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事在人为,为民请命
鸡鸣寺。
满城的喧闹似乎与庙中无关,崔文正在与王阳明下棋,他落下一子,对张永焕说道:“真的没问题吗?应天府现在龙争虎斗,小真人掺和其中,可是凶险异常。”
张永焕接过德旻和尚递过来的茶,说道:“让他自己拿主意,才算真正的历练。”
“等闹出了事,再去兜着就是了。”
“相比起来,你坐在这里下棋真的好吗?等淮王被带到应天府来,局势可就麻烦了。”
崔文冷冷一笑,说道:“万岁爷也有削藩的想法呢,毕竟光是宗室的俸禄,每年都压得财政喘不过气来。”
“不让北边的诸王看看淮王的下场,他们如何明白皇权对于宗室的重要性?”
“万岁爷倒了,宗室里谁还不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呢?”
“至于杨廷和要把淮王办成铁案,进而推翻大礼议……呵,倘若淮王在定罪之前就死了,南京这边得谁来负责呢?”
只能说狠还是这些太监狠。
杨廷和他们打算以淮王做突破口,可倘若在定罪之前淮王就死了,再加上朱祐楑其实是个好人,舆论就可以翻过来,变成南边的人谋害宗室……
崔文敢当着王阳明说这些,其实也是对王阳明的一种考验。
嘉靖有意让王阳明入广平乱,打算在此期间由王阳明来练出一支精兵,在两广的战事解决之后,便调入京城,作为禁军班底。
登基六年,嘉靖愈发明白处境的险恶,迫切想要掌握军权。
王阳明自然知道崔文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道:“督公手底下有昔日西厂的班底,可那终究是正德五年就裁撤了的,武宗陛下虽然私下依旧在培养这支力量,可到底不如明面上方便。”
“圣上自登基以来,勤政事,革旧制,惩八虎。”
“固然得到了朝野上下的称赞,也拉拢了一批文官,可武宗留下来的力量也去得差不多了,即便查抄八虎的时候得了些银子,但已经没了进项。”
“督公手下的这支势力,近年来也没有扩张吧?”
崔文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阴沉了,他知道王阳明在说什么,西厂自从正德五年被裁撤后,投入的银子就一年比一年少。
武宗每年好歹还能投几十万两,到了嘉靖手上,前两年都没有拨款。
查抄八虎后,有了银子,嘉靖才每年拨个二十万两银子,这导致崔文接手西厂的时候,可用之人也不过堪堪过千。
手底下的高手并不多。
想要在杨廷和他们手上强杀淮王,即便能成功,也得元气大伤。
“忠于王事而已,新建伯既然不认同此案,那当有更好的计谋才对,还请新建伯教教老奴。”崔文还是在逼迫王阳明。
如今这一场局,王阳明得站个队才好。
王阳明双手拢袖,抬头望天,好一会儿,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在登闻鼓上,是不是太祖显灵降罪,还要看登闻鼓受不受陛下的敕封。”
崔文的眼睛忽然一亮。
他激动道:“釜底抽薪?!”
王阳明摇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督公还可继续派人刺杀淮王。”
崔文皱眉:“谁来偷鼓?”
王阳明看向了张永焕,张永焕苦笑:“安平他们应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但这一路上,可没那么好走啊。”
崔文恭敬朝张永焕一拜,道:“咱家就算拼光了家底,也要顺利将小真人送到京师,还望先生帮忙。”
“崔公公言重了。”
……
徐鹏举留在衙门审案,张执象却像是透气一样离开了衙门,里面不光是吵闹了,无数人的哭喊和叫骂让张执象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顺便一提,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死了。
徐鹏举的家丁们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一剑封喉,出手的人极其厉害。
“怎么,压力太大了?”
王绛阙跟在他的后面,她虽然陪着他在查案,但一直都是旁观,与其说是在看案子,倒不如说是在看张执象。
张执象摇了摇头。
富户手里的纸钞作废,财产蒸发还好,许多平民总共就几两余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为了钱庄储存可以获得的利息,才将钱存了进去。
结果庄家跑路,这个打击对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
骗子是最可恨的,即便是到了现代社会依旧有许多家庭因为传销和诈骗而家破人亡。
大通钱庄的案子并不是稀罕事,但以前张执象只是在新闻里看到这些事,只是模糊的文字而已,如今听到那些悲惨的哭声,才感同身受。
“我准备去南城。”
“这事不是发生在西城?”
“南城应该也有,而且我对南城最熟悉,不管官面上的争斗如何,这件事受伤的总是老百姓,如果我不管,官府永远也不可能有赔偿下来。”
上千万两银子,哪怕是嘉靖想管,都拿不出钱来。
这笔赃款想要追回,也基本不可能,但获利的无非就是南京朝廷里的人,他们自己人肯定知道是谁牵涉其中,拿了蛋糕。
张执象要集合起那些民众来,为他们讨个公道。
逼迫南京朝廷拿出钱来赔偿。
“你打算组织百姓向朝廷索赔?”王绛阙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但这并不靠谱,她幽幽道:“会死人的,他们可不会允许暴民坏了法纪。”
张执象沉默良久,道:“事在人为。”
“银子追不回来,多少户人家都要断粮,接下来无非是以借贷维持生活,利滚利,这辈子恐怕都无法逃脱债务,接下来不过是卖儿卖女当奴才了。”
“总要去争一争。”
“能要回五成银子都是好的。”
王绛阙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按常理来讲,银子是不可能要回来的,幕后主使者即便将银子分润给同僚,让他们抗下这件事,也不会还给老百姓。
顶多,城内多开几个粥铺,赈济一下受灾的民众……
不过。
如果是张执象的话,说不定真能够办成,王绛阙想到了那份调查报告,那份报告上,或许有不同寻常的力量。
62、工会维权,斗米人心
王绛阙跟在张执象身后看了一天,没有帮忙的意思,张执象也没有喊她帮忙。
等夜里回家后,她就坐在客厅里撑着下巴发呆,银翘是个好婢女,平常都不会主动说话打扰自家小姐,所以直到王源之风尘仆仆的回来找水喝的时候,才看到自家闺女发呆。
“哟,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含笑问道,今天的事情虽然挺热闹的,但自家女儿不应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王绛阙鼓了鼓嘴,有些不太理解的说道:“爹,你说他那么一个人,为什么要不厌其烦的去帮助那些穷苦人呢?”
王源之喝完茶坐下,接过银翘递过来的水盆,自己洗着脸。
没有太在意的说道:“毕竟是仙人转世,有这份济世救民的心很正常吧?古往今来也不缺少这种君子啊。”
“像希文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人也是有的嘛。”
王绛阙摇了摇头,说道:“感觉还是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希文先生他们为百姓着想,做事的方向却是在庙堂上想办法,总觉得与百姓还是有点距离的。”
“张执象呢。”
“他似乎并不想帮皇帝集权,那好像是迫于环境无奈的选择,反而在跟那些老百姓打交道的时候,他格外的有干劲和耐心。”
王源之将脸盆的水倒进脚盆,泡着脚,又去点燃了烟杆,这才说道:“这就是张执象与其他人的最大不同了吧。”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道理,但是这个世上,人数最多的永远是老百姓。”
“得到他们的拥护,能够将他们组织起来。”
“那就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啊。”
在王家的观念当中,“人”才是最核心的要素,他们的行为准则都是围绕这一要素来的,所以王源之会特意等着张执象下山,与之结交,搭上关系。
如今看来,这支潜力股比他评估的要更加出色,已经给了他们很多惊喜了。
“张执象打算组织受灾民众向朝廷请愿,让朝廷回收纸钞,但大通钱庄的账册已经缴获,他们累计发行的纸钞多达1300万两,这笔钱哪怕是南京朝廷也拿不出来的。”
“他们无力解决问题,那就只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五城兵马司打仗不行,但镇压乱民,还是很有心得的。”
王绛阙还是不认为张执象会成功,主要是没有成功的选项,聪明人怎么捞银子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大明朝的税收总量又不会陡然改变。
银子和实物加起来,每年的税收总量应该是八千万两左右。
其中分润到京师那边的,虽然只有两三千万两,南京这边拿了大头,但各部衙门截留后,送到南京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北边是9:1的规矩,南边好点,也就8:2而已。
也就是说,南京户部太仓库里面,每年银子也就800~1000万两入账。
就算把一年的财政收入都填进去,户部也拿不出收购所有纸钞的银子,更何况每年的银子怎么用,都是有“章程”的,怎么可能将绝大部分财政都用在救灾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五城兵马司镇压不住呢?”
王源之含笑说道,王绛阙眨了眨眼睛,迟疑道:“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吧,真要有造反的嫌疑,他走之后,那些百姓怎么办?”
五城兵马司是乌合之众,战力不值一提,组织好民众的确有可能战胜。
但这之后呢?
造反吗?不造反,张执象走了,没有人领导了,那些敢对官兵动武的百姓会是什么下场?王绛阙认为这些问题都非常棘手。
王源之表示,张执象应该会想到这些,明日再看看便是……
……
“工会?”
再次跟着张执象去城南四坊,那里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昨天张执象走访之后不过登记联络了两百户而已,涉及金额甚至只有八百两银子。
对比整个案件来说,这里看似不值一提。
但这里是城南,如陈五那种家境的人才是大多数,别说四两银子,就算是一两银子,也可能是全部身家了。
人本来就穷,还遭逢大变,就更容易豁出去。
张执象来城南没错,相比于城西重灾区的哀鸿遍野,这里的人更加义愤填膺,张执象买了两大车米,给受灾的每户发了十斤米后,他们就很相信张执象了……
分完米立刻开会。
张执象将自己的提议说了出来,又别于牙行的,由工人们自发联合起来的,用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组织,工会。
这年头做工,哪里有不受气的。
牙行怎么也不会站在工人这一边,但凡有什么事情,他们都是偏向雇主的,常常有白做工却拿不到工钱的事情发生,工人能怎么办?只能记住这个雇主,以后大家都不给他做事呗。
有人家将闺女送到大户人家府上做丫鬟。
明明只是签的短契,一年两年的那种,可丫鬟被打死了,牙行也不会去帮你维权啊,至于你家女儿的工钱?她打碎的花瓶什么的,东家还没让你赔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
以往除了逆来顺受,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张执象说要搞个工会,集合所有工人的力量,连这次大通钱庄的案子都要向朝廷索赔,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当即,有人高声问道:“小公子,这工会真能跟官府说话,让他们赔钱?官府不会将我们当成反贼,全部抓了砍头吧?”
民不官斗的印象太深,大家哪怕快要走投无路了,也不愿意与官府作对。
张执象也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问道:“如果你们手上的纸钞没人兑付,今年的冬天,你们能不能熬过去?家里要死几口人?”
场面瞬间沉默,终于有人忍不住吼道:“小公子说得对,干他良的!”
也有人满怀希冀的问道:“小公子,这工会真的能够为我们老百姓讨公平,以后做活再也不用受人欺负啦?”
张执象小手一挥,说道:“官府的赔偿都能讨,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现在大家积极参与,不论手上是否有纸钞的,都可以加入,今天帮了被骗钱的兄弟,以后兄弟们就帮你!”
“还有。”
“看到我这边这位了吗?王家的大小姐!什么王家?徽商四大家之一,歙县王家!她说了,但凡加入公会的,每年年关,能领一斗米!”
王绛阙:???
在她的问号当中,民众彻底引爆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斗米……
63、覆手翻云,醍醐灌顶
“应天府上百万工人,每人一斗米是多少,你真的清楚?”
王绛阙难得的发了脾气,踩了张执象一脚。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十万石粮食虽然不贵,但也不能打水漂。
这种邀买人心、对抗官府的事情,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的。
而且,维护工人权益,不就是跟富人作对?这么搞下去,王家会成为公敌的。
这比将登闻鼓送到京师去还挑动神经,登闻鼓的不同立场,顶多算是利益不同,组织工会,大概就是张执象报告里写的那样,阶级不同了吧?
“钱应该不是问题吧?”
这些天他还是了解了许多王家的事情,知道王家的生意有多大,几万两银子哪怕是流动资金抽取,对于王家来说也应该没压力才对。
“上百万人的结社,而且是有核心诉求的结社,朝廷不会容许的。”
很多事情私底下可以做,但不能放到明面上,许家控制十多万海盗是不是比这还过分,但那是私底下的事情,是非法的。
“如果朝廷允许呢?”
张执象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静静的看着百姓们报名参加工会,王家这边有账房在帮忙登记,因为张执象为了取信于民,加入工会都可以先领今年的半斗米,过年再领剩下半斗。
所以城南四坊这边,民众踊跃参加,因为是按人头来,家中半大的孩子都拉着来参会。
老百姓也不傻。
他们先领米,参与的人又多,到时候法不责众,他们各自遣散了就完事……领米的时候积极,维权的时候肯定观望啊。
“怎么可能会……”
王绛阙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张执象,他居然可以如此聪明?
张执象见她这样子,知道她想明白了,说道:“士大夫阶层虽然跟你们合作的很好,但毕竟是两个集团吧?”
“商人因为财富可以稳定传续,利益又经由你们的手来分配,一定程度上,是你们商人占据了主导权。”
“像杨廷和他们这样的人,应该不满足于此才对。”
“官府应该很乐意有工会存在才对,毕竟,工会维权的对象基本都是商户和雇主,很少有今天这种要求朝廷承担义务的情况发生。”
张执象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但很多时候又必须要用。
工会如果可以帮朝廷辖制商人,朝廷会容许工会存在的,并且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工会有效,去维护工人的权益。
王绛阙脸色有点凝重。
像应天府内没有大型产业的还好,如铅山县的造纸业,歙县的造墨业,那几十万产业工人结成工会,官府时不时的支持工会维权、罢工……
这几乎可以拿捏住当地的经济命脉了。
“这么一来,我们王家更不能牵涉其中才对。”将刀子递给朝廷,对自己毫无利益,反而会成为公敌,怎么也不应该做才对。
但张执象却静静的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让王绛阙淡定不住了,对视了一会,她脸上浮起一抹羞红,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就说!赢我一次很高兴吗?”
张执象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笑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对你们商人不利,王家才要参与工会当中啊,不仅是你们王家,其他所有商人,都要积极参与工会当中呢。”
工贼这种东西,总是会有的。
朝廷和商人争夺工会话语权的同时,都必须要向工会输送利益,工人们至少在争夺阶段能够享受到足够的利益。
万一有哪个地区工会觉醒了,工人们能够自主议价,至少可以庇护一地的平安。
至于有一方完全胜利,工会为利益阶层而服务?
那又如何呢?
还能比现在的牙行主导更坏不成?顶多就是工会形同虚设嘛,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王绛阙看着张执象如此轻描淡写的翻云覆雨,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震撼的,张执象的计谋说开了来看,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但真正难的地方是如何拨开表面的云雾,看到真实的局势。
阳明先生只给他上了一课,他就学会了吗?
不,应该不只是这一课,大道至简,老天师应该也是这么教他的吧?
“哼……算是你说对了。”
“可就算朝廷会承认工会,也是不会承担起回收纸钞的责任的,1300万两银子,哪怕朝廷想赔,也没有这么多钱。”
“夏税还没开始收,秋税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南京户部太仓库里能有二百万两银子就烧香拜佛了,哪里够钱赔?”
王绛阙始终不认为工会能够讨债成功,1300万两银子也不是很多,要是几大豪商愿意带头捐输,很快就能凑起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
打仗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有这个热情,何况是赈灾。
张执象没有回答王绛阙,而是拿起一张纸钞,面额是一两银子的,晃着这张纸钞说道:“朝廷哪里会没有钱呢,这里不就有1300万两?”
王绛阙:“???”
张执象笑了:“债务,很多时候就是资产啊。”
是的,这一点明朝人还不懂,毕竟将这一套玩的炉火纯青的国家,还要两百多年才会建国啊,虽然明朝因为宝钞的失败,失去了铸币权。
但也没有必要玩得那么花。
当1300万债务变成信用的时候,它就是更多的资产了啊……
“债务,资产,什么意思?”
王绛阙敏锐的把握到了什么,隐约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张执象却没有如她所愿的给她讲解,而是问道:“百姓们为什么明知道大通钱庄有风险,还把钱存进去?”
“没错,是利息。”
“其他钱庄存钱,储户是要给钱给钱庄的,而大通钱庄相反,你存钱他给利息,不多,才五厘的息,存一个月,1两银子也就多出5文钱来。”
“很少,对吧?”
“但是,他们不存钱,那银子放在家中,就永远也无法生出利息来啊……”
“老百姓是有理财需求的呢。”
张执象一番话让王绛阙宛如醍醐灌顶,有些东西隐隐涌动,就像是马上要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她几乎已经猜到张执象要做什么了。
为什么他会说债务就是资产了……
64、其类王莽,大忠似奸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杨廷和?”
“还要等等,工会要先搭建起来成了气候才行,回收纸钞其实是在帮他们解决大通钱庄的案子。可我们不是去帮杨廷和他们的,要掀起足够的‘沙尘’,才能遮掩真实目的啊。”
要办的事情很多,如果处理不好就会焦头烂额,可如果能处理好,反而更好破局。
目前焦点在淮王身上。
可只要登闻鼓能够被嘉靖敕封,太祖降罪的说法就不攻自破,淮王其实就是一步废棋了,还会起到帮嘉靖收拢宗室力量的效果。
所以站在张执象的角度,在拨云见日后,就只剩下三个目标。
一,解决纸钞的兑付问题;二,帮依琼解救族人;三,偷走登闻鼓后应对追杀。
他要进京,去向嘉靖弘扬道法,展现“回光”的力量,因为他对嘉靖的影响,本身就招来了汪家的刺杀,偷走登闻鼓后,汪家一家的刺杀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但,在南京城内的时候,汪家的刺杀是有利于改变局势的。
朝廷会允许工会存在,豪商们可不愿意,参与工会当中那是迫不得已的做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
南京城内不能出现刺杀的潜规则并不是铁律。
张执象这些天在城内没有遭遇刺杀,依赖的可不是这个潜规则,而是王家的力量在暗中保护,小规模的刺杀并不能起到效果,那些人不愿意在城内火拼罢了。
可随着工会的声势逐渐壮大,那些人就不会顾虑了。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张执象低声呢喃着,局势必须乱起来,只有乱起来,才能够火中取栗带走登闻鼓,才能够将更多的力量牵扯在南京城内,让他们无法全力追杀。
“奇奇怪怪的感觉。”
王绛阙努了努嘴,她自然知道张执象的打算,可那句话总感觉怪怪的。
“入会有米拿,工会成员的数量壮大不是问题,可你想好怎么应对五城兵马司了吗?要不了两天,他们就会带兵来驱散不法集会了。”
“正怕他不来呢。”
“?”
“有个词你可能没听过,叫‘非暴力不合作’,我打算带受骗的百姓前往承天门外静坐,请求朝廷兑付纸钞。”
“……”
张执象知道这事听起来可能很无语,但它的确是很能造“声势”的一种方法,圣雄甘地表示这办法屡试不爽。
诚然,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那些手中拿着纸钞,身家被骗的百姓们可能造反是不敢的,但静坐这种事情,他们绝对乐意。
届时王家再在西长安街上摆几个粥铺应援,那就齐活了。
热闹起来就好……
……
回到桂园,王绛阙将张执象的打算给父亲说了遍,王源之思忖了良久,说道:“我忽然觉得张执象与一个人很相似。”
“谁?”
“王莽。”
这般凝聚“民意”成为圣人的手段,的确很王莽就是了,但区别在于,张执象不信这个,王莽是真信了。
不论信与不信,他们都有一个特质。
那就是他们能够调动民意,让民众们跟随在他们身后,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
“张执象过去知道很多东西,但并未入世,随着这一路上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在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将所学的东西用出来,意外的都很切中要害。”
“他所知的东西与我们不同。”
“所以很多东西他可能只是借鉴着拿来用,但我们却有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感觉。”
“其实相比于他给出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更应该关注于他能灵活解决问题这件事本身,也是绛儿你要跟他学习的地方。”
王绛阙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并不怀疑张执象可以偷天换日将登闻鼓偷走了,但是他们所面临的追杀,可能远超张执象的想象,张执象没考虑到这一点,他们却不能不考虑。
“爹,我们路上该怎么应对追杀?”
王家招募的江湖高手并不多,对于势力的组建,王源之更倾向于大量收购土地,在这个普遍收六成,甚至七成租子的时代,只向佃户收三成租子。
在忠心的“良家子”的基础上,再来“征兵”。
所以王家的护卫都是清一色的沉默可靠,每年都会有一批人送到鄱阳湖去接受训练,训练好后都是化整为零,分散到王家各处院子和商行。
王家人很少带着固定的护卫,基本上就是每到一地,当地的护卫就会行动起来。
力求在同一套制度下,只要有调令,所有护卫都可以熟练的配合作战,不至于换了一个将领,军队就没有战斗力了……
不仅如此,王源之还请先生教护卫们认字,教他们道理。
当然。
这一切并非王源之有什么不得了的穿越经历,而是古往今来的将领当中,王源之最佩服的就是岳飞,认为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就是岳家军。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是岳家军的准则,也是王源之练兵的准则。
这些年积攒下来,王家的护卫大概有六千人左右,但却分散在全国各地,应天府这边只有三百人,按照大明现下的营兵制,一营3000人,分营、部、司、队、伍。
营3000人,部600人,司300人,队50人,伍10人。
王家在应天府的护卫刚好组成1司的编制,虽然路途当中可能遇到军队围杀,但他们并不能给护卫发放完整的战甲,那会形成事实上的造反,围堵的军队会越来越多。
其实就算是装备齐全,也不太好应对追杀。
有崔文照应,那些军队可以假装“打盗匪”,却不能太离谱,所以真正的威胁不在军队上,而是在江湖高手上。
王家在这方面是有所欠缺的。
他们身边堪用的,就是那名一直跟在王源之身边护卫的武道宗师了,这些天来,那人更多的是在暗中保护张执象。
练武到了耳顺境,在江湖上的确已经是顶尖的那批了。
可也没有到凤毛麟角的程度。
耳顺境与耳顺境之间,也是有很大差别的,江湖上一直有各类榜单来点评当世高手,其中最有公信力的青龙榜,正是出自王家的天问阁。
很遗憾,王家并没有青龙效力……
65、江湖庙堂,牛马龙象
江湖上一般将手熟境的唤做牛马,漂亮点的话来说,就是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不客气点来说,就是江湖上最底层做苦力的牛马。
不工境的,一般就会尊称一声大侠了,迈入了高手行列。
耳顺境就是实打实的宗师。
从心境因为过于稀少,基本上都稳进青龙榜,也就由最早的“大宗师”称呼改为了“青龙”,或者“神龙”。
天问虽然是近二十年才兴起的情报组织。
但青龙榜却是自北宋年间就存在,最早出自皇宫,是用来给带御器械每年比武后做排名用的,后来渐渐引申到民间,开始给天下高手排名。
宋亡以后,青龙榜陆续由几家江湖情报组织接手过,最终辗转来到天问阁手上。
因为专业性,天问阁赢得了一致好评,青龙榜的影响力也更大了,几乎成为了江湖上的权威榜单。
青龙榜每三年一期,分正副两册,正册一直都是十人,但不一定是天下前十的高手,因为金盆洗手和退隐江湖的人,是不列入榜单的。
副册又称化龙榜,取鲤鱼跃龙门的意思,收录36人。
值得一提的是,江湖并非是庙堂的附庸,修道之人在山上,但也属于江湖的一部分,这江湖上有那么几座高山,全真、龙虎、武当、少林,基本就奠定了江湖的格局。
青龙榜上基本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化龙榜上的也都是独当一面的豪侠。
侠以武犯禁,那是老话题了,现在的江湖侠客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一本《大诰》行侠仗义,太祖皇帝的确赋予了百姓抓官的权力,这让许多官员头痛不已。
王绛阙担忧高手不够,不足以面对追杀。
王源之却弹了女儿的额头一下,笑道:“天师府自己就是高山,哪里用得着我们来操心?去年最新一期青龙榜,大防风就在副册第一呢。”
“那还是以大防风两年前的战绩来排的,当时他不过是不工境而已。”
“说不好这两年有什么进益。”
“若是进了耳顺境,天底下能够胜过他的人可不多了。”
王绛阙揉了揉额头,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是那家伙做事情太乱来了。”
王源之笑道:“是破局的方法不一样罢了,凡遇大事要有静气,他看起来是有阳明先生做事情的几分风度了。”
“反倒是你,因为事情越来越大,逐渐有点慌了哦,绛儿。”
王绛阙撇了撇嘴,说道:“我又不是仙人降世,生而知之的。即便是爹爹你们,也很少做这么大手笔的生意吧?”
王源之伸了个懒腰,说道:“没办法啊,有人生在帝王家,天生就坐在名为‘天下’的棋局之上,有人生在农夫之家,一辈子都在跟一亩三分地打交道。”
“你爹我崛起于微末之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家未来是再上一个台阶,还是就此陨落,还要看未来的经营啊,更多的还是要看你们这一代人呢。”
“唉,年纪大咯,就不陪你多聊啦,歇了,歇了。”
王源之含笑打趣的离开,王绛阙如何不知道老爹的意思?老爹是在笑她当初在船上初见的时候,嫌弃这嫌弃那呢……
……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静坐请愿?”
次日一早,王绛阙便来到了知竹苑,张永焕已经回来了,在给张执象纠正练武的姿势,王绛阙等张执象站完桩,打完金刚功,又做完九阳炼目之后才出声询问。
这个时候张执象还能沉得下心来练功,她确实是有些服气了。
反倒是她紧巴巴的赶过来……
“还要再过两天,昨天才登记了七千多人吧?工会的事才刚刚传开,要登记十万人,全城都知晓的时候再去做比较好。”
因为已经有了分寸,所以一点都不急?
王绛阙坐在那里喝着茶,不可察觉的撇了撇嘴,依琼此时也睡醒出门了,看着依琼,王绛阙打了个招呼:“依琼姐伤势如何?”
“金疮药效果很好,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依琼动了动受伤的左臂,伤口不流血了,也没有昨天那么痛,仔细回想起来,保护许青麝的那名剑客是留了手的,不然那一剑能刺穿肩膀,骨头也会被刺穿的……
依琼知道张永焕是耳顺境的宗师。
便将昨天的战斗给张永焕描述了一下,问道:“永焕道长,那名剑客该是什么境界?”
依琼自己只是手熟境的牛马,虽然武艺相当精通了,但境界就是没有跨过去,借助他们殷地安人崇拜自然而得到的聆听自然的能力,让她比一般的手熟境要出色很多,但增幅也有限。
不工境的武夫,稍微厉害一些的,她就打不赢了。
“应该也是耳顺境,按照你描述的招式,那名剑客应该是来自扶桑,年轻的耳顺境女剑客,应该是出自扶桑的剑术名流了。”
扶桑的神道是秦朝传过去的,武道大多是唐朝时期传过去的。
虽然总是只学了一鳞半爪,但好歹是直接从华夏学的正统,所以就算走偏了,也能练出些高手来,而不至于像西罗人那样,怎么都学不会……
西罗人就完全无法想象“气”是什么,无论是修道还是练武,都差点意思。
但或许正是因为无法内求,他们便专注于外求,对于枪炮这类东西倒是学的特别用心,若不是因为基础产业太差,枪炮技术早晚能赶上大明。
在昌国县,也就是舟山岛上,西罗人的工匠已经不少了。
倒不是说这些工匠好用,而是西罗人对于枪炮极为执着,他们抢夺了大量金银,然后以极高的价格支付给许家他们,从而安排西罗人去学习如何制造枪炮。
每培养一名工匠,西罗人是要给舟山支付1000两白银的。
舟山那边自然乐得赚这笔钱,毕竟西罗洲的冶铁技术太落后了,就算告诉他们怎么制造枪炮,造出来的东西也只是一堆次品。
至于佛郎机炮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假借的名义,那些炮是从舟山卖出去的。
他们这些商人能够垄断海洋,不仅仅是靠造船,还得有大炮才行啊,这些年他们早就把朝廷工部中的技术人员挖空了,有水平的匠户也会被他们挖走。
再加上朝廷的待遇过差,这些年以来,朝廷的枪炮已经逐渐粗制滥造。
边军甚至不太愿意用鸟铳了,因为技术不过关,品控差,那些次品鸟铳常常会出现炸膛的事故,导致士兵受伤,甚至死亡。
再过些年,到了万历年间,边军甚至宁愿用准度奇差的三眼铳。
而此时,燧发枪早已研制出来了……
因缘巧合的两条路导致的未来会如何暂且不提,经由依琼提起,他们开始谈论起许家的实力来,至少要搞清楚许青麝手里有多少战力,才好去解救依琼的族人。
(PS:毕懋康的《军器图说》里面记录了燧发枪的制造技术,但毕懋康不是发明家,他是兵部侍郎,这些技术资料是他整理的,应该早就存在。嗯,百度百科的纪录,是1547年由出生于钟表匠家庭的法国人马汉发明的燧发枪。然而钟表起源于北宋的水运仪象台。)
66、以身为饵,推波助澜
“许家掌控十多万海盗,但核心势力范围还是在东海与南海,诸多外邦当中,许家与扶桑的关系最为密切。”
“因而许家的供奉当中,以扶桑剑豪居多。”
“两年前保护许海逼退了大防风的正是许家大供奉,叫做冢原卜传,乃是扶桑如今剑道第一人,也是耳顺境的宗师。”
“同一个境界,差别是可以很大的。”
“耳顺境更是如此,因为到了这一步,身体能够跟得上思维,才能将自身的武艺完整的发挥出来,不同的人,自然就有极大的不同。”
“昨日保护许青麝的那个女剑客,在冢原卜传面前,很可能一刀都挡不住。”
“这就是两者的差别。”
张永焕说着一些大概的情报,他毕竟不是搞情报的,知道的也不详细,王绛阙那边则跟银翘吩咐了句,很快就有人送了一张信签过来。
她看着信签说道:“许青麝身边的那个剑客叫做上泉信织,26岁,耳顺境,是冢原卜传的徒弟,三年前拿到印可状,成为许家供奉,位列第11席。”
“她还有个弟弟叫做上泉信纲,被冢原卜传评价为扶桑千年一出的剑道天才,扶桑唯一有机会问鼎从心境的剑客。”
“上泉信纲目前在鹿岛跟随爱洲移香斋学习阴流,暂时还没有出师的迹象。”
“扶桑登堂入室的剑豪就那么几个。”
“许家就算想多招揽一些,也得有人才行,许青麝身边应该不会有第二个耳顺境的宗师了。”
张执象知道王家有个很大的情报机构叫天问,但看着王绛阙手上的信签还是有些不理解:“你在哪里拿的情报,这么快?”
“知道扶乩吗?”
“知道。”
“扶乩以鬼神来占卜,得到‘指示’,通过改良扶乩的术法,制造了一批乾坤映照笔,两笔为一对,这边写什么,那边就会凭空写字,传递信息非常方便。”
短信,电报?
张执象忽然觉得修仙也该是生产力的一种,但王绛阙又讲了乾坤笔作为法器并不好制作,而且还要定期补充真气或者加以供奉,否则会失灵的。
如此一来,似乎难以普及……
张执象不再关注乾坤映照笔,继续讨论许家的实力:“上泉信织既然在许家供奉当中排11位,这说明许家至少有11位耳顺境的宗师?”
这倒不用王绛阙来回答,张永焕就知晓:“没那么多,供奉当中又不全是武夫,有人会医术,有人会下毒,有人擅长火器,总之通过不同的形式,可以达到目的就行,真正的耳顺境宗师……”
王绛阙适时接上:“只有5位。”
张永焕点头,并表示:“江湖上的耳顺境也不过一两百人,算是最顶尖的那批武夫了,许家供奉里有没有修行者不太清楚,但青龙榜是不列修行者的。”
“修行者的战力很难评估。”
“有的修到了结丹境,但却不会什么术法,又不善战斗,可能就没什么战力,有的术法精通,储存的符箓又多,手上法器也多,那战力就非比寻常了。”
“而且如我这般,道、武皆修的不少。”
“许家的供奉里面,可能不乏武功看起来平常,但其实还会法术的人,打起来不小心,就难免阴沟里翻船。”
“再有,佛道两家的术法,好歹是光明正大的。”
“可江湖上许多人修的都是偏门,什么跳大神的,养小鬼的,养蛊的,下降头的……数不甚数。”
“要牢记了,行走江湖可不能唯境界论。”
科普只是次要的,张永焕主要是告诉张执象身在江湖,切忌唯境界论,不然有的是亏吃,一个人的水平高低,还是要看这个人如何。
张执象认真点头,毕竟大防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湖上谁敢把大防风当做普通的不工境?
“既然许家手上的耳顺境宗师不多,许青麝身边也只有上泉信织,那等大防风到了以后,我们解救人质的时候,至少正面战力不是问题?”
张执象认为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王绛阙却给他泼了盆冷水,说道:“人手问题暂且不提,大防风再厉害,面对火炮也要退避三舍,许家的枪炮可不比神机营差。”
舟山岛那边的枪炮厂已经赶上朝廷的水平了,此消彼长之下,再过些年,就能将朝廷远远甩在身后。
到时候大明的火器将如同造船业一样没落,真正的技术却掌握在那些豪商手中。
“在南京城内,他们也敢用火炮?”
“有何不敢?都不需要火炮,在关押人质的院子里放几桶炸药,谁敢冲阵直接点燃,这不比千军万马好用?”
张执象低头沉思,许青麝那样的人,的确用的出这种恶毒的招数。
她敢摆明车马,自然有对付大防风的手段,扣押人质的方法太多了,直接解救的难度很高,间接的话……
“活捉许青麝,应该可以换回人质。”
许青麝总不会自己身上绑炸弹,既然她身边的防卫力量有限,不妨直接对许青麝动手。
“依琼刺杀过后,双方已经亮牌,她不会再给机会了,除非强行杀进诚意坊当中,依琼说过,她还有十多名族人在诚意坊内吧?我们进攻的时候,她手上有人质,除非放弃那批人质,不然不好进攻。”
这样一来岂不是处处掣肘?
不能直接去谋划解救人质了,还得借力……
似乎想到了什么,张执象转身看向依琼,问道:“依琼姐,我接你回来的时候,许青麝说了,汪家在去年已经买下你了,对吧?”
依琼点头。
既然如此,汪家昨天应该就已经得知消息,依琼暗杀失败并投敌,汪家那位谋划了暗杀的主使者应该会很生气才对。
暗杀失败并不算什么,但刺客投敌就很挑衅了。
对方应该按捺不住快要出手了……
“那个,王姑娘,能否帮我散播一个消息,将我建立工会后要带人去承天门静坐请愿的事情传出去?汪家应该会把握好这个机会才对。”
工会的利弊,那些人自然能够看清楚。
豪商们不想看到工会兴起,自然会动手,在他们静坐请愿的时候动手,还可以离间朝廷和工会,这是最好的时机,汪家必然不可能错过。
王绛阙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撑着脸颊,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有冰雪消融的惊艳。
她含笑道:“叫姐姐。”
张执象憋红了脸,不肯答应。
67、请君入瓮,传法弘道
前世虽然性格懦弱自闭了点,但好歹活到了十六岁,这一世五岁,等到四月份就满六岁了,虚岁可以算作七岁,与王绛阙其实同龄。
王绛阙只比他大了几个月……
这声姐姐他是决计喊不出口的,可王绛阙好像在要挟他……不喊的话,她不帮忙怎么办?
王绛阙只笑着,不做声。
她不太服气张执象这几天的淡定表现,所以特意为难下他,看到这熟悉的拘谨无措,她才心情舒畅了许多。
说道:“整天王姑娘喊着,我跟你这么陌生,凭什么帮你?”
给张执象提了个醒,算是给了个台阶。
张执象醒悟过来,但却不知道该换什么称呼,犹疑了下,试探道:“那就……绛儿?”
“你!”
王绛阙俏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走了,那是父亲对她的称呼,这人好不要脸,竟然如此顺杆往上爬。
张执象知道自己大抵是做错了,尴尬不已。
四叔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竟是在赞许,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依琼更是用完好的那只手勾着他的脖子,笑道:“不错嘛,小子!”
张执象一头雾水,犹自担心的问道:“她生气了,还会不会帮忙?要不我去找王叔?”
“啊,看来是歪打正着了。”
依琼感慨着。
……
应天府,汪家。
汪家的重心在苏州,所以应天府内的园子不如桂园,但那只是地段和面积不如,院子内的奢华只能说无人能及。
徽商四大家当中,哪怕是许家也没有汪家奢华。
毕竟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唯有汪家从事盐业赚钱最为轻松,毕竟奴隶贸易和抢劫还要看收成,药材生意也要看运营,唯独盐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汪家甚至都不需要生产。
拿着盐引从两淮的灶户手中收盐,再运输贩卖即可,可以说是躺着赚钱。
看似轻松的背后,是汪家与文官集团的息息相关,所以汪家是徽商四大家当中最关心时政变化的。
嘉靖与杨廷和围绕登闻鼓的斗法,汪家自然保持着密切关注,而且是毫无疑问站在南京这边的,毕竟没有南京朝廷遮掩,两淮盐业彻查清楚,他们还怎么赚钱?
朝廷一年的实际税收才八千万两左右,可仅汪家过手的银子,就上亿两了。
你说皇帝掌权之后,会不动这笔银子?
“崔文已经派人南下,去刺杀淮王了?”汪养浩向管家问道。
管家汪冲回答道:“今早刚走,由原西厂档头魏青锋带队,崔文如今麾下只有两员大将,派出魏青锋,应该是抱着必杀的决心去的。”
汪养浩在院子里侍弄着花草,一边修剪着,一边说道:“那老太监去年来南京,就让人不舒服,惹得人嫌鬼厌的。”
“今儿个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损兵折将。”
“放心吧,魏青锋不可能成功,此次押送淮王的队伍,有耿橘随行。”
汪冲惊道:“竟是蓝阳剑仙!”
耿橘,字庭怀,号蓝阳,江湖尊称为蓝阳剑仙。是正德十五年的进士,如今在常熟当知县,属于文武通才。
位列青龙榜副册第六。
魏青锋这种没有上榜的人,哪怕带着西厂番子悍不畏死,此行想要刺杀淮王也是希望渺茫了。
“淮王那边暂不用管,大通钱庄的案子怎么样?我听说张执象那小儿昨日去了南城,弄了个叫工会的东西?”
提及张执象的时候,汪养浩的表情多了几分阴翳。
汪家买依琼花了十万两,钱倒是小事,但依琼的叛变让汪养浩有种被打了一巴掌的感觉,许青麝那娘们口口声声说绝对稳妥、听话,说她手上有多少人质,但又在交货的时候言明,一旦交货概不负责,毕竟诚意坊不是训练刺客的地方……
他吃了个哑巴亏,可能还替许青麝做了嫁衣,但却拿许青麝没什么办法。
只能记下这一场,日后再找回来。
可张执象那边……
汪冲听到工会,当即正色道:“老奴过来正是有消息要禀告少爷,关于那工会,传言张执象将带着工人们前往承天门外静坐请愿。”
“少爷,可万万不能让工会做大。”
“一旦他们波及到灶户那边,为了灶户的权益搞什么罢工之类的,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管家只想到了这一层,汪养浩却不甚在意,灶户罢工不产盐,那就盐价上涨嘛,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倒不用担心工会的直接威胁,要担心的是朝廷利用工会来谈更多的利益……
“工会,请愿……”
汪养浩放下剪刀,思忖之后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让他请愿,我倒是想知道,张执象如果死在承天门前,会有多么热闹。”
官商之间的合作,并不是亲密无间的,自然也有主导权的争夺。
汪养浩不介意让南京朝廷焦头烂额一翻……
……
在去请愿之前,要等工会传开,登记的人足够多才行,按理说,他得去现场才能更了解情况,但他却将事情交由王家那边去办了。
自己抄了一整天的书,总算将《炁体源流》全部抄录完毕。
封订好后,便拿着书册前去拜访王阳明了。
“后面的字写的有些急了。”王阳明看完,第一句居然是说的这个,因为赶时间,没有那么一笔一划的认真,但字还算周正,不至于显得潦草。
张执象回答道:“明天准备去承天门前静坐请愿,怕有个意外,先将书抄好给先生斧正。”
王阳明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说《太乙金华宗旨》还能改动一二,《炁体源流》却不好动,本就是收录整理的精华,删改错序都会失了原本的脉络本意。”
“唉,当年在龙场驿站,要是有这本书在手边,可能也就不会练岔了。”
“可惜可惜。”
王阳明说着可惜,但脸上没有任何遗憾之色,反而相当欣喜,因为《炁体源流》的出现,让普罗大众迈向修行的门槛,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或许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
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
(PS:耿橘历史上是万历时期的人。)
68、大道惠民,木音疏肝
求道难吗?不难。
从刘宋时期,宋明帝支持陆修静编辑《三洞经书》开始,世间道经道法就有了系统性的整理。
开元年间,唐玄宗下令搜寻天下道经,汇编成《一切道经》,即《开元道藏》,共收入道书5300卷,从这里开始,历朝历代官方都极为重视道藏的编修。
嗯……大清除外。
宋真宗时,修《大宋天宫宝藏》,共5481卷;金章宗时,修《大金玄都宝藏》,共6455卷;元太宗时,修《大元玄都宝藏》,共7800余卷。
明永乐十七年,大修道藏,永乐二十年编修完毕,共5305卷,正统十年刊印,称为《正统道藏》,也是一直延续到后世的道藏。万历三十五年的时候修了《续》,新增了180卷。
后世的《中华道藏》便是以《正统道藏》为底本编撰的。
可以说你想学的东西,都在《道藏》里面,而且从《大宋天宫宝藏》开始,都一直是有刊行的,普罗大众都可以购买。
可问题在于,《正统道藏》有5305卷,刊印用的经板有12万块……
对于道藏,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浩如烟海。(中华道藏有九千万字)
别说普通人摸不着头绪,修行中人也很少将道藏看完的,想要从道藏里摸索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外行人绝对做不到。
内行人……基本没这个心思。
如三丰祖师和老天师他们,想做自然也能做,但极为费工夫不说,这件事做出来也没有什么益处,普通人安生立命都难,如何去求长生?
正如百日筑基的前提是十年调养,修行从来就不是什么简单、安全的事情,相反,修岔了的后果极为严重。
所以,他们不曾花费这个心思去教普通人修道。
在他们看来,修行一事,还是收徒弟,言传身教最为稳妥,也最为高效。
但,时代会变。
老天师他们也不会想到未来会有物欲横流的一天,会有娱乐至死的一天,在那个迷失的年代当中,张至顺道长摒弃了门户之见,以普通人能够更好的修行为目的搜寻道藏,“摘”出了一部《炁体源流》,只为省却旁人数十年搜寻之功。
逐句注释,将毕生所学所悟,毫无保留的公诸于世。
只为了那世俗泥潭中挣扎的人们,有那么几个愿意出淤泥而不染的,能够找到一条路,便是不信这些,好歹也可以练练八部金刚功,权当做广播体操,强身健体……
《炁体源流》是怀着至诚至善的普渡之心编写而成的。
是张道长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尽其所能的指出的一条康庄大道,因而,阳明先生说自己不能改一字,便是老天师、三丰祖师也不会去删改。因为,已经不能做得更好了。
“先生,你说我请愿的时候,讲《炁体源流》会有人来听吗?”
张执象见阳明先生认可此书,便将心中的一个想法问了出来,静坐是为了请愿而做的示威,但不能因此而荒废时间。
静坐的时候,也应该学习。
王阳明慈祥的摸了摸张执象的头,说道:“会有人来听的,即便是修行有成的道士,也会来的,便是老天师也愿意听听的,温故而知新,才可以为师矣。”
“修行虽然讲财侣法地,普通人没这个缘分。”
“但,修行之心,长生之向往,众生生来便有,老夫谓之: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若不去教,如何知道普通人是否可问长生呢?”
“先辈修行大能,本着无为的思想,认为有道藏在那,有缘者自会寻之,但,吾辈若不弘扬道法,若不引人向善,众生何时能够开悟?”
“众生若不开悟,大道何时能行?”
“天地人本是一体,修行与治国,同样也是一体啊,依靠某个制度,某一群人去开太平,即便成功了也只是一时的,唯有众生觉悟,人人都能收拾精神,做自作主张的大英雄,那个时候,无需有人去开太平,天下也会太平了。”
王阳明有些语重心长的说着,天下信奉他学说的人不少,可有多少是真的懂了呢?时至今日,他已经知晓自己的大限了,却也没有看到可以继承衣钵之人。
直到张执象的出现,他才看到了希望,升起吾道不孤的感觉。
“先生……”
张执象能够感受到王阳明的那股孤寂和担忧,王阳明笑了笑,岔开了这个话题,让小沙弥去取了琴来,笑道:“天地人是一体的,总要有些佐证和应用。”
“五音十二律的来源你可知晓?”
“哈哈,没错,正是如此,乐律是通天的,黄钟之宫是律吕之本,亦是万物之本,我们所用的度量衡全部都是根据黄钟来调准的。”
“说这些你可能没有直观感受,但听听音乐就明白了。”
“宫商角徵羽,角调谓之春音,属木,主生,通五脏之将军——肝。正角调式能促进体内气机上升、宣发和展放,有疏肝理气、助心养胃的功能……”
说着话,王阳明开始了弹奏。
琴音一起,张执象便感觉到身体有一种柔和疏散的力量,近日来因为见到那些人所作所为而郁堵的肝火不知不觉间散开了,整个人感觉宁静无比……
……
静坐请愿的事情,四叔没有阻止,阳明先生也没有阻止,张执象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犹豫。
听完琴后,张执象愈发平静了。
次日出门,便是王绛阙也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怎么说呢,前几天虽然淡定,但其实还能够感觉到张执象的精神紧绷,那是一种临敌状态下的冷静。
而现在的张执象,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去做大事的样子,仿佛就像是出门春游般的安宁。
“消息是传下去了,但,会有人响应号召吗?”
依琼有点怀疑,毕竟承天门是皇城正门,正对着的千步街两旁是六部衙门,普通老百姓平日里都不敢走这边过,何况是来这里静坐请愿。
“马上就要到西长安街了,少爷说让大家在那里等着,等会应该就能知道了吧?”
雨水倒是觉得没问题,毕竟大家被骗了那么多钱啊,这个时候有少爷帮忙,他们都不站出来,是不准备要钱了吗?
王绛阙倒是关心点不在人数上。
她说道:“人多人少,差别不大,今天静坐没事,明天自然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问题在于,你们可能到不了承天门。”
“平日里右长安门的守卫倒是不会拦人。”
“今天恐怕不一样了。”
69、静坐请愿,金口玉言
王家今日一大早便在长安西街布置了八间粥铺,没有限制,人人可领。
所以长安西街必然是人声鼎沸的,至于有多少人是愿意去静坐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在张执象下车的时候,倒是没有看到什么肃穆的气氛,反而是一片欢声笑语。
毕竟,有免费的粥喝,有热闹看,如何不欢乐呢?
“失望了吗?”
张永焕翻身下马,站在张执象身后问道。
“意料之中吧……”
张执象早就有心理准备,甚至做好了一个人去静坐的准备,毕竟,民不与官斗是无数血泪总结的经验,不是空话套话。
王绛阙见张执象坚定不移,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只是让王家的人开始行动。
于是。
一旁就有“工人”激动的指着张执象喊道:“小天师来啦!小天师来啦!”
“小天师来啦,大家有救了!”
“小天师来了,公平就有了!”
杂七杂八的呼喊,但确实带动了氛围,人群涌动,大家兴奋的往前挤,都想看看那个大慈大悲的小天师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对神秘的崇拜吧。
如果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书生要搞什么静坐请愿的,大家定然嗤之以鼻,可如果是有仙人转世名号的龙虎山小真人来做,人们就会打心底里期望有奇迹发生。
这是发自内心的期望的一头投影,一种造神的冲动。
当然,目前仅限于看热闹。
形象还是很重要的,今天张执象特意穿了那套玉印金冠和紫金法衣,他神情自若的态度,徒步行走间已经成为了焦点。
有愚妇甚至已经跪下,希望仙人降福。
跪拜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蔓延,越来越多的人朝他跪拜,所央求之语,不过是希望神仙救苦救难……
张执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思维有些放空的前行着,拥挤的西长安街却如同潮水般分开,慢慢将长安东门展现在道路的尽头。
有人跪,有人站,有人虔诚,有人不屑,有人嗤笑,有人玩味。
不管如何,张执象前行着。
他走了一半的路,便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环视四周,他没有说什么不能跪,也没有说什么自己不是神仙,只是问道:“我要去静坐请愿,有人跟我去吗?”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二三十人咬牙响应。
这些人看着都不像普通工人,而是被大通钱庄骗了更多钱的商户,反而是这些不至于活不下去的人有胆量闹事,那些面对断粮危险,需要借贷过活的普通工人,却在畏畏缩缩……
见响应者寥寥。
许多看热闹的江湖人士便笑闹道:“小天师,要不俺们去给你捧个人场?也不要啥银子,随便给两粒丹药就成。”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张执象没有回答,只是在等,直到一群人挤了过来,领头的陈五喊道:“小天师,我们跟你去!”
却是城南的那些人,来的也不多,就百来号,许多都是张执象去他们家中调查过的,他们早先并不知道张执象是天师府的人,还以为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前天才听到传闻,今天他们赶到长安西街来,却是愿意相信张执象,陪他请愿的。
有了陈五他们带头,百姓们倒是犹豫起来了。
张执象却没有等更多的人,他只是平平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转身,前行。
百来号人跟在张执象的身后,上万人围观看热闹,并没有多少意外的,在长安东门那里,两个卫兵举起了长枪,呵斥道:“皇城重地,闲人免入!”
张执象平淡道:“我乃陛下敕封的光禄大夫,官居一品,你要拦我?”
那卫兵不屑,只是问他要凭证。
问完,还不屑的看了眼后面的那些百姓,嗤笑道:“便是你能进去,这些百姓也不能,承天门前,岂能聚众闹事?谁敢硬闯,有的是板子和牢饭等着!”
那卫兵的嚣张,仿佛张执象的请愿,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所有人都看着张执象,想着他会怎么解决此事,或者说,他如果不能漂亮的解决这个“小鬼”,他要办的大事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张执象没有求援,也没有跟那个卫兵争论,只是再一次问道:“真的不让开?”
“少废话,赶紧滚。”
卫兵相当嚣张,他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背后大佬指示了的,他的背后是整个南京朝廷,又如何会怕张执象这个小娃娃?
张执象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玉印。
他左手托印,右手以剑指指着卫兵,说道:“此人拦百姓伸冤,请登闻鼓鸣奏!”
卫兵本来以为张执象要施法,心中还慌了一下,听闻这段“不专业”的话,顿时大笑了起来,觉得张执象就是在装神弄鬼。
登闻鼓,登闻鼓在应天府衙门呢,离这里隔了好几条街,你这随口一说,那登闻鼓还能听见不……
咚!!
咚!!!
咚!!!!
鼓声,真的响了起来,不知从何而起,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卫兵脸上的嗤笑还没有褪去,七窍之间却已经开始流血,伴随一声倒地的响声,彻底没了生息。
刹那间,天地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懂行的更是惊骇不已,完全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登闻鼓即便作为法器被张执象炼化了,也不该是这个操作流程才对。
百姓们则不管那么多,他们只看到,张执象“仙口玉言”,便用登闻鼓处罚了恶人!
神仙!
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哗啦啦的一下,许多人见张执象已经进了长安东门,便连忙拔腿赶上,江湖中人也连连大呼:“小仙人等等我。”
鉴于同伴已死,其他的卫兵哪里还敢拦?
连忙收枪,快步退后,死死的靠在墙上,不敢阻拦半分,若是引起民众注意,惹了民怨,怕不是要被当场打死……
就这么的。
张执象站在承天门前,不在意那些严阵以待的守卫,他缓缓转身,席地而坐,不用再多说什么,跟着进来的百姓们纷纷在张执象前方坐下。
就那么安静的坐着,无声的宣告着自己的诉求。
六部衙门的官员们也渐渐坐不住了,纷纷出门观看,许多官员不由愤慨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70、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紫禁城内,奉天殿。
杨廷和高坐于首位,原本属于皇帝的龙椅,如今作为南京议事院的议长之位。殿内的格局早已改变,一张张厚重的书桌后面,议员们仿若在云端俯视众生的神灵。
一名金吾卫将士低着头快步走进奉天殿,以极为标准的禀告流程将事情说完便告退。
在殿内的一角,有专门负责书记的官员,待议员们需要时,可以提供资料,每一次正式会议也会有汇总记录。
当然,这些卷宗属于绝密档案,只有历任议长才有资格查看。
议事院才是南京朝廷的核心,是整个江南士大夫集团的核心,他们明明就在这皇宫里面,在这奉天殿里面,但外界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议会。
在北边的皇帝只知道这里有一个利益集团,从未想过有如此紧密的组织。
其实有这么个组织是必然的。
每年五六千万两的正税怎么分配,上亿两的盐铁利润怎么分配,徽商、苏商、浙商这三大商帮每年的分红怎么分配,都必须有个明确的章程,不然迟早要出乱子。
奉天殿内的七十二名议员,排名最靠后的,每年都能分得上百万两银子。
他们虽然赚的多,但面对张执象他们的请愿,却没有半点出银子赈灾的想法,杨廷和似乎有些苍老了,他在那名金吾卫退下后好一会,才出声问道:“人都到门口了,该怎么办,拿个章程吧。”
并非所有议员都是在职官员。
许多人都是去了京师,“打完仗”回来的,如正德十年,在杨廷和守丧期间代替为首辅的梁储,嘉靖元年疯狂裁撤厂卫的原兵部尚书彭泽。
这两位就是嘉靖元年和嘉靖二年分别罢官的。
在士大夫阶层的游戏规则里面,京师的正统地位还是不能动摇的,毕竟这大明又不止江南一块地方,还有其他士大夫。
所以朝廷罢官以后,他们自然被贬为“平民”。
也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南京朝廷这边的核心才逐渐转化为议会,保证那些为了他们利益而奋斗的自己人不至于丢了官职又丢里子。
同样年事已高,杨廷和慢的像树懒,梁储明明咳着嗽,却依旧风风火火。
“张执象跟王阳明弄出‘回光’,本就会对嘉靖造成极大影响,从最开始我们就应该跟汪家合力干掉他的。”
“你们稳坐钓鱼台,等汪家去做苦活累活,结果麻烦来了吧?”
“不能再等了。”
“直接将请愿百姓驱散,捉拿张执象,在牢狱当中随便找个借口弄死就完事了。”
这个留着两撇花白胡子,脾气暴躁的老头,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多少活头了,做事情越发狂悖蛮横。
这主意太糙,没人赞同。
张执象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捉拿张执象下狱,当天晚上就得被劫狱,还找借口弄死,老天师不出手真以为天师府是泥捏的不成?
江湖上那几座高山,这紫禁城可没人挡得住。
“如果仅为工会一事,我不建议对张执象动手。”南京兵部右侍郎王倬出言提点了一下,显然他已经看到了工会的妙用。
伍文定是嘉靖空降的南京兵部尚书,实际掌权的,当是兵部侍郎。
京师朝廷许多时候故意不给南京这边满缺,如兵部当有左右两位侍郎,可许多时候故意只置一位,王倬作为兵部右侍郎,表面上是兵部的第三号人物,实际上如今是他在执掌南京兵部。
可以说,在这议事院里,他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王侍郎所言极是,工会其实是有利于我们辖制那些商人的,按理说,我们应当让工会起势,才好利用这一工具,但1300万两,朝廷着实拿不出银子来。”
彭泽是京师的兵部尚书,“辞官回乡”后,虽然还是议员,但却没有明面的职务,排位已经落后于王倬这位兵部侍郎了。
他是兰州人,不是江南本地人,只是因为跟随杨廷和,才成为了“南党”。
因为根基不在江南,彭泽在议事院并不强势,有意结交他人,多结一份善缘,便为后代多留下一份人脉。
毕竟,大明朝堂,还是南党的天下……
梁储可没什么顾虑,也不怕得罪人,冷哼一声,说道:“户部库房里还剩下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能否支撑到六月夏税到账都难说,还赈灾兑换纸钞呢,从最开始就没有这个选项。”
“不论工会有用无用,没钱赈灾,就只能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杀掉张执象是最好的办法!”
老家伙脾气冲,但似乎说的也有道理,朝廷没钱赔,除非大家一起拿出银子来,否则根本就没有赈灾这个选项。
“这……议长如何看?”
有议员将球踢给了杨廷和,毕竟您老主事,还得您来拿主意不是?
杨廷和手中转着核桃,兴致有些缺乏的说道:“静坐请愿,工会起势,我们为难的地方不过是户部没银子而已,有什么好急的。”
“南京朝廷这边,也很想赈灾,很想兑换纸钞啊。”
“可谁能变出银子呢?”
“不如等他们再闹一闹,牵个由头,让富商们捐钱赈灾吧。”
杨廷和此话一出,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啊,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僵持几天后,朝廷这边诚恳妥协,说出实情,先出一笔银子,再让百姓和富商们捐钱。
哪里需要真个赔1300万两?
有限的兑换一批纸钞,做出一种正在赈灾的假象就可以了,捐款的大头,不还是他们的吗?
至于富商们不捐?
那朝廷可是非常支持工会维权的……
当即有议员又说道:“光捐款可不够,我们既然要赈灾,兑付纸钞,那么就可以先以低价从市场上收购纸钞,等到户部那边兑付的时候,再将纸钞抛售出去,如此一来,便可多赚一千万两。”
王倬倒不是那么关心银子。
他想了下,说道:“大通钱庄的案子可是崔文揭开的,巡城御史陈涛和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两人的死可交不了差,你们谁拿了这笔银子,我懒得管。”
“但。”
“崔文手里有证据,徐鹏举帮着他们在应天府衙门查案,案子闹得越大,皇帝就越有借口动手,到时候真被厂卫的番子提走,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王倬的话一下子就冷了场。
有人喊着“如何是好”,许多人望着杨廷和,希望他再来拿个主意。
杨廷和幽幽说道:“吃独食的时候可没想着让我来拿主意,现下全指着我,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把银子分匀了再齐心办事。”
“吃进去的,账本拿出来,该怎么分,怎么补偿,列个章程。”
“至于厂卫来提人,倒也无需担忧。”
“他们进得来应天府,也出不去,是这个道理吧,王侍郎?”
王倬不置可否。
如此,麻烦似乎解决了,可又有人问道:“张执象随口便驭使登闻鼓惩杀了守门校尉,若是让他起势,是否对我等有威胁?”
(PS:历史上王倬是1447~1521,有个孙子叫王世贞。)
71、世袭百户,将军听道
道士施法都是有章程的。
如祈禳这类,小事需要用符诵咒,大事需要开坛斋醮。
张执象借用登闻鼓的力量,怎么都应该是此类才对,若是他用个雷法什么的,便是招道天雷下来把人劈死了,他们也坦然接受。
毕竟那是张执象自己修炼来的力量,一切在理解范围之内。
可张执象怎么做的?
没有咒没有符,他甚至没有修行没有真气,就是随口宣判,登闻鼓就响应了,直接将那个守门校尉给镇杀了。
这就有点离谱了。
杨廷和却没有多意外,只说道:“昔日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文字的力量本来就通天彻地,念诵文字的语言自然也就是咒法。”
“普通道士修为不够,只能按照规矩来,就同我们考科举写文章一样,为了科举考试规范,也考虑那些才气不够的人,渐渐的只能写八股了。”
“可自古以来开科取士就是写八股吗?不然。”
“唐宋之时,诗词亦是重点。”
“李太白在我朝估计是要黜落的,但在大唐就是贵妃研墨,高力士脱靴。”
“文人如此,道士也一样。”
“张执象既有仙人转世的名头,去年冬至又传出了没有修为却能够同于天地的消息,不拘泥于形式来施法,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我等因果深厚,登闻鼓便是为他所用,也无法……”
杨廷和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极为严肃,长考了许久,低沉的说道:“汪家应该会刺杀张执象,顺水推舟吧,无需对张执象直接动手,拦住那些保护他的人就可以了。”
“杀死张执象的也会是汪家,天师府还追究不到我们的头上。”
众人诧异于杨廷和的改变,但杨廷和却没有解释的打算,他们也觉得无所谓,赈灾的事情,张执象死了也可以继续做,不过是他们要自己推个代理人出来罢了,没什么区别。
有些人觉得这样更好,毕竟张执象是个不可控因素。
“保护张执象的主要力量是张永焕,还有王家的护卫吧?王源之是个有本事的,但乔装到承天门前静坐的家丁应该不多,身上也是不好带什么武器的,应该起不到多少作用。”
“听闻王源之身边跟着的只是个耳顺境的宗师。”
“我们大抵只要盯紧两位耳顺境的宗师就可以了?”
彭泽分析张执象身边的力量,两名耳顺境的宗师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们占据南京朝廷,虽然不如宋朝那般有带御器械效力,但南京锦衣卫却也在他们手中,收纳了不少江湖高手。
锦衣卫在京师那边自永乐年间就有南北镇抚司。
但留在南京的这一部,就只有一个镇抚司,南京锦衣卫最大的官职也只有镇抚使而已。
锦衣卫的17个千户所全部都是北边的,应天镇抚司这边,则故意架空,没有给编制,所以没有成规模的千户所,应天镇抚司也只能封一些“百户”,给不了“千户”这种官。
但以百户的身份,领千户的职,也不是不可以。
不论是那些没有职称的千户,还是统领锦衣卫的镇抚使赵克戎,作为武将的他们,天然被排除在士大夫阶层的游戏之外。
锦衣卫如此要紧的机构,镇抚司赵克戎也依旧不是议员。
他隶属于兵部,受王倬管辖。
收到调令,赵克戎才过来觐见,他打包票道:“如果只是两位武道宗师,定然不会有任何差错,可是卑职听说大防风于数日前又下山了。”
“已经快要抵达应天了。”
“若要阻拦大防风,需以一营骑兵围堵追杀才可。”
大防风位列青龙榜副册第一,可以说是十位青龙之下的第一人,仅一人就杀得许海胆寒,整个许家都为之头疼。
他的大名,这些议员自然也听过。
不同于其他高手,大防风的体格和神力,让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冲阵能力,其他高手气力有限,总是要容易耗死一些,可要杀大防风非大军出动不可。
他们调一营骑兵对付大防风,那不就暴露了?
众议员还在讨论对策,王倬敲了敲桌案,待议事院安静后,说道:“无需一营骑兵追堵,让大防风进来就是,我麾下有一人可拦大防风。”
“哦?是谁?”众人皆感兴趣。
王倬答:“泉州百户,俞大猷,他正在兵部述职。”
……
兵部衙门。
因为父亲病亡,作为家中独子的俞大猷放弃了学业,办理好父亲后事,便来到了南京兵部,他将继承父亲的泉州百户的官位。
他这几天都在往兵部衙门跑。
除了手续之外,还有一些考核,考核不过,递银子当然也能行,但若是考过了,就能少一些花费,俞大猷的父亲不喝兵血,不把士兵当农奴,俞家经常赤贫,俞大猷也没有银子打点。
所以对考核还是相当上心的。
因为成绩过于优异,前天还得到了兵部侍郎王倬的召见,两人相谈甚欢,王倬对他很赏识,还送了他一柄宝剑,今日他办完手续,就可以领到新的印符和委任文书了。
在他等待文书盖章的时候,今日的千步街好像格外热闹。
他跟着大伙走出兵部衙门一看,嚯,乌央乌央一片人坐在千步街那里,好像是搞什么静坐请愿呢?
怪不得今天早上还有粥铺在施粥来着。
他早上还领了碗粥呢,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这粥铺的粥是个什么水准,毕竟赈灾施粥的,即便不掺沙子,大多也都是稀粥。
今天的粥铺倒是挺良心的,一碗粥下肚,也能填饱肚子。
当时他还夸了粥铺仁义来着……
如今看来,粥铺也是今天请愿的一环,是为名为利都好,能够带着老百姓来静坐请愿,大通钱庄的灾民多少能兑换点钱过日子。
不过,朝廷应该不会答应吧?1300万两呢,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嗯?”
“《炁体源流》?”
俞大猷本来在看热闹,却听那小道士说什么静坐是表态,但不能荒废时间,他不讲什么道理,只讲道经,若有能听懂的,或可领悟修行,迈向长生。
小道士说这是他梦中一位师傅所传。
此书自序为:余自十七岁参入道门,就志学道,参生死之变,习长生之术……《太清元道真经》直指生死,长生久视,至道不烦……两目之光乃元神真意之体,千佛万祖不肯说破此光真性。
道长偈曰:
巽风吹到水面上,海底常送无油灯,千言万语难说尽,一字道破定南针。
72、长生有道,心诚则灵
炁体源流包括附录在内,共三十章。
开篇先讲《太清元道真经》,再讲《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最先讲《太清元道真经》自然是以此为提纲挈领。
元道上篇:
元道者,老君无上之道也。[注释:无上者,为穷高不测,为最上之宗,故曰无上。]
老君曰:其道有三,上中下也。[注释:此分三丹田,上中下也。故上有泥丸,中有赤城,下有炁海,故曰三也。]
……
开篇明要,直点长生之关键,上中下三丹田,许多道经铅汞之类的外丹用词做比喻,看得人云遮雾绕,不得长生法门,江湖中人多知丹田在脐下三寸,只知炁海,不知还有赤城、泥丸。
或曰赤城,或曰绛宫。
张执象当初听到王绛阙的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清都绛阙”,但实际上绛阙亦是绛宫,是心神之宇舍。
从这里可以看出,王家是很信道的。
其实王桂之、王源之从名字中也可以看出王家信道,因为名字最后带个“之”,例如王羲之这种,都是跟天师道有关,是信徒的取名规矩。
王源之能够给女儿取名为绛阙,其实代表他对修行有了一定的了解了。
修行一事,说到底还是围绕这三个丹田做功夫,然后通过一个“静”字为心法,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为步骤,通往长生。
后世之人可能小说看多了,觉得这一套烂大街。
但小说源于现实,总归还是要从源头取材的,信息爆炸的时代能够知道的东西,古代还真稀缺的紧,更何况,写书的人大多只知道这么一个框架,每一步具体如何做,本意是什么,原理是什么,哪里搞得明白?
张执象前世看了那么多书,还是懵懵懂懂。
这一世有老天师教导,开始观道,明白了何为道,开始知晓阴阳五行八卦从何而来,才慢慢知晓了原理,知道修行一事是非常“玄学”的,不是凭空想象的。
它背后有一整套内算学的逻辑,一整套文明体系在支撑。
而后世的人多迷信科学,认为一切唯科学论,偏执于外算学那一套,自然就看不懂,不理解,张执象前世就是困囿于此。
后世看古人,总觉得古人封建迷信。
一说皇帝炼丹求长生,就发笑,看历朝历代大修道藏,就笑得更开心了,却对中华文明数千上万年引领世界视而不见,更对华夏古代的先进迷信于“有技术没原理,成功只是侥幸”一说深信不疑。
可哪个文明有这份“侥幸”?一侥幸就是上万年?便是信史都有两三千年?
哪个文明能够多达三次的复兴?
五胡乱华后有隋唐盛世,蒙古铁骑踏遍世界后,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甚至列强入侵,亡国灭种之际,都能浴火重生。
这是哪个文明能做到的?
将所有的一切归功于侥幸,说华夏文明从来没有原理,简直是无耻的谬论!这些人何曾真正去了解过文明的起源,了解过玄学、科学的发展?何曾了解过华夏古代的科学成就?
都没有。
他们只是在别有用心者灌输的下,坚信自己的“科学”罢了。
他们甚至没看过科学的定义:科学是一个建立在可检验的解释和对客观事物的形式、组织等进行预测的有序的知识系统,是已系统化和公式化了的知识。
当然,阴阳五行八卦是封建迷信嘛,怎么可能是科学呢……
毛熊、鹰酱、兔子,都在研究超能力,总觉得是有“国师”在骗经费,好巧啊,三大国的政府都一起被骗了呗,互相展开战略欺诈呗……
世界上的“巧合”太多,人们总是可以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但如果愿意多学多了解,能够破除信息茧房,能够破开心中的偏见,不管你是修道也好,修佛也罢,甚至瑜伽和所谓的冥想都行。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开始“内修”了。
明朝人比后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们信,信神仙,信长生,这很重要,因为你不信,是不可能修成功的。
神仙就是迷信?
其实也是祖先崇拜罢了,修仙修仙,你修行本就是为了当神仙啊,先辈得道之人,总要有个去处吧……华夏的神仙不都是历史人物演化而来?
不管未来如何。
在大明嘉靖六年的这一天,张执象开坛讲法,《炁体源流》正式出世,无数人趋之若鹜,承天门前人山人海,应天府内洛阳纸贵,争相抄写……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离大道如此之近。
从来没有哪位高功修士这样掰开了,揉碎了,嚼烂了,把金丹大道喂在嘴里……
早先就有《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是天书的江湖传闻,这一下更加火热,便是贩夫走卒之流也要到茶楼里去听书,发自内心的渴求,希望获得长生之道……
乱了,南京城已经乱了。
看着那蜂拥的人群,翘首以望的江湖众侠,长安西街的一辆马车之上,汪家的大供奉,在江湖素有“金刀大侠”之称的刘渡舟问道:“七少爷,情况有变,还要动手么?”
刘渡舟在青龙榜副册第34位。
汪养浩要派人刺杀张执象,自然不止刘渡舟一人,还有一批汪家供奉堂的江湖好手,有刘渡舟带头,计算张执象身边的战力,汪养浩是有必杀的信心的。
但……
汪养浩挑起车帘,看了眼这条街上蜂拥的人群,无数江湖人士争相前挤,却又死死控制着不闹出声响的样子,心情极为复杂。
这还怎么动手……
此刻动手怕不是与整个江湖为敌?断人财路都如同杀人父母,这断人长生路……
汪养浩表情极为复杂,纠结了好一会后,颇为狰狞的说道:“必须动手,越是这种时候,对方的警惕越低,是动手的好时机,其次,今天不动手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汪家的产业在盐业上,这是他与其他豪商的不同。
正因为如此,汪家是首当其冲受到张执象的影响的,不论是“回光”的出现,还是“工会”的出现,都存在让汪家伤筋动骨的可能,特别是王家还跟在张执象身后虎视眈眈,这让汪家如芒在背。
所以,他们必须排除这些风险。
不能再等下去了。
等张执象传完道,那些江湖人士受了恩情,数以千计的江湖侠客护着张执象,到时候便是大军围杀都不一定管用!
汪养浩有这个决断,王倬自然也有。
更何况,大防风已经到城外了。
虽然先前有命人通传过,但王倬还是亲自来到兵部衙门找到俞大猷,极为诚恳的请托道:“当今陛下已有问鬼神而弃苍生之意。”
“万不可让张执象再推波助澜,且观此子邀名而望圣,好虚无之事以搏私利,非大奸似忠乎?”
“此妖道祸国,天下大乱之始也!”
73、兔起鹘落,安之若素
俞大猷早年跟随王宣、林福学习《易经》,后来更是拜赵学本为师用《易经》推衍兵法,这将会成就他战功彪炳的一生。
除了《易经》外,俞大猷还正经学过理学,得到理学大家蔡清的真传。
所以,俞大猷如果不继承父亲的泉州百户的武职,走科举之路说不定也有不错的成就,是一个文武通才。
王倬知晓俞大猷师承。
蔡清最佩服的就是贾谊和诸葛亮,作为真传弟子,俞大猷肯定是知晓的。
唐朝李商隐有首诗专门写贾谊: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王倬以嘉靖沉迷修道为切入来游说,自然更能挠到痒处。
然而。
俞大猷虽然觉得皇帝沉迷修仙是坏事,但张执象静坐请愿是在帮百姓做好事,他心中有犹疑,王倬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再劝道:“静坐请愿逼朝廷服软,这不是做事的方法。”
“倘若张执象成功了,以后天下各处争相效仿,朝廷威严何在?”
“若真是为百姓伸冤也就算了。”
“但更多的,恐怕是别有用心之徒,长此以往,必然法纪败坏,天下失常。”
“当然。”
“赈灾是会赈的,但朝廷没那么多银子,不可能直接兑付,只能一边查案一边追缴银两,然后在核定受灾人员,给生活困难的人提供保障。”
“志辅放心,绝不会有百姓因此饿死的事情发生。”
“老夫以头上乌纱帽作保!”
王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对他有知遇之恩,俞大猷推脱不得,即便他明白拦下大防风代表着张执象身边防卫力量空虚,可能会有人对张执象出手,为了大局,他也只能去一趟了。
“王公放心。”
“这大防风我也早有耳闻,且让我去会他一会。”
王倬揖了一礼,俞大猷回礼后便动身离开,缓步走向千步街尽头的正阳门,那里是内城的南城门,大防风自南边来,必然要经过此门的。
俞大猷应下后,王倬面色轻松了不少,向锦衣卫镇抚使赵克戎示意,赵克戎点了点头,亲自带人走向了张执象那边。
此时的千步街上。
不光有静坐的,还有许多站着看热闹和听课的,王源之就站在人群当中,他看到赵克戎靠近,便低声念了句:“要动手了。”
坐在张执象对面,最前一排的张永焕缓缓睁开了眼睛。
耳顺境不仅表现在五感增强,还有心眼之能,他感觉到了……杀气。
张永焕集中精神,全身绷紧,低沉的呼吸当中已经开始有雷音虎啸,筋骨隐隐发出爆豆一般的霹雳响声……
忽然。
天空光线一暗,张永焕暴起如箭,径直迎上那个从承天门上一跃而下的人影,居然是从承天门城墙上攻下,城墙上还有严阵以待谨防暴乱的金吾卫大军呢!
这里里外外,少说有两千大军守着!
不是朝廷默许,这人如何能从承天门上发起进攻?
还有,这金刀……
江湖上那么多人,自然不可能认全,但青龙榜上的那些,行走江湖哪能不知道,金刀大侠刘渡舟,汪家的首席供奉!
认出来人,张永焕并没有慌张。
他虽然教张执象的是八极拳,却不代表他只会八极,他一身所学繁杂类多,武学一途,最擅长太极、心意、八极。
心意,也是形意。
达摩西来无一字,全凭心意练功夫。
心意拳造诣最高的当属青龙榜第三的九州神枪姬际可,姬际可曾说过:武夫对战,有进无退,宁可一丝进,莫在一丝停!
张永焕行动之间可见虎豹雷音,形意拳自然也已登堂入室。
形意之刚猛,八极之开门。
张永焕这一拳,便是金刀也要避让三分!
然而。
本该是两强交锋的局面,刘渡舟却看也没有看他,那金刀劈砍,残影如金线,竟然直奔张执象而去,这是打算以命换命?
不对!
张永焕陡然一惊,真气猛提,竟然凌空转向,一手探出勉强抓住那迅疾无比的一箭,然后借力返身,要拦下刘渡舟。
但,这一瞬间,两人已经错身而过,来不及了……
也就是此时。
最前排静坐的人群当中,一名农夫打扮的男子忽然起身,此人正是暗中保护的那位王家供奉,但不等他赶到张执象面前,官军当中就有人“快速”反应过来,呵斥着暴乱的同时,来制止暴徒,竟是一阵弓弩声响起,直直奔张执象而去,那王家供奉不得不去挡那箭雨。
只是在这之前,尽最后一份力,手中的飞刀朝刘渡舟激射而去。
这竟是一位暗器高手!
刘渡舟心下凛冽,但心知张执象再无护卫,不愿意换命,便改变刀势,劈开飞刀之后便以落地,前踏一步,朝着张执象劈头斩下!
下一瞬,张执象就将一刀两断!
“好胆!!”
此时人群当中忽然暴起一声虎呵,只见一杆长枪飞出,径直轰在那金刀之上,让刘渡舟一刀斩偏!
而方才投枪之人也凛然前飘,身形快如疾风!
虽然猜到会有江湖义士相助,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此人功夫应是相当了得!
刘渡舟心下急切,知晓张永焕已在身后,无法回刀,便任由身体倾倒,往后递出一拳的同时,顺势踢出一脚,直奔头颅而去,这种小娃娃他只一脚就可以随便踢死!
如此。
竟再也无人可以赶上救援,那义士的前进路线,更是被赵克戎挡住……
一连窜的变故只在眨眼之间,而张执象却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样,他还在继续念诵经文,这是吓傻了吗?
在那一脚踢中张执象前的最后一瞬,这道思绪从刘渡舟脑海中飘过。
可当那一脚踢实,并整个人被轰然弹飞,直接炸进城墙当中后,他才明白,不是这样的。
那端坐如常的小真人,金光闪耀如莲,仿若神仙……
(PS:姬际可是明末的人,形意拳祖师,形意拳源于心意拳,有两个源头的说法,一说是源于达摩,二说是源于岳飞。但姬际可的形意拳的确是传承自岳飞,通过《岳武穆王拳经》所学,至于这本拳经是否是真的,尚未有考证。)
74、金华乍吐,奔掣如雷
“哗——”
“那是什么!”
“金光咒?金光咒能反弹实物??”
“卧槽!看什么呢,保护小天师啊!!”
在金光弹飞刘渡舟后,场面出现了一瞬间的静止,因为震惊所致,随后人们反应过来,惊叹的惊叹,出手的出手。
赵克戎那边也反应了过来。
金吾卫连忙出动“制止暴乱”,锦衣卫拦截那些冲破防线的江湖侠客,而张永焕正要趁机解决刘渡舟的时候,先前暗箭射过他的那人,在城头再射一箭,逼开了张永焕,让刘渡舟缓过劲来。
他将身体从城墙中拔出,立在地上喘着粗气。
张永焕见一时无法取得战果,担忧张执象,便不再追击,因为有一批江湖侠客“碰巧”越过了防线,来“保护”张执象了。
张永焕猜测的没错,那些人还是刺客。
面对数十人的围杀,张永焕守在张执象面前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城头那位神射手已经不满足于借机发箭来阻拦他了,竟然开始不顾嫌疑的直接朝张执象射箭!
张永焕应对不及,一箭飞至张执象面前,轰在了金光之上。
箭矢虽然骤然爆裂,但张执象身上的金光也出现了一阵涟漪,让刺客们见此大受振奋,有人吼道:“砍爆他的护体金光!”
一时间,张永焕疲于奔命,张执象金光涟漪不断。
那边刘渡舟也缓过劲来,那金光反弹的力量固然可怕,但只是很普通的反弹,力量没有穿透能力,只需要卸力便不受多大影响。
就像他刚刚一样。
虽然出其不意被打了一闷锤,但其实并没有受伤,被轰在城墙上的一瞬间他有将力量泄开,而且,金光的威力也不如刚出现的那一下了。
同伙的那些刺客,刀剑劈砍在金光上,也只弹飞十余米了。
要么是张执象在控制,要么是已经变弱了,但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不够强,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效果,他用刀来,即便一刀破不开金光,多砍两刀总能破开!
想明白关隘,刘渡舟气沉丹田,金刀拖曳于地,迅疾如影的冲向了张执象。
张永焕勉强抵挡,但却被一刀轰退,余势不颓,狠狠斩在金光之上,金光剧烈颤抖的同时,更大的力量爆发,刘渡舟整个人被弹飞到空中,竟然飞起四五十米高!
落在皇宫当中的刘渡舟直接将地板砸裂一大片,再怎么卸力,双脚都一阵发抖。
他咬紧牙关,重新冲回承天门前,拿着刀继续比划,实际上在运气缓解身上所受到的冲击,他有把握下一刀就斩碎金光了!
至此。
刘渡舟也看出名堂来了,他不能让张执象继续念经,便出言骚扰:“小子,你这金龟壳马上就要被敲破了,还有什么遗言尽管说来!”
张执象并非封闭感知,没有观察外物。
实际上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周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他无比平静,就好像“第三人称”视角一样看待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他生气,但却又很平静,很矛盾奇怪的感觉。
金光并非是因为他念经出现的,实际上他并没有念诵《金光咒》,他只是在平静无比的继续传法,将《炁体源流》的内容讲出来。
真正触发金光的,是他的心态,还有此时此刻。
源于众生那颗渴求长生之心,求道之心,他们对于张执象传法和请愿一事的高度肯定,一种别样的光辉在闪耀,才汇聚成了金光。
引起金光的固然是他的“金华乍吐”,但形成护体金光的,却是这承天门前的众人。
是南京城内渴求长生的众人。
已经领悟到这一点,张执象不再念经,他甚至缓缓起身,可身上的金光却半点都没消退,甚至还隐隐有壮大的趋势。
他缓缓朝刘渡舟走去,同时问道:“四叔,八极拳该怎么打?”
在他身后正与众刺客缠斗的张永焕听闻一笑,也轻松下来,随手一拳轰飞面前的人后,便立身站定,摆出了起手式。
“看好了,这是八极小架。”
“小架是八极拳的核心套路,我传你这套有三十二式。”
“从起式开始。”
“预备式,并步平举,双臂上举,两臂后屈,两臂外分……抱拳礼!”
张永焕一个抱拳直接将冲上来的那名刺客的胸膛打得凹陷,不用再留手保护张执象的他开始真正发挥出武道宗师的实力。
张执象看都不看刘渡舟,开始学起了拳法!
“小子,装神弄鬼!”
刘渡舟看不下去了,不论是不是真有说法,他都觉得张执象在侮辱他,什么意思,五岁小儿,临战学拳,要打他这个江湖成名已久的青龙榜高手?
开什么玩笑!
刘渡舟怒火上涌,但并未莽动,而是屏气凝神,金刀高举,左手托刀,身形如弓,脚下与地面摩擦,明明他并未移动,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体内气机涌动,内力翻滚。
在他周身开始无风起旋,地面的灰尘被卷起,好似龙卷风一样围绕着刘渡舟旋舞……
“是金翎闪!”
有人认出了这招,这是刘渡舟的成名绝技,他曾以这一刀劈开十米见方的巨石,号称可以一刀劈山,江湖上无人敢挡。
见此,便是张永焕也微微有些担忧。
但他见张执象没有退,只好继续教拳,也浑身劲力鼓荡,筋力拉如绷弦,一步踏出,脚下地板骤然炸裂,一拳打出,罡风鼓动,爆鸣如雷!
“第二式,马步侧打!”
张永焕吼着打出这一拳,张执象也有样学样,他没吼,但出拳那一刻,气机冲击,隐约闷闷有哼哈之声。
拳与刀相交。
金光与金光碰撞,一边的金光是金色的大刀拖出的影子,一边的金光凝实于拳上,金光炸开如线,梅开二度,刘渡舟再次轰进墙体,但这一次,他瞳孔溃散,嘴角溢血……
场面再一次静止了。
人们连呼吸都小心起来,看着这场对战,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可就在此时。
那城头上的神箭手敏锐抓住了机会,趁着张执象金光收于拳上之际,一箭,直奔张执象咽喉而去……
75、民意如水,浪遏飞舟
即便火器已经普及很多年了,弓弩依旧没有从大明的军队中退役,受限于火铳繁琐的装弹步骤和漫长的开枪时间以及次品火铳炸膛的危险。
许多时候,弓弩要迅捷的多。
明朝军队的弓一般分为40、50、60、70斤不等,但真正的猛将,如岳飞这种,是有记录的能够开三百斤的神臂弓的。
另外,弓能体现的技法远胜于枪械。
子弹转弯的枪斗术只存在于电影当中,但弓斗术确实存在,厉害的射手都能够让箭矢转弯,箭矢在飞行过程当中,中间是在不断回弹的,箭镞和箭尾却又保持着平衡。
箭的弹性,让其本身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汉将李广曾误把石头当成老虎,一箭射出,箭矢没入石中,听着就觉得夸张,但确实是史书明确记载的,这就是弓箭技法登峰造极的表现。
城头上那名神射手用的是一张牛角大弓,看拉力绝不下两百斤,先前几次出手都逼得张永焕颇为狼狈,可见实力。
此次出手,时机把握,在场所有人都自叹不如。
能够看清此箭的,都觉得这一箭比方才那一脚还惊险,但,一柄飞刀斜插进来,将箭矢撞偏,箭镞的冷锋刮着张执象脖子飞过,一道血线飙起,证明了没有金光守护的张执象只是凡人之躯,脖子上的伤口足有一寸来长,正滋滋流着鲜血。
张执象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火辣辣的痛。
但他并没有去查看伤势,而是看向了城头的那位神射手,其明明是一副校尉的军装打扮,但却演起戏来,那些士兵们朝神箭手攻去,神箭手极为轻松的就踢开几人,站在城头“万夫莫当”。
“你是何人?”
张执象平静出声,那神射手冷笑道:“军中义士,看不得你这等邀名望圣的奸贼,出手为民除害罢了。”
“名号都不敢报?”
“哼!老子高睢阳,金吾卫千户!”
“原来是高千户,敢问高千户为何污蔑我是邀名望圣的奸贼?”
武斗固然精彩,但文斗更加让人精神振奋,战局暂时僵持,看来是张执象略胜一筹,刘渡舟明显已经被一个五岁小儿打伤了。
哪怕张执象身上金光因为消耗过大,暗淡了几许,但谁站着谁躺着一目了然。
再者。
观众们觉得离谱,朝廷方才的表现,说不是有意要害张执象,谁信?但张执象敢带着民众来承天门请愿,朝廷出手也正常。
不过……
老子们行走江湖,怎么都是顶着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名头的,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群贪赃枉法、构陷忠良的狗官!
小天师不但为百姓请愿,还毫无保留的将真经公之于众,岂能让你等害了?
一时间,沸反盈天,全都在指责高睢阳,更有暴脾气的,刚刚被锦衣卫拦下了就很气,直接动手往张执象那边冲,喊着保护小天师诛杀狗官的口号。
高睢阳惹了众怒,但却没有半点畏惧。
他冷笑的指着人群说道:“大通钱庄的案子才发生三日不到,应天府衙门正在竭力追查,还不等结案张执象便带着百姓来承天门前请愿,这不是邀名博利是什么?”
“大公无私的为百姓伸张所谓的正义,可也不曾想想,1300万两,就算朝廷想赔,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吗?”
“真以为全天下就他一个人为百姓着想了?”
虽然是诡辩,但确实有道理,如果没有官府以往的德性为参考的话,高睢阳的话很有道理,可事实上就是官府不会赈灾。
官府赈灾的唯一目的就是防止造反。
除此之外,别无他由。
明白的人已经开骂了,不明白的人则觉得高睢阳说的好像有道理,张执象这做法,是不是太“急”了?案子都没查清嘛,官府就算要赈灾,也要时间嘛……
“朝廷真的没钱吗?”局面终于推进到张执象的预期了,他开始有条不紊的继续推进。
“户部一年的收入才八百万两,夏税还没收,户部如今只剩下一百五十万两,你请愿之前会不知道朝廷没钱?”
老百姓还是第一次知道户部一年有八百万两银子,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却根本没有计算过他们交的赋税乘以人口之后,绝对不是这个量级的数字。
明眼人对此,只是冷笑一声,都懒得多说什么。
事实就是,唯一可能用于国事的钱就是户部那点银子,不然还让官员们一起捐输不成?大明朝亡了都不可能!
老百姓终究是现场的大多数。
他们已经开始慌了,因为朝廷没银子,那就代表不可能兑付他们手中的纸钞了,他们被骗的钱真的要不回来了……
有人已经开始崩溃大哭了,多少人被骗的都是一辈子的积蓄啊。
渐渐地。
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张执象可能真的是为了赚取名声,才带他们来请愿的,毕竟,工会发粮食+宣传+粥铺什么的,太专业了……
“聪明”的人已经开始醒悟,是说呢,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工会的一斗米,怎么可能白给呢?
伴随着信念的动摇,气势的下坠,张执象身上的金光也熄灭了,高睢阳眼中一道精光闪过,本想第一时间射杀张执象。
但此时舆论是他们优势……
径直杀人,会落下口舌,那边刘渡舟好像已经恢复了意识,在暗中蓄力,不如多闲扯一会,将他驳倒为朝廷争取大义,日后天师府也不好发难。
而且!
金光的消散,高睢阳多少掌握到了一点规律,正是因为民众对张执象的支持消失了,他身上的金光才随之消失……
他自觉已经抓住破绽,当即冷笑一声,亮声问道:“张执象,你还有何话可说!”
“早早认罪伏法,谅你是稚童小儿,或可饶你一命。”
“还不跪下!”
高睢阳的表现让王倬都心下称赞,本来强杀就很难收尾,现在掌握主动,事后要方便许多,这高睢阳是个人才,日后可以提拔一二……
场面似乎已经被高睢阳控制。
舆论和民心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善变,张执象早有预料,倒是淡然,他重新坐下,没有做任何辩解,只说道:“1300万两,我有办法,只要朝廷答应兑付纸钞便可。”
“朝廷若无赈灾救民之心,大可杀我。”
“我就在这里,等你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