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明天淮王就要到应天府,他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张执象还有几件小事要做,他去了家眼镜店,留了银子,告诉老板过两天去陈五家,为陈大娘配一副眼镜。
母亲出门时给他的50两银子,还剩45两。
想起雨水说的玉璧该送给父母,张执象觉得,这最后的宁静夜晚,应该好好逛逛南京城,顺便给父母买点礼物。
“雨水,你说给我娘买什么礼物好?”
“夫人喜欢刺绣,要不买一块上好的苏绣给夫人?”
“也不知道哪家布庄好,王姑娘不在,都没有个导游……”张执象有些挠头,他们来逛街,王绛阙却在家里做信息整理。
接下来的大战,必须要有足够的信息优势,才能够突出重围。
王家的天问正好能做到这一点。
在张执象困扰的时候,身后的王翠翘开口道:“少爷如果不嫌弃的话,奴婢知道有一家布庄符合要求。”
收留她的时候,张执象本来是让她跟着王绛阙的。
倒也不是当婢女,当个客人,以后有合适的寄托,便送她过去。
但,她拒绝了。
执意留在张执象身边当丫鬟,张执象也随她,不怕她下毒什么的,依琼现在管着他,比他母亲还啰嗦,吃东西她都要先试毒。
时刻盯防王翠翘,若是王翠翘真有异心,依琼便会让她好看。
“你对应天熟悉?”
依琼诧异的问道,诚意坊里面的姑娘,寻常是不能出来的,更别说逛街了,因而依琼对应天府并不熟悉。
王翠翘低头说道:“坊主收我当了义女,精心培养,自是要有些眼界,所以带出去的次数也多。”
“啧……”
依琼不爽的哼了声,警告道:“不要因为那个女人照顾过你,就替她卖命,懂不懂?她只是想把你卖个好价钱而已。”
“嗯……”
她低头应道,张执象拉了拉依琼,说道:“布庄在哪边,我们过去吧。”
论品鉴能力,还是王翠翘更出色一些。
张执象给母亲挑了块富贵吉祥的孔雀图,花了20两银子,随后又听从王翠翘的建议,在一家书店给父亲挑了一册唐代古本《白泽精怪图》。
自家老爹不喜欢读四书五经,最喜欢这种奇怪异志了。
嗯,书只要二两银子。
“少爷,不给王姑娘买个礼物吗?”
就在张执象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雨水适时的发出了提醒。
张执象想了想,也觉得应该买礼物,自己等同于是在王家做客,不给主人家也带一份不合礼数,可是,王家那么有钱,他得买什么礼物才合适?
雨水倒是对王翠翘没有什么芥蒂。
她拉着王翠翘问道:“翠翘姐姐,你说少爷送什么给王姑娘好?”
对雨水的亲近,王翠翘下意识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随后谨小慎微的给张执象推荐道:“不如,送一柄梳子如何,上好的梳子也不贵,更是女儿家常用之物。”
“也行。”
张执象不懂,觉得王翠翘建议挺好的,让她帮忙选了个造型精美的檀木梳,花了十两银子买下,可能是觉得给王绛阙买了礼物,却没给雨水她们买不好,张执象又让她们也都选了个。
依琼大大方方选了个结实的,就直接插在了头发上。
雨水选了个便宜的,满心欢喜的放进荷包。
王翠翘则俏脸微红,有些恍惚的选了一把桃木梳,紧紧攥在手里。
于是。
等张执象回去将梳子送给王绛阙,更得知张执象每人都送了一把后,她眼神有些奇怪的看了张执象一眼,但还是收下了礼物。
等张执象回去问道:“梳子,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王翠翘才答道:“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啊?”
他懵了,这玩意是定情信物?连忙分辩道:“我,我只是想送给感谢的礼物给主家,你怎么就让我买了梳子?”
“少爷你不是……”
王翠翘自觉做错了事,也不再分辩,低头认罚。
“唉,算了,算了,我买了好几把梳子,王姑娘应该不会误解的,嗯,就是这样。”自我安慰着,张执象就回房休息去了。
近日的高强度对局,今天放松下来,便涌上无限疲劳。
打着哈欠回屋,任由雨水帮他洗漱,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
那边王源之回家,喝了口浓茶,长出了口气缓解疲劳,才将烟点燃,见闺女还在整理地图信息和各类兵力、船只等等要素归纳。
关心的说道:“还是早点睡吧,这些东西总是整理不完的。”
越是想要做到细致,就越是做不完。
“嗯。”
王绛阙应了声,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只要出了南京城,将要面对的就是真正的战争,他们固然可以抛弃张执象投降保命,但已经下注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不能轻易放手。
不论如何,她还是想打赢这一场的。
王源之本来是看看女儿做的怎么样了,却发现书桌上有只礼盒,盒子里装着一柄檀木梳。
“哟。”
“我才出去半日,你们就私定终身了?”
他笑得挺开心的,拿起梳子打量,觉得那孩子还算有诚意,没有随便送个便宜货糊弄人。
王绛阙微不可查的撇了下嘴,说道:“他根本不知道梳子是什么意思呢,买了好几把,身边的姑娘都送了。”
“那都比他大好几岁呢,做不得数,你这份才是真的。”王源之坚持有。
“谁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意思。”王绛阙不理。
王源之舒快一笑,将梳子放回去,说道:“收好吧,反正定情信物是送了,他不认也得认,这次如果能够顺利进京,我想张执象还是不会久留,返回龙虎山后,恐怕要成年才会下山了。”
“那个时候,让他来娶你。”
王绛阙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爹,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愿意娶我?”
王源之愕然:“有这个可能吗?我女儿国色天香,我王源之一生积蓄巨万,娶我女儿就是娶了泼天的富贵,世上还有人不愿意?”
王绛阙平静答道:“有的呢,爹。”
王源之脾气来了,道:“我不管,那小子送了定情信物,敢不娶你,我就把他绑过来成婚。”
王绛阙无奈:“哪有你这样上赶着送女儿的。”
王源之幽幽的叹道:“没办法啊,谁叫好不容易有个人入了我闺女的眼呢?这次放跑了,以后你嫁谁都觉得委屈。”
王绛阙不再言语,继续整理资料起来……
92、大军围剿,经典复刻
冰凉如水的夜色中,一支舰队开进了南京城。
比张执象他们预计的晚了一天,但并非是航程问题,而是一支军队进城,总要有相关的安排才行,更何况这支军队还要等新的主事人。
终于。
在新的主事人,汪养浩的舅舅杨昭赶到了应天,跟随大军一起进城。
汪养浩母亲的娘家是泰和杨氏,祖上是五朝元老,明初重臣,三杨之一的杨士奇,是那个号称“仁宣之治”,结果把交趾打得跟土木堡一样,主持朝政的三杨。
说说交趾。
交趾黎利叛乱,但被保定侯孟瑛和荣昌伯陈智打到老挝那边去了,并决定追过去将最后的几百人彻底消灭掉,结果,朝廷一旨诏令,不让打了,命招谕之,还土,也就是让黎利这伙人回交趾。
这道旨意绝对不是仁宗下的。
因为就在那个月,镇守交趾十八年的布政使兼按察使黄福被调回了南京,为什么呢?因为黄福是山东人,是北人。
两个月后,主战的保定侯孟瑛被削职夺爵,流放滇南。
同时,朱棣安排在交趾的镇守太监马骐也被召回,也就是说,仁宗继位的三个月内,朱棣安排在交趾的文官、武将、太监全部被调走。
然后,内阁派了个新的镇守太监山寿,来掌管交趾一切事物。
山寿到交趾之后,军队就再也不剿匪了,他来的时候,黎利才四百多人,躲在老挝,可就在宣德二年,仅仅只隔了一年多,黎利攻打昌江城的时候,就有了八万多人。
从此交趾局势全面崩溃。
没办法,为了给在位仅九个月的老爹擦屁股,朱瞻基只得效仿爷爷朱棣再征交趾,可宣德年间,内阁依旧是三杨把控。
朱瞻基除了英国公张辅镇守京师不能动以外,将当时排名靠前的武将全派出去了。
结果和未来的土木堡一样,军队一出去就出事了。
安远侯柳升陪朱棣五次北伐都没事,可在宣德二年九月,刚到镇南关,就中了埋伏,大军没什么损失,主帅却阵亡了。
柳升是总兵,副总兵保定伯梁铭当天没有参加战斗,可是第二天就在军营里暴毙了。
同日,参赞军务的太子少保南京兵部尚书李庆,也在军营中暴毙。
三名主帅,两天内全部意外去世。
很蹊跷吧?这还不算完,第三天,柳升率领的七万大军,全军覆没了。这么一看,是不是跟土木堡和萨尔浒挺像的?
另外两路,黔国公沐盛和成山侯王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进攻,找不到人,不想打的时候,处处中埋伏,就跟敌军开了全图一样,沐盛活活被打回滇南,王通困守城中,一步都不敢出城。
仅仅两个月,宣宗的南征就失败了。
是不是感觉很离谱?
诶,离谱就对了,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的内阁首辅兼兵部尚书就是杨士奇。
杨士奇是好人吗?
史书上怎么写,就那样吧,可他长子杨稷却在家乡为非作歹,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后来被英宗弄到诏狱里去,也不杀,也不判,杨士奇才老实了。
可惜,杨士奇死太早了。
胆敢操控内阁的英宗后面也就遭了反噬……
杨士奇一死,英宗转头就把杨稷给刮了,但杨士奇的次子杨道,在成化年间却当上了太常少卿,泰和杨氏的富贵也一直传了下来。
毕竟,杨士奇“功绩彪炳”、“满门忠烈”。
而汪家为何注重嫡长子继承制?除了汪家需要稳定以外,就是汪家每代都在联姻,妻家不仅实力雄厚,更代表着南京的利益。
因而在汪养浩被捉的当下。
汪家是不可能派其他子弟来的,因为他们不会真心救汪养浩,甚至巴不得他死,可当舅舅的杨昭,却绝对会救汪养浩。
毕竟,汪养浩若是死了,杨家这些年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杨昭直接与赵克戎交接,带着部队去北苑拿了火炮和其他的一些装备补给,整理好部队,让汪家军回到城外待命后,他才去见杨廷和。
杨昭登门,半点拘谨也没有,杨府的管家更是恭敬无比。
杨廷和甚至出门来接这个晚辈。
为什么呢?
因为杨廷和是吉安府庐陵县人,而杨士奇是吉安府泰和县人,两家……是老乡,杨廷和一家能够起来,泰和杨氏助力颇多。
泰和杨氏,是杨廷和的恩主。
“兴业来啦!事情发生后,我就猜到你会过来。”杨廷和和蔼无比的拉着杨昭的手往屋内走,十分热情。
“许久未见,世叔身体还好?”
“哈哈哈,还硬朗着,这两年死不了。”
两人寒暄几句,让仆人上茶以后,杨廷和便开始询问汪家军的细节,铠甲足不足,粮食带没带够,一应有缺,大可开方便之门。
杨昭一一答过之后,才问道:“世叔,既然浩儿就在桂园,为什么不直接把桂园围了?”
“唉,你来的晚,不知应天这几天的变故,我给你一一说来。”
听完杨廷和的分析,杨昭面沉如水。张执象现在的实力,非大军出动不能解决,可他深得民意,若强行在城内动手,南京城内怕是要大乱,不论胜负,损失都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了解完情况。
杨昭问道:“世叔,他们现在的兵力如何?”
杨廷和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单子递给杨昭,说道:“这也是我这次需要提醒你的,张执象没有那么好对付。”
“大防风暂且不说,王家这次准备了一部家丁,共600人。”
“徐鹏举也送了300家丁给他,有徐丁为将。”
“他新解救的那一百八十名殷地安人,也都有不错的勇武,毕竟蛮夷的男丁同时是具备战士身份的,能够活到现在,都是经历过淘汰的,如今心态不同,是只为复仇而存的死士,战斗力要格外注意。”
“不算江湖当中会帮衬的人,张执象身边已经有了1100人马。”
“虽然汪养浩还在张执象手中,可我不希望你直接与张执象正面对决,最好沿途盯梢,阻止他们过河,封锁在江淮一带,等后续兵马跟上,再一举围歼。”
“此次京营也会抽调两万人出来,加上各地卫所的棋子,还有勋贵豪商们的家丁,大约会有五万兵马参与围猎。”
“这是在搪塞嘉靖的基础上,能做到的极限了。”
“除非彻底撕破脸皮,否则无法再调兵了。”
“因而,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兴业你千万不可冲动,若是让张执象他们过河,围猎就很困难了。”
杨昭自然应答道:“世叔放心,决计不会让他们过河的。”
93、威武不屈,壮怀激烈
杨廷和在与杨昭交代事情,王倬也在邀请一个人。
即便俞大猷在正阳门外败给了大防风,王倬依旧非常看重俞大猷,因为俞大猷不仅仅拥有个人勇武,更是一名出色的将军,哪怕他曾经没有领兵经验。
俞大猷易学造诣颇深,又熟读兵书,此人绝非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是天生的将领。
王倬很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对于目前京营的这些将领并不放心,总觉得他们差了点意思,所以想要拜托俞大猷去领一营兵马,成为这次围剿的主力之一。
王倬带了很多优质的伤药和贵重礼品来拜访俞大猷。
在外城临时租赁的小院子中,俞大猷听到了敲门声,身上绑着绷带正在熬药的俞大猷咳了咳,起身去开门。
“王大人?”
俞大猷愣了一下,便让开了身子,让王倬进屋,接着是几名仆人挑着礼物放在院子里。
“志辅因我所托而受伤,老夫岂能置之不理?实在是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今日终于得空,便送了些伤药和礼品过来,希望志辅能收下。”
其实王倬也不过分。
毕竟他是堂堂兵部侍郎,作为上司给下属送礼物,有这个意思就行,还想挑什么刺呢?一般人遇到这份态度,可能也就直接肝脑涂地了。
然而。
俞大猷沉默了下,说道:“我自己抓了药,再吃几副就痊愈了,多谢王大人关心,这些礼品太过贵重,恕卑职不能收下。”
王倬顿了下,但还是拉着俞大猷的手说道:“志辅这是何故?你我之间一见如故,何必如此生分?”
俞大猷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
看着王倬,认真说道:“大人送给卑职的剑,卑职不小心弄坏了,辜负大人厚爱,如今已经无颜再见大人,大人还是请回吧。”
俞大猷这是要断绝关系了……
王倬面沉如水,他冷声问道:“志辅当真要如此?”
俞大猷无言,鞠了一躬。
“哼!”
冷哼一声,王倬径直转身,没有放什么狠话,送出去的礼品也没有收回,就这么走了,待听到马车的声音消失,俞大猷才站直身子,幽幽叹了一声。
得罪王倬,前程尽毁都是小事。
俞大猷虽然不懂官场,但这几天却看明白了,兵部是王倬在主事,而非那位兵部尚书伍文定。他袭了百户,从此作为武将,却得罪了顶头上司。
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可俞大猷也不愿违背心中的道义。
他清楚的知道张执象这些天救了多少人。
虽然赈灾的钱最后还是由户部买单,可如果不是张执象,如果不是这套国债的方法,朝廷是决计不可能赈灾的。
1300万两当中虽然大部分是源于那些商户。
可对那被骗的数十万百姓来说,一两银子就可能是全部的积蓄,积蓄被掏空,手中没钱的百姓一旦开始借贷。
最开始可能只是借了一斗米,若干年后卖儿卖女都不够还了。
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事情。
张执象不仅拯救了数十万百姓,更是建立了工会,虽然只有几天时间,当南京城内的工人境遇比以往好了太多,许多工人借助工会完成了讨薪。
俞大猷不知道工会多久会变质,但至少它存在的当下,是对工人有利的。
以后再差,也不会比牙行差。
这么一个万家生佛的好人,俞大猷在正阳门外抵挡大防风已经将知遇之恩还完了,他不会再昧良心做其他的事情。
不过。
话说回来,王倬来找他,肯定还是有事想用他来对付张执象……近日城中军队的调度好像比以往频繁了些。
原来如此。
大防风太强,所以打算用大军来解决小天师吗?小天师这两天也要离开了吧?
咳嗽了两声,俞大猷回房将煎好的药快速喝完,换上衣服收拾行李,便前往桂园那边了,至于屋内的礼品,看都没看。
……
“有人要见我?”
次日一早,张执象还在吃早饭的时候,对前来传话的郑荣生问道。
郑荣生点点头,说道:“此人昨晚就来了,我说小天师已经睡下,让他明日再来,他却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诶?”
张执象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时代的侠义之举,但仍旧深受触动,他连忙放下勺子,说道:“怎么让人站了一夜,快请进来。”
“昨夜便请了,他却推说负荆请罪之人,该受此风寒。”郑荣生一边走一边解释了句,他们王家还不至于如此傲慢。
“请罪?”
张执象更搞不懂了,待他走到门口,看到那个门外站了一夜,依旧身形笔直的汉子,他明明有伤在身,肩膀上都沁出了血迹,嘴唇干枯苍白,却依旧能够见猛虎般的气势。
任谁看了,都要称一句好汉子!
“壮士,这是……”
张执象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此人,刚要开口问情况,俞大猷却嘭的一声跪下,朗声道:“罪人俞大猷,见过小天师,请小天师收留,让俞某戴罪立功。”
“你说,你叫什么?”
“俞大猷。”
张执象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懵逼,还在消化这三个字,他见的历史名人多了,倒不至于震惊,只是他不明白俞大猷为什么来找自己。
“你有何罪?”
“正阳门外,俞某受兵部令,拦截大防风,险陷小天师于不义,罪该万死。”
“你这伤是与大防风交手留下来的?”
“正是。”
张执象仔细想了一下,上前将俞大猷扶起,说道:“以俞大侠之能,倘若真心阻挡大防风的话,我如今应该已经命丧黄泉了。”
“非是俞大侠有罪,而是我该谢俞大侠救命之恩。”
“请大侠受我一拜。”
将俞大猷扶起来后,张执象退后一步,不由分说的就直接一揖到底,见此,俞大猷本来伸手想拦的,但却止住了,他心怀激荡,认认真真的抱拳一礼。
说道:“南京城内兵马调动频繁,朝廷有意派大军围剿小天师。”
“万望小天师收留,俞某愿为小天师效犬马之劳!”
“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94、用人不疑,宗室实情
从龙虎山一路走来,张执象已经知道不能盲信史书。
真实的历史是需要互相印证后根据客观发展规律来摸索的,历史上的人物同样如此,每一个人都要结合那个时代去看,不要光看评价,不要光听这人是好是坏。
网上一直调侃朱祁镇是叫门天子,但鲜少有人去真正了解土木堡。
网上一直说嘉靖晚年修仙,放任朝堂倾轧,却不知道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嘉靖被宫女勒死已经没有呼吸,人凉了宫女才去报信,太医院都不给救,是他自己提拔的太医许绅出手,一副药将嘉靖救了回来,结果几个月后,许绅就暴毙了。
史书记载,嘉靖当初是“气已绝”。
讲道理,若非嘉靖道长真有点修为在身,哪怕许绅出手,估计也救不回来,搁这情况,你不躲道观,还敢住皇宫呐?
他躲道观,不上朝,就是不管事了?
那你可就低估嘉靖了。
道长虽然修仙,但也不是泥菩萨,人都死过一回了,哪能不斗回来?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嘉靖倭乱就爆发了……
张执象根据历史大事记按图索骥,依照当今的局势判断。
可以确定的是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这一线,是忠义之士,至少在未来,他们都是帮着嘉靖跟南京斗法的。
所以。
当俞大猷来投,直接说明自己曾受兵部命令拦截大防风,张执象就明白,俞大猷应该是看清了那些人的真正面目,不肯同流合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将俞大猷请进园内,路上了解到俞大猷因为父亲去世,到应天府兵部来报备,继承泉州百户的职位,以前是个“读书人”。
“志辅可读过兵书?”
“曾跟随虚舟先生研读《孙子》,在虚舟先生的指导下,将易学与兵法结合,应该算是知兵。少年时经常与士兵一起训练,说来惭愧,年少纵意,曾瞒着父亲领兵剿匪,虽是荒唐事,但所幸几战皆胜,没有折损兵卒。”
“志辅既袭百户,可有将百人之心?”
“虽千人,亦可一试。”
“当真?”
“……当真!”
两人短短几句交谈,俞大猷本以为张执象在考究自己,可随后发现不是,明明他是一名“降将”,刚刚投靠,张执象竟然有意将大军托付予他?
是我想错了?
俞大猷竟然有些忐忑,直到张执象将他领到王源之和徐丁他们面前,认真的说道:“王叔,徐将军,此次北上,我们还缺乏一名主将。”
“你是想……”
王源之边问边看向了俞大猷。
徐丁则愣了一下,问道:“主将不该是大防风吗?”
他没有想过当主将,毕竟大防风那样的无双猛将,徐丁是心甘情愿做副手的,可是这人是哪里来的野路子,竟然被小天师如此看重?莫不是小天师受了此人的蒙骗?
张执象朝徐丁一拜,说道:“主将是徐将军您。”
“啊?”
徐丁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随即很懂事的说道:“那副将当是……”
他本来要表示跟大防风一起决断军务,但张执象抢在了他前面,说道:“我希望副将由俞大猷来担任,还望徐将军不吝教导。”
此言一出。
众人心情复杂,徐丁尴尬的看向大防风,大防风瓮声说道:“我不擅领兵,当一先锋即可。”
徐丁见大防风不介意,松了口气,但对俞大猷的警惕还在,他问道:“你是何人?”
“泉州百户,俞大猷。”
“百户……打过仗吗?”
“马上就要打了。”
“哟,挺皮的,那个,小天师,我带他出去练练,没事吧?”
张执象表示没问题,机会他给俞大猷了,俞大猷真有本事,自然能够把握住,徐丁作为一名“正规”将领,他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
毕竟你得先学会走,才能跑……
“你怎知俞大猷能胜任副将的位置?”王源之虽然在问,但看他的样子,却是对俞大猷有足够的了解才对。
“王叔也看好他?”
“嗯,刚刚想起来了,此人是当代兵法大家赵本学的关门弟子,去年排青龙榜的时候,就调查过他,只是那时他还没进江湖,所以没有录上,论实力,应该在副册前十的样子。正阳门外,是他挡了大防风两枪。”
说罢,王源之看向大防风。
大防风点了点头,道:“很厉害,俞大猷若非有意硬拼,那天我恐怕救不下小师叔祖。武器差距也大,他的剑断了。”
“看来是位义士。”
王源之表示认可,外面也喧闹起来,他们跟出去查看,两人比斗,徐丁输了,现在正比战阵,两边各带一队王家护卫,以木剑为武器演练。
五十人的战斗。
自然不是一窝蜂冲上去,王家护卫的素质很好,能够完美发挥徐丁的指挥,结阵前压,有防有突有绕,节奏十分顺畅。
却没有想到俞大猷也懂阵法。
俞大猷用了一模一样的打法,但是指挥节奏就是要更快一些,一步先,步步先,正面直接把徐丁打服了。
徐丁找到张执象他们,说道:“还请让俞将军为主将吧。”
“老成持重,还得徐将军才行。”
却是王源之没有答应,再如何,俞大猷也是新人,而且是孤身来投,相比起押上了性命前途的徐鹏举而言,自然是徐家更可信一些。
俞大猷已经被接纳。
王源之见时候不早了,便说道:“走吧,去衙门,算算时间,淮王应该已经到应天了。”
“了结此案,带上登闻鼓,我们也就该出发了。”
……
淮王朱祐楑进城的时候,便遭受了百姓的“热情款待”,烂菜叶和臭鸡蛋不断往他的囚车上招呼,明明还没定罪,堂堂王爷就被装进了囚车,也是挺荒唐的一件事。
朱祐楑却没有愤怒,只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多看。
甚至不愿意多听。
因为那些骂声当中,有些事情是他哥哥真的做过,有些纯属污蔑,有些内情不对,但事情是有的,淮王府的确有罪,这点他认。
他哥不是一个好人,但绝对是一个忠臣,也正因为积极帮陛下做事,才会早逝,否则仅仅是欺男霸女,这些文官哪里会管……
懵懂被抓,路上又遭遇了几次刺杀,朱祐楑也渐渐把事情搞明白了。
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不是要针对淮王府,而是要敲皇削藩。
心中已经有决断,朱祐楑被带到公堂上后,面对三司会审,那些罪状他都沉默以对,但唯独有一条他抗辩了。
“宗室尾大不掉?朝廷养宗室开支巨大?”
“最低级的奉国中尉每年也有200石的俸禄,是朝廷蛀虫?”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我大明宗室的田地都属于皇庄!百姓田赋,三十税一,宗室土地,逢三税一,我等俸禄,皆从自家皇庄而来,即便扣除俸禄,纳税也远超普通田赋。”
“倘若无我宗室之地,户部有几石粮食可用?”
“正因为我们挡了你们的财路,宗室封爵朝廷都不肯拿出土地,为什么?你们就这么怕陛下手上有钱粮吗!”
(PS:明朝宗室与满清铁杆庄稼是不同的,有兴趣可以去具体了解下。明朝后期宗室膨胀,主要是帮皇帝控制土地,算是另类屯田,以至于万历的时候想要封王,朝廷却死活不给土地,还是万历亲自去抄家才凑齐的土地。)
(PS:嘉靖十八年收复交趾,一直到明亡,交趾都是大明国土。)
95、颠倒黑白,有口难辩
淮王身份不同,所以是三司会审。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除了三司主官以外,名义上的南京主官,兵部尚书伍文定、南京守备徐鹏举,守备太监张佐也都在,且都坐在主位那边。
应天知府罗文忠陪坐末席,看样子相当开心,终于不用承担压力了。
衙门大门依旧敞开,进行公开审案,公审王爷还是头一遭,老百姓们相当热情,争先恐后的来看热闹,谁还不喜欢看权贵倒霉呢?
大多数人只能站在外堂看戏,张执象他们却在内堂。
听完淮王的抗辩之后,张执象转头看向了王源之,王源之明白他的意思,自己曾说过宗室尾大不掉,可淮王所言,宗室似乎是好的。
“宗室屯田,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他们与士绅没有区别,最初能够足额纳税,过些年呢?陛下对付士绅能拉下脸,对付宗室能吗?”
“我们不能给以后挖坑。”
是的,现在宗室还没有彻底爆发,能抑制住苗头是最好的,嘉靖登基之初,没有办法,被剪掉了厂卫,虽然也对文官进行而分而化之,但可以倚重的力量有限。
因此只能向宗室求取力量。
为了让宗室更加支持,也为了钱粮,这些年给宗室封了不少土地。
等到将来,嘉靖八年修订族谱,将女子也记录在内,同样也给与封地的时候,口子就彻底打开了,从此宗室数量激增,虽然他们还是纳税大户,但效率却越来越低,到明末的二十万宗室,占了多少田?
世家大户的田他们抢得过吗?
最后苦了谁?
宗室唯一比士绅强的,就是他们纳的税能够交到皇帝手里,仅此而已。
不过,这也比满清的铁杆庄稼强多了,满清八旗子弟不允许从事其他任何行业,只能当兵、当差,不事生产,全靠朝廷养着。清末二十万铁杆编制,每年要拨出去1500万两银子供养。
对比还是很强烈的。
但,这个世界不能光比烂,好就是好,坏就是坏,王源之说得对,不能让嘉靖饮鸩止渴,重蹈历史上的覆辙。
既然没打算改变方针,那便继续听审。
淮王的抗辩自然引起了堂上主官的反应,南京刑部尚书张子麟作为会审主官,当即一拍惊堂木,怒斥道:“一派胡言,简直胡搅蛮缠!”
“自太祖定制,托田地于宗室,便做军屯之助益。”
“尔等皇亲贵胄,不恤先祖之意,按律纳税,也算功绩不成?堂堂亲王,不思俸禄之优渥,朝廷之负担,竟比民赋,老夫都替你羞愧!”
“怪不乎登闻鼓显灵,太祖降罪!”
张子麟一身正气,引得满堂叫好,朱祐楑看着那嘴脸只觉得丑陋。
他衣服上还有脏污,但人却干净,站得笔直。
不再看堂上的主官,而是转身看向民众,举着状纸,诚恳无比的说道:“这上面的罪责有真的,也有污蔑的。”
“不管如何,不管是否本王所为,到底是要算在淮王府的头上。”
“本王不欲与这些奸臣分说,只愿百姓能知情。”
“但凡涉及民间的田地问题,都已经将土地归还,并给了补偿,先任淮王占据的八名民女皆以‘奉仪’的名义,录族谱,赐千金还家。”
“伤残之案,无论过错如何,皆已赔款,取得谅解。”
“一应民间纠纷皆已处理完毕,我朱祐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不亏于民。”
“我希望大家能够相信我。”
“至于我兄长所犯之罪里面,最大的就是抢夺田地,可其中的大头,是抢的那些士绅的,为何如此?因为他们该抢!”
“士绅皆不纳税,我等若不屯田……”
“陛下哪来的钱粮可用?!”
说罢,朱祐楑猛的转身,指向堂上,满腔怒火。
堂上之人,并没有谁脸色大变,即便是徐鹏举也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以前听说朱祐楑是个老实孩子,看来也确实如此。
太年轻了。
自己的罪责不加辩护,只是攻讦对方,努力想要营造党争的氛围,给嘉靖留出斡旋的余地。这确实很忠心。
但,朱祐楑并不懂斗争的方法。
因为……
百姓眼里,朝廷是皇帝的,赋税交给朝廷和交给皇帝不是一回事?倒不如说,交给皇帝才是坏事吧?皇帝都自己用了呢……
而且,律法规定如何,实际操控如何,又不一样。
张子麟将士绅优免的条例仔细讲出,士绅只免徭役,田赋还得交,京官一品,才免税粮三十石,徭役三十丁,举人才二石、二丁,这么点东西,如何能够影响朝廷税收呢?
相比之下,一个举人才二石粮啊,而一个最低级的宗室,都要二百石粮!
你宗室才是国家的蛀虫!
朱祐楑被辩得满脸涨红,怒不可遏,但却说不出话来。
他所说的实情,又没证据,自然是被斥责为胡诌、污蔑,张子麟的话都是条例可寻,自然更有“道理”。
“张子麟,你欺人太甚!”
“是淮王你胡搅蛮缠!敢做为何不敢当!”
“你!!”
朱祐楑踉跄上前一步,眼看就要被气到吐血,指着张子麟激动无比的说道:“你既说登闻鼓显灵,是太祖降罪。”
“那好,我们一同跪在登闻鼓前,看太祖罚谁!”
“你敢也不敢!”
张子麟自然不会答应,他只是平淡无比的说道:“老夫无罪,何须请罪?淮王是想仰仗血脉庇护,让太祖在天之灵偏袒于你不成?”
朱祐楑:“你休得污蔑太祖!”
张子麟:“不,是你让太祖蒙羞。”
朱祐楑气得发抖。
张子麟却像是看不过胡闹一样,说道:“够了,带上来吧,让淮王好好看看那些含冤的百姓,听听他们的哭声,不要再让太祖蒙羞了。”
一阵哭声传来,苦主被带到堂上。
其中最显眼的是那八名被强抢的民女和他们家人,那哭得一个伤心、委屈。
还有那些被前任淮王打伤打死的冤主都被招来了,他们哭诉,他们指责朱祐楑撒谎,他们根本就没有得到补偿,反而是朱祐楑要杀他们灭口。
那些被夺了民田的苦主,更是指责淮王没有还田,全是撒谎。
“你,你们……”
朱祐楑颤抖无比的指着这些人,回想起当初他们对自己千恩万谢,他不惜被嫡母斥责,拿出了那么多银两去赔偿,本以为可以挽救一些人,结果……
“来人,淮王不是要问太祖吗?将登闻鼓搬进来!”
“看他有何脸面,见太祖在天之灵!”
张子麟底气十足,毕竟关公像在院内摆着呢,登闻鼓已经好几天没动静了。
而且。
堂外的百姓,激动无比的喊着——跪下。
(PS:张子麟官声极好,被称为“一代刑名之祖”,但却在正德年间,南海县富户杨端一家的灭门案当中,三司会审,由他主持,明明铁证如山,主犯都供认不讳,他却认为证据不足,将案子一直拖着没结,让主犯逍遥法外。另,会审的三名主官之一是陆完,陆完是杨廷和心腹,主犯之一的梁次摅是梁储的儿子,梁储也是杨廷和心腹。)
96、风雨如磐,血荐轩辕
淮王一案,南京是想要办成“太祖降罪”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会牵扯到登闻鼓,张执象他们过来,也就是等的这一刻。
双方已经明牌。
现场主持事物的张子麟也不怕张执象能够利用登闻鼓做什么,就算登闻鼓可以翻案,那也是“鬼神手段”,不作数的。
所以。
这件案子最后会如何,张执象会如何鼓动名义,拦下大义,都不重要,在他带着登闻鼓离开南京城后,才是双方较量的真正开始。
抛弃一切手段的,最原始,也是最终的较量——战争。
所以。
在登闻鼓搬进来后,张子麟从堂上站起,向前走了两步,气势极盛的说道:“朱祐楑,你还不跪下,向太祖请罪!!!”
“我没罪!没有!!”
朱祐楑委屈无比的吼着,双目都泛红了起来,这个二十多年生涯一直温和待人性情敦厚的年轻王爷,既感到委屈,又感到悲凉。
这里,还是大明吗?
皇室被欺凌至此,太祖爷既然显灵,那为何不睁眼看看,杀尽这天下奸臣?
正德死了,死得如此荒唐。
为了帮嘉靖,大哥也死了,今天,他们又将脏水泼到了自己头上,要将嘉靖也扳倒。
你们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善罢甘休?
你们要那皇位上的,换成一个木偶,而非活生生的人吗?
大明,何至于此!!
眼泪,如同决堤般的流下,朱祐楑无限悲哀,他没有说话,而是转圈看着四周,来自于百姓的一声声“跪下”让他头晕目眩,只觉得这世界光怪陆离。
他哭了,又笑了,像个疯子一般。
他看着那登闻鼓,好像看到了一条金色的龙,那龙盯着他,就好像太祖看着他一样。
太祖是在怪子孙不肖吗?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是因为大哥被他们害死了,才当上的王爷,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我劝过大哥,大哥没有听,我只能尽我所能的,哪怕被母亲厌恶,也尽可能给予那些人补偿。
结果……
他们反而来陷害我了啊,太祖爷。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到皇上,我……
“子孙不肖,请太祖爷为大明做主!!!”
朱祐楑忽然嘶吼了一句,竟然舍身撞向了登闻鼓,他撞在那厚实的铁皮鼓架,血溅三尺,整个人软软倒下。
现场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淮王就这么自杀了……
但更没有想到的是……
龙鸣。
“吼————”
真正的龙鸣降临,登闻鼓在沾染了皇室的鲜血之后,爆发出剧烈的颤光,金色的龙影在鼓面浮现,最终霍然飞出,金龙迎风而长,直接撞破了府衙的屋顶,徘徊于天际,发出愤怒的悲鸣。
它吼着,徘徊着。
百姓们看见真龙,便跪下了一片,整个应天府都震动了,府衙内的官员,罗文忠已经吓尿了裤子,张子麟的双腿有些颤抖,瞳孔猛缩,但还是死撑着站在那。
金龙凶厉的看着张子麟,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后,径直朝张子麟冲去。
张子麟已经怕到了极点,但他没有任何后退求饶的余地,他歇斯底里的大吼道:“来啊!来啊!老夫读圣贤书,养浩然气,怕你不成!!”
金龙瞬息而至,撞在张子麟身上,但却为彩光所挡。
“哈哈哈……”
张子麟刚开始长笑,金龙便是摆尾振力,狠狠撞破了彩光,从张子麟体内穿过,但似乎耗费了太多力量,金光都暗淡了起来,复鸣了几声后,便返回了登闻鼓。
众人看向张子麟,只见他已经七孔流血,死的不能再死……
百姓哪见过这阵仗。
当即便相信张子麟是奸臣,淮王被冤杀了,太祖显灵杀死了奸臣,人们高呼跪拜的同时,又转而开始为淮王伸冤……
他们倒是忘了,刚刚逼死淮王,也有他们的一份。
每个人关注的重点不同。
张执象喃喃念道:“真有浩然之气不成?”
张执象不怀疑有浩然之气,但他不信张子麟这样的人有浩然之气,如果是海瑞,他相信世上一切鬼神都无法撼动,但这是张子麟啊……
张永焕尚未解释,王源之却开口了。
他说道:“应该不是浩然之气,而是功德,张子麟为人如何另说,他官声好是有政绩的,在主政山西的时候赈济灾民,活人数万,巡抚荆南的时候,放粮赈济,活民四十万。”
“虽然这本就是一方父母官应该做的,但也确实是功绩。”
“刚刚为他护体的,就是那份功德。”
“有这份功德,倘若他真的刚正不阿,问心无愧,恐怕那金龙也奈何不了他。”
“啧……”
“太祖真的显灵了啊。”
王源之看向登闻鼓的眼神有些复杂。
那个帝王的确伟大无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太过严厉了,除了最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人会喜欢他。
当然。
金龙不可能是朱元璋,若真是洪武皇帝,可不会杀一个张子麟都这么费劲。功德这玩意,谁有太祖多呢?
“现在怎么办?”张永焕出声问道。
毕竟局势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淮王自杀,张子麟被太祖显灵给镇杀,事情也太过轰动,整个南京城也乱了起来。
张执象深呼吸一口气,上前将朱祐楑的双目合上。
他望向众人,声音不大,但所有人已经习惯了听小天师说话,都安静了下来,他说:“奸臣当道,迫杀宗亲,太祖显灵,此冤不可不鸣!”
“淮王一案,重审!”
张执象返身,径直跨过张子麟的尸体,走上了堂上的主位,一敲惊堂木,喊道:“升堂!”
威武————
张子麟暴死就在眼前,衙役们哪里敢拒绝,此案还需要其他手段吗?不需要了,那些证人已经吓破了胆,什么都不顾的将真相说了出来。
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朱祐楑真的是好人。
原来,张子麟他们一直在试图用前任淮王的罪来污杀朱祐楑……
沉默,一时间弥漫了开来。
所有人都在沉默。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张执象念着诗从堂上走下,他扶着登闻鼓,摸着那流淌下来的血迹,朗声说道:“淮王以命唤灵,得证朗朗乾坤。”
“登闻鼓乃太祖遗志,有不测之神威。”
“今我欲护送登闻鼓北上,使其得陛下敕封,鸣尽天下不平事,尔等,可愿壮行?”
短暂的沉默后,是爆炸而坚定的呼声。
“愿!”
97、得道多助,斋醮北上
高大的巨人扛着鼓迈步前行,道路两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满了乐师,唢呐和锣鼓之声延绵不绝,鞭炮和焚香祷告之声蔓延数十里,上百只舞狮似要用尽全身力气,竭力舞动。
这并非是早就准备好的,而是民间自发的。
金龙的出现让整个南京城内的百姓都认定神灵降世,太祖显灵。
所以,必须要有盛大的供奉仪式才能表达自己对神灵的尊敬,表达对太祖的祭奠,最开始无数百姓跪成了一片,祈求张执象来引领这场斋醮。
张执象听从他们请求,换上了紫金法衣,玉印金冠。
于是他引领在队伍最前方,手中拿着四叔给他的桃木剑,念诵净天地神咒,一句一停,以剑点之,复而再行。
金龙之灵再现,环绕于张执象上空,随斋醮队伍前行。
那金龙徘徊的吼声,让一部分人只要听闻便感到心悸绞痛,因此,有些人比那些虔诚的百姓更加夸张,他们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有刑部尚书张子麟的死,再也没人心存侥幸。
民间有流言,说淮王自杀,登闻鼓沾了皇室的血,太祖显灵要杀尽天下奸臣,但凡了解洪武旧事的,都人人自危。
而更多的百姓们,则痛哭流涕,呼喊着太祖之名。
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而是自永乐以后,一年不如一年,人们心里苦啊……
金龙在咆哮。
然而真正的恶人是不怕的,承天门的城楼上,杨廷和拿着望远镜看着斋醮队伍的移动,甚至能够看到金龙在向自己怒吼,但他平静无比,没有半点慌张。
区区器灵,有何惧哉?
他连真龙都杀过,还怕一道虚影吗?
“淮王一死,民意直接翻转,这案子的手尾恐怕不好处理。”拿着望远镜的不光是杨廷和,梁储和彭泽也在观望。
彭泽想到的是,案件有些麻烦了。
梁储却哼了声,说道:“有何麻烦,张执象妖道祸国,蛊惑淮王自杀,以鬼神术法咒杀朝廷大员,妄图借太祖之名蛊惑皇帝,一切皆张执象之罪。”
彭泽虽然认可这个说法,但却还有问题:“那,此事与大礼议无关了?”
梁储没答,而是杨廷和缓缓开口:“如何无关?”
“张执象乃嘉靖登基之日出生的妖孽,天降妖星,乃是帝王德行有亏,不配至尊之位,才有上天显像。”
“我等当诛妖道,清君侧,矫君王之德行!”
杨廷和给出了一个极佳的说法,但是彭泽依旧觉得不稳妥:“真的可以吗?嘉靖小儿手段凌厉,京师那边的文官多为他所用,若无铁证,最后恐成口舌之辩。”
嘉靖最麻烦的地方不是他手中有多少兵。
而是这个人明明没有接受过帝王教育,对于权谋之术却登峰造极,他继位之初任由彭泽疯狂裁撤厂卫,不但没有着急,反而大为支持,从而获得了文官的好感,认为这是一个贤明的君王。
结果嘉靖表示,我是信文官的,但是我不喜欢江南那拨人。
这还不简单?
斗啊!
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一半的首辅都是江西、江苏、浙江的,他们早就看不惯了,把江南人赶走,以后就是我们众正盈朝。
于是。
要推翻嘉靖,最大的阻力变成了士大夫阶层内部。
大家同样掌握话语权,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案子没有办成铁案,实在不好发难。
“这有何难?”
“到时候,我们送一个‘登闻鼓’去京师,大家自然就同意了。”
杨廷和再次轻描淡写的翻云覆雨,是的,只要他们歼灭了张执象,这登闻鼓到底是毁了还是缴获了,北边又如何知道呢?
他们就算明摆着送个假登闻鼓去京师,京师的那群文臣也知道该如何站队了,毕竟连张子麟都死了,如何敢赌?
真支持嘉靖敕封了登闻鼓,谁屁股还是干净的不成?
众人再次对杨廷和的手段肃然起敬,只觉得议长不愧是议长。
……
对于壮行一事,虽然跟张执象预料当中的有出入,但也无妨,朝廷显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调集大军来阻止他们。
他们只要安全离开南京,渡过长江就行。
一路送行到江东门外,出了城墙,复行数里来到码头,南京城内的父老选出代表,甚至带了一队专门做法事的道士过来。
他们央求张执象再将斋醮的规格提高一些,正经的开坛做法。
张执象觉得可以。
他虽然不会,但有张永焕主持没有任何问题,法坛很快被架好,一场浩大的祭祀仪式展开,两百多名道士在张永焕的指挥下开始做法,超过十万名百姓出城观会。
仪式从早上举办到下午才终于结束。
人们看着金龙重新回归登闻鼓才终于安心,接着便是之前推举好的代表们开始恭送张执象,对他表示感谢。
现场百姓以割衣为料,当场制作了上百把万民伞。
他们不知道张执象此行的危险,只是单纯的对他表示感谢,无论是工会的事,还是大通钱庄的事,还是这场法事。
所有百姓都由衷的喊道:“恭送小天师进京,小天师万福!”
“恭送小天师进京,小天师万福!”
……
排山倒海的呼声之下,只听一阵马蹄响起,数量之多,还以为是官兵来了,可转头看去,并非如此,那是一个个鲜衣怒马的侠客。
一队两百多人,为首的正是石敬岩,那个承天门前出手帮过张执象的豪侠。
他率队而至,遥遥抱拳。
“小天师此去山高水险,恐有奸人为害,请让我等护送小天师一程!”石敬岩此话一出,人们才反应过来。
是啊。
小天师要送登闻鼓进京为天下鸣不平,那奸恶之人怎么可能不出手?
“小天师,我等也去!”
“我等一起!送小天师进京!”
“绝不能让小天师为奸人所害!!”
百姓们很热情,但张执象知道前路如何,南京这边既然出兵,那就不会在乎杀多少人,该灭口的,一个都不会少,反而会安一个盗匪的名头给他们,然后杀良冒功。
他朝众人认真的拜了三拜。
众人便默契的安静了下来,他说道:“此去京师,九死一生,非是人多便可安全无虞,尔等随行怕是只会罔送性命。”
“彼时兵荒马乱,我亦不知救诸君是好,还是护鼓是好。”
“因而,关照之心受领,还请诸君留步。”
张执象不让送,绝大多数百姓也知道自己跟着去恐成拖累,一时间梗塞无言,但也有不少人高呼:“我乃猎户,有弓武之艺,望小天师允行。”
“我乃形意拳张燕,请随行。”
“江湖人称铁拳王,请随行。”
“请随行!!”
一时间仍有数千人请行,张执象还在想怎么推辞,那边石敬岩已经帮他说话了,他竟然有些佛门狮吼功的底子,声音洪亮无比:“你们都胡闹什么!”
“小天师此去,必然急行军以摆脱追杀。”
“尔等是要拖慢小天师行军速度不成?”
一时间嘈杂无比,他们光有一腔热血,确实没有能力,石敬岩他们有马,可以跟随张执象,可他们没有马啊。
“壮士们且去,我愿供马。”
只见一名富户竟然开始解马车的笼头,将马解放出来,一时间有样学样,那些因为大通钱庄案子受张执象恩情的富户和商人们竟然纷纷支持,有的连忙回城牵马,不管是不是自家的都牵了过来,给主家留个名号,回头找他讨钱便是。
不出半个时辰,竟然汇聚了两千匹马!
那些侠客乘马列队,竟是硬生生多出了一营骑兵……
98、过江行军,合围在即
不是会骑马就叫骑兵,不是武艺高强就是一名好兵。
江湖侠客和民间义勇组成的这支义军其实并不能作为核心依仗,但是义军自己不这么认为,只是四下一看,见队伍如此庞大,便豪气冲天,觉得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护送小天师进京。
他们将石敬岩推举为代表,由他与张执象对话。
石敬岩骑马来到张执象他们面前,下马,抱拳一礼:“小天师只管安稳乘船北上,我等策马跟随,定然护一路周全。”
“不,我们不乘船,我们要过江。”
“过江?这……”
石敬岩尚且不懂张执象为什么不走水路,而且过江的话,并无桥梁,他们也不会搭建浮桥啊,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石敬岩忧心为难的时候,王源之拿出了一支哨子。
哨声响起,便有人往天空发了一枚信号弹,接着就可以看见码头上许多货船整齐的动了起来,竟是有上百艘之多!
“过江吧。”
王源之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张执象感受到了极大的威势,这就是……钞能力吗?
令人震撼的钞能力不光是如此。
在那几艘三千料的大黄船上,看到那一箱箱的兵甲、火铳、战车部件、船舱内一匹匹嘶鸣的战马时,他才深刻的明白,这些豪商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让他们穿制式战甲,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被定义成造反,南京这边就可以毫无顾虑的派出所有大军了吧?张执象觉得这些甲胄的制式存在一些问题。
“咱家觉得没问题。”
尖利的嗓音响起,崔文来到了船舱,他拿出一块令牌,说道:“现在尔等是御马监治下勇士营的兵将,奉旨护送登闻鼓进京。”
南京的事情才过去几天,八百里加急,消息估计都只是刚送到京师。
嘉靖自然不可能下旨,这应当是崔文临机专权,老太监虽然被贬为庶民,可他手中既然握着西厂旧部,自是跟御马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手中有令牌和兵符并不意外。
有了正当名义,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换装的不光是他们1100人的嫡系,王源之准备的装备有大量冗余,在渡过长江整理队伍、组装战车的时候,他将一批军资送到了江湖义军的手中。
这些江湖侠客不喜欢火铳,但对甲胄情有独钟,一个个欢喜换装。
有些话王源之不好当众说,将石敬岩喊道了一旁,说道:“此次北上,一路艰险非同小可,并非我不信江湖义士,而是人员杂多,实在不好分辨。”
“此次行军,两军互为犄角,石大侠觉得如何?”
石敬岩听懂了,王源之怕义军当中有奸细,如果在一起行军,被奸细传出情报都是小事,万一有下毒放火什么的,的确是大问题。
他不是光凭情绪做事的人,很清楚此次义军人员混杂,包含奸细是绝对可能的。
“守义先生放心,本就是护航之责,区别不过是跟着船只还是跟着车队罢了。”见石敬岩应诺,王源之感激的拍了拍他肩膀:“辛苦石大侠了。”
之后再由石敬岩去传话,自然更容易被侠客们接受一些,也不会有什么芥蒂。
直到日暮时分,终于整装完毕。
切诺基人失去了言语能力,尚且不知道怎么交流,帮不上太大的忙,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力气活,其实魏国公府的家丁也不甚熟练,反而是王家的那些护卫,仿佛是经过无数次演练一般,无论是组装战车还是大军行进,都十分熟练而有章法。
有这六百护卫为核心,他们这支队伍才像是一支正规军。
拥有大量偏厢车,带着辎重,大军前行的速度却并不慢,部队中有足够的骡马提供畜力。
黑夜来临,火把点起,车队前行显得格外壮观。
徐丁的那三百家丁被编为了骑兵,王源之原本准备了三百匹战马,全部都交给了徐丁,王家的护卫则全部作为步兵维护着这支军队的建制。
倒不如说,这样更加便与指挥一些。
徐丁展现出了一个成熟将领的能力,他极大的发挥着骑兵的作用,三百名骑兵,其中两百人被散了出去,当做探马来使用。
敢在黑夜这样用兵,已经非同寻常了。
如果不是训练有素,骑兵这样散出去做探马,不说情报收集得怎样,会不会迷路,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
俞大猷与徐丁并肩骑行,问道:“哥哥麾下这些家丁,都是上过战场的?”
“正德十二年应州大捷,儿郎们都是随武宗征战过蒙古的,当年一战靖平边患,我们也就退下来了,这些年技艺也未曾生疏。”徐丁骄傲的说道。
虽然《武宗实录》记载,此战双方投入十万兵马决战,大战从早上打到晚上。然后史书记载,明军亡52人,缴获蒙军首级16个,明明是大胜却渲染为大败,说武宗吹牛。
但事实如何,有点逻辑的人都能看出来史书有问题。
徐丁他们这些人退伍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那些文官实在欺人太甚,武宗一死,他们也就寒了心,从边关退下,蒙魏国公府收留,他们便为魏国公效力。
当然,那是普通将士,徐丁自己本身就是魏国公府上的家生子。
“早听说过应州大捷,可史书记载实在寒心,不知道战况具体如何?”俞大猷显然对那一战相当感兴趣。
徐丁则沉默一会,说道:“史书记载无误,只是可恨。”
“蒙古小王子攻打应州已经数天,城破在即,陛下当初运筹帷幄,我等援军如同神兵天降,逼迫小王子与我等决战。”
“鏖战一天,我军阵亡52人,重伤563人。”
“很少是吧?”
“但那是我军列阵而迎,蒙军骑射袭扰,但有中箭的将士当场就会得到救护,除非直接被射中要害,否则不会毙命。”
“战斗还是很激烈的,我军轻伤也有六千余人。”
“当然,我军也不是当乌龟挨打的。”
“火炮和火铳开了整整一天,打出去不知道多少发子弹、炮弹,蒙军伤亡至少有上万人,但因为我军是步兵,需要依托战车、战阵,不能盲目追击。”
“所以蒙军要收回尸体,我们也只能看着,毕竟蒙军没有崩溃,不能乱追。”
“打到最后。”
“蒙军损失惨重,退回漠南,同年蒙古小王子就抑郁而终,从此蒙古各部再次七零八碎,边关再无威胁。”
“而那一战我军收录的蒙军首级,的确只有16个。”
“那些文官明明知道我军功勋记录早已不按首级而来,只按战役,完成作战任务便有相应的功绩,火铳伤害也大多当时并不致死,却偏偏只记录我们缴获了多少首级,真是可笑……”
徐丁愤恨不已,俞大猷也叹息一声。
但他随即畅快一笑,拿起长枪挥舞一圈,说道:“满腔怒火,终究在战阵上评说,哥哥且看那些文官日后是如何编排我们这一战!”
“哈哈哈,的确如此,倒要看看他们如何编写这一战的胜负伤亡!”
就在他们豪气迸发的时候。
南京城内,北苑,在南京有二十二卫,实际上永乐新置的十卫只是空壳,兵力基本都在原本的上十二卫中。
锦衣卫负责情报,旗手卫负责仪仗,主要作战部队是金吾、羽林、府军、虎贲等十卫。
金吾卫负责守卫皇城,自然不会动。
此刻北苑当中,王倬调动的是羽林左卫和羽林右卫,他们已经换下了原本的军装,换上了虽然有些破烂,标志不明的杂色军装。
夜幕之下,两万大军出城,舟师调度,过江而去……
从现在开始,南直隶多了一支起义造反的匪军。
与此同时。
整个南直隶地区内,淮安、凤阳、扬州、庐州四地的卫所大军开始行动,他们已经接到兵部调令,共计三万多兵马去剿灭那支造反的匪军……
双方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PS:明军自来的战报当中,都是首级远少于实际战果的,只有追击的时候首级会多一些,这与明军的作战方式有极大关系。如成化犁庭,破寨四五百座,杀掉了首领董山,斩首才千余。实际上建州女真在正统七年就2300户了,成化年间,算上奴隶,女真该有两三万人才对。犁庭扫穴,女真哪里只有千人伤亡呢。)
99、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真想开炮啊。”
就在张执象他们趁着夜色远去的时候,长江之上停留着一支舰队,杨昭用望远镜看着张执象他们整军,很艰难才抑制住动手的想法。
毕竟码头那边还有上十万百姓看着,这个时候动手的话,局势就完全炸裂了吧?
“王家的船已经疏散了,没有想到他们是走陆路北上。”
“杨爷,现在怎么办?”
汪家军这一营的营指挥汪虎泉说道,汪家百年家业,家生子自然不少,汪虎泉就是汪家老爷的心腹,担任营指挥已经有十余年了。
这两天,他们的舰队一直停留在码头下游的五里处,随时可以拦截王家的船。
从朝廷那里拿了三百门火炮,自己也有五十门火炮,加起来三百五十门,在水面上他们是有绝对优势的。
可走陆路追击的话,他们的准备就不如王家那边齐全了。
带着火炮也走不快。
“不急,留一部兵力在这,盯着王家的船,只要敢出来,立刻击沉,没有船过江,张执象就逃不出江淮。”
“南京那边已经动手,他跑不了的。”
杨昭明白这一仗该怎么打,但汪虎泉更担心的是汪养浩的安危,其他军队可不会在乎汪养浩的生死。
“放心。”
“他们不会那么简单被包饺子,总要尝试过江突围的,亦或者是重回水路,我们才是他们真正的决战对手。”
“只要能打赢,浩儿就是安全的。”
杨昭很明白怎么做才能真正救下汪养浩,他拿出地图看了看,说道:“走吧,去扬州,扼住了扬州,再看张执象是往北还是往东,我们都可以伺机而动。”
“一千嫡系,两千义军,战斗力再强,也只能被困在江淮,慢慢磨死。”
这场仗并不复杂,杨昭下达命令之下,舰队留下五艘战船便大部队顺江而下,开往扬州,等待着陆上的战局变化……
……
这是一场运动战。
但却不能以轻骑突围,因为做不到,江南水网密布,你往北走得过好几条河,别的不说,出了南京北上三十里就有一条滁河,如果不是他们可以架设浮桥,这条几十米宽的滁河都不好过。
更别说其他大河了。
如今黄河虽然走的是夺淮入海的线,但却依旧有部分北流,从开封开始分岔,天津、济南、开封、徐州一线同样水网密布,滩涂遍地。
因此。
在失去制河权的情况下,最好的路线是从淮安附近穿过,往青州方向而去,出南直隶地区后,南京这边的控制力就要大大减弱,到时候面临的追堵会少很多,他们也能够有自己的补给点。
而非像现在这样,几乎等同于是在敌境穿梭,孤军深入。
可过走淮安,依旧要穿过淮河。
此时黄河夺淮入海,淮安附近的河道宽约千米,河水茫茫宛如大海一样。
所以,这条路还是走不通。
“必须打掉汪家军,否则怎样都绕不过去。”
半夜,走出三十余里,过了滁河后才背河扎营,等天亮后再行军,士卒们要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张执象他们则在讨论该如何打。
徐丁的意见还是这个,不解决汪家军,他们不可能突围。
但怎么诱使汪家军上岸是一个大问题。
王源之点了点地图,说道:“现在指挥汪家军的是杨昭,此人虽然只是正德年间的举人,但却颇有计谋。”
“我们虽然有汪养浩在手,可谁都清楚,只有打赢了,他们才能将汪养浩救回去。”
“杨昭轻易不会上岸。”
“除非……他不上岸我们就要跑了,他才会冒险一试。”
王源之的分析切中要害,可具体如何打,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将领,看向徐丁,徐丁在那边冥思,俞大猷则出声道:“我或许有一计。”
“快说说。”
张执象倒是很期盼的,见小天师如此信任自己,俞大猷心头再次一暖,他认真的指着地图说道:“杨昭必然以为我们会沿江而行,找机会换水路北上。”
“毕竟我们如果不过河,或者换水路。”
“最迟天亮,南京的追兵就会赶上我们,扬州离我们150里,明日午时也会赶到,凤阳离我们240里,最迟后日抵达,庐州离我们260里,也会后日抵达,淮安主防守,会堵住东北角,倒是要慢一些,可我们不能直接往东边跑,被堵在江岸的话,就只能强行渡江突围了,汪家军会给我们迎头炮击的。”
“所以。”
“天亮之后我们往西北走,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要击败凤阳军,140里外的就是池河,经池河北上,绕行开封去京师,他们的舰队就追不上我们了。”
“得知我军动向,杨昭必定带汪家军疾驰凤阳,要拦在我们前面。”
“但我们只是假意往西北而已。”
“我们的真实意向是……往东。”
徐丁听完,他消化了一下,问道:“所以,我们还是走淮安?”
俞大猷摇头,说道:“不,走不了,朝廷的水师可不光只有汪家军这一部,还是许多正规水师的,他们只是没有那么多火炮而已。”
“淮安是重镇,是有水师镇守的,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渡江。”
“我们真正要去的是……扬州。”
“只要把汪家军甩在后面,守义先生应该是有办法为我们准备好船的吧?我是说……海船。”
是啊。
北上可不光可以走内河航运,还可以走海运的。
但是。
王源之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把许家得罪死了,走不了海路的。”
俞大猷却固执的继续问道:“我是问守义先生能不能准备海船。”
王源之皱眉。
张执象却是懂了,他拍了下手掌,惊喜道:“俞将军是说,我们只要有这个可能,汪家就坐不住,他不可能将汪养浩的生死托于许家之手。”
“所以必然竭力赶来追堵我们。”
“而南下最快的路线是要走芒稻河的,芒稻河河道最短的地区才百米河宽……”
俞大猷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杨昭不可能上岸,我们只能在河道最窄的地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能够歼灭汪家军,缴获战船和火炮。”
“此次北上,将再无阻力。”
俞大猷说得铿锵有力,崔文听得眼中光彩连连,直夸了好几声,徐丁则忧心道:“计划很好,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一直牵着他们跑呢?”
“中途但凡有一次被阻,我们的计划就要泡汤。”
“实在太凶险了。”
俞大猷没有说话,而是张执象开口问了句:“如果不这么打,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徐丁张了张嘴,也说不出其他办法来。
王源之抽了口烟,说道:“既然没有办法,就只能这么打了,好好休息吧,天亮,战争就开始了啊……”
(PS:凤阳在西北,淮安在东北,庐州在西边,扬州在东边,南京在背后。)
100、殿后鏖战,铁血成军
说是天亮战争就开始了,其实没有那么好运。
羽林卫的出发只比张执象他们晚两个时辰,他们没有辎重,星夜行军,刚到寅时就赶到了滁河,两军隔河相对。
王家护卫虽然训练精良,但毕竟不是百战之师。
敌人就在河对面,又怎么能睡得着?刚刚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又忙活了一天,即便身体素质好,护卫军也很疲劳了。
反倒是徐家的家丁,睁眼了解情况后,就继续靠着马睡觉了。
仅仅有值夜的五十骑在游弋待命。
而义军那边则要更加不如,他们听到有敌袭就全部起来,一个个慌乱中乘上马,精神紧绷的看着河对面,他们虽然说的豪气,但毕竟没有打过仗,心中相当紧张。
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河对岸两万大军乌央乌央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头,仅仅是看着就胆寒,生不起半点对抗的心思……
“怎,怎么办?”
“渡河了,对面渡河了!”
“他们在架浮桥!”
“谁有弓箭?快开弓,拦住他们,对,半渡而击!”
……
义军那边已经乱作一团,很难形成战斗力,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往后退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喊得响亮,可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么多敌人啊。
这是南京城内的京营亲自出动了么!
石敬岩竭力维护秩序,但没有多大的效果,他心中忧虑,看向张执象那边,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火铳声响起了,是要阻止敌军过江吗?
咦,不对。
怎么在拔营……
就在石敬岩疑惑到底怎么的时候,一名骑兵过来传令,告诉石敬岩他们准备趁着天还没亮撤退突围,俞大猷带着一百人断后。
听闻撤退,义军这边许多人都松了口气,赶忙催促石敬岩一起走。
石敬岩看着那边护卫军和徐家家丁都令行禁止,而自己这边闹哄哄的,算是明白王源之为何不肯让义军跟着他们一起了。
这要是在营中,估计那边也要慌乱起来。
观望一会,石敬岩打马而过,正要宣布撤退,可却看到河对面开始往河中抛投木桶,那些木桶在水面漂浮,随后竟然有好手踩着木桶过河,显然是看到这边在撤退,过来追杀的!
哪怕只是踩着木桶渡河,但一个个身手不凡,火铳竟是难以命中!
眨眼之间,就有好几人渡过了河,朝着俞大猷那边冲去,一旦让这些武夫冲入阵中,他们拦截渡江的能力将要大打折扣,没能断后拖延,等大军一过河,张执象恐怕就要兵败了。
“敌方高手渡河,可有人随我拦截?”
石敬岩振臂一呼,便打马朝俞大猷那边冲去,这些天俞大猷结交的那些好汉自然不会让自家哥哥单枪匹马,当即冲出两百多人,随后又有两百多人跟上,其余人还在犹豫,王源之竟是亲自策马而来,收拢了义军,带着往后退。
所幸如此,才没有人去当逃兵。
主力撤退,石敬岩与俞大猷一齐断后。
庆幸的是羽林卫为了遮掩身份,并且为了追击,没有带太多的辎重,因此羽林卫当中不仅没有火炮甚至连火铳也没有多少,只是隔河以弓弩对射,掩护造浮桥的士兵和渡河的江湖好手。
这次出来的可不只是羽林卫。
以许家为首的,诸多豪商和勋贵都派了供奉和客卿过来,毕竟没有人愿意看到登闻鼓真的接受皇帝敕封来监测天下。
石敬岩与那些渡河的高手交战,才明白其中险恶。
这些人绝非庸手!
哪怕是手熟境的,都是有几手绝活的江湖老手,还有相当数量的不工境高手,仔细厮杀起来,石敬岩才刺死了五人,就感觉有些疲劳了。
他幼年时随耿橘学过武功剑法,后来投入少林寺,成为俗家弟子。
去年才打通木人巷,下山游历江湖。
是以他的名声尚且不显,但武功极为出色,已经是耳顺境的宗师了,可他这一年多游历,实在没有经历过这等阵仗,身体倒没有多累,累得的是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俞将军,快撤吧,我们给你们殿后!”
石敬岩嘶声招呼,不仅仅是他,其他五百义军也都疲惫无比,因为对手都很厉害,稍有不慎就会毙命,他们这一个照面,已经阵亡十多人了。
不仅要正面厮杀,还要接受对岸神射手的狙击,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不能撤。”
俞大猷只有这一个答案,主力刚刚撤走一炷香的功夫,现在就放任敌军过河,接下来就是大军掩杀,他们都得死。
他们必须顶住压力,继续打击建造浮桥的士兵。
至少要拖延一个时辰。
“这不撤……”
石敬岩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心头陡然一凛,急忙纵身一滚,便看到身后刀光一闪,战马整个被一刀两断,颀长的武士刀后方是一个冷冽无比的扶桑女人。
石敬岩深吸一口气,握住长枪,如临大敌。
对方也是耳顺境……
石敬岩不认识这女人,张执象在的话,应该知道她,这是许青麝身边的那个宗师,扶桑女剑豪,上泉信织。
当石敬岩被缠住,无法支援其他兄弟的时候,他们这支义军逐渐陷入了鏖战。
对面冲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越来越无法形成数量优势,江湖人又不会什么阵法,打到后面,竟是变成了捉对厮杀。
这么打下去,得死多少人?
能够留下来断后的,都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厮杀到如此激烈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不免升起一分退意,只是还在坚持,希望听到俞大猷下达撤退的命令。
可是,没有……
俞大猷只盯着浮桥和小船,压根就没有指挥部队往前面的义军那里开一枪,好似义军不是为他们在抵挡敌人一样,更别说带队前去帮忙了。
当天空的乌云飘过,月色倾照大地。
血液已经染红了河滩,五百名义军伤亡过半,剩下的终于开始结阵以对,只护在护卫军身前,而过河厮杀的死士也阵亡了许多,只剩下百余人勉强站住阵脚,也不好进攻。
浮桥,离完成也只剩下二十多米了……
“真的该撤了,俞将军!”
石敬岩捂着胸口说道,他被砍了一刀,此刻血液正源源不断的流出,而上泉信织也被他拦腰打了一枪,他虽然擅长枪法,但更擅长棍法,上泉信织不防,被这一棍打中,伤势比他更重。
若她还是逞强战斗,不是去疗伤的话,不死也会废掉。
打到现在,石敬岩自认为他们已经尽力了。
再不走,浮桥搭好,就走不了啦。
俞大猷没有答应,他知道王家的护卫军见过血,平时肯定有拉练打过仗,可是经验依旧有些少,这种大战更是没有经历过。
所以。
他不仅在磨砺义军的神经,更是在磨砺这支护卫军的神经,如果现在直接退走,是练不出一支钢铁之军的。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喊道:“前三排,装矛!”
当即,六十名护卫军熄灭火绳,从腰间拿下矛头,在鸟铳上安装固定好。
“列队,结阵!”
当即有人开始将身前的防御工事拆解,变成可以推行的战车,将战车推起,朝着那队死士缓缓推进,而熄灭火绳将鸟铳变成长矛的士兵,有的则拿下了背后的弓弩,跟随着战车推进,弓弩、火铳不断发射,竟然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那队死士自然不肯站在原地挨打,可他们刚冲过去,哪怕绕到侧面,也会有战车为犄角,而后长枪阻扰,刀剑补充,整个百人队如同一个刺猬一样,根本啃不动。
方才与义军捉对厮杀都没有动摇士气的死士们,在面对护卫军终于绷不住了。
有人开始逃窜,阵线彻底崩溃。
护卫军便离开战车,有配合的结阵追杀,枪法厉害的则继续点杀,最后仅仅只有四十多人逃回对岸,留下了一地尸体。
石敬岩看到这一幕,咽了口口水,也有些沉默。
不管是他。
许多义军也是,他们过往的骄傲自豪,在上了战场才明白,那点勇武比战阵配合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此时。
俞大猷来到他们面前,抱拳一礼,道:“多谢。”
诸位义军并没有说话。
巨大的伤亡让他们有些沉默和怨怼。
俞大猷没有介意,而是继续很无礼的问道:“诸君已知何为战争否?”
“俞将军,过分了!”石敬岩也忍不住有些火气。
俞大猷却说道:“既已知战争,请听我调令,为我麾下之卒,成一铁军,踏破这腐朽河山,还天下朗朗乾坤!”
“俞某。”
“跪谢。”
嘭的一声,俞大猷双膝跪地,昂首问礼。
101、螳螂捕蝉,争功夺利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江湖中人,最重义气,俞大猷行如此大礼,他们又如何不肝脑涂地?更何况对面敌军越多,越是说明他们做的这件事有意义。
为天下鸣不平,我辈岂能苟惜性命?
为了将登闻鼓送至京师,我辈又岂能自持那点骄傲,不听指挥单打独斗?
“愿随俞将军破敌!”
“请俞将军教我等打仗!”
“奸臣当道,我等一路打到京师去!”
“对,清君侧,还天下朗朗乾坤!”
江湖人没别的,就是胆子大,清君侧的口号都喊出来了,俞大猷也没有纠正他们,反而笑着说道:“对,打到京师去,让朝堂衮衮诸公看看,我等江湖豪侠可不光只会劫富济贫。”
“所谓侠之大者,为国干城!”
“我们,亦是大明的擎天玉柱!”
俞大猷这一番话直接说到大伙心底里,当即豪气冲天,他们精神饱满的将找回受惊的马匹,带着死去兄弟的尸体,在羽林卫即将铺完浮桥渡河的当口,十分从容的绕了一圈,才呼啸离去。
而那边羽林卫陆续渡过滁河。
作为主将的赵克戎看着地上数百具自己这边的尸体,面容平静的剥了颗糖丢进嘴里,咔咔的咬着,眼神越来越凌厉,如同捕捉猎物的猛兽一般。
“大人!请让我等率骑兵追杀!”
因为赶着过长江,羽林卫只带了五百匹战马,先前渡河骑兵没派上用场,羽林左卫指挥使带着部下来请战,准备一展雄风。
至于他们骑兵人数比义军还少?那又如何。
那些只能算会骑马的散勇而已。
特殊情况下,这些江湖人的确能发挥更强的战斗力,但在结阵交战的情况下,这些江湖人只能被绞杀。
这一战南京诸公都极为重视,若能立下功劳,以后前程不可限量。
更何况,张执象的人头,早就被悬赏了天价。
总赏金已经高达百万两!!
赵克戎瞥了眼这位羽林左卫指挥使程唐,却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而是让麾下的锦衣卫去搜集信息,直到大军全部渡河,那些缇骑才回来禀报。
“果然,是往凤阳方向去了吗?”
“呵……”
“飞鸽传书给杨昭,告诉他们张执象在往凤阳方向突围。”
程唐听到此话,连忙说道:“赵大人,我们万不可再等了,必须尽快追上张执象,地方卫所不比我们京营,张执象有大防风,今天渡河一战也看出他们很有些战斗力,说不定真能把凤阳来军击溃,然后突围北上!”
卫所糜烂,不光是京师头痛的事情,南京也头痛。
地方军头喝兵血、吃空饷,这是糜烂的根本所在,本来耕战的卫所兵变成了农奴,这还能指望他们有什么战斗力?
哪怕在南直隶地区,卫所战斗力也相当疲弱,只有卫所长官养的家丁才有足够的战斗力。
但家丁的数量稀少。
这次凤阳那边过来了八千兵马,能战之兵有两千就不错了。不赶快过去支援,等凤阳来军被击溃,张执象就跑掉了!
“哦,那你去追吧,我给你两千兵马。”
赵克戎嚼着糖无所谓的说道,这反而让程唐有些懵,而且只有两千人,说实话,他不太敢追,昨夜一战,大防风都没动手呢。
见程唐不愿去,赵克戎才说道:“卫所糜烂我不知道?”
“你以为杨大人为什么把火炮交给汪家军?遮掩身份倒是其次,战斗力才是最主要的,一营对一营,羽林卫打的赢汪家军吗?”
“羽林卫都不行,更何况卫所兵?”
这年头,糜烂的可不只是卫所,而是军制。卫所制糜烂,失去基础兵源,从土木堡之后,大明就转向营伍制,兵员都是招募的。
也就是说……当兵吃粮。
给多少钱,做多少事,这也是为何家丁会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普通士兵士气低迷,一打硬仗就崩溃的原因。
南京这边为了保证京营的战斗力,不让喝兵血、吃空饷,将领都是“高薪养廉”的。
至少,规矩上是如此。
这保证了南京京营的一部分战斗力,但,每月一两银子的军饷就要让人卖命,那确实不够,这次赵克戎带兵出征,队伍里别的辎重没带,银子却带了五万两。
为什么?
关键时刻不撒银子,士兵凭什么给你卖命?
“那我们不追了?放张执象去跟汪家军打?”程唐还是没明白赵克戎的意思。
赵克戎拍了拍程唐的肩膀,说道:“凤阳来军肯定是拦不住张执象的,我们如果追上去,他们稍微阻挡半日,我们就能缠住张执象了。”
“如果这样,倒还好了。”
“但,张执象若是没有去凤阳呢?”
程唐懵了,这线索不是表明张执象他们在往西北方向去吗?怎么就不去凤阳了呢?
赵克戎将口中的糖块狠狠咬碎,说道:“我们既然在后面追,张执象又怎么可能去凤阳,卫所再拉胯,张执象也不敢赌可以一个照面冲垮凤阳的卫所军,更何况登船也需要时间,被我们半渡而击,可就难跑咯。”
“当然,杨昭更怕张执象跑掉,更不敢赌。”
“所以。”
“张执象他们去凤阳,只是攻敌所必救。”
“引汪家军过去罢了。”
程唐听到这里更迷糊了,问道:“这……大人您还通知杨昭让他去凤阳?”
赵克戎咧嘴狞笑:“杨昭不去凤阳,这次的大功怎么能落到我头上呢?程指挥,麻烦你带两千兵马在张执象后面袭扰,帮我打个掩护了。”
程唐听明白情况,有些不想去,但也不敢违命,不甘心的问道:“张执象他们实际会往哪边走?”
赵克戎笑道:“张执象要重回水路,必须得有船,王家在南京的船又出不去,能够事先布置船只的地方,大概也只有扬州和淮安了。”
“淮安是汪家的地盘,不太可能。”
“而扬州又离凤阳最远,且北上或者东出走海路都可以,答案只有扬州了啊。”
“这颗百万两的人头,我就……收下了。”
程唐恍然大悟,也钦佩赵克戎的能力,说了几句表忠心讨好的话,赵克戎表示不会亏待手下,程唐才欣然领兵去追逐张执象。
赵克戎则直接率主力往扬州而去……
(PS:戚家军士兵每年的军饷是18两银子。)
102、卫所糜烂,铁索横江
天亮时分,俞大猷率军赶上了大部队。
按照计划,他应该带领义军伪装成全军向凤阳方向进发,而张执象他们则抛弃辎重,向扬州方向而去。
但。
“不能去扬州了,天问传消息过来,赵克戎率大军去了扬州。”王源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俞大猷凛然。
不是赵克戎去扬州这件事,而是王家的情报能力!
他们马不停蹄才赶上大部队,天问是如何这么快就把消息传递过来的?
按下疑惑,分析局势。
“赵克戎看破我们意图了?不……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克戎守住扬州,我们的路就被堵死了。”俞大猷眉头深皱,只觉得无比棘手。
他们护送登闻鼓进京,得罪的是全天下的权贵。
现在还只是羽林卫跟地方卫所在行动,接下来各地州府会开始组织民勇来围剿,他们如果不能脱离南直隶地区,最后恐怕要被十多万大军围困。
“能不能转回去打应天?”
骑马带着张执象的依琼有些异想天开的问道,虽然是行军,但是张执象和王绛阙都在部队中,唯有雨水和那十多个切诺基少女被秘密安排,直接偷偷前往京师,因为目标不重要,也不用太过担心有人刺杀和绑票。
张执象和王绛阙都没有办法骑马,各自被依琼、银翘带着走。
王翠翘看着柔弱,换了身劲装后倒也马术精湛,宋朝贵族女眷流行打马球,明朝也逐渐恢复了这些习俗,王翠翘马球技艺很好,马术自然不凡。
她甚至还有些内家修为。
人不能光是皮囊新鲜,身体也得健康才是真正的美丽,五脏六腑都健康,反馈到外形自然是精神饱满、光鲜亮丽。
她会骑马,倒不用特别照顾,弄个马车什么的。
各种原因,几个姑娘跟在张执象身边,进而议事的时候她们都能听到,只是王翠翘从来不敢乱说话,依琼倒是不在乎什么规矩,想到就说。
然而。
转回去攻打应天,属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张执象怕他们斥责依琼乱说话,便说道:“不行的,应天还有八万兵马,我们就算奇袭也打不下来。”
“赵克戎扼守扬州,淮安重镇有水师驻扎,杨昭赶往了凤阳。”
“我们往东已经行不通了。”
“只能往西,去庐州,从庐州突围,有淠河可以入淮,寻机北上。”
“重点是,我们必须把他们的兵力拉散才有战略空间,而且,你们看,淠河与淮河之间,这个三角区,我们是不是可以反复做文章。”
“哪怕汪家军堵在交汇口。”
“我们也可以从交汇口下游入河,然后顺河而下,走凤阳、淮安都可以北上!”
“因而。”
“我们只要往西走,走在他们前面,拉扯出空间来,就是我们掌握了主动权,怎么打,怎么走,都是我们说了算。”
张执象虚空画了几条河流,大家这几天研究地图,看他一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觉得这盘棋活了。
按照俞大猷的打法,要极高的执行力,且不能出任何差错。但赵克戎看得很明白,张执象只有那么几条路可以突围,便直接往扬州一坐,等着他们要么去碰汪家军,要么跟羽林卫打陆战。
没人想过会往西边走。
赶到淠河至少要走四百里,而且一马平川,等朝廷这边骑军调集完毕,而张执象他们倘若没有赶到淠河,就得被骑兵围猎而死。
“往西边走,风险很大。”
王源之眯着眼睛说道,在思考可行性。
崔文则赞成道:“小天师好计谋,我们确实往西走才有活路,我看还是按照俞将军的法子,俞将军带队佯攻凤阳,我们抛弃辎重急行军突袭庐州。”
“地方卫所的八千士兵,有没有凑齐都是两说,能战之兵怕是不过两千,家丁不过三五百。”
“咱家认为,一战可破!”
崔文身边只带了五十来个人,西厂旧部自然不止这么点人,但更多的是散在南直隶各处,情报远比战兵来得重要。
他们继续西行,到今晚庐州那边的具体战力情况,便能够摸索出来。
到时候想办法夜袭,有细作里应外合,这一仗很好打。
于是。
俞大猷继续领兵去打凤阳,张执象他们则放弃辎重,只带三日口粮,仅仅八百人往庐州方向急行军而去。
带着三百徐家家丁,还有两千义军。
俞大猷深感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以最快的速度架构好了指挥体系,由于石敬岩他们的支持,几乎每一个家丁都升级为伍长,队伍才终于开始有了军队的样子。
他留一千人带着辎重和战车慢慢前行,自己则带着一千三百人策马北上。
到了晚上。
他终于找到了凤阳军,凤阳军走的比他预料的慢很多,扎营也扎得十分马虎,当即,俞大猷一马当先,直接率军冲营。
这种冲营,场面越混乱,义军的战斗力就越高。
凤阳军几乎兵败如山倒。
在主将被斩后,便开始逃的逃,降的降,俞大猷仅伤亡百余人,便攻破了凤阳军,明明战果如此辉煌,他却没有半点高兴。
他麾下的是九边铁骑吗?不是。
甚至不能称之为骑兵,只能说是会骑马的步兵散勇。
卫所糜烂至此,南京京营也不过尔尔,倘若哪一天外敌强劲,攻破九边防线,这大明江山,不就直接一脚捅穿了?
“将军?”
收拾完战场,石敬岩见俞大猷神情十分落寞,不由问了句。
“我没事,都收拾好了?”
“嗯,早知道卫所如此不堪,小天师应该随我们直接北上的,等天亮我们就可以赶到淮河边了。”
“没用,汪家军那个时候肯定也到了。”
“那群王八躲在水里,真是烦人。”
“不急,会上岸的,小天师他们只有八百人,杨昭要是看到好机会,会忍不住扑上去的,那个时候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次日,拂晓。
俞大猷带着骑兵赶到淮河南岸,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江面上巡游的战船,百艘战船巡游江面,附近百里都被死死封锁,根本无法渡江。
俞大猷勒马而立,见最近的那艘战船向自己这边驶来,炮口调整,远远的就开出一炮,用来威慑,也是校准。
炮弹在面前数十米处的河面炸开,水花高高抛起。
无情的宣誓着他们江面上的霸权。
俞大猷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调转马头,说道:“往东,一直沿着河岸走,去打淮安。”
汪家军看到义军的动向。
军情传到杨昭那里,杨昭不明白张执象为何往东走,派出一司兵力跟着他们,杨昭则走进舰长室,看着桌上的地图,忽然猛的一拍桌子,说道:“张执象不在军中!”
“壬字司继续跟着那些义军。”
“剩下的八司随我西进,张执象要走淠河!”
……
张执象是要去淠河,但四百里路哪里能够赶到,他们都是步兵,而且不是那支号称铁脚板的军队,一日夜急行军能有百里就不错了,一路穿山走林,实际上每日只走了八十里。
明明是相向行军。
庐州方向到他们最开始扎营的位置只有260里,结果张执象他们直到第三天傍晚才看都庐州军。
庐州军四天才走了八十里!
“要打吗?我感觉不对劲,庐州军走的太慢了!”徐丁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卫所再烂,只要听南京的指挥,不可能走这么慢。
他们可以看着不打,但绝不能这么慢,否则那些将领战后都会被免职!
“的确不对。”
崔文手上握了只老鼠,拿着一张小纸条说道:“杨昭两天前就猜到我们要走淠河了,给泸州军飞鸽传书,他们便当即扎营,死守待援。”
“他们停了两天,至今还在修筑营寨。”
“怕是不好攻了。”
王源之摇了摇头,说道:“不打绕不过去,他们在我们身后卡着,前面有汪家军堵着,我们还是会被围死的。”
“虽然不知道俞大猷牵扯的怎么样了,但既然两日前杨昭已经猜到我们要打庐州,那朝廷的骑兵离我们必然不远了!”
“而且,我们也只剩下半日口粮了。”
“不打掉庐州军,我们就得完蛋。”
“即便有埋伏,也必须打!”
103、辟易千军,扶桑剑圣
庐州军,营寨。
庐州军主要来源于庐州、六安两卫,领兵的却是庐州知府何知砚,都说宋朝武将不如狗,其实明朝自土木堡以后也是。
何知砚领兵两日,便看出卫所军的战力拉胯。
接到杨昭的飞鸽传书,当即选择就地扎营,铁了心当乌龟,凤阳军好歹因为是中都的缘故,由英武卫、飞照卫、滁州卫一起合兵八千,还有两千可战之兵。
而他庐州军这边,按照何知砚的看法,只有那三百家丁算士兵,其他的只能算乞丐。
两天走出八十里,就逃了几十个兵。
真打起来必然一击就溃,唯独建好营寨打防守,在他们物资充沛的情况下,只要把那些士兵驱赶到寨墙上就可以了。
如此八千士兵才可堪一用。
“何大人,张执象真的会来攻打我们营寨?”
陪着何知砚巡逻,庐州卫指挥使孟青问道,接到杨昭的信已经两天了,汪家军虽然没有过来,但营内集合了大量江湖人士。
这两天他觉都没睡好,晚上不是闹鬼就是蝎子、蜈蚣什么的。
孟青只觉得,怕不是张执象还没来,他们自己就要被那些江湖人士给折腾坏了。
这两天抓逃兵都抓得头疼!
“当然会来,不把我们解决了,他们就没空间腾挪,等明天府军卫的骑兵过来,他们就只有被围猎的份了。”
“所以,他们不但会打,更会在今晚打!”
“我这营寨就是给他攻的,张执象毕竟是个小娃,大防风他们冲营,不会带着张执象的,所以他们肯定在周边躲着。”
“我们只要坚持住,拖住敌军主力即可。”
“那些江湖人士会去找张执象的,宰了那小道士,缴获登闻鼓,我们就大获全胜了。”
“届时领了赏金,我们庐州军好歹要分一半银子。”
“多了不敢说,五万两银子,我还是可以跟你保个底的。”
孟青听到有五万两银子,顿时就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五万两啊!朝廷又不给卫所发军饷,他们这些军官的收入全靠屯田卖粮,这得卖多少年粮食才能赚到这个数?
见孟青激动不已,何知砚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重心长的说道:“想赚这个银子,以后想升迁,有更多的富贵,今天夜里这场仗就必须打好了,打不好,富贵丢了是轻,敌人的刀可不会留情。”
“说不定,打完了张执象再带着登闻鼓来战场敲敲。”
“回头你们魂飞魄散,转世投胎都不成了。”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孟青瞳孔猛地一缩,沁出满背冷汗,死不可怕,死了还要被打得魂飞魄散,那才叫恐怖,他当即厉声道:“卑职拼上性命,也要守到张执象身死!”
“好!”
何知砚见他总算涌起了战意,大声称赞了一句,便要继续巡逻,结果听到寨门外的哨塔上士兵敲响了铜锣示警。
而寨墙上的士兵连忙弯弓搭箭,点燃火绳。
可还不等他们射出几支箭、开出几枪,便爆发出一阵恐惧的惊呼。
接着。
便听到轰的一声,寨门竟然硬生生被轰开了!
宛如魔神的巨人出现在营寨门口,外面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何知砚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压住心头的恐惧,喊道:“堵门!堵门!”
实际上是堵不住的。
根本就没人敢靠近大防风,四米高的巨人身披铠甲,弓箭和火铳根本就破不了甲,胆敢拦在大防风身前的,一枪扫过去,挨着便死。
短短几息时间,便杀得众军胆寒,所有人都在不自觉的后退。
若是一人也就罢了,偏偏外面还满是喊杀声,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
“撤吧!将军!”
“败了,快跑啊!!”
各类喊声不绝于耳,眼看仅仅一个照面,就被杀得崩溃,何知砚只觉得天亡我也,但营寨中忽然涌出一股生力军。
为首的那人竟然将大防风也逼退了!
“守营!守营!”
何知砚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军官们也纷纷稳住阵脚,带领家丁们充作骨干,其余士兵才没有溃逃,开始反击了。
而万军当中。
所有士兵都有意识的绕开了大防风还有其对面的那个扶桑人。
脚踩木屐,穿着武士服,双手持刀横举在面前,个子只有一米六几的扶桑剑客缓缓拉开武士刀,眼睛从刀尖露出,凌厉无比的眼睛望着大防风说道:“冢原卜传,参上。”
“没听说过。”
大防风略微想了下,脑海中没有此人的印象,虽然此人的确厉害,但却不耽误他继续进攻,当即猛踏一步,一枪抖出。
枪为百兵之王,也是最毒的武器。
枪法精髓在于一个“抖”字,枪杆其实并不软,普通人用着像棍子,大师却用着像面条,大防风这杆霸王枪,乃精钢打造,迈入耳顺境之前,他也抖不起来。
但如今,枪抖即活。
探出如毒蛇吐信,罡劲内敛,极为可怕。
冢原卜传沉喝一声,迈步前斩,竟然破解了枪路,一刀切在枪杆上,一步抵近,擦着火花朝大防风直斩而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这一招冢原卜传用过无数次,作为扶桑有史以来最强的剑客,被冠以“剑圣”之称的他,此生无一败绩,剑术早已登峰造极。
今天,他就要斩杀这位巨人,将名声宣扬在大明神州!
“哼!”
大防风冷哼一声,直接放弃霸王枪,任由那一枪飞出,左手从腰间拔出斩马刀,反手一刀,虽不好发力,但依旧直接将冢原卜传砍飞,倒退好几步才止住身形。
“再来。”
大防风将另一柄斩马刀也抽出,手持双刀,这一次,他让冢原卜传先攻。
然而,冢原卜传却没有急着出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平息体内翻腾的气血,双手握刀持于身前,缓缓说道:“十天前,我在舟山作客,有人出十万两,请我来杀你,我没答应。”
“因为你不值得我出手。”
“七日前,听说你踏入耳顺境,下一届青龙榜必在正册当中。”
“我答应了来杀你,分文不取。”
“大防风。”
“你便是我扶桑武道踏入大明的第一块……垫脚石。”
104、宿命对决,法宝神威
大防风无疑是走刚猛路线的。
哪怕进入了耳顺境,在技艺的精湛上也不是优势点,高手的对决不同于战阵,力量大固然有优势,但却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冢原卜传选择用打刀而非太刀,便是为了对付大防风。
扶桑的剑豪多钟情于长太刀,刀长超过五尺是常有的事,因为在正常对决中仅有两尺多的打刀是很吃亏的。
但跟大防风对战,你拿长太刀,甚至更长的武器,削弱的只有你自己的灵活性。
大防风的霸王枪有三丈长。
几乎所有武器对大防风而言都是短兵器,在力量上,如果没有迈入从心境,根本不要试图跟大防风硬刚。
再考虑到双方体型。
冢原卜传便直接选用了打刀,只要让他切入近身,大防风这个巨人不但不可怕,反而会变成一个笨拙的大象,只能引颈就戮。
浑身绷紧蓄力,冢原卜传最后再问了句:“你真不认得我?”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很好,很好!”
冢原卜传怒意上涌,当即箭步冲出,一刀斩下,简洁至极,却给人一种无法应对的感觉,大防风感受到那股森然,也明白了冢原卜传的意图。
他确实不适合近身短打。
他的体型就决定了,任何与他对战的人都能专攻他下三路,而他双手几乎无法在近身短打当中起到作用。
大防风很明白被贴身后会发生什么。
因此。
明明刚猛无匹的巨人居然……跑了。
是的,他在灵活性上是天然劣势,但巨大的体型让他奔跑速度远胜于普通人,大防风是巨人,却不是只有肌肉的傻大个。
他来这里,可不是与人单挑的,他是来冲营破阵的!
更不是来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的!
所以,他纵身一步,便闪出十几米远,两丈高的寨墙对他而言如履平地。
上下横扫。
所过之处,如同钢铁风暴,普通士兵根本无法让他降低速度,大防风明明是一个巨人,但却灵活的如同山谷中的巨猿一样,尽管冢原卜传提气猛追,也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八嘎!”
“你还有没有武士精神!”
冢原卜传气急败坏,他没有想到大防风居然如此不要脸,不讲武德。
然而大防风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他头脑很清晰,既然冢原卜传出现在这里,那定然还会有其他江湖高手,留在后方的张执象可能有危险了。
他们必须尽快攻破营寨,抽身回去支援张执象。
另外。
当战场足够宽敞的时候,想贴身短打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杀了一圈,大防风捡起了霸王枪,重新换回长枪,却不做缠斗,只在运动中时不时出枪,无法近身的冢原卜传逐渐显得狼狈起来,那股宗师风度消散得一干二净……
……
大防风带着八百人去冲营,张执象、王源之、崔文他们则留在800米外的山背坡,另外还有二十多名西厂番子。
伏在山顶眺望,张执象看不真切,只能看到营寨起火了。
而张永焕眼中有精光闪烁,却看得清楚,说道:“大防风被阻了,营寨中有高手。是扶桑人,看样子是许家的大供奉。”
“两年前大防风刺杀许海的时候,便是此人在侧,挡了大防风一枪,以至于刺杀失败。”
“如今大防风晋升耳顺境,这场宿命的对决,不知谁胜谁负。”
张永焕颇为感慨。
虽然冢原卜传在营寨中,对于他们攻打营寨是个坏消息,可对于大防风来说,能够疏解心结,对决宿敌,应该是一件幸事吧?
宿命的对决。
冢原卜传也这么认为的,他将如同魔王一样再次将大防风击败,成为大防风永远也不可逾越的高山……
但,大防风不认识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防风刺杀许海的时候,眼里只有许海,别无他物,而当时环境,只容许他一击不成,立刻遁走。
所以,他根本就没看冢原卜传一眼,事后也仅仅知道那是许家大供奉而已,姓甚名谁都没有去问。
武艺不精,那就再磨炼便是。
管他敌人是谁,又何须去刻意针对?
这便是大防风的心态。
也正是这份心态,两年沉淀修行,让他今年借着时代的东风踏入了耳顺境,然而,他心态好,冢原卜传的心态就有点炸了……
一米六的矮个子,追四米四的巨人,难为他了。
营寨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庐州军的战力拉胯,只安排一个冢原卜传在军中并无意义啊……”崔文麾下的大将,原西厂千户魏青锋观测着战局却发现了不对。
他当即转身向一名番子问道:“今天信鼠传来的情报是什么,你再复述一遍。”
那人答:三月二十五日,有飞鸽入营,扎营不前。
“坏了!”
魏青锋正要喊大家转移,便有人发出了惨叫,喊道:“蛇!好多蛇!”
“有蝎子,有毒!”
“那边有人!”
魏青锋呼了口气,他还是发现晚了,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他们的内应早在两天前就被发现,传递信息的老鼠也被控制,在他们获取情报的时候,对方也发现了他们。
只等大防风率主力去攻打营寨,这些人就赶过来动手了……
他们被围困在山头。
隐隐绰绰的,可以看到敌人大约有两三百的样子。
他们眼神贪婪的看着张执象,这里的大多数,都是为了那个悬赏而来,许、汪两家牵头,豪商们一共凑了一百万两,用来悬赏张执象的头颅。
江湖上刀口舔血的人可不要太多。
“小天师,哥们最近缺银子花,借你头颅一用。”
“反正是死,不如放弃反抗,大伙留你个全尸。”
“兄弟们,冲啊,银子就在眼前!”
……
毫无章法的围攻,魏青锋他们却如临大敌,老太监崔文明白篓子出在西厂这边,更是脸色铁青无比,当下擒杀了一只飞掠的小鬼后,老太监尖着嗓子喊道:“给咱家护好小天师!”
鬼物被杀,养鬼的降头师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然而,他只是这些三教九流中的一员而已,在场的这些人,每个都身怀绝技,打得西厂的番子节节败退,崔文、魏青锋、张永焕、王家的供奉,他们明明有四名宗师,却根本施展不开。
“爹?”
王绛阙被银翘护在身后,看着局势严峻,不由问了王源之一句。
王源之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他身上的确还有一件压箱底的宝贝,是一块龙鳞,是西罗人从玛雅帝国最重要的神庙——库库尔坎金字塔中偷出来的。
听说是羽蛇神留下来的逆鳞。
这在北商洲曾经爆发了一次剧烈的争夺。
最终这枚龙鳞落入了王源之手中,只要滴落灵性足够的血液,就能够唤醒羽蛇神。
恰好,王绛阙的血液是满足条件的。
但玛雅人的传说当中,唤醒的羽蛇神之灵所造成的一切因果,都会由召唤者来承担,以鬼神之力造成的杀业,则会化为诅咒。
王源之不愿意女儿去背负诅咒。
现在的局势是难,可还没有到绝境的程度,与其动用龙鳞,不如……
王源之看向张执象,都不用别人提醒,张执象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抽出了鼓槌,敲响了登闻鼓。
那鼓声每一次响起,仿佛落在心脏上一样。
围攻的那些江湖人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那些被驱使的毒虫和毒蛇,则立马惊惧四散,那些被驱使的鬼物更是尖叫当中灰飞烟灭……
没错了,淮王的血已经给登闻鼓开了光。
现在,它是法宝了啊。
(PS:库库尔坎神庙有四面91级,加上顶部就是365个台阶,对应祭祀的羽蛇神也是太阳神。)
105、庐州军败,缴获火炮
黑夜当中,张执象每一次敲击登闻鼓,鼓面都炸开一片金光,毒物鬼邪瞬间驱散,几乎所有围攻者都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心痛。
有人仅是心悸、心慌,有人却痛得满地打滚。
这与他们曾经做了多少恶事有关。
然而这并不能吓退他们,反而越是痛得厉害的,越是狰狞着开始拼命,你永远不能指望坏人自己忏悔,做下的坏事越多,他们的内心反而会愈发坚定,如同应天知府罗文忠就很怕登闻鼓,但能够进议事院的大佬们,半分惧怕都没有。
唯独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会后悔。
后悔当时没有做得更好,没有把你干掉,他只会后悔自己输了,却不会后悔自己犯下了什么过错,残害了多少人。
他们越是感到危险,就越是凶狠。
这已经不光是钱不钱的事了,真正见识到登闻鼓的力量,倘若这玩意真的接受皇帝敕封,进而监摄天下,他们这些人还有活路?
“毁鼓!去毁了登闻鼓!”
“啊,痛死老子了,狗曰的,老子杀了你!”
“想镇杀老子,做梦!”
一时间这些人凶性大发,以更加亡命的姿态冲向了张执象,鼓声响起的第一时间,每个人就回想起了自己这些所犯下的恶事,他们这些游走于江湖的亡命之徒,哪个手中没人命?哪个没有戕害过无辜?
哪个不知道按照大明律,他们必死?
所以。
张执象敲响登闻鼓反而让这些人更加齐心,攻势愈发猛烈,但,登闻鼓的效果是不会因为意志就消失的。
心脏的绞痛让他们难以发挥出完整的实力。
西厂的番子也是见多识广,没有了那些阴邪之物的干扰,他们迅速稳定了阵脚,在四位耳顺境宗师的支撑下,阵线愈发稳固。
“守住了……”
王翠翘手中拿着一把短剑,悄悄的松了口气,如果战败,她就只能自杀了,落入这些人手中,那才是生不如死。
转头看向张执象,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崇拜,只觉得他能够赢过许青麝,危急时刻又能够力挽狂澜,是真的厉害。
可是……
看到张执象吃力的样子,似乎每一槌下去,他的嘴唇就苍白了一分。
这才明白,登闻鼓的敲打,竟是要耗费心神的。
刹那间,王翠翘明白危机并没有解除……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她一直关注的张执象便鼓槌一松,软倒昏迷。
依琼自然将他抱住,而王翠翘不用回头,也能听见敌人的欢呼。
她咬牙上前,捡起鼓槌,就要敲鼓,可一槌敲下,她整个人都被震飞了,似乎有金龙的虚影对她咆哮了一声,像在斥责于她。
王翠翘见敌人攻势愈发猛烈,便爬起身来,要再次尝试。
“别敲了,神器有灵,若非必要它是不会损耗自己的力量来施法的,张执象能敲,是因为他有回光的修为。”
王绛阙平静的阻止了王翠翘。
登闻鼓只有在衙门里的时候,才能依照它的“职责”发挥力量,那天强杀张子麟动用的是它本身的力量,那天金龙就黯淡了许多。
若非南京的那场斋醮,让它得到了温养,今天张执象可能也无法敲响它。
它的使用,是要“名分”的。
帝王拥有人间最高的祭祀权,敕封之后,按照敕令它才能够施展真正的神威,因为那时有王朝气运为依托。
否则仅凭本身的力量。
鬼神是无法大规模干扰人间的。
“可没有登闻鼓……”王翠翘咬着嘴唇,极为不甘心,她比谁都想活着,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逃出牢笼,获得自由。
她也真心相信,张执象是愿意帮她的人。
明明才看到一丝光明,就要死去,这也太让人绝望了。
“放心吧,我们守得住。”
“因为……庐州军已经败了。”
不同于王翠翘,王绛阙刚刚一直盯着营寨那边看,她看不清具体战况,但大防风已经破门,大部队并没有受到多少阻拦就冲进了营寨。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大量官兵开始逃跑。
庐州军已经溃败。
冢原卜传并没有拦住大防风,在大军溃败后他也只能憋屈撤离。可以看到徐丁领护卫军继续追杀庐州军,而大防风已经带着族人赶回来支援了。
八千卫所军一盏茶的功夫就溃败了,敌人应该是没有想过的。
其实。
若非张执象敲响登闻鼓,他们也守不到大防风回援,只能抛弃登闻鼓尝试突围,那样的话,可就损失大了……
“大防风!他怎么回来了!”
“冢原卜传没有拦住他?他强行回军,我们的大军呢?”
“没有大军!败了!庐州军败了!”
“逃!快逃——啊!!”
八百米的距离,大军赶回来要三四分钟,但大防风追星赶月一样,几十步就飞奔了过来,如同天神下凡,瞬间便绞杀了十余人。
这些江湖亡命徒,在他面前几无一合之敌。
一个照面就被杀破了胆,顿时四下逃命,他追着又杀了十余人,才停下脚步,先前他余光瞥到小师叔祖好像昏迷了,所以无心追杀。
连忙赶到张执象身边,急切的问道:“小师叔祖怎样了?”
“没有受伤,只是心神消耗过多。”
张永焕正在给张执象把脉,然后喂了一颗养气宁神的丹药给张执象,让他休息好就可以了,现在的问题在于,张执象昏迷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打。
并非是他们没有主意,而是张执象的战略意图,只有他本人才最清楚。
“先去营寨吧。”
“庐州军的物资,现在是我们的了。”
“张执象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打庐州军,拿补给,攻六安,之后是想办法渡河,还是据城而守等汪家军上岸,或是等府军卫骑兵过来打决战,亦或是直接向北走,都可以再论。”
“那个时候,他应该是醒了的。”
王源之拿了主意,他们便往营寨而去。
虽然战斗中起了火,但只是烧掉了营帐,庐州军的物资极为丰富,这得益于何知砚的后勤做的不错,粮食有八百石的样子,车辆骡马这些不提,他们还缴获了四门火炮,炮弹六十发,火药若干。
打扫战场还收集到了许多盔甲。
丢盔弃甲不是说的玩的,毕竟这玩意重,穿着影响逃跑的速度,他们不用跑得比敌军快,只用比友军快就可以了……
王源之拍着火炮,说道:“本来觉得攻打六安还有点难度,这下轻松了。”
“不过,先前怎么没听到炮声?”
问了俘虏才知晓,大防风冲营太突然,又不与冢原卜传缠斗,他们哪边开枪的声音响,大防风就往哪边冲,这谁还敢开炮?
于是,一炮未开,庐州军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