲动,问他:“袁大人呢?”
“我刚从外头回来,刚要找他,就在门口遇到你了!”袁甲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袁牧的门前,规规矩矩抬手敲门。
很快袁牧就从里面打开了门,看到慕流云也在,并没有多么惊讶,估计是在房间里就已经听到了袁甲在走廊说话的声音,知道慕流云也出来了。
“大人,您也听到了吧?”慕流云瞄了一眼袁牧背后,窗子也是开着的。
袁牧点点头,先问袁甲:“怎么去了那么久?”
袁甲一脸惭愧,跪下抱拳道:“爷,袁甲无能,追了半宿,最后还是让那厮跑了!”
袁牧一愣,这个结果他的确没有想到,袁甲差事没办好,自责地说自己无能,袁牧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袁甲的能耐他最清楚,别看长得五大三粗,轻功却一点不弱,过去外出追踪的时候从来不曾失手过。
毕竟比他强壮的人没有他跑得快,比他跑得快的没有他体力好,再加上袁甲是个轴性子,一旦打定主意要追上谁,就会锲而不舍地跟下去,绝不会遇到一点困难就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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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夜里那个黑影看起来身材瘦小,逃跑初期比袁甲灵巧速度快一些并不奇怪,可是追了半宿,还是能让对方跑了,这可就有些古怪了。
“人外有人,你也不必过分自责,不管对方是为了什么,这一次没有讨到便宜,说不定下次还会再来,我们警醒着一些就是了。”袁牧把袁甲从地上拉起来。
“大人,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慕流云问,“至少下去转转也是有必要的,现在外面那么热闹,想要打听点什么出来,肯定比昨天要容易太多了!”
“我正有此意。”袁牧又看看慕流云,见她状态已经恢复很多了,便点点头,“那就走吧。”
慕流云看袁甲一脸疲惫,这半宿估计都在追着人跑,没有追上还得原路返回,那脚力已经相当惊人了,这会儿可能是连水都还没顾上喝,嘴唇干裂得厉害,连忙对他说:“我看袁大哥就留在客栈里休息一下吧,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就别跟着出去跑了。”
“我没有那么不济,外头人那么多,杂得很,我跟着你,免得有什么状况!”袁甲立刻摇头,拍拍胸脯,表示自己什么事儿也没有。
自打之前的那一档子插曲以来,袁甲估么着也是真的对慕流云心存内疚,他本来就是个心里面藏不住事的性格,事后同慕流云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
他跟慕流云说,袁牧因为性子冷淡,不喜欢和其他高门子弟来往,再加上在年纪相仿的同辈之中,他又是最天资卓越的那一个,文韬武略,卓尔不群,那些纨绔不免对他心生嫉恨。
再加上在任提点刑狱公事之前,袁牧还曾经在军中挂职过一阵子,也是以军法严明而著称,期间几个同样在军中挂名,却只想要混混日子,求个虚名以应付家里的世家公子哥儿做了败坏军纪的事情,居然偷偷从外面带了姑娘、琴师到军营里面喝酒取乐,被袁牧当众惩戒,打了个屁滚尿流,还丢了好大的人,从那以后就算是结下了大梁子。
那些不成器的混世魔王之所以能那么没规没矩,和家里头的管教方式自然也是不无关系的,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家里面的父兄表面上对于忠勇郡王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私下里却也嫉妒袁怀的那份荣光和体面,更嫉妒他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
原本还只是暗搓搓地嫉妒着,也不好表现出来,结果因为袁牧处置了他们家里不成器的败家子,这多少也等于打了他们的脸,既然袁怀是一个不问政事的富贵闲人,他们无处下口,那袁牧变成了这些人泄愤的唯一目标。
打那之后,袁牧被人找茬儿参了几次本子,不过上面追查下来,发现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便不了了之。
那些人一看没有小辫子可以抓,后来竟然狗急跳墙似的想要人为给袁牧制造几条小辫子,在一次袁牧替父亲去赴宴的时候,有人竟然偷偷在他的酒里面加了迷药,还偷偷雇了几个琴师,打算把袁牧迷晕了,制造出一些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丑闻来,让他抬不起头。
当时多亏是袁甲见别人都散席离开,唯独没见袁牧,而袁牧事先也与他交代过,赴宴过后要尽快回家去,还有公事没有处理完,于是冒着被问罪的风险强行闯进去,这才让那几个人的阴谋没有得逞,将神智已经有一些不太清醒的袁牧给背回了家。
第一八五章 恶贯满盈
打那以后,袁甲一直心有余悸,生怕有什么不妥当,被那些人又抓了把柄,毁了自家爷的英名,几乎钻了牛角尖,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慕流云对他护主心切的莽撞表示了谅解,可这家伙却好像始终过不去,之前说要用保护慕流云的安全来作为赎罪,就真的一心一意履行自己的诺言。
眼下便是如此,明明是又渴又饿又累的状态,却死活不肯留下来。
最后还是袁牧开口,说有袁乙,还有他在,慕流云不缺依仗,这才强行把袁甲给轰了回去,让他抓紧时间好好休息,毕竟现在玉邕县的县令似乎是出了事,县里面立刻就有了这么大动静,过后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情形。
江谨不会武功,所以也被留在客栈里,慕流云和袁牧、袁乙主仆二人出了客栈,来到了街上。
一处客栈,外面欢腾的气氛让慕流云有一种自己已经置身于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县城的错觉,满街都是人,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一边拥挤着向前走,一边欢呼雀跃,同时还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各个小胡同里面汇入人群中,让队伍变得更加庞大。
这些人大多数都看起来面黄肌瘦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粗布做成的旧衣裳,一看就是平时日子过得蛮清贫艰苦的那一类,但是脸上的喜悦又是那么的灿烂,对比特别鲜明。
这些人实在是太兴奋了,挤作一团,好在袁牧和袁甲一左一右把慕流云夹在中间,她倒也没有承受到太多来自于这些情绪过于激动奔放的玉邕县百姓的推挤压力。
他们跟着队伍走了一顿路,慕流云一眼看到对屋里面挤着一个人,正是前一天他们在面馆里遇到的那个小伙计,那小伙计也是一脸天上下金雨了一样的表情。
慕流云示意了袁牧一下,袁牧也看到了那个小伙计,于是便拨开人群,慢慢朝那个小伙计跟前靠近过去,这毕竟是一个前一天搭过话的人,现在开口也比较自然一些。
慕流云跟在袁牧身后,没费什么力气就凑到了那个小伙计身旁,笑眯眯地开口同他打招呼:“哟!这个不是昨天面馆儿里的小哥!今儿怎么这么热闹啊?是你们玉邕县什么节日?”
小伙计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一扭头看到是慕流云,立刻咧嘴笑了:“哟!这不是昨个儿到我们店里头吃饭的客官么!你们这是出来凑热闹的?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今儿可不是什么节日,不过啊,比过节都让人觉得高兴!
我们玉邕县的那个县令吴荣志,今天早上听说啊,他死了!”
“哦?你们县的父母官死了,你们这么高兴啊?”慕流云顺势问,“看样子这位吴大人的县令做得可是不怎么得民心啊!”
“民心?呵呵!”小伙计冷笑,“客官昨日在我家面馆里吃面,只能吃上一口素面,这便是那吴荣志的功劳啊!就是他上任以后,出了一个什么邪门儿的规定,县里面的各种荤腥食材都只能卖给一家叫做’珍馐汇’的铺子,然后谁要买都得去那里买,不能随便把荤腥食材卖给其他人!
那个珍馐汇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那两个酒楼还有食天下,要么就是县里面的那些富户,我们这种死撑着不肯关门的小店想要买到一块肉,就跟登天那么难呐!”
“他不让卖给别人,便不卖给别人了?玉邕县的人还真的是很听话啊!”慕流云想起前一天茶叶铺那个掌柜,还有街边卖馄饨的摊主说过的话,心里清楚小伙计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却又表现出一种难以置信,“我大瑞朝哪有这样的王法,他说你们就一定要听么?”
“最开始的时候是有人不听啊,结果没过多久,不停这个也不信邪的人,不是病了就是暴毙,死的死伤的伤,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谁能不害怕啊!
后来慢慢的大家伙儿就都不敢犯这个忌讳,不犯这个忌讳人就没事,所以私底下大家伙儿就说,搞不好这个吴荣志是有什么邪术!不然为什么别的县令到了我们玉邕县,都中邪了一样,做一个又一个的死,都说我们这里是不祥之地,偏偏他吴荣志来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肯定是他的邪术更厉害,所以镇得住啊!
现在他死了,虽然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新官上任,也不知道再来的官老爷能不能镇得住我们这个地方,至少他吴荣志来上任之前,我们这些老百姓还能吃上肉,喝上汤啊!”
“你方才说你们店是死撑着不肯关门,这是什么意思?”慕流云问。
“客官有所不知啊,我们这玉邕县里,客栈是他开的,茶庄是他开的,酒楼是他开的,凡是店里要什么有什么,那货品琳琅满目的,可都是他吴荣志开的!或者就算不是他,也是跟他关系不一般的人!别人开的店,什么也不让卖,谁能撑得住,撑不住就只能乖乖关门。
我们掌柜的是个倔脾气,但是做面的手艺特别好,他就是不肯关门,没有肉丝宁可只买素面,说什么也不愿意顺了吴荣志的意,就那么咬牙挺着,吴荣志看我们就那么一个小破面馆儿,也抢不了他的生意,这才算是没对我们赶尽杀绝。”
“原来如此,不过你们掌柜的确实有两下子,昨天那素面的味道一点也不比肉丝面差!”慕流云夸赞道,“原来我们住的客栈就是县令大人开的!不知道那间食天下是不是也是一样呢?”
“食天下倒不是,那家店的东家神秘兮兮的,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小伙计随口回答,他正沉浸在县令吴荣志死去的喜悦之中,没有心情去聊别的闲事。
“对了,你们这位吴大人,是怎么死的?”慕流云又问。
“谁知道呢,听说是暴毙的,我看八成是平日里作孽做多了,再重的八字也压不住他,所以遭了天谴了吧!”小伙计喜滋滋地说。
第一八六章 欺男霸女
慕流云没有一直拉着那个小伙计攀谈个不停,免得惹对方起了疑心,随后三个人跟着欢腾的人群在街上转了一会儿,从其他人口中倒是也零零碎碎听到了一些事情,拼凑在一起就把吴荣志这几年在玉邕县里的所作所为都给概括得七七八八。
原本袁牧所掌握到的信息来看,这个吴荣志到了玉邕县认县令之后,似乎就只是表现得过于平庸了一些,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大问题,可是现在听起来,这位吴大人可是一丁点儿都不平庸,能耐大得很,多少有那么一点土皇帝的架势。
听外面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慕流云大概梳理了一下他们口中吴荣志的罪状,首先就是昏庸无能,不管是什么样的纠纷,到了他那里就没有能够断出个公道的,不是谁有钱有势就谁有理,要么就是听了半天,也分不清楚到底两边谁对谁错,于是一股火上来,干脆把告状的和被告的都按在地上打一顿板子赶出去了事。
还有这县城里面凡是体面一些的店铺,幕后老板都是吴荣志,他那些店铺里的东西寻常百姓是根本买不起的,要么是想要巴结他的富户宁愿花高价买便宜货,要么就是他拿店里面的好东西去孝敬上官,溜须拍马。
这些都还不算,吴荣志在玉邕县里最大的恶行便是四处搜罗貌美的女子,养在自家的后院里面,不管是良籍的还是贱籍的,只要被他看上了,就没有能从他的手底下逃脱的姑娘。
那些这个楼那个院里面的姑娘、琴师也就罢了,毕竟是贱籍在身,人若浮萍,也没有什么幸与不幸的,被吴荣志弄回家里,日子说不定还比在楼里面关着要更好一些,所以到时也没有人闹腾什么,给不给名分也无所谓,不过就是混口饭吃而已。
那些良家的女子就不同了,但凡家里面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的,谁会愿意让自家好好的闺女去给富人家做妾呢?那些人又有几个是因为真心喜爱才想要抬进门去,不过就是当做玩物。
尤其是被吴荣志这种人看上,那就更加可怕了,玉邕县的百姓口口相传,说吴荣志院子里面女子之多,有很多连个名分都没有,被他弄到后院里去,很快就又抛在脑后,无人问津,在家中的地位连下人或许都还不如,可是却又名节尽毁没有了任何退路可言。
之前曾经有一家的姑娘被吴荣志强行抬进府里,姑娘的爹爹百般阻拦,被恼羞成怒的吴荣志差人打了一顿,这家人咽不下这口气,干脆跑去州县里面告状,希望能够让州府衙门替自己做主,讨回公道,救回女儿。
然而到了州府那边,他们求来的就只有一顿板子,然后就被赶了出去。
那姑娘的爹爹在回家的路上,一身伤上加伤,心里面还憋着一股火,还没等回到玉邕县就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一命呜呼了。
从此之后,不管吴荣志做什么,再无人敢到越过吴荣志到州府里面去告他的状,毕竟告了也没有任何用处,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一命归西,实在是划不来,为由忍气吞声。
慕流云听到这些的时候,不禁有些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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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平县有一些人的胡乱猜测当中,自家后院里的那些姑娘或许也是这般的惨状吧?只不过实际上那些姑娘无不是遭遇到困境甚至绝境,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而自己这个女扮男装的少爷,自然也不会对她们有任何的冒犯之举,甚至还绞尽脑汁去替她们谋划未来。
相比之下,吴荣志这边院子里面的那些女子可就着实如同生活在人间炼狱之中。
也正因为这些方方面面的荒唐,现在吴荣志忽然传来了暴毙的消息,玉邕县里面的百姓才会如此兴高采烈,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统统跑到街头来庆祝。
与街上那些热热闹闹一片欢腾的情景比起来,前一日还点着硕大灯笼,灯火通明的那些规模庞大,门槛也奇高的各色店铺,这会儿却是一片死寂,纷纷关门营业。
甚至慕流云他们还看到像是前一日他们光顾过的食天下,还有县里的玉石珠宝等店铺,不光闭门谢客,甚至还找来了一些木板之类的东西,把门窗都给封了个严严实实,就好像生怕这些百姓恼怒之下会把一枪愤怒都倾泻到他们店里头似的。
慕流云看了看那些前一天店铺,想着前一日里面趾高气扬的小伙计们,估计今日吴荣志的死讯一传来,他们应该是最为惶惑的一群人了吧!
毕竟树倒猢狲散,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可是散去的猢狲,之前做尽了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的事情,以后即便是夹着尾巴做人,也未必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在街上转了一圈之后,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袁乙一边在后面帮忙挡住人群的拥挤,一边问袁牧:“爷,我看着人越来越多,慕推官昨天夜里遇到那么一档子事,今日到现在还连一顿正经饭都没吃呢,只喝了一肚子汤药,不如咱们这就回了吧?”
袁牧没有什么犹豫地同意了袁乙的这个提议,三个人废了好大的功夫才重新回到了客栈,客栈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有人住在里面,关门是没有办法关的,但是掌柜的和小伙计却都已经不见踪影,八成是跑掉了。
三个人回来的时候,袁甲也没有在房间里休息,袁乙找了一圈,发现他居然在后头的厨房里面忙活着,于是连忙过去帮忙,兄弟两个手忙脚乱折腾了一番,端了一只大砂锅到楼上。
“爷,慕推官,这客栈里头已经没有什么管事的人了,我们两个在厨房里面翻了翻,剩下的东西不算多,凑合到一起还够熬一锅肉菜粥的,咱们几个人简单垫垫肚子倒是也够。”袁乙把那只大砂锅放在袁牧房间里的那张桌子上,又从袁甲手里接过那几只碗放在旁边。
第一八七章 围堵衙门
慕流云没有想到这兄弟俩除了武功了得,居然还会做饭!虽然说和真正的厨子比很显然是有差距的,不过利用客栈厨房里仅有的食材,能做到这种程度倒也已经实属不易了。
袁牧示意袁乙过去把江谨也一道请过来,袁乙爽快应声,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江谨叫了过来,江谨来的时候还有一点拘谨,远远看着慕流云有些讪讪的,估计是还惦记着早先两个人那不欢而散的话题,有些抹不开面子。
慕流云倒是显得比他还要豁达一些,怕当着袁家的主仆三人的面江谨会拘着放不开,主动招呼他,江谨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也释然了许多,偷偷松了一口气。
五个人迅速吃光了袁甲煮的粥,袁甲袁乙把砂锅和碗筷收走,慕流云给剩下三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大人,这吴荣志死得蹊跷啊!”慕流云对袁牧说,“这玉邕县的县令总是出意外,本来以为这吴荣志真的是个例外,没想到昨个儿还风平浪静,今日突然满城风雨,都知道他死了!
可是正常来讲,除非是昨天夜里我们都回客栈休息之后,他死在玉邕县街头,被人看到,传扬出去,否则不可能我们昨日离开玉邕县衙的时候,主簿还在和我们说吴荣志出去打猎钓鱼玩乐,要么是当时他也并不知情,衙门里对此事一无所知,要么就是那个时候吴荣志还没有死,反正横竖看来,都有蹊跷!”
“好,你先不要急,暂且歇息片刻,外面人潮汹涌,我们出行不方便。”袁牧把慕流云面前的茶杯又往她跟前推了推,“活人还有可能跑掉,死人却是跑不掉的,不用急于一时半刻。”
这倒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慕流云喝了几口茶,到窗边往下看看,发现外面街上的人和方才他们出去的时候差不多,再支棱着耳朵听一听,听那个意思,好像这些人都跑去县衙门庆祝了,估计是憋了好几年的恶气,终于能个由子发泄出来。
这功夫袁甲又跑了上来:“爷,我和袁乙方才在楼下给慕推官第二服药的时候,听外面吵嚷地厉害,都闹闹哄哄朝着一个方向跑,我们怕出了什么事咱们在这客栈里头消息也不灵通,就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拉了一个人问过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跑去县衙门口庆祝那个县令暴毙的事情,听说这会儿已经把衙门前前后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那倒是更不用着急了,毕竟被他们围着,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慕流云一听这话,倒是觉得挺踏实的,她一会儿还想去衙门找那主簿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呢。
“这倒是,看那个架势啊,里头的人确实是出不来,只怕出来被揪住了,得被打个好歹!”袁甲点点头,“都是一群为虎作伥的货色,落到这些百姓手里还能落好!”
袁牧冲他摆摆手,袁甲便退了出去,又下楼去看着了,袁乙这会儿顾着砂锅呢,他得在大门口守着,别这种时候有人趁乱作怪可就不好了。
饭也吃完了,茶也喝完了,慕流云和袁牧一直在有一搭无一搭地谈论着白栋当年的案子,还有玉邕县周边的一些情况,江谨也听不太明白,更插不上嘴,按理说他是应该选择回房间去休息的,可是他就在那里一杯一杯给自己续茶水,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兄,你……很渴?”慕流云眼看着江谨拿着茶壶都已经倒不出水来了,有些纳闷儿,方才袁甲煮的粥吃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咸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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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慕流云和自己说话了,江谨立刻放下茶壶,一脸尴尬地开了口,支支吾吾道:“之前是我失态也失言了!我其实也没有觉得你事情做得不好,你做司理参军那些日子,为太平县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我其实都懂,只是事关个人安危,我的话可能就有些不大中听了……”
慕流云连忙抬手示意他:“江兄,方才的话题,咱们就哪说哪了吧,实在是没有必要拿出来再探讨一遍,我是什么样的性格,十有八九也是改不掉的,你的好意提醒我也心领了。”
江谨看出慕流云虽说没有和自己之前的态度一般见识,但也摆明了已经不想再和他说这些,只好讪讪地住了口。
慕流云托着腮坐在桌旁,看着袁牧站在窗边看外面,脑袋里面转着一些前一天晚上朦朦胧胧的记忆,渐渐的有些出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表情有多么专注。
江谨一直惦记着找个机会再和慕流云说点什么,结果就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窗边的袁牧,眼睛都不眨一下,心里头莫名有些发慌,连忙伸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
慕流云正想事情想得出神,忽然被江谨踢了两脚,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他:“嗯?”
她这么突然一出声,袁牧也将视线从外面收了回来,朝她这边看过来,看看慕流云,又看看一旁的江谨,似乎是在探究方才这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
江谨被袁牧盯着,不敢也没有机会告诉慕流云她方才有些失态,慕流云一脸莫名其妙地等了一会儿,不见江谨说话,索性扭头对袁牧说:“大人,我方才在想一件事,和昨夜我房间窗外的那个黑影有些关系。”
“说来听听。”袁牧示意她继续。
“方才我看大人站在窗边,看起来十分高大,不禁想起前一天夜里窗外的那道从楼上倒挂下来的黑影,看起来应该是一个身材不若大人这般高大威猛,要相对矮一些瘦一些的人。
可是再仔细想一想,又觉得这里面忽略了一个问题,昨夜的影子是因为窗外的月光,所以才会被投在窗子上面的,而影子的轮廓,往往要比实际上的身形还要显得更宽大一些。
所以袁大哥追了半宿的……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慕流云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疑惑。
第一八八章 猿猴
慕流云这话听着有些稀奇,江谨在一旁听了,脸上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袁牧倒是并没有觉得特别奇怪,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方才我看到大人站在窗边的样子,设想了一下,若是夜间,影子从外面那么投在窗上,一定会比这样看着更显高大魁梧,那么昨夜我所看到的那个身形,从窗影来看像是一个身材非常瘦小的男子,但是若是再缩小一圈,把投在窗上的影子扩出来那一圈扣掉,实际上可能会更加瘦小一些,那样看来,至多是十二三岁少年的身形。
可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变得有些不大说得通了。
且不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是否能有那样的功夫,将自己顺着屋顶倒吊下来,到我窗外戳破窗纸,放入迷烟,在被人并追出去之后又迅速逃走,全程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更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反应。
毕竟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小被人着力培养成什么样,长大便是什么样,不论是胆色还是功夫,都可以锻炼。能有人从小将孩子往将帅之才的方向去训练,也一样会有人将小孩子打小儿就往这种旁门左道上面去培养,这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问题在于,袁大哥是一个体格健硕的勇武之人,在身量上简直比那把挂在窗外的宵小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我虽不是习武的材料,却也懂得一些其中的道理。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和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相比,必然是前者在体力和力气上都要更胜一筹,但论起灵活程度,却是不如后者的。
若袁大哥追出去,窗外黑影迅速逃脱,在逃跑的前半程里始终游刃有余,这我觉得还说得过去,可是耗了半宿,最后竟然是袁大哥的体力支不住,被那瘦小的黑影跑掉了,这就绝对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够具备的体力了!”
“的确如此,我对此也同样心怀疑虑。”袁牧点点头,袁甲的能耐慕流云还只是了解一个皮毛,他作为主子,从六七岁大的时候便被袁甲袁乙跟在身边,所以他的了解显然更深。
就像慕流云的怀疑一样,被追了半宿之后,还能够甩掉袁甲逃脱,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不光是奔跑速度,包括耐力都是相当惊人。
如果说对方是一个练家子,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号的,那倒也不奇怪,可是对方偏偏身形如同瘦弱少年,这就着实令人迷惑了。
他在得知袁甲跟丢了那人之后,心里面也一直有这样的疑问,没想到被慕流云总结出来。
“据我所知晏州地界山高水长,本地人也普遍生得比起其他地方都要更瘦高一些,此次到这边看到,觉得那些传闻所见非虚,这边的人果然都身形颀长,很少见到那般瘦弱矮小的。
我们到了此地之后,并未接触过太多本地人,只有集市上面馆的伙计和厨子,一个卖馄饨的摊主,还有就是食天下里面的人了,加之对外我们并未带着上驷进城,即便是县衙里面的主簿也只当我们是提刑司的官差,并不知道真实身份,并无与人结怨、遭人寻衅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在食天下的时候,为了引那厨子出来一见,大人故意露富,用小金元宝付了饭钱,我猜想,可能昨夜那黑影便是奔着钱财来的。
大人此前怀疑食天下里面有外族人,我方才倒也想起了一件异事。”
“哦?说来听听。”袁牧回到桌旁,重新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慕流云能在真的个节骨眼儿提起来的,一定是跟昨夜的事情有些什么联系。
“我曾经在我爹留下的一本手札上面看到过一段关于蛮族的见闻,上面记录着蛮族有一个寨子,里面许多人会专门驯养一种猿猴,那种猿猴非常聪明,站起来身形如同少年一般高矮,长臂长尾,善攀爬,善跳跃,被驯养之后,就专门帮助蛮族人做一些登高危险的事情。
诸如到山崖上面去采药,到对面山头去结绳之类的事情,人来做不仅风险很高,还要花费许多功夫,让驯养好的猿猴去做却省时省力,也不会有任何的风险,所以这种做法在当地格外常见,甚至还有人训练自己的猿猴到被人家中去偷窃的。
所以我就想,若是有人也这样驯养了一只猿猴的话,这倒是就什么都说得通了,毕竟根据手札上对猿猴体量的记叙,与我前一晚透过窗纸看到的影子倒是颇有些相似。
再加上袁大哥追了那么久,不论是灵巧还是体力都能胜过他,若是这样的一只大猿猴,那就合情合理多了,毕竟人再怎么厉害,终究在这种事上比不过善于攀爬奔跑的猿猴啊。”
“哦?这种事情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以前并未见过这等异事。”袁牧听了有些惊讶,“没想到你父亲一介茶商,见识竟然如此广博!”
慕流云咧嘴干笑,没有接他这话。
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就是这样的见识广博,别说袁牧一个外人了,就连自己这个亲闺女都因为他那过于广博的见识,而对他茶商的身份颇感怀疑。
再加上后来发现袁牧随身的佩剑竟然与自己家中的那一柄一模一样,她基本上在心里面已经不大相信父亲只是一个寻常卖茶的商人了。
之前袁牧提出愿意借助提刑司的力量帮着自己寻找父亲的下落,哪怕过去了二十年,不管是死是活,至少要查个水落石出,也算是对慕夫人有个交代。
慕流云对此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想了想,觉得还需要从长计议,她还不知道袁牧从来不离身的那柄通体乌黑的宝剑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果父亲的身份并不是寻常的茶商,他手上也有那样的一柄剑,还有从不轻易示人的玉佩,那他实际上的身份是不是和朝廷有着什么牵连呢?
第一八九章 吊唁
一个与朝廷有牵连的人,却以茶商的身份,生活在小小的太平县里,这很显然不对劲。
如此看来,老爹之后的失踪,那就更加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这里面搞不好牵扯很深,可是到底是与什么有关,慕流云也是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袁牧是提点刑狱公事,提刑司里面官职最大的人,他想要调动提刑司的力量帮自己查这件陈年旧事,那自然是有足够的权力。
可是,他掌管着提刑司,却并不意味着提刑司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和他一条心,都是他的心腹,袁牧这个人,目前来说,慕流云还是信得过的,毕竟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他看破了,却没有任何想要戳破的意思,还一直在帮她遮掩,这样的诚意足够换取信任了。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相信提刑司里面所有的人。
因此关于父亲的事情,慕流云还打算待到机会成熟时,再与袁牧从长计议。
在开始着手查下去之前,至少要先有一个底才行。
袁牧是什么人?从小在自己那个明哲保身的父亲袁怀身边,在察言观色这方面也是驾轻就熟的,慕流云这种求生欲特别强的人,那些顾虑和戒备看在他眼里都是一目了然的。
过去他的两位至亲,父亲心慈仁厚,与世无争,只想远离结党纷争,保全自身。母亲虽天资卓越,却因骨子里的性格依旧略显软弱,又不甘心放弃自己喜欢做的事,又不敢与世俗眼光公然对抗,最后只能是把自己折磨得郁郁寡欢。
所以在最初见到慕流云的时候,袁牧是感到惊异的,不仅是她女扮男装做司理参军的事情,更是她在验尸方面的大胆尝试、特立独行。
而等到真的开始与慕流云打交道,他又发现这个看似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的人,在同上官打交道的时候又表现得格外鸡贼,格外狗腿子,一副全力自保的模样。
在这种又疯狂又谨慎的矛盾之间,整个人都变得鲜活有趣起来了。
袁牧猜到慕流云有顾虑,所以她没有接这话,他也不去追问,把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没有继续去谈论,只说回头会安排人手,查一下玉邕县里是否有人见过猿猴之类的动物出没。
又过了快一个时辰,慕流云刚喝完袁甲给她端上来的药,袁乙去外面探听消息回来了,说天要黑了,外面的人终于散了。
几个人一盘算,从客栈出发,到了县衙的时候,估计被堵在里面一整天的人有点早就都跑掉了,这时候再过去多半是要扑个空的,所以倒不如干脆直接到吴荣志的家里面去,毕竟这个到现在还没有打过照面的玉邕县县令,即便是死了,他们也得去看个明白才行。
本来袁甲是想要和袁牧打个商量,把江谨留在客栈里面的,觉得把他带着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留下来看着点行李,免得有什么人趁乱跑来作祟。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那个酸书生和慕流云一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角色,真要是有个什么为非作歹的,他不但护不住行李,搞不好还得多搭进去一个人!倒不如带着一起去,有用没用另说,最起码出不了什么事。
五个人从客栈出发,袁乙负责带路,他下午出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已经拐弯抹角打听到了吴荣志的宅子在哪里,这会儿便直接把袁牧他们给带了过去。
本以为吴荣志突然死了,虽然说今天外面闹成那样,也未必敢有什么人到他府上去吊唁,但是至少也得把白灯笼点起来,没想到来到那宅子前面,却发现乌漆嘛黑,别说是办丧事的白灯笼,就什么颜色的灯笼也不见一盏半盏!
“你找对地方了吧?”袁甲看着都有点吃不准了,连忙问袁乙。
袁乙瞪他一眼:“就算我办事再没谱,也不可能找错!就这玉邕县里,再找不到比这更大的宅子了!不过瞧着模样,该不会是这厮家里都没有给他设灵堂,办丧事吧?”
有这个疑惑的肯定不止袁乙自己,既然都来到了大门口,想要知道这件问题的答案,当然是直接过去叫门了!
袁甲自告奋勇,上前啪啪扣响门环,敲了好几遍,才终于有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过来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一看门口站着的袁甲,吓得一哆嗦,直接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慕流云赶紧把袁甲推到一旁去,自己笑呵呵地伸手把那小厮从地上扶起来。
没办法,这五个人里面就属她和江谨看起来最和善,江谨又不如她擅长与人搭讪。
至于其他三个,袁甲不用说了,那凶巴巴的面相,画下来贴家里头,估计连小儿夜啼都能治得好!袁乙比他倒是看着面善多了,但毕竟身量摆在那里呢。
至于袁牧,他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偏偏又是个冷脸的,往那一戳就够唬人的了。
慕流云把那小厮扶起来,顺手还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团和气地对他说:“小哥,我们都是从外地来的,本来途径玉邕县,打算与吴大人见上一面的,没想到才刚刚落脚,还没有来得及去找人,就听说了吴大人过世的噩耗,不知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误会?外界传闻可是真的?吴大人他当真已经大去了么?”
那小厮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要找自家主子做什么,一下子心里面也吃不准,但是想着慕流云算是几个人里面最和善的一个了,若是不好好跟她说话,换成别人更加麻烦,于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家主人的确是已经死了,你们没有听说错。”
“没想到竟会如此突然!”慕流云一脸惋惜,叹气道,“没想到竟然没等见上一面便与吴大人阴阳两隔!既然我们都已经到了这儿,可否让我们到灵堂上吊唁一番,给吴大人再敬一炷香?”
小厮一听她这话,连忙摆摆手:“不行不行!我们家闭门谢客,你们走吧!”
第一九零章 闭门谢客
小厮说完便想要把门关上,被一旁的袁甲一把推住门板,小厮的力气哪有他的大,自然是想关也关不上,又急又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慕流云掏出了自己刚拿到手也没有多少日子的提刑司腰牌,给那小厮看了看:“你莫要怕,我们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人,本来要找吴大人也是为了公事,没有什么私仇,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你们家什么麻烦,你就尽管让我们进去上个香吧。”
“这……这事儿我说了可不算,你们且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帮你们问问!”小厮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瞥一旁的袁甲。
他闹不清楚京畿路提点刑狱司是个什么衙门,不过听起来似乎比玉邕县县衙要大,看这几个人的气派也不是玉邕县里那些寻常富户能比的,估么着他们的来头应该不算小,八成是惹不起,便略略做了点让步。
慕流云也不与他为难,点点头,示意他去问,小厮便一溜烟地跑了,连门都忘了关。
慕流云看看袁牧,袁牧没有半点犹豫地直接就跨步走了进去,其他人立刻跟上,刚刚转过影壁,还没有进到垂花门内,吴家的管事就从里面急急忙忙跑了出来,慌忙把几个人拦住。
“几位大人!几位大人!先留步,请您几位先留步!”那管事看着大概四十多岁,一见面就是一副卑躬屈膝地卑微状,“我们家里头大人过世,家中净是些女眷,实在是不方便外人进来,所以闭门谢客,几位大人想要吊唁的好意心领了,还请您几位先回了吧!”
“吴荣志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既然已经进了门,袁牧也就不再打算同这个管事做戏,他伸手将那管事拨到一旁,穿过垂花门到了前院,前院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寂静。
慕流云也四处看了看,这管事说得倒也不假,前院里面一丁点儿摆过灵堂的痕迹都找不到,到处都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也没有什么人走动。
按说今天都过了晌午了,外面才乌泱泱地嚷嚷吴荣志死了的事情,这事儿应该过去不久,为什么吴家这么静悄悄的?这实在是不太合理!
难不成这吴志荣是惹了什么事兜不住,所以诈死,卷了些金银财宝一个人跑了?
哪怕大门外头没有挂任何的白灯笼,还可以说是因为怕那些群情激奋的玉邕县百姓,可是这院子里面也一样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这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回这位爷,我家大人是前个儿夜里头去了的,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这会儿已经下葬了。”管事规规矩矩地一边偷偷瞄着袁牧一边回答道。
他方才听小厮说来人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现在也不敢在几个人面前造词,甚至瞄了一眼慕流云挂在腰间的那枚腰牌,连几个人在提刑司里是任什么职务的都没敢问。
作为吴荣志府上的管事,他自然是比年轻的小厮更有见识许多,即便没怎么离开过玉邕县,但是从和吴荣志有往来的那些人的口中也能大概知道什么衙门门槛高。
之前就听闻过提刑司这个衙门的名号,不管是何处的提刑司,里面管事的官员那都是由天子亲自任命,也只听他一人调配,那简直就是亲信中的亲信。
所以即便是提刑司里面的小喽啰,都比他们这种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的县城里面随便一个什么官员更有排面,更何况方才同自己问话那人,看着又有哪一点像是小喽啰来着?
“前个儿夜里人没的,现在就已经下葬了?怎么可能?”慕流云一听这话,被吓了一跳。
平时和杀人害命的事情打交道多了,连带着让她对丧葬那些事也见了不少,太高门大户的规矩虽说不太清楚,寻常人家的丧事是怎么办的那可是一清二楚。
要是按照管事说的那个日子,吴荣志是前个儿夜里面没的,昨日当是小殓的日子,家中得为他换上寿衣,安置在寿床上,家人披麻戴孝跪坐在周围,还要供些酒食来进行祭奠。
到了今日便是第三日,正是大殓之日,吴荣志的尸首应当刚刚入棺,家中众人还得招待前来悼念祭奠吴荣志的人,还要早晚哭奠。
之后更是要停柩数日,请人卜卦,则一吉日在破土下葬。
这还只是寻常百姓家里面的规矩,若是条件殷实的富户,可能还要更加繁琐一些,至少不能前个儿人才没了,不到三日的功夫便已经麻利地将人下葬埋了,之后家里面安安静静,就好像这里不是死了家主,而是刚刚处理了一个死去的下人一样。
“确实如此,这是我家大人一条命的大事,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更不敢诓骗几位远道而来的大人呐!”管事愁眉苦脸道,“我总不能把一个大活人给说死了不是?”
“你家吴大人是如何死的?方才问你这话,你也没给个明白的说法!”慕流云又问。
“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管事支支吾吾,“头半夜里还好好的,后半夜里头忽然就不行了,天都没亮,人就已经凉透了。
几位大人,此事小人不敢胡说八道,不信你们回头去官府问问,我若是有半句假话,便依着律法处置了我都行啊!我家大人真的是前个儿夜里头突然去的。
前个儿白日里还好得很,请了许多宾客到家中饮酒,还说第二日要和他们出去打猎钓鱼,玩上两日,没想到夜里面突然就不成了。
我家大人的丧事,是家中的二夫人操办的,家中内院的事情一向都是二夫人做主,小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主人家怎么说,我就照做就是了。
我家大人死后,官府也来人验看过,说是没有什么蹊跷,让抓紧时间入土为安,否则时间久了不晓得会不会出什么邪祟之事。
我们这地方,都说是不祥之地,估计二夫人也是担心出什么岔子,所以便同意了吧。”
第一九一章 和尚作证
“你家吴大人先前什么都好好的,然后突然之间就暴毙身亡?”慕流云皱眉问。
“是。”管事忙不迭点点头,一副生怕慕流云他们不信自己的样子。
“在此之前也并无半点不妥,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半夜里头就突然死了?”
“这……后院那边是这么说的,官府里来的仵作也没有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管事的一脸苦哈哈,“我也不方便进出后院儿,仵作说没事,让办丧事,二夫人说办那就办了。”
“仵作说没有什么?仵作可有对吴大人的尸首按照朝廷规定的步骤进行验看?”慕流云越问就越觉得古怪,脸上原本挂着的和善笑容也收敛起来。
管事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眼见着慕流云的表情都变了,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我真的是不清楚啊!我不过是一个在府里头管事的,要不是之前的老管家得罪了五姨娘,被打了一顿,伤筋动骨不得不回家养老,也不会抬举我,让我当这个管事!
我这管事的一共也没做几天,府里头的事情好多我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有些事也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所以人家主子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我也不求别的,就求平平安安混口饭吃,我爹娘都是吴家的下人,我也没啥别的路可以走。
那天仵作来家里,到房里看了看我家大人的情况,然后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把附近庙里的住持大师给带了回来,住持大师看过,也说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以给那仵作去作证,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之后,就在昨个儿一早,那个住持大师还在后院做了一个法事,然后就下葬了!
到底这中间有没有什么不妥,到底应该还有哪些规矩,我可是什么都不懂,几位大人可莫要为难我呀!小人真的是没有半句谎话!叫我发什么毒誓都行!
我也不知道几位大人有没有有没有见到今日白天那会儿外头的情形,我们吴家的下人,真的放到外面去,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我日后还得仰仗着家中的夫人,所以主人家的吩咐我不能有半点违背,还请几位大人不要再为难我了!”
“你这家里还有哪些主子是可以做主的?吴大人可有同住的兄弟,或者成年子嗣?”慕流云问,据她所知,吴荣志今年刚刚年过不惑,按说也给是有子嗣的。
管事摇摇头:“回大人,我家大人他当初乃是家中独子,上头只有几个姐姐,都是远嫁的,并不在玉邕县。我家大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也不在本地。
家中除了下人里头有壮丁之外,主子全都是妇道人家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示意管事的起来,扭头看了看袁牧,有些为难。
现在看来,不管是真的死了,还是诈死,吴荣志的事情是一定有猫腻儿的,但是现在这个时间非要耗在这里,吴荣志家中只有一众遗孀,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招呼他们的男丁,也的确是不大方便。
袁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对慕流云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在此逗留了。”慕流云对那管事说,“我们就住在县里唯一的那家客栈,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过去那边找我们。”
管事连忙道谢,一脸感激地将他们几个送出门去。
出了吴荣志的宅子,慕流云拧着眉头,在外面的街上来回踱步,四处看了看,回忆了一下前一天走过的路,确认了一下方向。
“大人,我要去一趟玉邕县衙,那边一定会有当值的衙差,我要去问问那个主簿家住何处!”她有些气恼地对袁牧说,“那个主簿绝对有问题!昨天咱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分明还言之凿凿地对咱们说,吴荣志是跟人钓鱼打猎玩儿去了!”
“爷,我陪推官去!”袁甲立刻往慕流云身后一站,他觉得这个提议靠谱,就是这么晚了,小白脸儿自己一个人去肯定是不妥当,别说遇到歹人了,就算遇到个醉汉他也摆不平。
“不必,你同袁乙,先把江公子送回客栈休息,之后我另有事情要你们去做。”袁牧摇摇头,“你到玉邕县附近的寺庙去打探一下,看看庙里是否有什么异动,不管有没有收获,明日午时之前一定回来与我们沟通有无。
袁甲,你将江公子送回客栈之后,再沿着前一晚追着那道黑影走过的路线走一遍,细细查看沿途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痕迹留下来,比如说抓痕、动物的毛发之类,无论是否有收获,及时返回客栈,切勿在外面耽搁太久。”
“爷,那找主簿那事,慕推官他一个人……”袁甲还是有些担心慕流云一个人单独出去办事是否稳妥。
“我与慕推官同去,你们不必担心。”袁牧回答道。
“这……”袁甲觉得跑去见一个小小的县衙主簿,让袁牧出马,这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袁乙在后面推了他一把:“爷都已经吩咐了事情,你就赶紧去照做吧,还在这里啰嗦些什么!莫不是前一晚追踪的路线都已经记不清楚,所以才故意在这里犹犹豫豫、磨磨蹭蹭?”
“胡说!我是什么样的好记性!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袁甲一听这话,立刻就被他给激将成功,立马冲袁牧一拱手,“爷,您就擎好儿吧!我肯定比袁乙先回来!”
袁牧笑了笑,朝一旁的袁乙多看一眼,袁乙也跟着咧嘴笑了笑,转身冲没有说话的江谨一拱手:“江司户,那咱们也走吧!余下的事情,有我家也和慕推官去办,你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别跟着了,眼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兄弟先送你回客栈,然后还得出去办差呢!”
江谨有些迟疑,眼睛看向慕流云,慕流云冲他点点头,摆摆手,他叹了一口气,对袁乙和袁甲道:“那就有劳二位差爷了!”
第一九二章 找上门
江谨爽快的跟甲乙兄弟一起离开,慕流云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小心眼儿,因为一点事情就没完没了的记恨对方,只是最近江谨屡次三番不是劝自己放弃,就是用各种风险来吓唬自己,甚至上升到了指责,这让慕流云很有负担。
两个人认识多年,当年刚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时候,江谨也别扭过一阵子,后来慢慢也就习以为常,不那么战战兢兢,再后来自己做了司理参军,江谨又唠叨了自己一阵子,慕流云没有当回事,再后来江谨自己也做了司户,倒也就不再与她说这些。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这种平静在自己被调到提刑司之后便又被打破了。
慕流云倒是没有多生江谨的气,她只是觉得有些害怕,怕江谨的态度会伤了两个人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交情。
作为一个浑身上下都藏着秘密的人,慕流云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不少,但真正能称之为朋友的却很少很少,就只有江谨一个而已,因此她格外珍惜这份交情。
袁牧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也装作没有看到,和慕流云并肩朝玉邕县衙的方向走。
大瑞朝没有明确规定过宵禁的时间,但是大部分地方到了晚上也没有什么人会在外面游荡,两个人沿着街市绕过去,街市上还是一样的冷冷清清,反倒是转入了小路之后,隔着家家户户的院墙,可以听到不少热热闹闹的声音。
看来这个吴荣志在任期间,玉邕县民众也是积怨颇深,明明是死了县令,却愣是有一种过年了一样,空气中都涌动着喜悦和欢欣的味道!
到了县衙附近,那可就完全是另外的一副景象了,一片寂静,死气沉沉,县衙门口的灯笼也没有了,走到近前慕流云才看到,原来是白天的时候被人给打坏了,破破烂烂的只剩下一点点残骸挂在黑暗之中,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
慕流云到跟前,扣响门环,门没有开,但是从里面传出一声暴喝:“是谁?!”
好家伙,从那声音和语气里面都能够听出色厉内荏来!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早先过来的时候就看出玉邕县的这些衙差疏于操练,一个个懈怠得不行,估计白日里再被那些围着县衙吵吵嚷嚷的百姓吓了一跳,现在就已经好像惊弓之鸟一样了。
“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昨日到你们县衙来过!把门打开,找你们问些事情!”慕流云答道,说完又怕对方不信,忙补一句,“我手里有腰牌,你可以验看验看!”
本以为这么一说,对方就会把门给打开了,但是面前的那扇门确实紧闭着的,没有半点反应,里面的人很显然并没有要给他们开门,出来查看一下情况的意思。
“要问什么你就这么问吧,隔着门也能听得到!若是我知道的便告诉你,若是我不知道的……那……那你就明日再来吧!”里面的衙差如是说。
慕流云即便在太平县见识过孔胖子手下那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衙差,可还是忍不住扶额,摇头叹气,和这边的情况一比,太平县衙的那些兄弟还真的是训练有素啊!
“好,那我问你,你们县衙的主簿可是已经回家去了?”她只好隔着门板继续问。
“是啊,外头的人散了他便赶紧从后门溜回家去了,这都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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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簿家住在哪里?我们有事要去问他!”
慕流云问完之后,里面安静了片刻,然后便很爽快的把主簿的家住在那里说了出来。
合着方才安静了那一小会儿,不是因为他们吃不准这事能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外人,而是在确认从衙门去主簿家到底应该走什么路线?!
看这个架势,里头的那两个值夜的衙差,只要门外的人能尽快离开,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来自于提刑司,找主簿又是要干什么,究竟是正还是邪,跟他们就都没有关系了!
慕流云莫名有些同情那个主簿,亏得这是自己和袁牧,若真是什么歹人,他就惨了!
门里那两个怂货不敢开门,他们也没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问到了主簿的住址之后,两个人就直接奔着那边找了过去。
慕流云和袁牧都是第一次到玉邕县里来,人生地不熟,加上夜里面又黑,幸亏袁牧方向感奇佳,两个人一路很顺利地走过去,找到了主簿家。
主簿虽然在县衙里面也算是个小有头脸的官吏,可是宅子小得连慕流云都感到惊讶,一道浅浅的如意门,门上的油漆看着都有些斑驳了。
二人上前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一个老翁出来开门,见门外两个生人,有些戒备,但是又看两人生得都很俊秀,看着也还斯文,慕流云又笑模笑样的非常和气,还主动拿了腰牌出来给他,让他去和主簿说一声,所以倒也没有感到太过惊惧。
这老翁还是比较谨慎的,拿了慕流云的腰牌进去,又把门给重新关严,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门里一串凌乱的脚步声,等到吱呀一声重新把门打开,给他们开门的正是前一日见过一面的那个主簿,只见他头上扎着布条,身穿中衣,披着袍子,头发也有些散乱。
“主簿看来是已经睡下了?这么说来,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慕流云对他笑笑。
主簿惶恐地连忙向他们鞠躬行礼,顺便眼睛贼溜溜朝二人身后瞄了瞄,一看没有袁甲和袁乙跟着,又悄悄松了一口气,把慕流云的腰牌还给她:“二位大人说的哪里话!您二位驾临寒舍,让我这陋室蓬荜生辉啊!二位大人快快请进!有什么事咱们进来说!”
慕、袁二人随他进去,在客堂坐下,老翁很快端来了一壶热茶,主簿也趁这个机会,把头上的布条摘了下来,外袍重新套好。
“主簿可是身子不舒服?有没有什么大碍?”慕流云和和气气地问。
“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白日里被那些人吵闹得有些头痛。”主簿连忙摆手。
慕流云一听这话,脸色一黑,砰一巴掌拍在桌上:“我看主簿是胆太大不舒服吧!不然怎敢在吴县令的死讯上睁着眼说瞎话,诓骗我们?!”
第一九三章 越级处理
别看慕流云平时一般都是笑呵呵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以往和那些衙差打交道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路数,毕竟自己能耐有限,想跟人家吹胡子瞪眼,不也得先掂量掂量?
最近开始同袁家主仆三人打交道之后,那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一来是有了有样学样的对象,看看人家主仆三人那个威武劲儿,也能模仿个大概。
二来么,如今她慕小爷也不是从八品的芝麻绿豆司理参军了,好歹也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从六品推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官威,也是合理的嘛!
她这照猫画虎的抖了一把威严,效果么,其实见仁见智,只不过面前这玉邕县的主簿本来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性子,忽然被她这么一瞪眼一拍桌,还怒喝了一声,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瞬时就冒了出来。
“大人!大人您这是说得什么啊?小人实在是听不懂!昨日您几位到衙门里头去,要卷宗我便给您几位拿卷宗,要将卷宗拿走,我不也没真的拦着您么!
小人真的是从头到尾都听几位大人的吩咐,未曾有过半点违背!我可从未敢在几位大人面前说过半句瞎话!若是小人有什么做的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大人明示!”
“昨日我们到衙门里的时候,你是怎么与我们说的?你说那吴荣志外出与友人打猎钓鱼,玩乐去了!结果今天吴荣志的家中管事却说他前日晚上便死了!这你如何解释?”慕流云冷眼瞧着他,暗暗观察这主簿的反应。
那主簿听了她这话,半点没有流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而是一脸苦哈哈地直朝他们两个讨饶:“二位大人!这事儿真的不怪我!我知道说了您二位也未必会相信,但是我对天发誓,老天爷替我作证,这事儿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你们县的县令死了,你今日才知道?那去验尸的仵作难不成还是假冒的?”慕流云问。
“那仵作自然不是假冒的,可他也不是我们县衙的仵作!”主簿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小人真的不敢对二位大人刻意隐瞒,那仵作是州府衙门的人,今日晌午的时候才差人把公文直接送过来,我们衙门里的人也是晴天霹雳一般。
那个差人扔下公文就走了,我们这边还没有回过神来,不等去吴大人家中查看一下情况,外面就来了很多人,一直围在衙门外头,又叫又骂,我们连县衙大门都出不去,不管谁出去都会被当成是吴大人的所谓党羽,那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呀!
其实我们这几年里,不也是一样日日夜夜受着吴大人的冤枉气,我们也不过是讨口饭吃而已,现在吴大人死了,我们还得替他受着百姓的怒气,我也是欲哭无泪啊!
两位大人也看到我这破屋子了!原本我家在玉邕县也算是殷实的人家,日子过得也不错,有那么两个庄子,我在衙门任主簿,一家老小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结果吴大人上任之后没多久,便瞧上了我的庄子,软硬兼施逼我让给他,我起初不肯,后来家中便怪事连连,失踪了一个小丫头,又死了一个老家仆,后来外头都说吴大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八字重,克得住这邪祟,还是他本身就会些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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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害怕,怕万一他真的身上带着些邪门歪道的本事,庄子事小,我家一家老小好几口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便把名下的庄子让给了吴大人。
之后我们家也没有了什么别的营生,就靠做主簿的那点薪俸也支撑不下去家中开销,我们只好将原本家中年轻力壮的仆从有身契的找个还过得去的人家卖了,没身契的就打发掉,只留了几个在我家中伺候了我们一辈子的老人,勉强度日。
二位大人,我也算是被吴大人害得很惨了,只不过在他手下听候差使,他财大气粗,又有些怪力乱神之异,我也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
现在他不知为何突然暴毙而亡,州府送来的公文是如何,我便当做如何,我断没有没他的事情说半句谎话的理由啊!
再者说,若是我前日就知道吴大人他死了,难道我今日不知道要躲在家中么?为何还要跑到衙门里去,差一点被外头的人丢石头进来,把头都砸破呢!”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起来吧,坐在那里说话。”袁牧一直没吭声,听主簿带着哭腔的一番控诉,这才对他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起来。
主簿如蒙大赦一般,哆哆嗦嗦爬起来,也不敢真的坐下,就站在一旁。
“我问你,平日里玉邕县中之事,也是州府衙门频繁插手,直接过问的?”袁牧问。
“那倒不是,我们这地方都说不祥,所以平日里州府的人也甚少过问这边的事情,”主簿摇摇头,在得知吴荣志已死之后,他说起话来倒是比之前也少了许多顾虑,“至少我任主簿的这段时间里,州府衙门甚少过问玉邕县的事情,早先还有偷偷从玉邕县跑出去,到州府状告吴大人的,但是都被赶了出去,甚至打上一顿,回来之后还要被吴大人惩罚。
后来久而久之,我们这里的人也没人出去告状了,州府衙门也什么都不插手,每年甭管我们是如何呈报上去,都没有过任何异议。
小人说一句不大中听的话,若是吴大人在世,打死我,我也不敢对二位大人说这样的话,但是在吴大人上任之后,他哪里是玉邕县的父母官!根本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啊!
所以我也不懂得为何这次吴大人突然暴毙,我们县衙这边都丝毫没有收到消息,州府那边却有人能够比我们还早知道此时,直接排了那边的仵作下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肯定是吴荣志前日设宴款待的宾客里面就有州府的人在里头呗!慕流云在心里暗暗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