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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伊莱     提刑大人使不得txt下载     提刑大人使不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四章 一道走

    慕流云有些目瞪口呆,心想还真不愧是忠勇郡王,这手笔还真是不一样,别人表达谢意送银两,他直接送人!银子好赚,而这训练有素的仆从,可不是谁花钱都能买得到的啊!

    这事当然是好事,只不过是看站在谁的立场上来看。

    “那两个下人估计也挺失望的吧,本来可以在郡王府里面做事的,结果被送给了我们这种小门小户。”慕流云苦笑着向袁乙感叹。

    “慕推官多虑了。”袁乙笑着摇摇头,“在王府里做下人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如果运气好,遇到我们家王爷这种宅心仁厚的,那或许还好一些,若是进了那种脾气暴戾的主子的家门,之后命还有多长都不可知,况且王府内部等级森严,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我们王爷可是事先问过的,这两个下人不是家生子,外头也没有了什么亲眷,老实巴交的性格,在王府里面混饭吃,多少一些吃亏,来慕家反倒是福分。”

    对于王府那种高门大户,慕流云并不了解,也很难想象,既然袁乙这么说,那八成就是真的,她又和袁乙客套了几句,感谢他长途奔波帮自己拿回调任公文,然后袁乙就去收拾东西,她回家去把调任手续已经办完的相关事宜同袁牧汇报了一下。

    因为后日就要出发去松州,袁牧也没有留慕流云说什么话,叫她去多陪陪慕夫人,慕流云也正有此意,结果到了慕夫人那院儿却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听说慕流云后日就要出门,慕夫人不放心,亲自出门去提她置办东西去了。

    等慕夫人的功夫,孔县令来了,慕流云连忙到客堂去招呼他。

    孔县令带了不少的东西过来,倒是挺实在,都是一些滋补药材之类的东西,见到慕流云先是客客气气的向她道贺,然后一杯茶没等喝完,就忍不住开始长吁短叹,无非就是以后慕流云去了提刑司,他以后都不知道遇到难事该指望谁了。

    换做是别的县也就罢了,偏偏太平县是个附郭县,就在杨知府眼皮子底下,做糖不甜做醋酸,容不得他出什么差错,离开了慕流云这个依仗,着实让他心里没底。

    对此慕流云也深感无奈,杨知府压在上头的日子不好过,但是人总是要学会自己走路的,她即便不调去提刑司,也不可能一直给孔县令当个小拐棍儿用。

    所幸袁牧一直在偏院那边呆着,没有过来,所以孔县令的那些被上官听到可了不得的言论一句也没有被他听见,送孔县令出大门之后,慕流云也替他抹了一把汗。

    送走孔县令,慕流云回房间去收拾了一下出门需要带的衣物,这一回是要去松州,路途遥远,中间还要绕到晏州,难免要多带一些,尤其她比一般人出门还要多带许多缠布,随便拾掇拾掇,就归置了一大包。

    正在发愁需要带的东西这么多,慕夫人来了,身后还跟着她方才带着出家门买东西的几个小厮,没人手里都抱着不少东西,进门就在慕夫人的吩咐下全都堆在了慕流云屋里的桌上。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东西放下之后,慕夫人冲几个小厮挥挥手。

    小厮们退了出去,把门从外面关上,慕夫人坐在桌旁结果慕流云递来的茶杯,一口气喝下去,拿出手绢来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细汗。

    “东西我都给你置办齐了,你一会儿清点清点,看看有没有什么被我给落下的。”她招呼慕流云,“从咱们这儿去松州,光是路上就得十天八天的,你们还有办事,再回来……这么多天在外头,我怕你小日子到了难受的厉害,所以提前把药给你抓回来了。

    还有这个暖垫,回头放在车上,路途远,一直坐在车里头容易冷,垫着点儿!

    这里,这里还有一个小暖炉,坐在车里冷的时候抱怀里,或者是肚子不舒服的时候也能用得上,这些回头你都带着。”

    慕夫人给慕流云展示着她给准备的那些物品,慕流云看着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桌子上已经堆不下了,桌子旁边的地上还放了好些,再加上自己收拾的衣物那一包,这哪里是要出门办差啊,这简直就是要举家迁移!

    “娘,这样不妥吧?知道的我是出公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潜逃呢!再者说,我怎么说也是跟袁大人一起出差,带这么多行李也不合适啊!”慕流云虽然知道母亲是惦记着自己,放心不下,可还是觉得这样有些太夸张了。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问过袁大人了,他说马车大得很,多带些东西路途上也方便一些。”慕夫人摆摆手,舒了一口气,“这袁大人还真的是挺和气的,原本觉着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又是京里的大官,肯定难伺候得很,结果这一段时间住在咱们家里头,什么说道都没有,你回头跟着这样的上官身边做事,娘这心里头也踏实一些。”

    慕流云连连点头,尽管她心里头觉得袁牧虽然不难伺候,但是心眼儿太多,肯定不好对付,不过这些她没必要和慕夫人说,免得惹人担忧。

    “袁大人为人宽厚,还特意安排了那么一辆上驷来给你乘坐,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路上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别漏了马脚,让人看出什么错处来,知道了么?”慕夫人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慕流云的头发,“这赶路不比住在家里,我儿要受累了!”

    “没事的,娘,我会妥善处理,您别担心了。”慕流云心想,这一趟出门,在袁牧面前最不需要费心遮遮掩掩的,反倒就是自己女儿身的这一桩了。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慕夫人要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因为后个儿就要走,她这两天一定要让府里每一餐都格外丰盛可口。

    “哦,对了,有一件事情娘方才忘了跟你说。”走到慕流云房门口,慕夫人停下脚步,回头对她交代道,“后日你们几时出发,回头你方便的时候问问袁大人,我好叫人告诉江谨一声,他后个儿跟你们一道走。”

第一六五章 小册子

    “什么?江谨?”慕流云吓了一跳,她想起那天红果说过一嘴,说是母亲将江谨叫到家里来,两个人不知道密谈了什么事情,之后江谨就走了,现在看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知道您不放心我出远门,可是这次出门,我是为了跟着袁大人办差去的,不是去游山玩水!

    若是以江州府的名义也还好说一点,可是这回我们是以提刑司的名义去办事,江兄是江州府的司户,于公于私,我捎带上他这也不太合适啊!”

    “娘知道你决定不了这个,所以直接问了问袁大人,江谨他祖籍就是松州那边的,本家有一个老太公下个月底过大寿,他父母年纪也有些大了,不便远行,就叫他带着寿礼过去拜个寿,我寻思着既然都是同路,若是他和你们一起走,彼此不是也有个照应么!”慕夫人说。

    慕流云打量着母亲说话时候的态度,见她还挺淡定的,不像是碰了壁受了挫,便猜测道:“所以,您去问了袁大人江兄能否与我们同行,然后袁大人他……同意了?”

    “是啊!要不我怎么说袁大人好相处呢!”慕夫人看着慕流云,好像还有些惊讶自己这女儿平日里也挺机灵的,怎么今日反应如此迟钝,“袁大人说既然是同路,结伴同行更方便。”

    慕流云眼角有些抽搐,除了点点头,满口答应会把这些东西妥善携带,别的也不知道还能对母亲说些什么,慕夫人见她答应了,满意地到厨房去查看晚饭的准备情况,留下慕流云一个人坐在廊下托着腮发呆。

    真是稀奇,之前江谨想要跟着一起去西泗县走一趟,袁牧都不愿意答应,这回去松州,还要取道晏州,这么远的路,他却同意了母亲提出来的那个请求!

    她要是信江谨家里真的有什么来往亲密的亲戚,值得这么舟车劳顿跑过去贺寿,还恰好就是自己要跟袁牧曲松洲的这个节骨眼儿上,那她肯定是脑子里装了豆腐花了!

    这分明就是老娘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又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所以就想要拉对自己秘密唯一的知情者过来帮忙。

    慕流云想不通袁牧到底为什么这一次忽然这么好说话,不过这种事毕竟不能跑去问人家,所以想不通就先不想,既然袁牧觉得没有问题,那带上江谨对于自己而言也不是什么愁事。

    第二天一天,慕夫人就张罗着怎么给他们临行前吃好喝好,袁甲和袁乙忙忙碌碌的准备路途上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检查马匹,顺便还把慕流云的东西都给装上了车。

    慕流云想要帮忙,也没有插手的机会,倒是趁着他们装车的时候跟着过去看了看那辆由四匹良驹拉车的上驷里头是个什么模样。

    这一看还真是开了眼,这郡王家的马车还真是不一样,不仅车厢很宽敞,车厢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毯,座位上面也放了软垫,看起来就很舒服,不需要担心久坐不适。

    车厢里除了小茶桌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小书橱,上面放了一些话本。

    “王爷他老人家,还有坐马车的时候看书的爱好?”慕流云偷偷问袁甲。

    “没有啊,这马车在王府基本上没有人坐,王爷和世子出门都骑马。”袁甲摇摇头,然后才明白过来,“哦,你说上面那些话本啊?那是爷吩咐我去买的,说是免得路途上枯燥无聊,我也不知你平时喜欢看点什么,就叫伙计把店里头最新的卖得好的都给我包了。”

    慕流云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那个小书橱上一眼看过去二三十本书,竟然都是袁牧叫袁甲特意去买的,就为了路途上给自己解个闷儿?

    “对了,慕司理,哦,不对,慕推官。”袁甲也是叫习惯了,忘记了要改口,他指了指小茶桌下面的一排食匣子,“那里头都是得趁新鲜抓紧吃的糕饼,放不了几天,你乘车的时候别绷着,能吃得下就抓紧吃,其余的干粮另外收着的。

    爷说让我挑着牛乳味儿重的,香甜软糯的选几样,我看你上次在西泗县买糕饼的时候选的东西,感觉咱们俩的口味好像也差不太多,就按我自己平时觉得不错的买了!

    要是觉得不合口味,回头你再跟我说,我沿途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再去帮你买!”

    难得袁甲在对慕流云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鄙夷,一方面是他欠了慕流云那么大的人情,现在看这小白脸都觉得格外高大,另外一方面,那些香香甜甜,软软糯糯的点心,连他这种七尺有余、孔武有力的男儿都喜欢,小白脸喜欢也无可厚非嘛。

    这天晚上,慕流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

    因为是遗腹子的缘故,再加上女扮男装这一茬儿,她长到现在,二十冒头,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又紧张又兴奋,脑子里面胡思乱想什么都琢磨。

    一会儿想着白栋的一把骨头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够不够让自己发现端倪。

    一会儿又想着也不知道袁牧究竟为什么会同意江谨同行。

    江谨也是的,明明自己都已经告诉了他袁牧识破自己伪装的这件事,他还跟着自己老娘一起凑什么热闹,添什么乱呢!

    此行但愿别遇到什么岔子,不然的话,原本袁甲和袁乙保护袁牧的同时,捎带手保护一下自己就够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同样不会武功的江谨!

    转念一想,慕流云又不担心这件事了,四匹马的上驷啊!这样马车可不是寻常富户或者小官小吏能够乘坐的!想必郡王特意差人送这辆马车过来,也是希望借此让这一路上可能遇到的暗处宵小看看明白,这车里坐着的人,并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就这样,慕流云等着两只眼睛到天亮,天光泛白便起来洗漱更衣,急急忙忙赶到前厅去。

    袁牧和江谨都已经等在了那里,从两个人的状态来看,他们的相处实在是冷淡疏离极了。

    见到慕流云来了,袁牧冲她招手示意了一下,慕流云赶忙凑过去。

    “大人,您有事找我?”

    “这个给你。”袁牧点点头,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慕流云,“呆会儿出发之后,你坐在车上慢慢看,我之前与你说过,有事需要你来帮忙,看完这个你就明白了。”

第一六六章 诡异

    慕流云一愣,点点头,接过那个小册子,顺便瞄了一眼,只见那小册子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是一片微微泛黄的素白色,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

    但是从方才袁牧把东西给自己时脸上的表情来看,这本册子里面的东西应该很重要。

    于是她连忙把册子塞到怀里,对袁牧点点头,什么也没有多问。

    慕夫人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拉着慕流云的手又是一番叮嘱,慕流云也嘱咐母亲在家里要注意休息,不要为生意上的事过分费神,母女两个相互交代了几句,这才道别。

    袁牧和江谨很有耐心的在一旁等着,等她们说完了话,这才分别上马,慕流云钻进车厢,在马车前头,袁乙坐在车夫旁边,袁甲则骑马跟着袁牧。

    因为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晏州,距离江州并不算特别远,他们时间上比较充裕,所以倒也不必在路途上紧赶慢赶。四匹马拉的车跑起来也非常稳当,慕流云坐在车厢里的软垫上,小茶桌上有茶壶,茶桌下面还有食匣子,加上旁边小书橱上的话本,让她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不是出公差,而是出去郊游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错觉,她可没忘了自己怀里的那本小册子,袁牧之前就说了,他需要自己帮他的忙,所以才会愿意给自己开出这么诱人的条件。

    之前慕流云也好奇过到底袁牧有什么事需要自己来帮忙,现在答案就在手里了,她好奇的同时,也多多少少有点紧张。

    也不知道袁牧需要自己做的是什么,就自己这几斤几两,真的能够胜任么?

    不过等她翻开册子,开始看里面所记录的内容之后,很快之前所有的好奇和忐忑就都消失不见,眉头不知不觉拧了起来,表情看起来也愈发严肃。

    这册子上的字迹俊秀有力,颇有筋骨,只是所记录的内容就实在是让人咋舌。

    这里面记录的都是在近十年间各地各级官吏离奇死亡的事情,这里面有的慕流云做了司理参军之后也略有耳闻,有的则是闻所未闻。

    若是单单一件两件,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毕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提前预料到的。

    可是当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被汇总在一起,这样一个连着一个的看下去,那种怪异感就变得愈加浓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尤其是这本册子上面记录了一个县,因为此前连续死了五任县令,被人称之为不祥之地。

    那五位在此地离奇死亡的县令,有一位是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睡一觉之后,第二天家里人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起床,便去房里招呼,结果发现人都已经凉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伤痕,死相极其安详。

    还有一位到任之后顺风顺水,意气风发,结果才过了不到两个月,被府里吓人发现在房中用一条白绫将自己悬在房梁之下,别说是先兆,就连一封书信都不曾留下。

    他的继任者运气也不必他好多少,被调到此处不到一个月,忽然发了癔症,当着一家人的面冲出卧房,直奔自家院里的一口井,扑通一声就跳了进去,等到被吓呆了的众人回过神来,赶忙七手八脚想办法打捞,最后打捞上来的自然也只能是一具冰冷尸体。

    第四位来此地上任的县令也同样是上任没多久便好心得了失心疯一样,三更半夜嚷嚷着有鬼,从家里面跑了出去,一路狂奔往山里跑,最后不慎失足,从山坡上摔了下去,脑袋磕在一块半山腰的大石头上,当场死亡。

    第五位也是最离奇的一位,这位倒霉的县令竟然是好端端的待在家里,忽然从天而降一道雷,将他给活活劈死了,烧成了焦炭。

    打这第五名县令也未能在此地平安度过之后,这里便成了不祥之地,谁也不敢到此地上任,仿佛到了那里就等于被判了死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之后这里的县令职位一度空缺下来,拖了许久,最后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里上任,上面便赶忙把他安置在了那里,此人上任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五年的时间,虽然说没有任何政绩可言,但是至少人也没有出什么事。

    州府里的上官也不介意这个县令没有任何作为,毕竟只要那个县不要再上任一个县令就死一个县令,就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事情了,更何况就算不用那个平庸县令,也没有人愿意接替他,到那个“不祥之地”,都说既然这个县令的命够硬,扛得住,就让他在那里吧。

    慕流云对这件事印象有其深刻,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县位于晏州下辖地界内,并且恰好就是十八年前白栋遭遇不测之后,负责派人进行尸检的那个县,这个巧合由不得她不去注意。

    另外一方面,作为一个敢用刀给死人开膛破腹的人,慕流云向来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鬼怪邪祟,就像她之前经常同各县衙畏惧验尸的主簿说的那样,若这世间真有鬼,那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恶人哪里还需要他们这些大活人去帮忙找到和惩罚呢?

    所以在慕流云看来,所有的神鬼杀人,不过都是活人作恶罢了。

    可是如果只是有人装神弄鬼做坏事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地方一连死了的五个县令,那可都是在朝廷有品级的官员,这绝对不是巧合,她很想知道这背后真正的“不祥”是什么。

    慕流云皱着眉头端着那个册子看,看了很久,连口茶水也没有喝,更别说是吃点心了。

    看着册子上的内容,她脑子里想到的是之前袁牧对杨知府和张耀祖的态度,摆明了不喜欢,但是却又没有真的亮出颜色来给他们看看,她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一些。

    看来这位爷是冲着自己的验尸手法来的,还有自己百无禁忌,不惧鬼神之说,还有他自己曾经提到的,因为自己是商贾出身,与其他人并无任何的家族勾连。

第一六七章 萧条

    五位县令,都死于如此诡异的原因,并且此事过去了四五年之久,五条人命不可能都是意外,然而在经过初验和复验等等环节之后,竟然没有人提出任何疑点。

    要么是有人手眼通天,能够让明明不正常的验尸结论变得正常起来,不仅瞒下,还能够欺上,把这一系列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要么是作案的手段太隐秘,依照寻常的验尸和调查的确查不出什么来。

    可是再怎么手眼通天,除了天子之外,像袁牧这样的郡王世子,已经算是离“天”最近的人了,现在他想让自己帮他一同查这些,说明他只是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背后的猫腻儿。

    这样一来,第二种可能性就变大了。

    不管是多么高明的手段,能够设计暗害朝廷命官,还是一连五个,这绝对不是某一个两个人能够做到的,背后牵扯可能广泛,故而袁牧才想要给自己寻找一个背景清白的帮手。

    慕流云拿着那本册子反反复复地看,一边看一边琢磨,一直到马车停下来,袁牧等人纷纷上车来,准备吃些东西,稍作休息,发现慕流云竟然这么长的时间一口水都不曾喝过,就捧着那个册子看得聚精会神。

    袁牧坐过去,把册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放在一旁,慕流云一惊,这才意识到车子停了,车厢里多了几个人。

    “此事不急于一时半刻,还需以后从长计议,不需要为此太过劳心费神。”他对慕流云说。

    有江谨在场,慕流云便也没有说什么,连忙点点头,收回方才的那些心思,若无其事地同他们喝茶说话,吃些糕饼填一填空空的肚子。

    倒不是她不放心江谨,只是袁牧想要查的事情,很显然并不单纯,作为一个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的局外人,江谨对这些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江谨本来出发之前对于慕流云这一次出远门还是有些忐忑的,不过赶了一上午的路,慕流云就独自窝在马车里面看袁牧给她的小册子,袁牧则始终骑着马走在前面,反倒让他稍微松了口气,现在看慕流云刻意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袁牧给她安排的任务是什么,也默契的没问。

    也不怪他放心不下,想当初只不过是一起在书院念个书,当他发现慕流云实际上是女儿身的时候,都被吓了个好歹,惊得够呛。

    后来想着两个人交情笃深,是聊得来的挚友,他才硬是把这个秘密嚼碎了咽下肚,饶是如此,也还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再后来慕流云跑去当司理参军,这也让他又受了一番惊吓,横拦竖挡也拦不住,这几年对于她的这个差事就没有特别放心过。

    江谨觉得慕流云是个聪明人,既然女扮男装已经是见不得光的大秘密了,自然应该低调行事,不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可是慕流云偏偏行事风格特异又大胆,没多久太平县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是个喜欢摆弄死人骨头的怪人,更别说她救下来、收留在家的那些女子了。

    江谨觉得,自己作为慕流云多年的朋友,对于她扮男装做司理参军,又是验尸有时查案的这些举动都觉得那么惊世骇俗,袁牧作为一个刚认识她没多久的人,真的会像他对慕流云表态说得那么豁达么?

    正是因为这种担心,慕夫人找自己过去商量的时候,他便很爽快的同意了这次跟着慕流云他们走一趟。

    结果这一上午看起来,袁牧倒好像比自己还很注意保护慕流云的私密空间似的,有几次因为她窝在车里半晌没动静,那个满脸横肉的护卫不太放心,想要挑帘子看看车里的情况,都被他发现并且叫住,找了个由子打岔,给拦了下来。

    晌午简简单单在半路上吃了些糕饼,喝了些水,下午就又继续赶路,到了晚上他们赶到了一个县城,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到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下来,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就又启程。

    就这样连着赶了三天的路,第四天还没到午饭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晏州下辖的玉邕县,也是十八年前负责给白栋验尸的那个县。

    袁牧早有安排,将上驷和车夫都留在了距离玉邕县最近的一处驿站里面,另外雇了一辆小马车给慕流云乘坐,这才又往玉邕县方向赶去。

    按理说,傍中午这个时辰,是各县最热闹时候,城门口应该是熙熙攘攘,进进出出,不管是探亲寻人还是做买卖,必然人头攒动,可是这玉邕县的城门口看起来却格外萧条。

    破旧的城门楼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修缮过了,灰黑色的石头砖地下爬满了过往每一个夏天留下来的青苔印,一片片黑乎乎,看起来脏兮兮的。

    城门旁边立着两个没精打采的守门兵士,一个倚靠着城墙,头盔半遮住脸,似乎是正在打瞌睡,另外一个耷拉着脑袋,用手里拿着的长毛木杆有一搭无一搭的在地上划拉着。

    打从这个城门口经过的人也面色青灰,感觉不像是要进县城,倒好像是要过鬼门关一样。

    “难不成这里不是玉邕县最繁华的那道城门?怎么会如此冷清?”江谨以前没有来过此处,见到这样的情形也有点蒙。

    袁牧面色肃然,看了看前面那些没精打采的守城官兵,抬手示意了一下,袁甲袁乙先策马走在前面,其余人跟在后头,迅速进了城,没有继续在城门外逗留。

    进了城之后,县城里面的状况也并不比城外看起来好上多少,一路上道路残破,路边行人没精打采,垂头丧气,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也看不到摆摊的小贩,要不是看到路边的食肆、客栈,还有其他一些店铺,他们差一点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到了玉邕县里最繁华的地段儿。

    “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吃点东西,然后咱们就去县衙吧。”袁牧看了看周围,开口说道。

第一六八章 木有肉丝

    在玉邕县比较繁华的地段转了一圈,客栈就只有一家,没得选,好在这家客栈看起来规格还可以,房间有不少,就是没有什么人住,掌柜的没有见到,小二态度也不太热情,懒洋洋的,问什么事情说了三遍也未必会应一声,语调还颇有点不耐烦。

    这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这么大的一个县,居然就只有这么一家客栈,连个跟他们抢生意的对家都没有,缺少了这种竞争,估计赚起钱来都没有什么动力吧。

    慕流云他们也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所以也没有怎么被那傲慢无礼的店小二给扫了兴,到房间把随身带着的一点点衣物之类的东西放下,就下楼去,介于这个客栈里面的这副样子,他们默契地决定不在客栈里面用饭,出去另外找一个食肆解决。

    好在食肆倒是有几家,只不过都生意寥寥,没有一家热闹的,慕流云他们随便找了一家面馆,想要速战速决地吃口面,然后就去办正经事。

    五个人走进面馆,小面馆里面只有一个小伙计正在打瞌睡,被声音吵醒之后,一看竟然一下子来了五个客人,还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差一点把自己身后的条凳都给撞翻了。

    “几位……几位客官,快请坐!”他结结巴巴地招呼着,也不知道是平时来得客人太少,所以让他的业务不太熟练,还是被袁甲和袁乙的气势给惊着了。

    袁甲找了一张大一些的桌子,从小二手里抽过那条手巾,把桌子椅子都擦了擦,袁牧落座之后,慕流云和江谨也跟着落座。

    小伙计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把袁甲放在桌边的手巾又拿回来,重新搭在自己的臂弯里,问:“几位客官,你们要吃点什么?”

    “你们这家面馆儿的招牌是什么啊?”慕流云笑眯眯地问。

    “小店有肉丝热汤面,素面,就这两种。”小伙计讪笑着回答。

    好家伙,一个面馆,居然只有两种面!

    慕流云有些目瞪口呆:“那小菜呢?你们店里都有些什么小菜?”

    “这个……”小二为难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啊,客官,本店没有小菜……”

    “那就没得选了,给我们来五碗肉丝热汤面吧!”慕流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却也并不怀疑小伙计话的真伪,毕竟开店经商的人,哪有放着上了门的生意还往外推的道理。

    小伙计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后厨房跑,没过一会儿,就又讪讪地回来了。

    “怎么了?”袁乙一看他又回来了,而且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分明是有事。

    “几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小店没有肉丝了,几位……吃素面行不行?我们厨子做的素面那也是特别香的,就那味儿一点也不输肉丝面!”小伙计讨好地对他们几个说。

    慕流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家面馆就只有两种面已经很离谱了,现在居然肉丝面没有肉丝!这店还开着做什么呢!

    “要不然,咱换一家吧,我看对面的那家酒肆好像生意还可以。”她向袁牧提出建议。

    方才选择来这家面馆不过是觉得吃面比较快,可以节省一些时间,现在这家面店居然离谱到这种程度,那就实在是没有什么在这里凑合的意义了。

    “几位客官是从外地过来的?是途经此处的商旅?”小伙计方才就看他们几个衣着应该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心里已经在暗暗猜测,一听她这么说,赶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要我说,你们几位就在我们这小店凑合吃一口算了!

    你们几位都是外乡人,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不了解,要我说啊,几位凑合吃一口,吃饱了肚子改办什么事情就抓紧时间办事,要只是路过此处,那就歇歇脚,然后赶紧启程吧。”

    “小哥为何这么说?”慕流云表现得对他这个提议非常好奇,“难不成玉邕县这地方不欢迎外地商旅到这里逗留?还是说,对面那家酒肆它是一家黑店?”

    “我可没说!我可没说!”小伙计赶忙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几位这从头到脚的打扮,一看就是有点家底的,可别到那边去,财不露白,那边的人眼睛毒得很呐!”

    慕流云微微有些惊讶,他们几个人此次出门都是身着常服样式都很朴素,并没有什么贵重衣料,或者不菲的佩饰,尤其是袁牧,那一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非常朴素。

    就这种程度的穿着,在太平县里走在街上,也就比一般人稍微体面一点点,若是去什么珠宝玉石店铺,遇到势利眼的小伙计都未必会有那个热情去招呼,没想到在玉邕县竟然会被面馆的小伙计提醒“财不露白”?

    这个地方平日里到底是有多么的简朴啊?

    小伙计看他们几个不说话也不表态,有些急了:“几位客官,咱们也是萍水相逢,我没有必要骗你们,我也是一番好意……”

    “二牛!”他正要往下说,通往后厨的那道门帘忽然被挑开,一个四五十岁,满脸胡子拉碴地汉子探出头来,“你少说几句憋不死,人家要吃便吃,不吃便算了!”

    被叫做“二牛”的小伙计被他这么一吼,顿时没了话,叹了一口气,立在一旁。

    慕流云看看袁牧,见袁牧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对小伙计笑了笑:“小哥,我们都不是什么挑剔吃喝的人,那就麻烦你,五碗素面!”

    小伙计一看自己把他们几个人给劝住了,很高兴,连忙应了声,跑到后厨去。

    五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面馆里面,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玉邕县,还有方才那个小伙计给出的提醒,实在是有些怪异,慕流云暗想,呆会儿小伙计来送素面的时候,她一定尝试着同他套套话,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门帘一动,一个身上系着围裙的敦实黑脸汉子端着五碗面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的把面放在他们桌上,然后转身便走开了。

第一六九章 不敢

    得!这不就是一句话也不想让自己问的意思么!慕流云看着那黑脸汉子离开的背影,对于这个玉邕县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好奇起来。

    不过小伙计倒是也没有说瞎话,那素面的味道确实是还挺不错的。五个人肚子也都饿了,前几天白日里都只能在车上吃点糕饼,这会儿一碗热汤面也是蛮舒服的,于是风卷残云般吃完,便付了钱准备去县衙那边办事。

    只可惜一直到付完了面钱走出小面馆儿,那个小伙计都没有再出来,只有那个沉默的黑脸汉子招呼他们,这让慕流云愈发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好奇起来。

    玉邕县的县衙看起来也和他们的城门楼一样,已经十分老旧了,到了衙门口,袁甲过去,把一个坐在柱子背面打瞌睡,已经睡得很沉,连来人了也没有察觉的衙差揪着衣领从地上拎起来,拿出提刑司的腰牌戳到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慕流云看那衙差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的模样,觉得如果方才他们不声不响的直接就从他身边经过,径直到县衙里面去,估计这家伙都发现不了。

    那衙差被人扰了好梦,正要恼怒,一看袁甲人高马大,模样也生得凶巴巴的,手里拿着的还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公差的腰牌,已经用上脸的恼火又迅速退了下去。

    “几位爷里面请!既然是帮提刑司办事的,只管进去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跟小的我说一声呢!”衙差满脸堆笑地对袁甲说,那态度倒是比先前客栈的伙计都还要更加热情。

    袁甲被对方的谄媚恶心的够呛,觉得自己拎着的简直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坨臭泥,一脸嫌弃地把手一松,让开门口请袁牧和慕流云他们先走。

    县衙里面的情况也没比门口打瞌睡的衙差显得更有精气神儿一些,慕流云看到之后心里偷偷感叹,和这些人一笔,原本太平县和江州府的那些人简直堪称精明强干!

    此行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想要调取当年白栋的验尸格目和相关卷宗,慕流云就直接拉了一个衙差询问了主簿在哪里,直接就找了过去。

    玉邕县的主簿是一个年过不惑的人,模样生得细眉细眼,一副温吞老实的模样,听说提刑司来人还有些惊讶,听慕流云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之后,一脸为难地看着她直搓手。

    “怎么?主簿有什么为难之处么?”慕流云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心里偷偷猜测,会不会是因为管理不善,当初的格目都遗失不见了?

    这也不怪她会有这样的第一反应,毕竟打从到了这玉邕县跟前到现在,他们可还没有遇到一件靠谱的事,没有见过一个靠谱的人呢!

    “不是为难,只是这事儿现在不太好办……想要去找当年的验尸格目,这需要我们县令的同意……”主簿讪讪地笑着,窝窝囊囊地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旁的袁甲和袁乙也有些错愕。

    提刑司作为直接由当今圣上委任最高官员的这样一个机构,除了复核刑狱之事外,还有权监管所管辖范围内的各州县官员是否尽职尽责,政绩如何,有无欺上瞒下等恶行,并且只对当今圣上一人述职,别说是县衙了,对于管辖范围内的各州府那都是得客客气气对待的。

    提刑司的人带着腰牌上门来调取一个当年的验尸格目,主簿居然不给找,反而要先问过县令之后才能做决定?哪里有这样的规矩,这未免也太本末倒置了!

    慕流云偷眼看了看袁牧,若是他两名自己提点刑狱公事的身份,估计这主簿肯定不敢再支支吾吾,但是若他有这份心思,方才便不会让袁甲只拿提刑司的公事腰牌。

    这个玉邕县正是他给自己那本小册子上面前几年在朝廷上下、京城内外赫赫有名的“不祥之地”,袁牧不想在这里直接亮明他的甚是身份,想来也是经过考量的。

    “行,那我这就去找你们县令,让他给你签个字条,这样行吧?”思及此,慕流云便没有去和主簿理论这件事是否需要经过县令批准的事情,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这……”本以为已经做出了让步,这件事情应该终于解决了,没想到主簿依旧是一脸为难,“怕是不行啊,你们不如明日或者后日再来吧!”

    “你这厮,莫不是狗胆包天,在这里戏耍我们?!”袁乙平时算是压得住火的性子了,现在也被这主簿给弄得一肚子火。

    “不敢不敢!”主簿一听他语气不善,连忙苦兮兮地摆手,“几位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县令大人定的规矩,县衙里不管何事,都必须经过县令大人的许可才能做,如若不然,县令大人一个不高兴就拿鞭子抽人呐!所以我也是没有法子!

    若是县令大人他在衙门里,我现在就带着几位去找他说都行,可是他今日不在衙门中,昨日便和几个友人一起外出打猎去了,也不止究竟今日能回还是明日能回!”

    “什么?你们县令这是休沐的日子?”慕流云皱眉问。

    以往和她打交道最多的孔县令就不算是什么心怀大志的人,可也还是得兢兢业业应卯,不能说跑出去游玩就跑出去游玩,把衙门的公事扔在那里不管啊!

    主簿只是讪笑,不接话,这答案自然也就不言自明。

    袁牧不动声色地给袁甲递了一个眼色,袁甲心领神会,虎着脸往前两步,那身高造成的压迫感让原本就一脸窝囊的主簿又忍不住向后倒退,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爷出来是办差的,不是来你们这个破地方游山玩水,哪有那劳什子时间等你们那县令!”袁甲瓮声瓮气地抬起胳膊,把窄袖外袍的衣袖又往上扯了扯,“赶紧把我们需要的卷宗拿出来,若是再推三阻四,不用你们县令回来抽你的鞭子,我现在就让你下半辈子都离不开拐棍儿!”

第一七零章 老狐狸

    那主簿本来就不是什么勇敢的人,被袁甲这么一吼,差一点两眼一翻就昏过去,看看这满脸横肉的壮汉,总觉得他应该不是单纯的吓唬自己,说出来的那些话,应该都做得出来。

    在迅速的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主簿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他们要求的卷宗、格目都给翻找出来,之后袁甲干脆来了依照鸠占鹊巢,把主簿给赶了出去,腾出空间来好让袁牧和慕流云二人安安静静的翻阅那些卷宗。

    慕流云此行的目的就是奔着十八年前的验尸格目来的,在那一大堆东西里面找出了自己想要的,坐在一旁认认真真看了起来,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虽然说即便是在江州地界,也不是每个县的仵作都有什么验尸的独门决计,但是至少也要差不多过得去,尤其是在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上任以来,对下面各县仵作递交上来复核的验尸格目审查得极其严格,偶尔有什么疏漏,也会在复验的时候加以纠正。

    上任之初,慕流云还因为下面仵作在验尸的时候不够细致有条理费了一番脑筋,后来慢慢的也就形成了风气,水平高低虽然有参差,但是该有的流程肯定是一点不缺,慢慢的也就让人省心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慕流云已经有至少一年多没有看到过这么敷衍了事的验尸格目了!哪怕这是一份十八年之前的陈年格目,也依旧让她隐隐有一种肝疼的感觉。

    无论何种死法,依照规定,在验尸格目上面需要写清楚案发时辰,报官人是何时请官验尸,验尸仵作和各府衙官员都是何时到达现场,到场人员详细的姓名身份。

    而这份验尸格目上就只潦草的记录了验尸的仵作姓甚名谁,保管人是万茂槐,具体的时辰和地点记录得含含糊糊,应当画清楚的正背面人形图也没有。

    后面的验状就更加模糊,关于白栋当年尸体上面的检验本应从头顶心开始,一直唱报记录到脚趾头,之后还要反转尸体,将尸体后面的情况也同样从头到脚再记录一遍。

    而慕流云手上的这一份,就挑着看到了明显皮外伤的地方记录了一番,便没有了!

    慕流云实在是看不下去,豁然起身,攥着那份验尸格目冲出房门,在外头找到了缩手缩脚站在那里,像个可怜虫一样的主簿,主簿一看到她气势汹汹冲着自己来了,吓得打了个哆嗦,看那架势就不能,要是能,他现在都撒腿跑掉了。

    “大人……您……您有事……?”他哆哆嗦嗦地问,声音都在打颤。

    “这个仵作,你认不认得他?”慕流云把那份格目拿到主簿面前,指了指上面仵作的名字,“此人现在可还在玉邕县内?”

    主簿凑近了看看上头的名字:“这个人啊……他是县衙里的老仵作,前年就病死了,要是不死的话,今年都有七十了!”

    慕流云一皱眉,转身又回了房间里,从袁牧案头的其他卷宗里翻了翻,又随便找了两份其他案件的检验格目出来,这都是最近这两年的,县衙里的仵作也早就已经换了人,可是不论是验尸格目,还是验伤格目,上面都保持着和十八年前一样的凌乱,记录得东一笔西一划,若不仔细捋一捋,一眼看上去只觉得乱,还真说不出落下了什么。

    敢情这十几年里,玉邕县的仵作不管是作何检验,都是保持着这样一种高度统一、规规矩矩的“混乱”风格?

    那这可就不是水平的问题了,这分明就是有意而为之啊!

    检验格目,不论因何受伤,死因是什么,都要求从头到脚依次唱报记录,就是为了条理清晰,一眼看过去,哪里有问题,哪里不对劲,就都一目了然了。

    可是写得这么凌乱,想要确认里面有没有什么疏漏就需要耗费很多的精力,如果州府那边的上官并不是一个严格细致的人,很有可能会因为看得头痛,就干脆这么被糊弄过去了。

    这样一来,对于玉邕县仵作来说,他们唯一的错处就是格目不够规范清晰,至于是否存心想要在凌乱的记录当中隐去某些信息,也没有办法认定了。

    慕流云再看看白栋那一份验尸格目,脸色不知不觉间就阴沉下来。

    “怎么了?跟你预期的不太一样?”江谨并不是提刑司的人,虽然说那主簿也当他是提刑司同来的官员,但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这会儿也很自觉的不靠到近前去乱看,只和袁乙一同在在一旁等着,这会儿看慕流云面色难看,这才忍不住过去问了一句。

    “确实不太一样,但是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当年白栋的死绝对是有猫腻儿的。”慕流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案上,叹了一口气,“当年的那个仵作所记录的所有验看过的部位和伤痕,都是可以用来佐证落水溺亡的,但用以区分死后落水和生前落水的关键却一个都没有提到。

    主簿说那个老仵作已经病故了,若是活到今年,正好七十岁,那十八年前他便是刚过知天命的年纪,作为仵作来说,经验可以说是非常丰富。

    再结合这格目上面挑挑选选的记录,基本上可以说那个老仵作不但验尸有经验,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方面,也是经验颇多!

    只可惜这个老仵作也算是百密一疏,为了帮人印证白栋死前曾经被山贼所伤,所以将白栋尸体上的伤痕做了一番详细记录,尤其他身上的刀伤,恰恰就漏了马脚。

    喏,你看此处,他写着‘双手无伤,双臂三处刀伤,深可见骨,无血迹’。

    人在遇到行凶者挥刀过来的时候,自然会伸手抵挡,或者夺刀,其间必然会在手上留下伤痕,为何白栋偏偏双手完好无损,只有双臂受伤?那万茂槐当初可是说白栋不舍得钱财货物,与打劫的山贼拼命搏斗来着呢!拼命搏斗却双手无伤,这矛盾岂不是滑稽?”

第一七一章 沙里掺米

    江谨不懂验尸的事情,但是他最起码的常识可是清清楚楚的,听慕流云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所以这便反而证明了万茂槐说了谎,当初白栋并不曾与人发生过争斗。”

    “不止,这个老仵作关于白栋伤口的记录,不也清清楚楚写着’无血迹’!”慕流云哼了一声,“依照万茂槐的说法,还有当年卷宗上面的记录,白栋是先被山匪重伤,然后跌落如湍急河流之中,万茂槐冒死跳进去将他捞上来,然而白栋伤得太重,被救上岸后仍旧一命呜呼。

    可是人在刚死之时,浑身的血依旧是流动着的,手臂上的刀伤势必喷出许多血,沾染身上的衣料,即便落入水中会被水冲洗掉一部分,但是若人是在救上岸之后才彻底咽气,这中间伤口仍旧会继续流血,就算少一点,也是有的,不可能无血迹!

    能够做到伤口无血迹,且被水冲刷得发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白栋手臂被人用刀砍伤时,他人已经死了,因此可能只有少量的血流出来,再被丢入湍急河流之中,待到重新捞起的时候,上头原本就不多的血迹也被冲干净了。

    只可惜,这验尸格目上并未记录白栋身上的刀伤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被砍开的皮肉是否有向内卷缩的情况,否则我就更加笃定自己的这个结论了!”

    江谨看慕流云愁眉紧锁,想要安慰她,便对她说:“其实你也不必太过为难自己,毕竟那白栋已经死去十八年有余,早已化作了一把枯骨。

    这里面的冤情,若是能查的清楚,那是最好,若是查不清楚,你也已经尽力了,就是证明了白容所言非虚,白栋和白家的其他人也是断然无法重新复生的,顺其自然就是了。”

    慕流云却摇摇头:“我父亲失踪二十年,查无可查,生死不明,假若忽然有了线索,说他是被奸人所害,你觉得我会查还是不查?”

    江谨无言以对,因为他很清楚,若真是这样,慕流云一定会想要查个清楚的。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其实很多时候,想要追寻一个真相,并不是因为过去的损失可以得到弥补,而是想要让心里面淤积许久的那份执念和委屈有个去处吧。”

    说完,她忽而一扫方才的郑重,冲江谨挑挑眉:“再者说,越有挑战的事,做起来才越有成就感嘛!尸首验了许多,白骨我却还没有尝试过!”

    江谨看着她两眼放光搓着手的模样,觉得真是没眼看,摇摇头,到窗边站着去了。

    袁牧一直埋首于那些卷宗当中,神色和慕流云方才看验尸格目的时候不相上下,都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让一旁的人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慕流云看完了当年老仵作的验尸格目,见袁牧这副样子,便凑了过去:“大人,难不成这边除了白栋那一桩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冤案错案被您给发现了?”

    “这里有冤案错案,我也不会感到惊奇。”袁牧听到她的声音,把目光暂时从卷宗上面抽离出来,抬手拍了拍旁边的那一叠,“毕竟这么严重的欺上瞒下,你相信里头没有冤假错案?”

    慕流云一看他手下面按着的那一大叠东西,吃了一惊,她在州府里呆得日子久了,其实也很清楚,不管是各县对州府衙门,还是州府衙门对提刑司,在各种上报的过程中,很难做到一丁点隐瞒都没有,但是那也只能是往一石粟米里面掺一把沙子的程度。

    可是看看袁牧一共让袁甲从主簿那里拿的卷宗数量,再看看他已经从中发现端倪的那一大叠,玉邕县这分明就是往一石沙子里面掺了一把粟米的意思啊!

    这玉邕县的县令有没有瞒下现在倒是不太清楚,这欺上可是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人,按说,这玉邕县的诸事都是上报到州府里去的,为何这么多的瞒报、谎报,州府衙门那边却并没有……”慕流云才说了一半,就已经明白过来,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为什么玉邕县县衙这边的版本是这样的,袁牧提刑司那边接到的上报是另外一个样子的,夹在中间的晏州府衙却好像无知无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明晃晃摆在那里啊!

    看看玉邕县这个连影子都见不到的县令,还有死气沉沉的县衙就猜得出来,就算是让他们这一群饭桶撒谎骗上头,估计他们都很难弄出一个滴水不漏的版本!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晏州府那边一直有人在替玉邕县衙“擦屁股”。

    “去,把那主簿叫进来。”袁牧把那些卷宗推到一旁,揉了揉眉心,对袁乙说。

    袁乙得令,利落地出门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主簿给拎了回来。

    慕流云看着那可怜的主簿就好像被老鹰活捉的小鸡一样,畏畏缩缩,瑟瑟发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充满了一种既同情又不同情的矛盾感受。

    同情是因为区区一个主簿,在县衙里面能够左右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头顶上又是那么一个不着调的县令,今日有他来接袁牧的“天雷”着实有点冤。

    可是另外一方面,在明知道县令是这样的一个人的情况下,选择不声不响的做个主簿在衙门里混饭吃,这种无所作为本身也是对那不靠谱县令的一种纵容,这主簿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人,但是窝在这里面同流合污的,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好人。

    “大人……”主簿见袁牧表情不善,心里也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所以袁乙一松手,他便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在衙门里人微言轻,什么事也做不得主,这拿主意的事情都轮不到我,反倒是平时有一点事情做不好便要被抽鞭子,到现在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的疤了!

    方才几位大人要卷宗,我都给各位大人找来了,还请大人网开一面,不要怪罪小人,饶了小人吧!”

第一七二章 八字重

    “我问你,玉邕县衙门里的事情,平日里都是谁在做主?”袁牧问。

    “那自然是我们县令吴大人。”主簿哆哆嗦嗦地说,“甭管是大事小情,都是吴大人拍板的,我们这些人八字轻,哪敢有什么主意,就是吴大人说怎么样,我们照办就是了。”

    “这事儿跟八字轻重有什么关系?”

    “啊?大人难道没有听说过我们这边的事情么?”主簿被袁牧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他,“我还当我们玉邕县的事情,就没有没听说过的人了呢!”

    “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袁甲在一旁斥了一句。

    主簿又打了个哆嗦,赶忙老老实实道:“大人既然不知,那我就给大人说道说道。

    我们这个县……它是个不祥之地啊!打从好多年前就开始了,不管是从哪里派来上任的县令,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于非命,就好像这边的衙门里头有点什么邪祟似的。

    而且不光是县令出事,这么多年来,衙门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吏,莫名其妙就出了事的也实在是不老少!什么莫名其妙摔断腿的,什么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哑巴的,还有之前什么征兆也没有,一夜之间瞎了眼的,就连死了的也不少。

    别的小吏倒是还比较好办,走了张三,大不了再叫李四过来顶上,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县令大人左一个右一个的横死,这事儿就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了,上头都觉得太邪性。

    这中间有过那么一年多,我们玉邕县就没有县令,说是让县尉暂替,当年的那位县尉大人也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结果没过多久,这个县尉大人也死了!

    再后来,县衙里面谁也不敢管什么事,都怕管了反而惹上灾祸,就这么一直到上面把现在的这位县令吴大人给安排到了玉邕县,打从吴大人上任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是平平安安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当初还有过不太信邪的,结果没过多久便中了邪,之后慢慢的大家就都明白这地方有多邪门儿了,以后就求个太平,别的什么也别张罗,之后倒也就相安无事了。”

    “你等一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方才说,你们这个县是不祥之地,那后面那些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叫人听不懂呢!”慕流云被他说得头晕脑胀。

    “大人,这天色眼看就暗下去了,实在是让小人有点……不敢说啊……”主簿战战兢兢道。

    “这就有意思了,口口声声说这里是什么不祥之地,你这主簿我看做得倒也挺开心!”慕流云呵呵冷笑,打量着那个主簿。

    主簿赶忙摆手:“大人,不是啊!真不是啊!我也不过就是混口饭吃,那不是总得有点什么营生么!我家里头也有一家老小等着米下锅啊!

    方才是小人没有把话说清楚,我说的这个不祥之地,不是说我们县里的人会怎么样,其实我们玉邕县的百姓过去什么样,现在也还什么样,都还挺太平的。

    这最主要的问题就出在这衙门里头,凡是在玉邕县的衙门里头大小任个职务的,谁要是敢当出头鸟,在衙门里面拍板做什么决定,很快就会招惹上邪祟。

    之前也有人找过什么厉害的道士、半仙过来做法,都说是怨气很重,有邪祟,但是他们道行不够,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治得了这邪祟,也弄不清楚这邪祟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怨念,既然闹不清,就只好不去招惹就算了,求个两厢无事。

    前头也有人提出来过,说不如干脆把县衙换个地方,结果都还没有真的换个地方,这人就生了一场大病,好悬丢了小命儿,之后哪里还有人敢有这种念头!

    这都有了那么多的先例摆在那里,可是偏偏就吴大人来了之后,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当时也很惊讶,又找了大师来给掐算,大师说因为吴大人他的八字与常人不同,八字特别重,所以那个邪祟也不敢轻易动他。”

    “原来如此。”袁牧并不去与那主簿争论这种说法到底荒谬不荒谬,对他的说法全盘接受,又问,“那依主簿看,你们的这位吴大人上任之后,除了八字重这个长处之外,在处理事务的决断上面,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主簿愣了一下,讪笑道:“我们这地方如此邪门,能有个人作为县令当家做主,还有命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了,旁的那些……那些都不重要。”

    主簿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挺聪明,乍听起来含含糊糊,实际上倒是把想说的都给说清楚了。

    “你们平日里送去州府复核的卷宗,州府那边可有什么批示?”袁牧又问。

    主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好像送过去也就送过去了,没见上头给过什么批示,我在衙门当主簿以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

    几位大人,你们可别信邪,我们这地方真的是邪性得厉害!之前没有过提刑司的人过来,我也不知道你们外来的人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眼看着太阳就往下沉了,人都说过了午时这阳气可就越来越弱,阴气就越来越盛了!我求求几位大人,若你们明日还在玉邕县,咱们找个晌午里头,太阳晒得足足的时候再来说这些成不成?几位都是贵人,若真有个好歹,那可是朝廷的损失啊!”

    那主簿一边说,一边朝他们拱手求饶似的拜着。

    袁牧点点头,也懒得再问他别的,吩咐袁甲把那一摞卷宗都收拢到一起,一并抱走,然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主簿见状,先是松了一口气,再一看他们要把卷宗带走,又有点慌:“大人……这卷宗……你们若是想看,明日赶早,来到这儿了接着看,我都给您几位放在案头上不动!

    若是这么给拿走了的话,我这头实在是不好跟吴大人交差啊!”

第一七三章 有肉

    “无妨,明日一早我们便来,不需要你去和吴大人交代什么。”袁牧瞥了那主簿一眼,已经懒得再同他说什么,径直越过他走出门去。

    主簿一脸畏惧,想要追上去,被袁乙似笑非笑拦了下来,也没敢再往前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几个人带着那些卷宗扬长而去。

    出了玉邕县衙,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虽然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但是看得出来心里面的感受都很复杂,甚至心情有些沉重。

    慕流云偷眼看了袁牧几次,都见他脸色冷凝,似乎是在压着胸中的熊熊怒火,她也不敢过去就打听,只能偷偷放慢脚步,凑到袁乙身边。

    “你们之前是不是没来晏州这边查看过?”她小声向袁乙确认自己的猜测。

    袁乙点点头:“晏州府那边送上去的公文做得非常漂亮,看不出任何瑕疵,爷在上任之后,率先处理的都是那些错漏百出的地方,把一些积压多年的冤案、悬案重新进行审理。

    不光是晏州,就连江州我们不也是最近才刚刚去过么,之前因为江州在断狱方面做得一直都比较规范,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就都没有急着下去看看。”

    慕流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其实向上官递送述职公文的时候,做戏这种事,就跟女子涂脂抹粉是一样的,无非是希望能够在原本的事实基础上,看起来能够更加赏心悦目,更漂亮一点,说到底这于情于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事。

    就像她自己之前认司理参军的江州也是一样,杨知府在报上去的时候也未必不会再添枝加叶一番,不过至少在刑案这一块,有自己兜底,也是基本符合实际情况的。

    然而这玉邕县也好,还有上面的晏州府可就有些离谱了!

    一个县令,本该在衙门里坐镇的日子,居然可以为了打猎钓鱼,人跑得不见踪影。

    一个主簿,庸庸碌碌什么事情也不做,开口闭口就是什么邪祟,职责内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连自己这边管理着的各种公文、卷宗上面的内容有多离谱都支吾不清。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在县衙里他们就没有看到哪一个兢兢业业在那里应卯的人。

    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离谱的县衙,晏州府却可以在向提刑司上交述职公文的时候,将这一切都给粉饰的滴水不漏,实在是让人不知道应该称赞晏州府里面有高手,还是愤怒江州知府的胆大包天。

    出了玉邕县衙,几个人一路走去之前经过的那个集市,那边依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萧条模样,有的店铺看起来倒是规模倒是不小,装修也很华丽,只是门可罗雀,根本没有什么人去光顾,反倒是店铺的伙计、掌柜看起来气势挺足,似乎并没有为生意而感到发愁的迹象。

    慕流云东张西望看了一圈,迅速放弃了那些堂皇的商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些边边角角里面的小店面,还有一些街边摆摊的小摊贩。

    她先转到了一家卖茶的铺子跟前,想着这毕竟跟自家的生意在同一个类的,想要和掌柜、伙计搭讪一下应该也会比较容易一些。

    可是才一跨进这家店的门槛儿,慕流云就觉着有点不太对劲儿,这家店虽然是卖茶叶的,进门之后却让人闻不到丝毫茶叶的香气。

    虽然说慕家因为慕夫人对茶的种类、优劣这些的鉴别能力有限,加上考虑到进货的方便程度,已经早就不卖那么多名贵的好茶叶了,只是一些寻常百姓日常也吃得起的普通茶,可是每次一进店门还是能够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茶香。

    哪有茶叶店进门闻不到茶叶味儿的?这岂不是和药材铺子里闻不到药材味儿一样的离谱?

    茶店里面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掌柜,坐在里头正打着瞌睡,听到有人进来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是个面生的外乡人,微微愣了一下。

    “掌柜的,你这店里面可有什么新茶?”慕流云笑眯眯地开口同他搭话。

    那老掌柜看了看她,摇摇头,冲她挥挥手:“要买新茶别来我这儿,我这儿不卖新茶。你顺着这条街往前走,一直走到头,那边有一家大茶庄,里头什么稀罕好茶都有。”

    “我不要买什么稀罕的好茶,不过就是想要买些寻常的新茶来喝喝,犯不着去那种大茶庄,人家也不乐意做我这么小的生意啊。”慕流云也不介意老掌柜轰人的那个态度,只是觉得很惊讶,这里开店的商贾不但没有什么做生意的精气神儿,居然客人上门还往外赶?

    “新茶我这儿也没有!”老掌柜眼中有些一闪而过的愠怒,倒不像是冲着慕流云去的,语气也显得有点气哼哼的,“那新茶能是由着我来卖的!你还是去那家茶庄吧!那边什么都有!”

    “这……寻常的应季新茶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怎么就不能由你来卖,还非得去那个茶庄不可呢?”慕流云顺势问。

    老掌柜一瞪眼,有些恼了:“你这外乡来的!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胡乱打听那么多作甚!快走快走!想喝新茶就去那边的茶庄里头买,别瞎问那么多有的没的的!”

    慕流云被那倔脾气的老掌柜给轰了出去,又去与袁牧等人汇合,他们找了一个开在街角的馄饨摊子,已经坐了下来,摊主正忙活着给他们煮馄饨,摊子上的小炉子里噼里啪啦地烧着柴火,上面的两个小铁锅里面的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慕流云觉得这搞不好是他们进入玉邕县一来,所看到过的最富有生气的场景了。

    “公子,你要不要来一碗馄饨?”馄饨摊的老板看到又来了一个人,便过来询问。

    “也好,没给我也来一个小碗的吧!”慕流云对他点点头,“是什么馅儿的?”

    “那自然是肉馅儿的。”老板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慕流云的错觉,她觉得老板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好像降低了一点。

第一七四章 神鬼之说【补月票 200 加更】

    “哟!怪不得我刚才就闻着这味儿那么香!那我们今天可有口福了!晌午连一碗肉丝面都没吃成,这嘴里头实在是淡而无味啊!”慕流云一听这话,立刻露出一脸惊喜。

    馄饨摊的老板估计是很长时间没有遇到和自己聊天的人了,现在听慕流云这么一夸,也觉得美滋滋的,对她点点头,回身给锅里添了一些冷水:“你们今天运气好。”

    填完水,他凑过来,在慕流云他们这一桌旁边弯下腰,小声说:“我也就这两天能出来卖点肉馅儿的馄饨,你们运气好碰到了就好好吃,吃完了可别声张,也别告诉旁人我这儿有肉馅儿的馄饨!明日若是还想吃,赶早过来,我还能给你们匀点出来,再往后可就没有了。”

    “这肉竟然如此宝贵?”

    “可不是么,我跟你们说,你们除非去我们县里头那几个大酒楼,那倒是要什么就能点什么吃,但你们能不能消费得起……”馄饨摊老板打量了一下几个人身上朴素的衣着,“那可真的不好说,我可不是瞧不起你们,那两家是真的贵!

    我这点肉,那是我在村子里住的远亲,偷偷摸摸在自家地窖里头养了那么两头小猪,地窖里头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也不见太阳,这猪长不大,肉也没有太多,分到我们家就那么一条,我们自己家舍不得吃,就想偷偷拿来卖了赚点钱。”

    “这……”江谨虽说刑案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可是作为一个需要负责审查管理江州户籍、赋税等事宜的司户参军,听了这话也是一头雾水,觉得十分古怪。

    他看那馄饨摊老板说起话来压低了嗓门儿,所以也轻声问他:“养猪又不是什么朝廷不允许的违禁之事,你家这远亲为何要偷偷摸摸养在地窖里面?”

    “唉,你们外来的不知道,我们玉邕县呐,养猪养鸡的人家,都只能卖给那几个酒楼食肆,要么就是卖给那几个肉铺,不能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也不能自己家里偷偷吃。”

    “这是什么规矩?”慕流云惊讶地还没有吭气,袁牧皱了皱眉,开口问馄饨摊老板。

    “是啊,是谁不许?是你们那个县令吴荣志?”慕流云在一旁问。

    “嘘!可不能提!”馄饨摊老板赶忙冲他们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位邪性得很,自打他来了之后,以前有的没的那些说道就都有了!又无能又跋扈,知道的是父母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了个占山为王的妖精呢!他啊……”

    馄饨摊老板正想要往下说,就看到一个住着拐棍儿的老头儿急急忙忙跑过来,拎起拐棍儿就往馄饨摊老板的后背上面捶,捶得馄饨摊老板连声呼痛,回头一看打自己那人,顿时苦了一张脸:“爹!您怎么跑出来了!这么大岁数了可别往外乱跑,赶紧回家去吧!”

    “我要是在家里呆着不出来看看,你岂不是还要在外面乱讲话!”老头儿瞪着眼睛怒斥自己的儿子,揪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通拧,“你是真胆子大了啊!你白天出来乱说话,就不怕到了夜里面撞上什么邪祟?!你自己不怕,我和你娘岁数都这么大了,我们俩还怕呢!

    快快快!收摊儿收摊儿!明儿也别出来了,我看你啊,在家里头好好的安分几天吧!”

    一边说,那老者一边急急忙忙走到推车跟前,从钱匣子里拿出一些钱,回来放在慕流云他们桌上,可怜兮兮地冲他们拱拱手:“几位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儿子脑子不大灵光,喜欢胡说八道,你们也不必当真,今日我们家中还有事,这生意先不做了!”

    慕流云看看袁牧,袁牧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那老者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把钱收好便起身离开,其他几人也跟着他一起,走出没多远的时候,再回头看,发现那对父子还真的是已经急急忙忙收了摊子离开了。

    这个玉邕县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死气沉沉?这个县令吴荣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靠谱的感觉,却能让下面对他讳莫如深,上面对他包庇纵容?

    慕流云一边走,一边小声把自己在那个小茶铺没有买到茶叶的事情和袁牧说了,然后问:“大人,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大一点的食肆,好好的吃一顿饭了?”

    袁牧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这一路大家都很辛苦,晚上我们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吃一顿可口的,晚上再回客栈好好休息。”

    几个人又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家叫做“食天下”的食肆。

    这家食肆不仅名字取得极为霸气,就连店面也装修得非常豪气,一楼挑高,门口两根金灿灿的大圆柱子,上面刻满了铜钱、元宝之类的东西,两个大圆柱子中间是一排红彤彤的灯笼,店门大开,门口一边站着两个像是伙计的人。

    之所以说“像是”伙计,主要是因为那几个人都穿着跑堂伙计的衣服,但是从不管是一脸凶相的模样,还是五大三粗的体格,怎么看都更像是打手才对。

    五个人来到门前,准备进去,那几个打手模样的伙计纷纷用杀气腾腾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几个人,就好像他们并不是来吃饭,而是来砸场子的。

    这种开门做生意的待客之道,慕流云还真的是头一回见识到。

    进去之后,这食肆里面和外面的街上俨然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外头街上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街上也不见什么行人,这食肆里头倒是灯火通明,虽然距离座无虚席还有一些差距,但一眼望去在一楼就有四桌食客,这已经是他们这一天里面见过的最热闹的场面了。

    “小哥!”袁乙拉过一个打从他们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的小伙计,“给我们找一个安静的雅间。”

    那小伙计看了看他,哼笑了一声,肩膀一抖,把袁乙原本搭在他肩头的手抖掉,走开了。

第一七五章 店大欺客

    嚯!这哪是食肆里的小伙计该有的态度啊!慕流云觉得自己做司理参军那会儿,都没跟谁有过这么横的派头。

    袁甲和袁乙就更是不爽了,他们两个过去跟着袁牧在京城里也不是没有赴过别的王孙子弟的宴席,即便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馆子,里头的伙计也没见过对上门的食客如此不理不睬。

    只是袁牧这一次摆明了是要低调行事,所以他们两个即便心里不同亏,也没有吭声。

    江谨是个好脾气的,尽管那个小伙计的无礼反应让他也皱了眉头,但是还是忍了,又招呼别的伙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前面的那位这样不理不睬过,所以他又招呼了几个打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小伙计,那几个人也没有怎么搭理他。

    后来终于有一个小伙计走了过来,态度里面虽然说带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居高临下优越感,但至少他们几个人不是在杵在那里没人理了。

    “你们几个,是来我们这儿吃饭的?”他一边打量着五个人,一边问。

    “是啊,小哥,请你帮我们找个安静些的雅间,我们打从外地来,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途径玉邕县,在这边落脚歇息,就想踏踏实实吃顿饭。”慕流云摸出一串铜钱,笑呵呵地一边说一边塞到那小伙计的手里面。

    那小伙计一点也没有觉得惊讶地就把钱收了起来,动作自然流畅,一看就知道平时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干,再一听他们几个是远道来的,点点头:“原来是外地来的啊,那怪不得不懂我们店的规矩了,我们这边楼上的雅间只能是有头有脸的重要贵客才能上去,那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来了都可以用的。

    要我说,你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倒也不算是太失礼的事儿,而且就是吃饭而已,在这边随便找个桌子吃不也一样么?何必非要坐什么雅间呢?

    不过我倒是得提醒你们一声,我们店的大厨那可是打从京城里面请来的,做饭菜用到的材料也都是好东西,所以价格么……自然是比较高的,你们先掂量掂量,要是能受得住,我就给你们找张桌子,要是不行,趁早回客栈去随便凑合几口就算了。”

    “正所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难免开销大一点,这些我们都省得!你就快给我们找张桌子吧!”慕流云冲他摆摆手,表示这些都不是问题。

    那个小伙计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提醒,不急不忙寻了一张桌子给他们,丢下一张菜牌就走了,五个人一看,这张桌子旁边便是通往后厨的那道门,来来回回总有人挑帘子进进出出,坐在旁边不但要小心别被进出传菜的小伙计碰到,还得吹着凉风。

    “这桌子没法儿坐,我叫那厮给咱们另换一张!”袁甲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流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算了,咱们就坐这儿吧。”

    “那凭什么!你可是给了那厮钱的!收了你的钱,却只给咱们找了一个这样的位子,哪有这样的规矩!”袁甲觉得慕流云方才那钱花的真是太冤枉了,他还没见过哪家食肆遇到食客上门,想要找张桌子坐下来吃饭还得给伙计好处费的呢!

    尤其是这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玉邕县,哪里来的那么多“贵客”!居然使了好处钱却连个雅间都不愿意给他们开,那架子端得着实有些离谱了。

    “人世间的规矩,那自然是人定的,到了妖精洞里头,规矩那可就是妖怪定的了!”慕流云笑呵呵地对袁甲说,“所以到了什么地方,就守什么规矩,旁的可以日后再说。

    再者说,这个桌子除了有点透风之外,别的倒也是蛮好的,你看这视野,是不是也算是尽收眼底了?咱们特意找个这样的地方都费劲,现在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袁甲看了看周围,发现慕流云这话说得倒也真的是不假,他们这一桌位于一个偏角落一点的位置,一眼望去,整个食肆的一层都能够看得到,而且不需要特意探头探脑。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没有了什么脾气,在袁牧等三人都落座之后,才跟袁乙一起跟着坐了下来,可是他这股子火气才平复下去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看菜牌就又腾得窜起来了。

    “一碗饭要一百文!一碗素面两百文!”他的眼睛都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后面的各色菜肴都是些什么,就已经被前面主食的价格给吓到了,“一百文就是买他个三五斗米也花不完,全都煮成饭怕是得用一个木桶来装才能装得下!这是什么黑店,竟然一碗饭就要一百文?!”

    “这是那小伙计倒也算是提前给咱们提过醒儿了,咱们不就是选择认账才留下来的么!”慕流云笑着看了看袁牧,“只是袁公子今日在这么一家店做东,怕是要破费了!”

    袁牧浏览着面前的菜牌子:“无妨,就当是咱们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位京城里出来的大厨,到底能把这些饭菜做出什么花来,要是连米饭都是粒粒精雕细刻,那倒也算值了。”

    慕流云闷头笑,她发现袁牧这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偶尔阴阳怪气起来,嘴还真的有点毒。

    不一会儿小伙计回来了,站在桌旁懒洋洋地睨了他们几个一眼:“怎么样?吃还是不吃?”

    “点菜吧。”袁牧伸手在菜牌上面一指,“把列在’京师名厨’下面的这十道菜,都做了。”

    小伙计愣了一下,那一排可是他们店里面出了名的贵菜,平时就算是县城里的富户来了,也只是点上那么一道两道,算是撑撑门面,再不然就是大东家在楼上招待真正的贵客的时候才会让厨子每一样都做一遍,他还没见过上来直接提这要求,如此豪气的呢。

    “几位,价钱你们可看清楚了?”他不确定地问。

    “怎么?你们这儿还得先付账再吃饭?”袁乙哼了一声,瞪他一眼,“让你们做你们便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啰嗦!”

第一七六章 露富

    那小伙计一听他这话,哼了一声,笑得有点不怀好意,点点头:“行啊,我这就让厨房给你们做,反正回头付账的时候,你们自己掂量着钱袋子,我们店可不给人吃白食的!”

    说完他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到后厨去把他们点的菜告诉厨子。

    这菜传下去之后,半天就又没了动静,也没有人理会他们,连个送壶热茶过来的人都没有,慕流云他们倒是也不太介意,坐在那里一边等着传说中的大厨名菜,一边远远看着这一层的另外那几桌食客。

    看了看,慕流云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方才那个小伙计的态度会是那个样子的,估计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实在是贵得离谱,那几桌食客说是来吃饭的,但是实际上桌上一般也就只有一两盘菜,菜盘子也很小,大约就比慕流云家中的碟子大上那么一圈而已,饭也都没有要,少则两三人,多则四五人,围坐在桌前,就那么用筷子在菜盘子里面挑来挑去,也不见他们谁真的夹起来一筷子塞到嘴里面去。

    那些人看似是在聊天,却又好像并没有真的专注于聊天,嘴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眼神却都在飘着,注意力不是在大门口,就是在掌柜的那边,好像是在盼着什么人一样。

    只是一直到慕流云他们这一桌点的那些菜都陆陆续续端了上来,那些人似乎也都没有等到想要等的人来,盘子里那点少得可怜的菜也没有少。

    别人吃不吃不归他们管,但是他们这一桌点的菜却是要吃的,毕竟之前就一人吃了那么一份素面,肉馅儿馄饨也是眼看就要下锅又飞了,这会儿五个人都肚子空空,饥肠辘辘。

    那十道价格不菲的京师名厨所烹饪的大菜,其实也不过都是一些寻常的食材。

    一道鲜鹅鲊,盐放少了,吃起来显得有些淡而无味。

    一道煎肝,火候略微大了一些,口感老了。

    一道油炸春鱼虽然看起来金灿灿的,还挺漂亮,可是吃上一口就觉得满口流油,腻得很。

    剩下的蜜渍豆腐,虾羮等等,也无一例外的……平平无奇。

    慕流云觉着自家的小厨娘白果那手艺,似乎也并不比这位京师名厨来得差,搞不好还要略胜一筹呢,至少以往在家里,每一餐自己可都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曾这般味如嚼蜡过。

    “袁大哥,跟你打听打听。”吃了个半饱,慕流云就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不想吃了,她隔着江谨,小声问袁甲,“难不成这就是京城的菜品?京城里的人是这种口味的么?”

    袁甲哼了一声,撇撇嘴,低声回她:“绝非如此!就我们府里的马夫,你若是把他给赶到厨房里面去,保不齐他做出来的菜都比这玩意儿味道好!”

    这一点慕流云绝对相信,别说忠勇王府藏龙卧虎,家里头的马夫会抡锅铲肯定不算什么稀奇的才艺,就算是自己慕家的那个车夫,搞不好做起饭来也未必比这差太多。

    她吃不进去,其他几个人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十盘分量本来就很小的菜五个人来吃,吃到最后居然还剩下许多,袁牧看谁都不想吃了,便招手示意伙计过来。

    “结账。”他对那个一脸等着看热闹表情的小伙计说。

    “客官,你们这一桌一共是二十八两!”小伙计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

    慕流云尽管努力保持冷静,但还是偷偷倒吸了一口气。

    黑店!妥妥的黑店!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餐饭,那水准照比他们太平县的云上楼可差远了!在云上楼饱餐一顿也不过是二两银子的事儿,到了这里居然翻了十倍!

    “哦?居然这么贵?方才我倒是没有仔细看那菜牌上面的价格。”袁牧听了这个价格,嘴上说着惊讶的话,但是从表情到语气又好像早就猜到了,“你们店的菜价是什么人定的?”

    “那自然是我们大东家。”小伙计回了一句,说完又觉得没有必要同这几个外乡人废话,“你们也甭管是谁定的价,吃了饭就得付饭钱,天经地义,该给多少给多少就完了!”

    袁牧一边把手伸到腰间拿钱袋,一边继续问那伙计:“我们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可口,出门在外能吃一顿好饭实属不易,不知道你们这位来自京城里的名厨,可否出来与我们见上一面?我们也好当面表示感谢!”

    小伙计皱了皱眉头,眼睛看着他摸钱袋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地立刻拒绝道:“我们大厨忙得很!哪有那个闲工夫!若是每一桌的客人都和你一般提出这种无理要求,那我们的厨子还用不用做菜了?赶紧结账,吃完了就别坐在这儿碍事了!”

    “那边几桌比我们来得还早,到现在也没有走,怎么不见你去轰赶他们?”慕流云有些不大高兴了,好歹方才也是收了自己一串铜钱好处费的,这小伙计不但没有一丁点热情,反而还极其不耐烦地开口赶客,这就着实有点过分了。

    “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他们又没有吃完,你们不是喊着要结账的么!”小伙计下巴一抬,理直气壮地呛回来。

    袁甲脸色都黑了,身子微微一动,应该是想要拍案而起,但是却被袁牧第一时间发现了,一个眼神瞟过去,袁甲眼看着都要离开椅子的屁股又重新坐了回去。

    袁牧从钱袋里摸出了三枚小小的金元宝,一个一个不紧不慢地排在桌子上,那小伙计看着桌上金灿灿的小元宝,先是惊讶地两眼发直,微微张开了嘴,然后很快回过神来,笑得见眉不见眼,忙不迭把那三个小元宝拿起来,掂了掂,又捏了一个咬了一下,像是生怕这小金元宝有假似的。

    “这是三两黄金,折算成银两的话,付了饭钱也还能剩下几两。”袁牧见那小伙计收了金元宝就想走,立刻用扇子将他拦下来,“多余的银两算是给你和大厨两个人的辛苦钱,只是不知小哥是否能去帮忙请大厨出来见上一面?”

    小伙计立刻就变了一副脸,连连点头:“行啊,我再去帮你问问!”

第一七七章 非我族人

    慕流云看着那个乐呵呵一拐弯去了后厨房的小伙计,也只有叹气的份。

    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之前不推那不是推不动,而是钱给少了,人家不乐意给你推罢了!你看一串铜钱换成几两银子,是不是劲头就足了?!

    五个人坐在桌旁等了一会儿,小伙计臊眉耷眼地回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对袁牧说:“我们大厨说他只负责在后面做菜,不负责出门待客,若是谁给些钱他便出来见人,那岂不是就跟那些楼里头的姑娘一样了么……”

    说完之后,他也觉得厨子这话说得明显不中听,自己毕竟收了人家的好处,这么原话转述出来多少有些不太合适,连忙改了口,说:“嗨!他一个厨子,目不识丁的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几位客官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们这厨子脾气倔得很,就算是出来了,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要是几位客官觉着他做的饭菜还算可口,在玉邕县若是还住几日,那多来光顾就是了,到时候小的给你们寻个舒服位子,我们店还有不少挺不错的菜品,几位客官可以再来品尝品尝!”

    袁牧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强求,点点头,起身离开,其他人也纷纷跟上,小伙计亦步亦趋,热情殷勤地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不忘甩着毛巾招呼他们记得再来光顾。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慕流云才哼了一声:“还说什么厨师如何如何,我看方才那小伙计得了点好处之后又是热情送出来,又是抖毛巾的做派,倒是挺像引凤楼的姑娘的!”

    刚说完,就被走在她旁边的江谨用手肘撞了一下,她诧异地扭头看过去,江谨有些无奈地皱眉对她摇了摇头,小声提醒:“你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去过那种地方?”

    “那怎么了?我又不是跑到那里去找乐子的!哪次去不都是为了正经事么!”慕流云觉得江谨真的是太人如其名,谨慎地有点过头了,“为了白容的案子,袁大人还和我去过呢!”

    江谨被她给说得没了词,只能不做声,慕流云也没再说这些,她心里面也有一些别的猜测,只不过现在在路上,也不好说什么,所以一路无话回到了客栈。

    客栈里面依旧是那副萧条的样子,一楼就只有一个百无聊赖坐在桌旁数豆子解闷儿的伙计,见到他们回来了头都没抬,而慕流云他们经过这大半天之后,对于玉邕县这种特别的待客之道和经营模式也已经见怪不怪,径直上楼去。

    客栈一共有三层,他们住在二层,五个人一共开了四间房,袁牧的房间最靠尽头,旁边就是慕流云的房间,江谨挨着慕流云,再隔壁是甲乙兄弟二人。

    到了二楼,没需要慕流云开口,袁牧先一步对她说:“慕公子若不是特别疲累,到我房中小叙一番如何?今日不是没有买到好茶么?我出门时倒是带了一些。”

    “那敢情好啊!既然如此,那慕某就打扰了!”慕流云立刻爽快答应下来。

    江谨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没敢说出口,袁牧看他一眼:“江公子若是想来,来便是了,用不着左思右想,权衡那么多。”

    江谨被他给说了一个大红脸,碍于对方的身份,嘴上也不敢有什么顶撞之词,倒也就这么跟着一起去了袁牧的房间,袁甲袁乙很自觉的留了一个在屋里守着,另外一个提了壶去找泡茶的热水,没一会儿就把水取了回来。

    袁牧也没有真的带什么稀罕的好茶,茶叶倒是在随身行李里面有一些,袁乙把热水提回来就帮他们泡了茶,之后兄弟两个很默契地一个站在窗边好像雕像一样,一个则立在门旁。

    慕流云知道,这两兄弟因为都是练家子,耳力好得很,她们两个一个守窗边一个守门边,防的是隔墙有耳,有人偷偷在外面靠近了偷听他们的讲话。

    毕竟袁牧没有亮明身份,让人直接在门外站岗一样看起来未免就有些太扎眼,只能这样。

    “大人,那家食天下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慕流云问。

    她知道袁牧高门大户,见识广得很,不可能吃不出来那位所谓的“京师名厨”根本就是个冒牌货,而他也不是那种心血来潮之人,不会单纯为了想看看到底什么人在那里假冒名厨而给小伙计好处,让他把厨师请出来相见,这里面肯定有别的缘故。

    袁牧点点头:“若是单纯想要打着京师名厨的旗号招摇撞骗,卖个高价,随便请一个厨师也能应付,并且做出来的菜色应该也比这位不肯露面的名厨要好得多。

    烹饪之道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而是一代一代的传承,若没有对饮食习惯、菜系特色的一个耳濡目染的了解,又没有师傅带着,对着完全不懂也不了解的菜谱,照猫画虎,虽然可以做到一个大概的形似,实际上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沾边。”

    慕流云一愣,她原本只是觉得那厨师的手艺实在是有些不大行,的确就像袁牧方才说的那样,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吃到嘴巴里就完全不对劲儿了。

    现在听袁牧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这似乎确实不单纯是一个厨艺够不够精湛的问题,但凡是一个能够出师的厨子,都不至于在那几道菜的火候和咸淡程度上面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这位“京师名厨”的手艺并不是单纯手艺好不好的一种感觉,而是有一种让一个刨木头的木匠忽然去和泥,做起了瓦匠的活儿似的,架势挺像,内里又完全不得要领。

    “莫非……非我族人?”她在袁牧的启发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我大瑞朝不同州县虽说口味偏好各异,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对于刀工和火候的要求基本上是一致的,还有鱼重在鲜,内脏重在嫩而不腥,油炸重在香而不腻,等等这些厨艺的标准,可以说是举国统一,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即便是刚学厨的小徒弟都应当知道。

    可是这位厨师却做到形似,神却相差万里,最好的解释便是此人根本不懂得那些厨艺要领。”

第一七八章 夜魇

    袁牧听她把自己心中的怀疑都说了出来,点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的确如此,你所说的正是我的心中疑虑,因此才想要请那厨子出来一见。

    或许菜的口味可以骗人,即便今时今日骗不了,再练个一年半载,说不定也能唬得住旁人,但是相貌这种东西却是藏不住的,究竟是不是我大瑞朝子民,一看面相便知。

    然此人并不敢出来与我们相见,由此可见,我们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无的放矢。”

    “爷,那你们在这里候着,我们兄弟两个去刺探一下?”袁乙听了这话,连忙问。

    袁牧微微摇了摇头:“不可妄动。那食肆大有玄机,二楼并不对随便什么散客都放行,说只用来招待贵客,贵客是谁,不好说。

    那里菜价订得奇高,摆明了是一副赶客的架势,伙计们态度倨傲,如何看来都不是诚心诚意想要做生意的模样,门口立着几个打手护院模样的壮汉,从这些看来,这里必然是另有营生,食肆不过就是一个幌子罢了。

    食肆的大东家是谁,我们并不知晓,但是面对如此天价的菜品,依旧有人咬牙进去装模作样用餐,久坐不肯离开,分明是盼着能够在那食肆里头遇到什么人,能和对方搭上话。

    由此看来,那食肆应该是与外族蛮夷多少有些关联,但这中间又有大瑞朝子民穿针引线,究竟做的是什么勾当,不得而知,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玉邕县里面有人借神鬼之名,行作乱之实,寻常百姓自行杀猪宰羊尚且会被恫吓威胁,甚至加以迫害,这食天下却能这般高调行事,说背后无人撑腰,你们认为可信度有几成?”

    “一成也没有。”袁乙明白过来。

    “所以你们去刺探那食肆又有何用处?咱们在这玉邕县里,到处都是对方的耳目,人在暗而我们在明,你们去刺探除了打草惊蛇之外,没有什么益处可言。”

    “可是若是想要借食肆为名,遮掩那里的实际用途,起码也得门庭若市,这样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岂不是反而让那里变得更扎眼了?”江谨觉得有点想不通。

    慕流云笑道:“江兄你可真是说笑了,你觉得是那食肆不想门庭若市么?先说他们的菜价高得离谱,然后是这玉邕县整个从上到下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想要找出那么多能够负担得起食天下里面菜价的富户恐怕都难,自然没有办法门庭若市,就只剩下有所图的人才会到那边去’吃饭’,自然就冷冷清清了!”

    “本来想要用价格做个门槛,防止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出入太杂坏了事,没想到门槛一下子高大发了,没几个人能进门,这也算弄巧成拙?”江谨觉得慕流云说得在理,顺着她的话得出了一个结论。

    慕流云摆摆手:“不好说,我倒觉得如果最开始玉邕县就是这副模样,那食天下即便想要通过价格来立一道门槛,也不会蠢到一下子订了这么高。

    咱们今日看到的菜牌,上面除了’京师名厨’那十道菜的确是贵得有些没了边儿,其他饭菜也是天价,但若是殷实人家想要充充面子,倒也不至于消费不起,不至于像今日看到的那几桌人那样,恨不得把面前的两碟菜供起来。

    怕不是当初食天下刚刚开张的时候,他们的这个定价虽然高,却也不至于没人舍得去那里吃上一桌,结果开张之后,玉邕县里头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别说穷苦人家了,就连县里面的富户日子可能都变得有些紧巴巴的,能够取得起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如此看来,这个食天下的大东家应该也是被人坑了。在这玉邕县装神弄鬼,祸害百姓的’妖孽’,还不止一个。”袁牧也赞同慕流云的这个观点。

    “那果然是不能打草惊蛇的地方。”江谨有些吃惊,他寻常虽说也要监管赋税,但是这一块的事情基本上杨知府都给揽了过去,并不需要他插手太多,而关于户籍的部分虽然枯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平日里除了听慕流云说起她那边经手的一些案子,会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之外,基本上周遭的事情都还比较纯粹,这一趟跟着慕流云和袁牧出来,才刚到玉邕县就让他已经感受到了深水处的暗流涌动,不仅有些心惊肉跳。

    江谨看了看慕流云,心里有些吃不准,她这一次的“平步青云”到底是福还是祸。

    按他的想法,既然已经是女扮男装犯了大忌了,就应该低调行事,找一个稳妥的差事,每天早上轻轻松松应卯,下午平平安安回家,任何惹人注意的事情都最好不要做。

    可是慕流云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之,惹得他日日提心吊胆,这回调去提刑司,就更是变本加厉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作为江谨多年的好友,慕流云对于他此时此刻的忧心忡忡可以说是没有半点知觉,兀自与袁牧谈论今日看到的那些卷宗格目当中的错漏之处,以及第二天再去县衙要做些什么。

    反而是袁牧,目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在江谨满是纠结的脸上扫过了好几次。

    晚上回房休息的时候,慕流云遵照着袁牧的叮嘱,将门窗都反复检查,确认锁好了,这才准备歇下,第一次在外面住客栈,多少也会让人心里头有点不踏实,慕流云思来想去,觉得裹胸布还是不宜全部都取下来,所以只是熄了油灯之后,散了头发,把裹胸布稍微松了松就穿着中衣躺下睡了。

    在家里的时候,慕流云睡觉还算挺沉的,估计也是因为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白天的时候又有那么多怪异的遭遇,这都让她放松不下来,所以夜里面也睡得格外清浅。

    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啪嗒一声响,她瞬间便惊醒过来,支起身子撩开床帐往窗子那边一看。

    依稀的月光,将一道黑漆漆地人影印在了窗纸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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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刑大人使不得介绍:
为保住家产,“遗腹子”慕流云女扮男装二十载,
只想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司理参军,
招招猫,逗逗狗,破破冤案,顺手再解救几个无知少女。
可是一不小心,怎么小辫子就落到了“活阎王”手里。
慕流云:“提刑大人,查案就查案,分寸还是要有的,莫要惹上断袖分桃的名声……”
某人:“你确定有袖可断,有桃可分?”
慕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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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小白,勿考据,考据就是你对。
普通群:114962225
V群:200144356提刑大人使不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提刑大人使不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提刑大人使不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