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长生可否TXT下载长生可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长生可否全文阅读

作者:江天寥廓     长生可否txt下载     长生可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深海异种,妖魔心生

    龙虎山,天师府。

    一只纸鹤飘然飞来,于老天师面前盘桓的一周后,自动散开成为数张信纸,轻巧自如的飘落在老天师手中。

    三月十六,张执象于鸡鸣寺拜会王阳明,先生阅《太乙金华宗旨》,改修仙九境为十境。

    当日便传信于诸友,道家有飞鹤传书的术法,阳明先生虽然因为当年在龙场驿的时候独自修炼养生术,由于没有师承,当时又患着病,以至于练岔了。

    但不论怎么说,阳明先生的“性”够高。

    再瞎捉摸,也在真气混乱的情况下硬生生闯过了三关,打通了真气周天。

    阳明先生能用真气,也会些术法。

    飞鹤传书作为一种小法术十分方便,但飞鹤并不安全,如同飞鸽传书那样,是可以拦截的,所以张永焕当初是让大防风亲自护送羊皮卷回龙虎山。

    当然,一般飞鹤传书没人会拦。

    因为这种纸鹤全凭一口真气支撑,中途若是被拦截,是有感应的,厉害的道士甚至能够算出是谁拦截了飞鹤……

    “彦頨吾兄,见字如面。”

    “嘉靖元年武当山一别,人生潦倒,竟无重逢之机,近日闻断藤峡叛乱,想必不日就要入广平乱,残缺病体,此去当马革裹尸还。”

    “幸逢安平过应天,赤子精诚,见之欢喜。”

    “侥幸观《太乙金华宗旨》一文,窃以为书中所言之回光……”

    张彦頨看完传信,长长叹了口气,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如王阳明这般的圣人,也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于回光一境上,这世上没有人比王阳明走得更远,也或许正是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个感悟越来越清晰,才有《太乙金华宗旨》作为契机,让王阳明总结了回光一境。

    华夏自古以来讲天人合一。

    这其实跟四季包括五行一样,天人合一其实是天地人的合一,讲天地的时候,人其实也在其中,这都是内算的“混元”宗旨。

    因而。

    长生,就不该是一个人的长生,真正的长生,是脱离不了文明的,你站在文明这个巨人的肩膀之上到达了某个高度,倘若巨人垮掉,你也会跟着跌落的……

    个体能够长生,是文明这么多年的发展的结果,也正是因为文明从无到有的发展,直到今天才能够总结出完整的金丹大道。

    你修金丹大道得了长生,结了这份因果,自当要偿还回去才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是不还这份因果,必然受三灾九劫,虽已长生,亦不可长生。

    “炼己于俗尘,积铅于市廛。”

    三丰祖师的肺腑之言,在王阳明的总结之下,道理也明晰确凿起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会认可王阳明的修仙十境,又要入世,修行又重静心,大多数人都把握不了这个度,反而会弄得一团糟。

    所以,即便有十境了,但很多人依旧会选择九境来修。

    隐仙派和实修派大抵还是会共存的。

    普通人修不修回光,其实差别有限,毕竟过去两三千年,没有回光,人们也修行得很好,但对于当今圣上来说,就很关键了。

    皇帝修隐仙派,是不可能得道长生的。

    但,实修派可以。

    所以张执象只要入京面圣,将回光说清楚,再加上张执象本身就是“天垂象”,他那点“金华乍吐”足以证明回光一境确实存在,而且极为神妙。

    张执象能够请灵官老爷下凡斩妖除魔。

    堂堂九五之尊,手握敕封天下正神之权,是否可以号令众神?

    这些是非常诱人的。

    可以预见嘉靖皇帝对回光将十分感兴趣,如果转为实修,嘉靖变得如洪武皇帝那样勤政刻苦,朝廷得要花多少心思去应对?

    更重要的是,嘉靖如果真的修仙有所成,不说能不能长生,他实力够强的话,这皇帝还怎么落水?

    这还得了?

    是故,那些士绅商贾必然是要阻止张执象进京的。

    老天师思考了一下,转身进了玉皇殿,在三清神像下的祭台上,放着一个木盒,盒子里正是大防风带回来的羊皮卷。

    而祭台前有一个中年道士,腿上横摆一柄八卦剑,正在打坐。

    听闻有人进来,张永绪睁开眼睛,起身恭敬的喊道:“爹。”

    虽然全真的剑修多,但也不是说龙虎山就没有剑修的,张永绪自幼擅长剑术,于剑道上已经登堂入室,是结丹期的剑修了。

    张彦頨两个儿子,长子擅长剑术,次子擅长炼丹。

    但因为修行的缘故,有时候他们这些道士不太愿意过早结婚,更遑论诞下子嗣,因为长子有责任,当年张彦頨才成婚较早,如今张永绪也一样。

    第三代反而只有张静笃一个小丫头了。

    “查阅到这羊皮纸卷出于哪系妖魔了吗?”

    羊皮卷背后的邪神固然强大,但在这天师府,三清神像下面,要彻底毁掉此物是轻而易举,但毁掉一个媒介没有任何作用。

    必须斩杀掉背后的邪神,才能彻底阻断这些物品的出现。

    张永绪起身,答道:“按照大防风从狮头镇带回来的信息看,这尊邪神应该是蛮荒时代留下的异种,处于深海当中的巨大海怪,在那些蛮夷的航海当中得到了大量的恐惧和信仰,从而妖魔化了。”

    “不同于我们的舰队和商队。”

    “自郑和下西洋以来,我们的远洋船只都是有足够的技术的。”

    “风帆和蒸汽机的作用,让我们的舰队能够乘风破浪,牵星术和指南针能够为我们指导方向,豆芽和腌菜、茶叶能够保证我们不缺蔬果,不至于患上坏血病。”

    “我们对于大海是充满信心的,是抱着探索开拓的精神去的。”

    “可即便如此,就算是当年的郑和船队,经过墨尼镴尼海峡走南线返回大明的时候,依旧损失了数千名船员,只有数百人顺利回到大明。”

    “由此可见大海的凶险。”

    “而那些蛮夷,尤其是西罗人,他们船只不过数百料,船员不过一二百人,便冲向茫茫无边的大海,缺乏足够的天文知识,没有指南针,不但找不到方向,更是饱受坏血病的折磨。”

    “他们不理解坏血病发病的原因,将其视为大海的诅咒。”

    “因而认为海洋中存在无尽的恐惧与凶恶无比的邪神。”

    “自郑和船队到达西罗洲,他们知晓世界地图,并跟着开始大航海后,这百年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积累了多少恐惧和怨气。”

    “因而,在今年天地大变,阳气极盛的时候。”

    “那些深海的异种,幻化为了这等可怕的邪神。”

47、妖邪若现,虽远必诛

    妖邪因人而生。

    上古之人以巫为事,故天地多鬼神,当颛顼绝地天通,当文明一步步发展,当人类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神灵也好,妖魔鬼怪也好,就逐渐销声匿迹了。

    然而,祂们就不存在了吗?

    不是的。

    在道家看来,天地皆以气而生,任何有形之物,都是由气汇聚而成的。

    荀子也曾说过: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

    妖魔鬼怪因何而存?

    不义!

    人道不义,那些积累的怨气、恐惧、不公、愤怒、仇恨等等不义终有一天会爆发,水火、草木、禽兽、人,都会成为不义的宿主!

    妖魔鬼怪就出现了。

    他们天师府斩妖除魔,首先是治标,将妖邪斩杀,不义驱散,但这种是散而不灭,如何能灭?唯“义”能灭“不义”!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天降张执象,适逢王阳明得出“回光”一境,在临终前给大明开了最后一剂良药,让天下有义存在了一丝可能。

    也唯有这样才能抵抗接下来的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否则。

    不用说太远,接下来几年的妖邪频出,就会给人一种天下大乱的感觉,他们这些修行中人,的确很少能够把握好“入静”与“回光”的度。

    但,山上清修的日子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当仗剑下山,斩妖除魔!

    “永绪,去斩了这只邪崇吧。”张彦頨淡淡的吩咐道,张永绪抱剑应是,拿了木盒便起身下山,他将前往墨尼镴尼海斩杀这只邪神的本尊。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妖邪现世者,虽远必诛!

    天师府还在一日,天下妖邪,就永无出头之日!

    ……

    张永绪负剑下山,远赴万里海疆,斩杀妖魔;大防风提枪下山,再次赶往张执象身边,护卫小真人进京弘道!

    “乱世来临,道士,自当下山。”

    在应天府桂园的知竹苑中,张执象开始抄书,依琼帮他研好墨后,却没有去做那些侍女哄着老爷的事,而是毫不生分的看起张执象桌上的书稿来。

    她先是看了《应天府各阶级现状调查报告》,虽然不太懂,但看的还算津津有味。

    大约能够看出张执象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

    几页纸翻完,继续看《炁体源流》,开篇目录就是“太清元道真经注解”和“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注”,后面更是有什么玄牝、药物、火候……

    “你居然是道士?”

    看着张执象继续抄写《炁体源流》,依琼显得十分震惊,毕竟道士哪里会管尘世间的这些苦难?张执象这才回了那么句。

    依琼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她搬把椅子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执象站着写字,干扰着他道:“你是道士,会不会法术?就像我们部落里的萨满一样。”

    “不会。”

    “的确,你只有五六岁,是个小孩。”

    “……”

    “喂,你知道怎么才能沟通死去的人吗?我想念我阿爸、阿妈了。”

    “也不会。”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相比起一个道士,你更像是一个学堂里的小先生。”

    “你很吵。”

    “……”

    依琼忽然不说话了,张执象反而不适应,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在哭,好看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繁星。

    忽然的,他理解她的吵闹了。

    从遥远的北商洲被掳掠到大明来,部落族民被屠杀无数,过去十年更是在诚意坊那种地方接受严厉的培训,未来还是令人绝望的货品生涯。

    好不容易逃出来,她终于可以卸下往日的坚强,黑夜来临的时候,她不再无助的忍受那份孤独。

    那是星月之下,湖畔孤独的雏鹿。

    “诶嘿嘿,我哭得不算难看吧?”

    她满脸眼泪,有些傻有些娇憨的笑着,张执象心软道:“等四叔回来,我问问有没有什么扶乩的术法可以沟通你的父母吧。”

    “不要!”

    依琼却拒绝了,她抹了抹眼泪,说道:“我想念阿爸阿妈,却不想打扰他们的亡灵,他们在自然之间,会庇佑我们族人的。”

    殷地安人信奉万物皆有灵,人死而灵魂不死。

    死去的亲人会成为自然当中的灵陪伴在自己身边,如果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让他们重现人世,那将打扰他们的永生。

    “好吧。”

    张执象也不喜欢扶乩术,他觉得这些和东北的出马仙类似,是鬼神之法,但大明时下扶乩之术盛行,各地城隍庙里,也都有庙祝擅长扶乩,帮人测算。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句诗用在嘉靖帝身上,其实也是符合的,目前嘉靖的心思还在政事上,可等到中后期的时候,就开始沉迷修仙了。

    嘉靖三十四年,徐阶推荐道士蓝道行给嘉靖,专门以扶乩事君。

    同时通过扶乩来攻讦政敌,通过蓝道行以扶乩进言,想要搬倒严嵩,结果严嵩勾结道士田玉,田玉的扶乩术更高明,反而污蔑蓝道行,最终蓝道行被下狱处死。

    可见大明扶乩的风气之盛。

    张执象不喜欢扶乩术,老天师也不会教他这些,哪怕张执象要进京了,他们天师府的弟子,何尝需要以扶乩来讨好君王?

    哭过之后,依琼终于安静了下来。

    张执象抄书抄到墨水没了之后,才发现依琼已经趴在一旁睡着了,便让雨水去取了件衣服给依琼披上,时辰不早,他也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张执象练武的时候,依琼也毫不见外的跟着学。

    也就是张执象了,懒得管她,八部金刚功本来就被道爷公之于众了,张执象也不介意被更多人学去,哪怕现在的全真龙门派还当它是秘术,传扬出去了会招来麻烦。

    但他既然抄了《炁体源流》,那必然是要传功于天下的。

    不是说指望天下人都能修行,而是人人有功练,就有一份奔头,再不济,八部金刚功也是上好的养生功夫。

    少些病痛,比什么都强。

    毕竟,这世上的病,都是穷病……

48、乌木镇邪,点睛开光

    依琼说要去人多的地方给族人留下记号。

    张执象也不熟悉应天府,只能问王绛阙了,她的答案是——城隍庙。

    城隍庙自古有之,但在明朝发展到鼎盛,朱元璋将城隍庙分为都、府、州、县四级,与当地官署等同,形成阴阳两套衙门。

    如果说在明朝以前,还会有山野精怪、孤魂野鬼频繁作案。

    那到了大明就彻底不存在了,各地城隍由当地的老百姓自行选出,选择的标准是殉国而死的忠烈之士,亦或者是历史名臣名将。

    是真正的“英灵”,由朝廷敕封的正神。

    正所谓,神权君授,在华夏,人皇向来是高于神明的。

    阴司制度的规范是有利于民间的,城隍庙的避邪镇煞,且不论到底有没有效果,至少老百姓看着城隍庙就很安心。

    心灵上至少是有个寄托的。

    应天府都城隍庙在鸡鸣寺旁边,所以每逢庙会,这一带都会非常热闹,城隍庙庙会在每月十九,而鸡鸣寺庙会在每月初五。

    应天城水路发达,从桂园乘小舟出,沿河北上,行船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隍庙。

    恰逢庙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除了烧香拜佛以外,庙会还有着各种摊点,小吃、饮品、玩具、首饰应有尽有,还有戏班子在戏台上唱大戏,如《琵琶记》、《荆钗记》、《白兔记》等等。

    哪怕是张执象,见到此番热闹,也觉得相当震撼。

    人们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种对生活的热爱,让他印象十分深刻,这是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年代,诸多节庆当中都不曾具备的。

    哪怕春节,也早就不见这种热闹而充满活力的氛围了。

    “看那边,看那边,好威武的关圣爷!!”

    雨水兴奋无比的拉着张执象指着那边的人山人海说道,张执象高度不够,什么都看不见,那边银翘却相当专业,从背后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折叠的梯子,王绛阙轻巧的踩了上去,完美的看到了热闹。

    嚯~逛庙会准备这么充分的吗?

    张执象有点怀念大防风了,他坐在大防风肩膀上,什么看不到?

    “嘿嘿,我来吧。”

    听到依琼的声音,张执象就觉得不妙,接着就是一阵失重,他被高高抛起,依琼反手抓住他的胸口,就将他这么举了起来。

    这妮子身高一米七几,举起手臂来有两米多高,张执象倒是看清了热闹。

    可这也太……

    “放我下来!”

    “嘿嘿,别害羞嘛,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依琼!!”

    “诶,拿你没办法,喂,你不是站马步吗?考验功底的时候到了啊,我不介意被你踩着,但你可别摔跤了。”

    依琼将张执象抛起,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甩到了自己肩膀上。

    张执象一阵手忙脚乱,但好歹依琼有借助脚踝帮他调整平衡,他冷静下来后,也就渐渐站稳了,不由惊叹依琼的武艺还挺强……

    站在依琼的肩膀上,张执象顺利的看清了热闹,在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座见丈高的关二爷的木雕,威武之感简直扑面而来。

    “好帅……”

    他下意识的发出了感慨,一旁的王绛阙却撇了撇嘴,说道:“亏你还是个道士呢。”

    “啊?”

    张执象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王绛阙指了指雕像,说道:“这是乌木,跟桃木一样都是有镇邪功效的。”

    “这尊真君雕像,手持青龙偃月刀,身披战甲,脚踏青龙,还睁了眼睛。”

    “你说,要什么东西,才值得这样的真君像去镇压?”

    关羽的民俗崇拜是宋元开始兴盛的,其中的重要节点为元顺帝将关羽敕封为:齐天护国大将军检校尚书守管淮南节度使兼山东河北四门关镇招讨使兼提调遍天下诸宫刹天地分巡案管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开府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驾前都统军无倭侯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崇宁护国真君。

    简称:齐天护国真君。

    在《西游记》还没有问世的当下,也不知道那个“齐天大圣”的名号是不是源于关二爷。只是到了万历四十二年,关二爷才有了“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的名号。

    虽然是万历四十二年才被官方封圣。

    但民俗肯定是优先的,在嘉靖年间,关羽在民间已经有了伏魔大帝的称呼,人们对关二爷的镇煞伏魔情有独钟。

    毫无疑问,如今城隍庙内这尊关圣像,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自古以来有画龙点睛一说,今日城隍庙内如此热闹,怕不是要给这尊真君像点睛开光,这镇煞规格之高,恐怕仅次于点睛开光的天师像了。”

    “这雕像越威武,背后的事情越让人惊悚。”

    “小心点吧,这里可能出现了我们在狮头镇遭遇的那个等级的妖魔。”

    张执象听闻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不等他细想,前面敲锣打鼓的动静便靠近了过来,人群分开,念唱着什么的庙祝老头来到了张执象近前,将手中端着的朱砂和敕笔举起。

    竟然是要让张执象来点睛开光。

    道教的点睛开光科仪有十二道,一般都是由高功法师来执行,张执象从来没有做过这事,也不明白庙祝为何会让他这个游客来。

    不仅张执象疑惑,其他游客也疑惑。

    虽然让一童子来点睛也有说法,可这尊关圣像如此规格,恐怕不妥吧?

    “此乃龙虎山小天师,授太上大洞经箓的,除老天师外,最有资格点睛开光的,便是这位小天师了。”

    庙祝老爷此话一出,众人皆尽信服。

    张执象不知道庙祝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但在大伙的催促下,还是犹疑着拿起了敕笔,点睛之前他不由问道:“这尊真君像要镇何物?”

    一时间,庙会竟然安静了许多。

    即便是庙祝老爷也是有些沉默,张执象疑惑看去,才发现那边做科仪的位置,竟然聚集着一群达官显贵……

    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

    一旁跟随的,赫然是南京兵部尚书和南京守备太监……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要这三位南京主官来请关圣像?

49、为民伸冤,登闻鼓响

    “魏国公徐鹏举,守备太监张佐,南京兵部尚书伍文定。”

    王绛阙从小梯子上漫步走下,向张执象介绍着那边的三个主官,也意在告诉张执象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不同寻常。

    张执象于是看向老庙祝,想要个解释。

    “这尊真君像是放在应天府衙门的,科仪不容耽误,小真人尽管先开光,三位主官都在这里,但凡有什么,总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庙祝老爷是如何认得我的?”

    “修仙十境一出,天下何人不识小真人?”

    “科仪该如何做?”

    “点睛即可。”

    张执象深呼吸一口气,以敕笔沾了朱砂,来到关圣像门前,登上梯子,在那睁目含威的双目上各点上一笔,刹那间,关圣像便惟妙惟肖,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天地之间也狂风大作。

    张执象不停,继续在关二爷头顶的青龙上继续点睛。

    开光完成,隐约间有龙鸣冲上云霄,天空素白的云朵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金色的阳光自天空沐浴而下,刚好照耀在关圣像上。

    如此神迹。

    在参观的老百姓顿时跪了一地,纷纷向关二爷祈福称颂……

    张执象看了关圣像一眼,才转身走下梯子,将敕笔还给庙祝,自己则走向了那群达官显贵,对站在首位的徐鹏举抱拳一礼,掷地有声的问道:“魏国公可否告知在下,这是要镇何物?”

    徐鹏举三十岁出头,但依稀可见昔日的几分纨绔。

    虽说徐鹏举传闻是大鹏转世,又传闻是岳爷爷投胎,所以有鹏举这个名字,但事实证明这些都是些噱头。

    徐鹏举文武皆不出众,将来还会有个草包国公的称呼。

    但家世地位在那,徐鹏举是南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能因为曾经的纨绔习性,倒是没有对张执象的咄咄逼人而不满,反而像是碰到好玩的事情一样,笑着说道:“那庙祝说的没错,这真君像是要放到应天府衙门的。”

    “至于所镇的东西,那就有趣的紧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大信,那玩意是——登闻鼓。”

    登闻鼓自古有之,到了明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设登闻鼓并定了新规,表示: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这登闻鼓是配合《大诰》的一套系统。

    让平民百姓可以直达天听,但凡有冤屈可以直接向皇帝申诉。

    这套系统在洪武年间也确实有效,地方官员倘若贪污和欺压百姓,百姓是可以直接将官员抓起来押往应天府,让老朱亲自审问的。

    这途中各地官员将领不仅不能阻拦,驿站还要给上访队伍提供食宿。

    百姓的状告属实,还会受到皇帝嘉奖。

    如果有任何官员敢报复举报者,不论什么原因都会受到老朱的严惩,无论举报者犯了什么事,地方官员都不能私下审判,必须押送到应天府,由老朱亲自来审。

    老朱对官员的严苛,导致了洪武年间的一个奇观。

    那就是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带着镣铐在做官的……足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官不聊生!

    所以。

    老朱一死,《大诰》就没啥用了,唯一的效果就是给家中有《大诰》的老百姓在犯罪后可以减罪一等,《大诰》都没用了,登闻鼓自然也就没人敲了。

    宣德年间,就有官员上书,要撤销登闻鼓,被宣德帝以祖宗所设不可废为由拒绝了。

    但是……

    近百年没人能够敲鼓,那登闻鼓,特别是应天府的登闻鼓,早就“不见了”,杂草藤蔓堆砌,后来人都不知道那个位置有个鼓。

    可也就是在半个月前的晚上。

    那天夜里下了雨,天空打了一道惊雷下来,直接劈中了登闻鼓,将杂草藤蔓烧了个一干二净,而登闻鼓在大火当中竟然丝毫无损,完完整整的显露了出来!

    直到今日,每天午时都会鼓声大作!

    明明没人在敲!!

    这鼓声闹得人心惶惶不说,最近应天府发生的一些命案都十分离奇,死者形状极为恐怖,一时间搞得应天府“人人自危”。

    这便急忙寻了一樽乌木,请了大师来雕刻。

    就这还不够,还要在城隍庙举行庙会的时候进行开光点睛的仪式。

    不把这尊真君像请到衙门里去,他们是不会心安的。

    张执象听闻这些,顿时脸都黑了,徐鹏举却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笑得非常开心,他望着伍文定、张佐,还有应天知府罗文忠,等着他们给解释呢。

    这位小真人日后可是要进京的哦~~

    “这事咱家也写好奏折,不日就要递送京师。”张佐适时的说了句,直接撇开了干系。

    伍文定则是冷哼了一声,不屑解释。

    事情到头来,还是落在了应天知府罗文忠身上。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罗文忠脸有些黑,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登闻鼓重现人间,自然是有冤屈的,可这冤屈有当下的,也有过去百年的。”

    “佛家有因果报应一说。”

    “谁知今日的报应,不是当年留下的冤屈?”

    “小真人放心,我等自当清查吏治,为民伸冤,将积年冤案一一审核清楚,重做定结。”

    这种官面话,也就只能糊弄鬼了,张执象是缺乏人生经验,但他如何听不出来,罗文忠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将事情推给前人,一了百了?

    张执象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庙祝,沉声问道:“这就是您说的,他们会给的交代?”

    庙祝长长叹息,向张执象施了一礼,才说道:“人间事,何须以鬼神施为?请了关圣像,登闻鼓还能保住,这些官吏看着登闻鼓心中至少还有敬畏。”

    “可倘若实在没有办法,哪怕那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

    “衙门里也是可以失火的。”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庙祝不忍的转过头去,幽幽叹着,那鼓不露出来还好,露出来了,指不定多大冤屈呢……

50、争锋相对,庙堂江湖

    庙祝知晓张执象难以接受,为了避免事情闹僵,他便让城隍庙的道士和杂役们继续科仪,让庙会热闹起来,民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尊关公像上。

    他则帮两边沟通,说动了那些官员,让他们去后厅议事。

    张执象也只能压着怒火去跟这些达官显贵们商议,不过他没有忘记这次来城隍庙的目的,跟依琼低声交代了两句后,便让王绛阙带着依琼先逛逛。

    他们是乘小舟出来的,但保不准诚意坊的人在江面上也有盯防。

    有王绛阙照看,诚意坊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手,王绛阙百无聊赖的点点头,算是答应,她与张执象不同,是知道真相的。

    依琼傻乎乎的来留记号,大防风却根本就不在应天府。

    等会落单了,怕是要碰到族人,然后就得纠结许青麝那个女人的任务了……这个局的关键在大防风身上,王源之的意思,是先不急着动,看看依琼的心性再说。

    反正修仙十境传到龙虎山后,老天师肯定还是要将大防风派出来保护张执象的。

    若是大防风在,这些官员也不敢如此敷衍吧?

    呵……

    在王绛阙的百无聊赖当中,张执象随庙祝前往了后厅,看着那三位南京朝堂的主官,还有几位其他官员阿谀奉承,全然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中,都在聊些诗词文章的趣事。

    张执象心中无名火更旺了。

    “你们不把我一个五岁小儿放在眼里,这很正常,但登闻鼓的事,你们以为请了关二爷就万事大吉了不成!”

    张执象直接破坏了气氛。

    后厅一阵沉默,唯独徐鹏举打开折扇,悠闲靠着,嘴角的笑意都遮掩不住,是真真切切的在看好戏,巴不得张执象闹得更大一些。

    南京兵部尚书伍文定则脸色阴沉。

    大明王朝在南北两京各有一套班子,规格等同,但表面上,是以顺天府为尊,应天府作为养老发配的地方。

    表面上,南京六部当中,有实权的,只有兵部和户部。

    又以兵部尚书为首,是南京朝堂的主官,再加上皇帝派遣的南京守备太监,和世代镇守南京的勋贵担任南京守备,用以维持一种虚假的政治平衡。

    实际上呢。

    南北两京可以说是划江而治,在江南,南京六部的政令要比北边的好用,作为江南士绅、勋贵、商贾用来“圈地自萌”的南京朝廷,有着它自己的游戏规则。

    皇帝派镇守太监过来,那太监只能做两件事。

    一,收银子;二,当泥菩萨。

    正德皇帝都能在小西湖落水,区区太监敢做什么事,结果还用说吗?至于离开应天府后揭秘?你银子都收了,敢揭秘,陛下能不能收拾南京还两说,但你肯定是要死的。

    所以。

    张佐其实就是个看客,没啥权力,而徐鹏举呢,留在南京的这批勋贵百年经营,自然是根基深厚,但问题在于,大明朝的政治游戏,是文人士大夫的。

    勋贵武将都是要被文官压制的。

    勋贵们能够保证自己的富贵,可在实际权力上面,他们是没有的,如徐鹏举担任南京守备,明明节制南京诸卫所统管五军都督府,是军事长官。

    但兵权并不在徐鹏举手中,江南的兵权在南京兵部尚书的手中。

    倘若这个兵部尚书是皇帝的人,那江南的兵权就在兵部侍郎手中,反正,南京朝堂是江南人的,皇帝管不着。

    南京六部也不是表面上的没有实权,他们只是相对于京师的六部而言,“没有实权”。

    实际上,他们统管着江南各地,与顺天府实质在划江而治。

    伍文定是湖北人,又是以镇压宁王叛乱起家,嘉靖将他丢到南京来当兵部尚书,一个是看看伍文定是不是“南党”,再一个就是看看伍文定能不能在南京打开局面。

    其实。

    南京作为养老发配的地方,是果而非因,因为南京六部听调不听宣,皇帝没有办法控制南边,才将不喜欢的官员往南边丢,让他们要么回家,要么去坐蜡。

    只有少数的,才是委以重任的“过河卒”。

    伍文定就是这只卒子。

    从嘉靖四年秋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后,伍文定就处处碰壁,被弄得灰头土脸,登闻鼓被雷劈后,每日午时自动击鼓鸣冤,而后就发生命案。

    张佐念着都是嘉靖的人,所以没有递折子。

    可南京这边其他的官员,各种弹劾的折子早已如雪片一样递到京师了,将他伍文定描写的十恶不赦,不斩不足以平民愤。

    再这么下去。

    会不会下狱被处斩另说,事情办砸了,丢了嘉靖的大面子,他伍文定肯定是要是去圣眷的。

    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请了关公,先把登闻鼓镇住再说。

    本就诸事不顺,如今连张执象这么一个小娃娃都来诘问他,伍文定也是心头火起,交代?你以为本官不想要交代不成!

    “小真人好大的仙威!”

    “应天府衙门请了关二爷不能高枕无忧,那泼天的冤屈平不了又能如何?你来平吗?”

    伍文定一番话冷嘲热讽,显然没有将张执象放在眼里,就如同狮头镇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对鬼神并无敬意,尤其是对神。

    张执象没有想到堂堂南京主官居然在摆烂,只觉得血压有点高。

    “应天府的冤屈,我们平不了,但,关公像是我小师叔开的光,他若不答应,我想关二爷也不介意毁了这一尊法相。”

    出门访友两天的张永焕忽然就出现了,他站在张执象身后,一手按着张执象的肩膀,让张执象瞬间就安心了许多。

    他又并非什么孤家寡人。

    他是祖天师的弟子,天师府的小真人!

    人间的事他们管不了,但这鬼神的事情,就没有他们不能管的,开了光的关公像,普通人不敢动,他们就是毁了又如何?

    “你敢!!”

    伍文定气急,他猛然起身,狠狠的指着张永焕,但张永焕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并不惧怕这位南京朝廷的主官。

    而且这时,一名宦官在两名小宦官的服侍下走了进来。

    他斜眼睥睨的看着伍文定,淡然说道:“龙虎山统领天下道教事,这避邪镇煞,自是有专断之权,伍尚书莫非心中有亏,见不得那登闻鼓,才如此慌忙?”

    这太监叫崔文,正是张永焕这两天拜访的朋友。

    老太监已经告老辞官,没啥职位,但他自嘉靖元年开始,就投其所好,为嘉靖皇帝布置修仙问道的事宜,从而与龙虎山交往密切。

    嘉靖三年,崔文引荐龙虎山道士邵元节,深受嘉靖欣赏。

    嘉靖命邵元节在显灵宫专司祭祀,而崔文因为受到嘉靖的宠幸,格外跋扈,嘉靖五年的时候被弹劾,从而告老辞官。

    表面上看,崔文是个失势的老宦官。

    实际上,这老货并没有丢失圣眷,而是奉密旨在江湖行事,会选崔文来做这件事,除了嘉靖的信任外,还有这老货武艺高强。

    他是耳顺境的武道宗师。

    传闻,当年西厂留下来的班底,已经由这老太监秘密接手,成为嘉靖插手江湖的一支势力……

51、神仙斗法,借力打力

    “崔文,你休要胡搅蛮缠!”

    大家都是皇帝的人,崔文不想着帮他解决问题,反而帮着这群道士来挤兑他,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的事情还办不办了!

    伍文定感觉队友都是猪!

    崔文却只冷笑一声,并不理他,出宫一年,崔文早就看清这天下是什么样子了,依靠官面力量想要控制江南是不可能的。

    当初陛下对王阳明虽然猜忌,但在登基之初就将王阳明丢到了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未尝没有试试看的心态。

    结果呢?

    王阳明父亲的确是病重了,但王阳明仅待了半年就跑路是事实,南京朝廷铁桶一块,京师那边就算把六部尚书全部空降,也一样没用。

    想要解决江南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像正德皇帝那样,带着九边大军南下!

    来一次犁庭扫穴!

    知道结症所在,崔文压根就不在意伍文定的死活,更是认为伍文定蠢得可以,登闻鼓的异像明明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他却为了自保而匆匆请神,要用关公来镇压登闻鼓。

    这关公像请回衙门,第二天伍文定就要滚出南京了!

    这是什么?这是镇压祖制!你伍文定心中有鬼!届时科道言官更是要以陛下失德,太祖降怒来上书,甚至要掀翻大礼议也说不定!

    那会让陛下变得极为被动!

    伍文定就是个蠢货!

    崔文没有理会伍文定,而是看向徐鹏举说道:“关公镇的是邪煞,登闻鼓乃太祖所设,专为天下百姓击鼓鸣冤,乃至正至阳之物,岂是邪煞?”

    “近日所生命案,咱家也有了解一二。”

    “据咱家所知,那些可都是死有余辜之辈,应天府衙门不反思反思,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过往活得如此滋润,反而要镇压登闻鼓,这是何意?”

    “莫非是要镇压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

    “南京六部,要谋反不成!”

    崔文说的疾言厉色,相当于指着徐鹏举的鼻子骂,徐鹏举脸色讪然,心中一顿娘希匹,他又不是管事的,崔文指桑骂槐,他平白受这份唾沫。

    你崔文有本事,去奉天殿骂啊。

    正德南巡的时候,南京皇宫进不去是有原因的,例如以前上朝的奉天殿,就被改得面目全非,变成了南京朝廷的“议事院”。

    上面龙椅都给撤了,换成了议长的位置。

    在南京朝廷,议长才是真正的首脑……

    杨廷和嘉靖三年的时候“告老还乡”,就接任议事院议长一职,是毫无争议的东南党魁,南京朝廷真正的话事人。

    至于他徐鹏举,依靠祖宗蒙荫混了个议员而已,就是个官面上的吉祥物,骂他有啥用……

    “自是不敢造反,崔公公明鉴。”

    徐鹏举抱拳表示退让,让崔文他们去找正主,崔文见徐鹏举不阻拦了,便放声道:“关公既然请了,那便请回去,立在皇宫午门外,镇一镇真正的邪煞!”

    徐鹏举脸色有些精彩,没有想到崔文胆敢如此挑衅。

    应天知府罗文忠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问道:“那,登闻鼓怎么办?”

    “让它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怕了不成?”

    “这……”

    罗文忠有些着急,但终究没有办法再多说些什么,伍文定只是泥菩萨尚书,但崔文手底下可是握着西厂旧部的。

    上面的大佬们,崔文不好动。

    他这个小小的知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张执象没有想到这关公像和登闻鼓已经牵扯到了嘉靖和南京的斗法,登闻鼓究竟为何鸣冤,最终也没人去管,关公像被请到了皇宫午门外,专门立了个亭子,让关公“盯着”皇宫。

    这无疑是非常冒犯挑衅的举动。

    亭子一夜之间就搭好了,次日杨廷和坐着车进宫的时候,幕僚特意指着关公像让杨廷和去看,老头只瞥了一眼,便说道:“就放那吧,让关云长看门也不错。”

    幕僚问崔文已经发难,该如何反击。

    崔文不让他们镇登闻鼓,就是逼着他们将登闻鼓毁了,好以此发难来问责南京,嘉靖三年的大礼议看似以嘉靖全面获胜而结束,实际上杨廷和并未伤筋动骨。

    不说南京,就是北边的京师朝廷,杨廷和的旧部门生依旧不少,对嘉靖处处掣肘。

    如今正是嘉靖宜将胜勇追穷寇的时候。

    也因此有了崔文的发难。

    在幕僚的问题后,杨廷和仿佛睡着了一样,许久,幕僚都觉得他睡着了,轻轻唤了声,他才回过神来,说道:“哦,那就伸冤吧。”

    “登闻鼓乃太祖所设,如今显灵了,自然是太祖显灵,责备子孙不肖。”

    “宗室如今有多少人来着?”

    杨廷和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幕僚直接拍案叫绝,这计谋太妙了!是的,你崔文打算利用登闻鼓的异像来制造恐慌,逼迫他们毁了登闻鼓,然后再来责难。

    但他们偏不。

    不是要查冤屈吗?你老朱家这么多宗室成员,各个都占据大量土地,收刮民脂民膏,是不是也罪大恶极?

    那就审嘛……

    看是嘉靖坐得住,还是我们坐得住!

    ……

    明朝宗室有多少人,这点大清把玉牒毁了,就不太清楚了,但有记录可查的是,嘉靖年间开始将族谱上的女子也计算在内后,嘉靖八年的普查为8203人。

    有据可查的是,在明末宗室大约有十三万男子,男女加起来约二十余万人,远没有谣传的百万人那么多。

    但宗室的支出依旧是朝廷的巨大负担。

    明朝的宗法制度又让宗室拥有极大的特权,在地方上干着士绅们一样的活计,可劲捞钱的不少。

    杨廷和这招对宗室下手,对于嘉靖这个“藩王入主”的,“得位不正”的皇帝来说,可以说是打在了七寸之上。

    庙堂上的斗法如何,张执象不知。

    他只知道登闻鼓出现的缘由,到底有什么冤屈,这些都没有人去管,那便只好他自己去管了。

    从城隍庙出来,张执象就前往应天府衙门,听闻张执象要管此事,可能是觉得好玩,徐鹏举死皮赖脸的凑了上来,并表示有他领路,才好办事不是?

    于是,张执象只好带着这个大纨绔查案……

52、鬼神涉俗,气运强弱

    “喏,那就是登闻鼓。”

    带着张执象他们来到应天府衙门,徐鹏举很热情的做着向导,指着应天府门外的那面大鼓说道,很久以前,这里因为杂草藤蔓丛生,还被衙门砌了花坛围了起来,里面种了些花草。

    结果那道惊雷炸下后,花坛炸开了,草木全烧完了,就留了个鼓。

    他们到应天府衙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登闻鼓倒是不会自己响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也就是过了一百多年,这玩意还跟新的一样。

    当然,虽然看着普通。

    别的官员却吓得连瞄一眼都不敢,徐鹏举居然大大捏捏的走过去,拿起鼓槌随意敲了两下,鼓声响起后,衙门内传来一阵骚乱,想必是被吓到了。

    “哈哈哈……”

    徐鹏举哈哈大笑,把鼓槌递给张执象,示意他也来几下。

    张执象没有接,一旁的雨水则嘀咕道:“这家伙不怕的吗?”

    徐鹏举将扇子打开,扇着风说道:“我乃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魏国公,家中富贵来得堂堂正正,就算有人顶着魏国公府的名义作恶敛财,那也是惩处到族中个人,与我无关。”

    “这登闻鼓若真是太祖皇帝显灵,又岂会为难我这个后辈侄孙?”

    “无妨的,无妨的。”

    总说朱元璋杀功臣,但也没有赶尽杀绝嘛,洪武年间63名封爵,还是有几人硕果仅存的,如魏国公徐达一脉、鄂国公常遇春一脉、曹国公李文忠一脉、魏国公邓愈一脉、信国公汤和一脉、诚意伯刘基一脉、西平侯沐英一脉、定远侯郭英一脉。

    嗯……还剩8人。

    其实也不能全怪老朱,就大明今天这个鸟样,老朱泉下有知,怕不是觉得自己还杀少了……

    总而言之,能在老朱手底下活过来的,家风都还是很正的,大抵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唯有这番“守正”,才能长久繁荣。

    徐鹏举自认无愧,也不怕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所以敢拿登闻鼓开玩笑。

    张执象摸着登闻鼓,低声念叨道:“是不是太祖皇帝显灵另说,但登闻鼓既然是太祖所设,那么敲鼓的标准肯定跟《大诰》有关。”

    “乖乖,那可不得了。”

    徐鹏举夸张道:“若是按《大诰》来判,这大明朝廷上上下下,十个人里面,有十一个都得下狱!”

    其实都不用按照《大诰》来,就是按照《大明律》来,干净的人也没有几个,所以崔文、伍文定他们压根就不管登闻鼓到底在鸣什么冤屈。

    到处都是冤屈,怎么解决?

    按照《大诰》的标准给大明上下来一顿清洗不成?别开玩笑了,莫说这只是一面破鼓,就是洪武皇帝在的时候,遵守《大诰》的人又有几个?老朱杀得头颅滚滚,也不过勉强维持罢了。

    “你跟着我办案,只会说风凉话?”

    张执象也是一口气被堵住,十分不舒服,便有了赶人的意向。

    徐鹏举连忙赔笑,说道:“息怒,息怒,我不是在提供思路嘛,就算所有官员都有罪,也要推断出登闻鼓的办事规矩不是?”

    “你看我们平时剿匪,许多时候都是诛杀恶首,那些被裹挟的百姓呢,都是打发回去,遣散了事。”

    “再一个呢。”

    “不是所有官军都跟阳明先生那么厉害的,许多人被任命去剿匪,大多是从软柿子开始捏,把兵练好了,才敢跟那些凶名在外的干一架。”

    “我的意思是,我们先去看看卷宗,这些天死的都是什么人。”

    “是不是就可以知道这登闻鼓到底是在直接诛杀恶首,还是在先捏软柿子了。”

    徐鹏举嬉笑的说出这番话,张执象则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原来这家伙不是草包,起码这番断辞的逻辑十分清楚。

    “嘿,走咯!”

    徐鹏举笑了下,便一马当先走进府衙,那些衙役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们是认得徐鹏举的,但听徐鹏举所说,他们可是要来查案的。

    这些人又不掌管刑名,哪里有权查案。

    而且这些案子,知府大人……

    衙役还在犹豫,徐鹏举就轻松顶着扇子,将他们推开了,倒不是衙役们配合,而是徐鹏举有这份举重若轻的巧力。

    王绛阙看到这一幕,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不工。”

    张执象本来心思不在这里,听到提醒也反应过来,徐鹏举的武艺居然还不错,不是说这家伙文恬武嬉,历史上记载这家伙未来还有草包国公的称号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凡是能传上百年的世家豪门,子弟或许性格乖张了一点,能力培养上应该是没得说的,很少会有真正的草包。

    张执象对徐鹏举多了一丝警惕,没有先前那么放松了。

    徐鹏举也不在意这些,他在张执象面前显露些水平,自是有他的打算,而应天府衙门知道是他这位混世魔王来了,知府也好,推官也好,都没有出面。

    没错,徐鹏举这个南京守备是没有实权。

    但他好歹是魏国公,他们这些小小地方官,还能拦着这位国公爷不成?别的不说,国公爷打了你,你也是平白挨顿打,都没处伸冤去。

    这是理。

    还有个理便是后堂那里,罗文忠跟幕僚的聊天,幕僚问:登闻鼓兹事体大,真让魏国公他们去查?

    罗文忠表示:“上面人斗法,我们看着就好,再一个,我只是个小小知府,官道气运有限,那登闻鼓怕是没多久就能沾到我身上了。”

    “那些大佬们不怕这鼓,我可夜夜担心。”

    “你没看那些人的死状哦……”

    罗文忠这么一说,幕僚也心惊胆颤起来,他们是直接处理这些案子的,徐鹏举猜的逻辑是对的,这登闻鼓是先捏的“软柿子”。

    这些天先死的都是一些皂吏和街头那些欺男霸女的恶老大。

    但是昨天就死了一个捕快班头了。

    再这么下去,没几天就要死到有品级的官员,他这个应天府知府那是首当其冲的,上面的斗法有多激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登闻鼓再不解决,他罗文忠就得死。

    所以,罗文忠巴不得魏国公带着小天师来查案。

    查,赶紧查!

    他罗文忠就是罢职回乡,也比死在任上好!

53、时代变革,平衡微妙

    “1号死者,城南扒皮虎,惊惧胆裂而死。生前在城南以敲诈勒索为生,同时兼职人牙子工作,三年前发现一家面摊的小女儿是美人胚子,便要强行买下,摊主不肯遭殴打吐血,数日后不治而亡,强行发卖摊主妻女,得银30两;一年前……”

    “2号死者,应天府衙门捕快何老三,拔筋而死。正德八年谋夺李秀才家产,强占其女,将李秀才伪装成醉酒摔死;正德十一年,因老家家中建房,邻里产生矛盾,当夜杀邻居一家七口,联合赵班头栽赃给城东富户孙大,夺其家产……”

    “3号死者……”

    看着这些卷宗,张执象的小手都捏得发白了,恨声道:“死后案子都能查的一清二楚,生前怎的就稀里糊涂?!”

    徐鹏举翻阅着手上的卷宗,淡淡说道:“事情又不隐秘,只是没人管而已。”

    “像那个扒皮虎,他做了什么事情,他手底下的小弟都知道,衙门里的人去查,只要态度坚决,那些小弟还敢隐瞒不成?”

    “至于何老三和赵班头的事情,衙门里的衙役是见识了登闻鼓的,自己的事情不敢说,死人的事情还隐瞒,那就是不想破案,不想活了。”

    “总共十六份卷宗。”

    “死的最大的就是那个赵班头了,看来登闻鼓还得继续修炼才行。”

    徐鹏举一脸遗憾,似乎巴不得登闻鼓威力更大一点,最好大得能够直接将杨廷和弄死,那才是皆大欢喜。

    实际上这并不可能。

    气运虽然缥缈,但确实存在,杨廷和正德七年就当了首辅,嘉靖三年才下台,整整权倾天下十二年之久。

    他的生死是关乎到天下无数人的命运的。

    如此强烈的气运,自然是鬼神辟易,自从老朱大兴城隍,建立阴阳两套班子后,民间信仰其实就做了一次归纳,那些力量会用来庇护朝廷正官。

    这些官员们是知晓的,所以平常也不怕什么鬼怪。

    但登闻鼓不一样,这玩意是太祖所设……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张永焕没在身边,也没个专业人士询问,王绛阙倒是看出他有话要说,便直接说道:“有什么猜想就说出来吧。”

    张执象犹豫下,还是说道:“倘若把登闻鼓运到京师去,会怎样?”

    徐鹏举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是了,登闻鼓不闻不问,自然只能处理些小喽啰,但倘若运到京师去,由嘉靖谕旨敕封,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卧槽!

    徐鹏举瞬间惊醒,觉得这下玩大了,天师府果然是专业的,那些人斗法斗得起劲,反而将最关键的东西忽视了!

    没错,鬼神涉俗固然有着各种限制。

    但若是由皇帝亲自敕封呢?以后但凡有冤屈的,到京师去敲响登闻鼓,那岂不是连刑部大理寺受审的过程都省略了?

    一时间,徐鹏举的心脏跳得厉害,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绝不会允许登闻鼓进京的……

    王绛阙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她一把夺过张执象手上的卷宗放下,拉着他就往外走,坚决的吐出两个字:“回家。”

    张执象有些不愿意,但王绛阙态度过于坚决,她甚至给银翘使了个眼色,让银翘提溜起张执象,强行将他带走。

    张执象向依琼求助,可那妮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就没有理他!!

    直到坐上马车。

    张执象才生气的说道:“你怎么这样!”

    王绛阙冷冷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要命,也得为你四叔他们想想。为你们龙虎山的祖庭想想,你大概是不愿意有人马踏龙虎的吧?”

    “怎么就……”

    “诚如庙祝所说,人间事,岂能由鬼神施为!你把登闻鼓送到京师去,就是彻底坏了人间的规矩,以鬼神乱世!这是彻底打破平衡,掀了桌子!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会有大军马踏龙虎,用大炮指着天师府认罪伏法!”

    “……”

    张执象陷入了沉默,他像是个认死理的小孩一样,死倔着说道:“可它能让天底下百姓伸冤!”

    “幼稚!”

    王绛阙没有再跟他解释了,甚至懒得跟他多说,天底下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阳明先生又何须忧心忡忡?

    历史上那么多变法者,即便是最成功的商鞅,又何须车裂而死?

    张执象再不甘,也终究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少年人对世界的赤诚和天真再一次被打击,他有些低落的说道:“登闻鼓该怎么办?”

    王绛阙见他服软,也不跟他置气了。

    觉得他可怜之余,又有些羡慕,她生在王家,不可能活得如此天真,什么事都要理智的想清楚前因后果,所以她很小就告诉自己不能有孩子气。

    可太早看清这个世界,很无趣呢,因为无趣,所以情绪上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波澜了……

    她的声音不由柔和了一些,说道:“庙祝老爷说的对,将关公像请到应天府衙门去,让关公像镇着登闻鼓,登闻鼓不显灵了,事情就平了。衙门里的官吏们心里会多一层敬畏,也因为它无害了,又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自然就不会有人想着去毁掉。”

    “至少。”

    “在人们发现时代真的变了,鬼神可以乱世之前,不会有人想着永绝后患,冒着被嘉靖抓住把柄的风险去毁了它。”

    “但。”

    “要把关公像请回去,崔文会不会答应倒是其次,我怕杨廷和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这一场他定然是要跟皇帝争个胜负。”

    “还有……”

    “你那番话被徐鹏举听到了,他会不会告诉别人,这很重要。”

    王绛阙还有话没说,只是不漏痕迹的看了眼依琼,目前依琼受制于许青麝,不排除依琼以这个消息来向许青麝换取自己的族人。

    不过,没必要说开,私下防着就是。

    “徐鹏举,他……”

    “放心吧,登闻鼓在应天府衙门,一时半会不可能运走,他心里有数,自然要盘算各方利益,才会决定怎么办。我可以用王家的名义来请他赴晚宴,但你想好怎么说服他没有?”

    “我……”

    官面上的事情,张执象还是知之甚少,王绛阙见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再次提醒道:“洪武永乐年间的魏国公府,跟嘉靖年间的可不一样。”

    张执象愣了一下,明白了。

    以前的徐家,是大明朝廷的权利核心,现在,已经边缘化了……

54、奇货可居,天下为公

    张执象返回桂园,王绛阙与父亲说过事情经过后,王源之便派人送了请帖给徐鹏举,邀请这位魏国公吃晚饭。

    安排好后,王源之才向张执象问道:“这个局里面,你想保存登闻鼓,待以后时机成熟,再送至京师,对吧?”

    “嗯……”

    张执象底气不太足,人世间的道德依靠一件“法宝”维持,其实也很荒谬,他冷静下来后,也想明白了,这种虚假的“德”,在法宝失灵后,只会迎来更强烈的反弹。

    治国理政,就仿佛修行一样,是不能依赖外物的。

    但天底下那么多冤屈,又有几个青天呢?能用登闻鼓还黎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张执象觉得登闻鼓还是应该用。至于怎么用另说,但一定得有。

    就像核武器一样。

    我可以不用,但我得有。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汲汲之名。登闻鼓何须用来平天下不平事?它只需保证道德底线便可,其效堪称国之神器。”

    “荀子曰: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神器如何用,自然是由人来定夺,祭告皇天后土,敕封定文,当足以规束神器,为治世而用。”

    “只要用法得当,何须担忧神器失位,天下混乱?”

    “所以。”

    “登闻鼓不但要保下,还必须想办法送至京师。”

    王源之说的很认真。

    如果说在狮头镇见到邪崇,张执象召唤灵官老爷,已经让他对新时代开了眼界,那么登闻鼓的出现,就彻底让王源之信服,时代已经变了。

    新力量的出现让王源之看到了解决大明朝问题的可能性。

    不依赖外物,却可以适度的使用工具,借助好用的工具,以人来做事,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也是登闻鼓该有的作用。

    王源之的逻辑让张执象理顺了思路。

    对啊,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不能因为会产生依赖性就否定登闻鼓的价值,它的确是一件有利于天下治理的神器。

    “我们能想到登闻鼓的作用,他们会不会想到?”

    不论是让登闻鼓变成道德底线的规范,还是除尽天下冤屈,那些人都不会答应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底线……

    但凡他们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怪力真的开始乱神了,他们绝对会毁掉登闻鼓的。

    “暂且不会。”

    “春江水暖鸭先知,你是鸭,我们,他们,都是人,是会后知后觉的。”

    “但我们也要尽快将事情解决,世界上聪明人可不少,特别是杨廷和,那老狐狸估计很快就会琢磨到这个端倪。”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王源之想着怎么才好破局,张执象却在想另一件事,他看着王源之,犹豫了下,还是施了一礼,说道:“唐突冒昧,但小侄还是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王源之能猜出张执象要问什么,只是笑道:“尽说无妨。”

    “是。”

    “小侄想问……王家跟他们,不应该才是一伙的吗?”

    王源之笑了,笑得很开心,他其实很满意张执象这份坚定,没错,哪怕他们王家一路来都在帮他,可道理上说不通,那就是有问题,就是要警惕。

    能够坚持这样看待万事万物,才不会被迷惑,才能看到本质真相。

    这才是智慧啊。

    “绛儿,给他讲讲什么是财富。”王源之没有直接跟张执象解释,并非是看不起张执象,而是告诉张执象这个道理,他们王家哪怕是小女儿都懂!

    王绛阙平静无比的说道:“财富者,唯名与力。”

    “昔田氏代齐,以田氏之食邑分齐国公族,得公族之心,以田氏之米粮分鳏寡孤独之人,得国民之心,又以大斗借贷,小斗收债,让齐国之民归之如流。”

    “田氏以十二代人经营养望,得‘仁’之名以代齐,此其富也。”

    “昔陶朱公三散其财,复起千金,其富在力而非幸也。”

    “陶朱公能操计然之术以治产,根据时节、气候、民情、风俗等,人弃我取、人取我予,顺其自然、待机而动。”

    “如何能算,如何能步步先?”

    “一年是旱是涝,是刀兵,是安平,陶朱公能以易数算之,料物于先,这便是力。”

    “经商之道,行之有效,后世能学,也是力。”

    “昔秦国之虎狼之师囊括四海,吞并诸侯,这同样是力。”

    “唯名与力真财富,能富有四海。”

    “金银,不过是财富的附庸而已。”

    张执象听明白了,华夏人的天下观不仅仅刻在文人士大夫的脑海中,连商人的脑海中也刻下了,如王家做生意已经不满足货币的获取了,他们的野心更大。

    田氏花了十二代人的时间来贩卖仁义,赚取名声,最后取代了齐国。

    王家同样不介意散尽家财来赚取名与力,也愿意为天下人去创造盛世,但盛世是他们奇货可居的货物,他们卖予天下人,自然要获得相应的回报。

    这个回报是……大明?

    “你们要造反?”

    张执象把握住了关键,王源之却没有什么忌讳的样子,他转了下烟杆,说道:“历朝历代,唯大明得国最正。”

    “所以这大明朝上上下下,无数聪明人玩着自己的,吃着大明的,大明也没垮,也没谁明目张胆的扯旗造反。”

    “就算扯旗,也是宁王那种老朱家的旗帜。”

    “在大明,田氏代齐是行不通的。”

    “因而我们无法让士绅和百姓成为买主,来买这个国。”

    “奇货可居,那也得有买主才行,既然不买国,那普天之下,能够当买主的……唯有皇位上那位万岁爷了。”

    “就是不知,卖一个盛世给皇上,皇上能开出什么价来。”

    张执象算是看到了王家的野心和气魄,这是商人有钱之后对钱不感兴趣,本质上兴趣已经转移到了权力上吗?像,又不太像。

    因为就算是权力,王家好像也能轻松放弃。

    因为力的本质从来就不是权……权是力,力却不是权。

    但,皇上作为买家,能够支付的,必然是权,王家是要什么?

    “王与马,共天下?”

    张执象低声呢喃了句,这是指晋朝的时候,琅琊王氏强大到能够与司马氏共治天下的程度,可以视作门阀的巅峰状态。

    然而,王源之只是淡然一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他含笑问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琅琊王氏,如今安在哉?”

    皇帝能支付的不仅是权,还有名。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他王家要的,是天子将天下之权让渡于“公”的功绩!此后天下一千年,两千年,千万年,只要世界还在这副框架之下,王家就能“与国同寿”!

    这是南张北孔做的事。

    也是王源之想做的事!

55、太极推手,你来我往

    真正的富贵不是烈火油烹,团花似锦,而是细水长流。

    这是许多人不理解的,就像没有慧根的人不理解长生一样,追求极致的富贵,往往会过刚易折,落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圈套。

    华夏的历史足够长。

    足以告诉后来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贵,如上古圣王留下的血脉,一直到东周列国形成的封建贵族,可以说是源远流长了吧?

    这些贵族经历了大秦的郡县制依旧没有消失,他们成了世家门阀,发展到极限的时候,是晋朝的五姓七望。

    或许,在那个时候,人们会以为这样的富贵能永恒下去。

    直到……五代十国。

    全天下如同砧板一样,剁了个稀巴烂,全无尊卑之念,引用《后唐书》一句话可以概括: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

    藩镇造皇帝的反,将军造节度使的反,营将造将军的反,千将造营将的反,百将造千将的反,什将造百将的反,小兵造伍长的反……

    那是真正的乱世,有兵就是草头王。

    全天下所有人都野心勃勃的向上爬,管你什么名门贵族,有威胁就灭了,管你服不服。

    就这样。

    昔日的门阀世家,在五代十国几乎全被搅碎,留给后周的,哦不,留给大宋的,其实是一个极好的时代。

    正因为门阀没了,才有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奈何大宋不争气。

    当然,那些都是其他的问题了,关键在于,经历过五代十国的乱世,让人们知道,世家门阀的路子,并不保险,富贵无法持久流传。

    再加上经历蒙古南下,神州陆沉,又有大明恢复中华。

    每一次乱世的洗牌,都让那些世家豪族七零八碎,沧海桑田的异变过后,如今还有什么是剩下的呢?定睛一看,不过两家而已。

    南张北孔。

    所以,有眼界的人这才明白,原来,南张北孔,才是真正的富贵啊……

    王源之表明心意,张执象对于他的魄力深深震撼,他觉得前世那些财富榜上的富豪相比于王家这种商人来说,太Low了。

    不,有没有可能,王家他们才是商人,而那些富豪……只是买办呢?

    毕竟先生说过:你太高看他们了,他们懂什么是资本主义?最多倒退回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资本主义是靠侵略和掠夺别的国家而积累资产的,他们敢侵略谁呀?不被侵略就阿弥陀佛喽。

    而大明的这些商人,与资本家好像又有些差别……

    “王叔高义!”

    张执象朝王源之施了一礼,不论王源之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的确是在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张执象没必要因为“初心不纯”这种东西就将朋友往外推。

    先生说过,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王源之笑了笑,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作为王阳明的忘年交,王源之如何不知道唯有致良知才能致良知。

    他自己动机不纯,是不可能“开万世之太平,天下为公”的。

    这件事只有张执象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说说登闻鼓吧。”

    “没有关公像镇压,登闻鼓还会继续显灵,背后就必有冤屈。崔文要以此来给南京朝廷施压,甚至通过登闻鼓制造的恐惧逼迫南京这边毁掉登闻鼓,好彻底发难。”

    “而南京这边,杨廷和那只老狐狸可不会善罢甘休。”

    “他恐怕会借力打力,你说有冤屈,那便鸣冤好了,要不了多久,南京刑部就会发函,要求彻查此案,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个时候,冤屈指向谁最好呢……”

    张执象惊道:“崔文?他们要倒打一耙?”

    王源之摇头,说道:“崔文不过是一个辞官还乡的‘民’而已,他现在是江湖中的暗子,固然是嘉靖在江南众多棋子中最重要的一颗,但却缺乏足够的影响力。”

    “冤屈最好的指向应该是——宗室。”

    “毕竟我们的万岁爷是以藩王入主,这些年为了正统性,搞了大礼议,打击宗室,才是逼迫嘉靖的最好办法,登闻鼓甚至可以用来借用太祖的名义,从而推翻大礼议,让嘉靖彻底沦为傀儡。”

    “嘉靖三年的告老还乡,我们的这位首辅大人,其实是憋着火的。”

    王源之太了解嘉靖跟杨廷和的恩怨了。

    也了解这位权倾天下十二年的首辅,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的憋屈,嘉靖是他亲手挑选的傀儡,他却被傀儡驱离了中枢,哪怕是他主动以退为进,可这对杨廷和来说,依旧是一种屈辱。

    他是必须要洗刷的。

    “那我们今日查了卷宗,一副要监督应天府衙门办案的样子,到时候岂不是成了杨廷和的助力?”张执象顿时反应了过来。

    心中有些凛冽。

    杨廷和反手之间就让他们为他所用,现在醒悟了,却也不好退出了,否则会引起怀疑……

    “无妨。”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杨廷和对宗室动手,未免不是一个机会,大明朝的宗室,的确有点尾大不掉了……”

    未来嘉靖八年的时候,宗室人口清查是8203人,如今是嘉靖六年,宗室那边8000人是有的,按照朱元璋定下来的祖制。

    自亲王开始,都是嫡长子世袭罔替,其余子女都削级分封。

    依次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即便是最低级的奉国中尉,封爵时的土地不说,每年也能领取200石粮食作为俸禄,国朝每年在供给宗室上就要花费至少四百万石粮食。

    须知,在嘉靖年间的田赋,实物也不过才两千五百万石左右……

    算上宗室需要赐封的田产,宗室占了财政开支的20%,就这,还是嘉靖六年的情况,等到明末……那简直惨不忍睹。

    朱元璋定下的这个宗室之法就有问题。

    那些宗室什么都不用做,死劲的生娃就可以了,生个百万人,再庞大的帝国都能拖垮……

    所以,宗室的问题必须解决。

    这件事是嘉靖自己做不来的,正好杨廷和下手了,自然要借一借杨廷和的力了……

56、酒过三巡,武学之美

    徐鹏举接到王源之的请帖,就乐滋滋的过来了,没有半点拿捏姿态的意思。

    作为“圈内人”,徐鹏举很明白那些拿着生肖令的豪商意味着什么,像这南京城内,那皇宫之中,已经改为议事院的奉天殿,那里固然有着半个大明的话语权。

    作为议长的杨廷和不仅能够与皇帝分庭抗礼,更在事实上已经害死了一位皇帝。

    看起来,杨廷和权势滔天,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但,这只是基于士大夫阶层游戏规则里面诞生出来的代表而已。

    因为代表了整个士大夫阶层,杨廷和才有这份力量。

    等到杨廷和退下去,就会有新的“议长”产生,杨家也从此与这份力量无关了,即便后代争气,人走茶凉后又能余下几分荫泽?

    “杨廷和们”的强,是一时的,手握生肖令的十二家豪商,他们的财富却是可以世代相传的。

    所以。

    徐鹏举哪怕是对杨廷和都敢嬉笑怒骂,只要不真正冒犯,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对于王源之,他是相当客气的。

    两人一番寒暄,入席就坐。

    徐鹏举主动热场,热情敬酒,酒过三巡后,立马开门见山,说道:“登闻鼓实属治国神器,当由小天师护送进京,献给陛下!”

    张执象与王源之对视一眼,没有想到徐鹏举如此上道。

    这个有些胖,看着像个大肚将军的国公爷,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草包纨绔,实际上心思相当玲珑。

    “若真以登闻鼓治律法,是否会太严苛,导致适得其反?”

    王源之反而有些“担忧”的问道,徐鹏举当即大手一挥,豪迈道:“诶!王家哥哥这话就说错了,这行军打仗,火炮是不是要因为杀业太重而不用?那是决计不能的。”

    “夷狄所畏中华者,火器也。”

    “天下奸邪所畏律法者,登闻鼓也!”

    徐鹏举掷地有声的拍着大腿,表示着坚定的决心,但紧接着,他痛心疾首的一拍掌,控诉道:“我等为天下万民秉持公正,此乃功德无量的善事,可这等好事,总有小人不识好歹,必然竭力阻拦。”

    “某虽有心,但无计可出。”

    “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办法可以将登闻鼓安然送至京师?”

    徐鹏举跟个人精似的,提溜一转,便把球踢回了王源之这边,等着听王源之和张执象他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不靠谱,这个胖子怕是就要推脱了。

    王源之眼睛微微一眯,没有回答,反而坐了回去,自顾自的添了一杯茶,这让徐鹏举偷偷打量的眼睛不由眨了眨,没搞明白。

    这时张执象说道:“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们暂时还想不到登闻鼓的作用。”

    “但,只要我们带走登闻鼓,他们便能立刻反应过来。”

    “一路上的险恶,恐怕难以想象。”

    “所以,为了顺利突围,我们必须想办法打一个时间差,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要已经离开,并且走出一段距离才好。”

    张执象说着下午与王家父女商量的计划。

    带走登闻鼓,最好的办法就是“偷天换日”,让这场围绕登闻鼓的争锋尽快的合理落幕,而他们在两方的争斗中偷出登闻鼓,将其带往京师。

    若是不被发现,悄无声息的完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即便被发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他们,在面对追杀时,突围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徐鹏举听了这个谋划,认真思考了一会,觉得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重点在于,他们偷出登闻鼓很难,而杨廷和那边毁掉登闻鼓很容易。

    所以他就算告密,也没有太多利益……

    王家对张执象的支持,还有他们对登闻鼓的用法,这表明他们应该是打算干票大的,现在应该是最好的上车机会了。

    “妙哉!”

    “我老徐没什么文化,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哥哥和小天师但有要求,尽管吩咐下来就是,我们一起为天下万民声张正义!”

    他说的粗鲁,但大家谁不知道他是个心思玲珑的?

    不过既然成了一伙的,也就懒得拆穿他这份伪装了,饭吃到一半,徐鹏举甚至打拳给大家助兴,一点也不在意这是掉分的戏子行为。

    这时张执象才发现,徐鹏举并不胖,而是壮。

    古代的将军就是这样,他们的“大肚子”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古代的后勤不比现代,没有足够的脂肪存量,是经不住战时的艰苦的。

    再一个,脂肪其实也是防御力。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图画当中的将军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徐鹏举不愧是将门之后,想必从小接受的教育里面,就是关于武将的培养,才会有这份体格。

    他打的是武当龙华拳,龙华拳的特点是动迅静定,闪转腾挪,身如龙形,虎伏鹰扬,尤以腿法为主,常常数腿连发,疾如闪电,势不可挡。

    这技法特点让徐鹏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灵活的死胖子……

    王绛阙说徐鹏举是不工境的武术高手,也并没有看走眼,那份灵活自若的余裕下,自然是武艺高深的一种表现。

    徐鹏举打完拳后,气氛活跃了不少。

    他们聊天聊到了张执象练武一事,虽然知道教张执象练武的是张永焕,乃是一名耳顺境的武道宗师,但徐鹏举依旧好为人师。

    “你们道士教武功,温温吞吞的,讲究个心静。”

    “永焕道长让你站桩,你就死站桩,一点都不懂得武功的魅力,如何能够有动力钻研武学?”

    “来来来,我教你一个好玩的。”

    说着,徐鹏举就将张执象拉了起来,他让张执象把手平举伸直,然后手掌往后翘,把筋拉直绷紧。

    “对,就这样。”

    “拉直,再拉直,感觉有回弹的力为止,不要怕,继续拉……啪!”

    徐鹏举教着教着,忽然一巴掌扇下,力道沉顿无比,但却只是微微撼动了张执象那根瘦弱的小胳膊,哪怕他只是收着力道再用巧力,但是……

    “我没用力啊……”

    张执象呢喃着,将筋拉直并没有用到多少力量,可以说他的肌肉甚至都还处于松弛的状态,可刚刚徐鹏举的那一掌,竟然只是让他的手臂微微撼动?

    “嘿嘿……懂了吧?这就是筋的力量。”

    “练武,首先要开筋骨,当筋骨活了,全身的力量就活了,这样才能发挥出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而这也就是手熟这一境界的根本。”

    “如何,神奇与否?”

    “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武道,就是去开启这份宝藏!”

    徐鹏举大大捏捏的,并且只是玩了一个小技巧,但也诚如他所说,张执象终于看到了武道的魅力,有了发自内心的对武学的兴趣……

    (PS:这个小技巧大家可以试试,筋的力量确实有别于肌肉。)

57、群狼环伺,虎口夺食

    宴席散罢,徐鹏举离去,该聊的也聊完了,今天经历了许多事,张执象也累狠了,便告辞回屋。

    他离去时疲惫挂在脸上,王家父女对视了一眼,都明白有件事不能忘。

    且看看吧……

    知竹苑,今夜张执象没有抄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眼皮打架了,毕竟是孩童的身体,睡意来了挡都挡不住。

    雨水心疼的给他擦脸洗脚,替他盖好了被子。

    便在外间的陪床上睡下,夜里有事,她正好伺候,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这样的,雨水最近也学了不少知识,有心加强一下专业技能,虽然总是一觉睡到天亮,经常起得比张执象还晚就是了……

    小姑娘上床后也很快就睡着了,完全没有那些大户人家丫鬟的警醒,梦里还砸吧着嘴,估计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时有人进了屋,走过了她床边也毫不知情。

    站在张执象的床头,依琼的神情相当复杂,在城隍庙遇到的族人,他们苦苦哀求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徘徊。

    她知道那几个族人肯定是已经投靠许青麝了。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出逃本就是许青麝安排的结果,在许青麝手上,他们伊达部落的族人还有上百人。

    她不相信许青麝的承诺。

    那个蛇蝎般的女人怎么会信守承诺,放她和族人离开?可她如果不照做,那些族人绝对会死……

    但。

    要杀掉张执象吗?

    看着张执象疲惫的睡脸和微微的鼾声,她今日虽然心不在焉,但也明白张执象在做什么事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穷苦人劳心劳力。

    原来,书本当中那些心怀天下的君子真的存在。

    哦,他是道士来着……

    依琼没打算深究君子和道士的差别,反正,张执象是个好人,从那天他愿意帮她打掩护,逃离诚意坊打手的追捕开始,她就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是好人,但也是大明人……

    依琼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的血与火,忘不了阿爸倒在血泊中大声喊着:“快逃……”

    是大明人毁掉了她的家,将她的族人当做奴隶贩卖,包括她自己,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件货物,作为货物的未来,让她打心底里就觉得恶心。

    “明人都该死……”

    她调起心头的仇恨,试图说服自己,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可却迟迟下不了手,张执象与族人的性命在天平的两端,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捏匕首的手用力到发白,但匕首却重若千斤,不听使唤……

    许久。

    依琼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卧室,她去书房写了一封信,将信放在张执象的枕头下,看着这个长相其实很受欢迎的小家伙,依琼笑着捏住了他的鼻子,看他在睡梦中张嘴呼吸。

    “呵……”

    “再见了,可爱的小家伙,这是我们伊达部落跟许家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你,只是既然你是个好人的话,那就再厚颜求你办件事了。”

    “金矿的位置我写在信中了,虽然你不需要,但那是我唯一能拿出的报酬,不要嫌弃。”

    “请帮我找到伊布,不要让他落入许青麝的圈套。”

    “他是我们复仇的唯一希望……”

    “拜托了,小家伙。”

    说完,依琼在张执象额头亲了一口,便起身离去,她如同猎豹一样钻入黑夜当中。

    在她走后,张执象睁开了眼睛,依琼先前拿匕首站着的时候,他就迷糊醒了,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后来依琼又是捏鼻子,又是说话的,他如何还有睡意?

    他爬起身,摸出留信来看。

    表情顿时变得严肃无比,他匆匆披起衣服,就要去想办法,刚走到院子里,却发现王源之正坐在石桌前抽着烟。

    “王叔?”

    “哦,安平啊,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人去照看依琼了。”

    张执象愣了下,随后走到王源之对面坐下,问道:“王叔早就知道依琼会被许家逼迫,要求对我下手?”

    王源之敲了敲烟灰,说道:“嗯,知道。”

    “诚意坊出来的人,怎么也得查查,不过,在听到依琼出自伊达部落后,就明白了,她要找的伊布,还有一个我们熟知的名字——大防风。”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

    他顿时有些着急,但王源之却说道:“不用着急,许青麝肯定想到了依琼会有找她拼命的选择,但这个时候,你怎么也该知道依琼的身份了。”

    “许青麝并不会动依琼,也暂时不会杀伊达部落的族人。”

    “她等着用这些东西来钓大防风呢。”

    “关于许家对大防风的布局,主要是因为北商洲那边……”

    王源之将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跟张执象掰扯清楚了,让张执象明白这一局其实是应在万里之外,这一下让张执象的空间视野给拉高了。

    “如此说来,许青麝应该更倾向于收服大防风?”

    王源之点头,道:“没错,杀掉大防风并不能帮她获利多少,许家老四的感激和人情,这种东西是不靠谱的,许青麝这种人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她只相信可见的,能抓在手中的力量。”

    “如果有大防风帮她,她就能够控制整个北商洲的东海岸,若是发展的好,不出十年,就能垄断北商洲的生意,她在许家的话语权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为此,我想她是不介意卖掉许海的。”

    “甚至是……卖掉整个许家。”

    王源之讲了下许青麝的过往,这让张执象了解到,许青麝意外的跟大防风有共同的仇人,只不过大防风只是想毁灭许家报仇雪恨,许青麝要的却是杀掉许家其他人,然后自己霸占许家……

    “如此看来,龙江造船厂的刺杀也是许青麝安排的?”

    “不,那不是许青麝的风格。”

    “不是许家,那便是汪家?”

    “应该是了,这应天府看起来,就像是龙潭虎穴一样,如何,还有信心虎口夺食吗?”

    “大概,虱子多了身不痒吧。”

    “哈哈哈……”

    次日,在许青麝前往诚意坊的路上,依琼刺驾失败,在慌忙逃窜下,一架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张执象温柔的笑道:“上车吧,依琼姐。”

58、初次交锋,互施压力

    在户部巷的宽广街面上,两支队伍凛然对峙。

    一方拿着闪亮的长刀,身着劲装,个个凶狠无比,一看就是凶徒,极不好惹;另一方沉默朴素,虽然穿着家丁的衣服,但阵列配合极好,有拿长枪的,有拿刀剑的,有拿盾牌的,有拿弓箭的,十人为一队,肃然如山岳。

    双方都知道对面是硬茬子,所以场面僵持,没有打起来。

    直到诚意坊那边的增援赶到,接着一驾极其华丽的马车在六匹神俊无比的宝马牵引下慢慢踱步而来,极为大胆的停在两阵中间。

    有侍女慢慢卷开珠帘,妖娆无比的女人躺在软塌上,正悠闲的喝着香茗。

    依琼有几手功夫,甚至还有弱化版的心眼能力,但想要刺杀她,却连车驾都没够上,此时在车驾旁站着一名带着斗笠,气势十分肃然的女剑客。

    方才便是她一剑杀退了依琼,若非许青麝吩咐不许下杀手,依琼早以殒命,而不是肩膀中一剑那么简单了。

    喝完茶。

    许青麝悠悠的说道:“小依琼,什么时候为了个小孩子,连上百号族人的命都不要了,这说不过去啊。”

    “难道……”

    “你喜欢这口?”

    她笑得很放肆,依琼却不答,只是狠狠的盯着她,恨不得从她脸上撕下肉来,不管张执象有没有来救自己,依琼知道,自己唯一的能做的就是跟许青麝鱼死网破了。

    “你心里便只有这些肮脏的东西么?”

    张执象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但却由衷的厌恶。

    “哦?”

    “你这么反驳我,意思是……你懂这些?”

    “啧啧。”

    许青麝笑得很玩味,若是其他人可能就慌乱了,但张执象没有,在面对这些敌人的时候,他能排除很多干扰,有点阳明先生说的“吾心不动,随机而动”的意思了。

    “许家若是要杀我,大可放马过来,派人暗杀算什么?”

    张执象冷冷说道。

    许青麝勾唇一笑,伸手到一旁,摩挲着王翠翘那如玉脂般的小脸蛋,此等交相辉映的场面,即便是军阵中都有人失神,张执象眼中却还是坦荡正气,这让许青麝有些无趣。

    松开手,懒洋洋的说道:“我为何要杀你?”

    “你……”

    张执象本想说狮头镇的事,但许青麝好像跟许家的利益并不同步,她不会以狮头镇的恩怨来行事,其实也没有必要绕这么一圈,来让依琼暗杀他。

    “呵……”

    “想明白了?依琼并不是我的人,去年她就被买走了。”

    许青麝撑着脸蛋,含笑看着张执象,轻飘飘的卖着队友,张执象如何反应不过来,他皱眉道:“是汪家买了她?”

    “猜中了,可惜,没有奖励。”

    “你要怎么才能放过依琼的族人?”

    “什么放不放的,你们来抢啊,抢到了算你们的本事,抢不到,再来求我呗。哦,对了,依琼是汪家的货,你劫了这件货,汪家可不会善罢甘休哦。呵呵呵……”

    许青麝放肆的笑着,她一挥手,竟然丝毫没有追究依琼的刺杀,整个队伍就这么离开了。

    可她越是如此,留给张执象的麻烦也就越大。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依琼,他也不会医术,血水都渗出来了,必须尽快医治才行,他让车夫尽快返回桂园,车上,依琼解释道:“我并不知道什么汪家,诚意坊里面的姑娘都不知道买主是谁,只有被交出去的那天才会知晓。”

    “我没有怀疑你,依琼姐。”

    “为什么要来救我?得罪那个女人,还有汪家,麻烦会很大的。”

    “依琼姐不是让我找伊布吗?我找到了。”

    “这么快?!”

    “嗯,伊布还有个名字,叫大防风,我认识他……有五年了,他十年前就在我们天师府了。”

    “呃……”

    依琼愕然的同时,终于明白许青麝为什么让她刺杀张执象了,如果她真的杀了张执象,不论天师府怎么看伊布,他自己肯定待不下去了。

    说不定还会去抵命,以他的命来换天师府饶恕她……

    许青麝,好狠的计谋!!

    “好好休息吧,依琼姐,大概也就这几天,大防风就回应天府了,到时候我们再来商量怎么救出你的族人。”

    “嗯……诶,不对,你早知道伊布是大防风了?”

    “昨晚才知道,是王叔一直都明白。”

    “哼,商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依琼埋怨了句,但也彻底放下心来,这大概是伊达部落被劫掠后,这十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安心与依靠……

    依琼沉沉睡去了,张执象的眼睛却明亮得宛如火焰在烧。

    ……

    依琼的族人要救,汪家的刺杀要提防,登闻鼓的事更是重点,为了不露出马脚,张执象他们在午时之前赶到了应天府衙门,等着看登闻鼓显灵。

    在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衙门门口摆了一堆法坛,十多名道士在做法事。

    这些道士都是衙门请来的。

    没办法,上面的人不怕,罗文忠却是怕极了,他是一天也不想听到登闻鼓发出响声了,他堂堂知府自然不用亲自去做什么肮脏事。

    但,这登闻鼓是太祖所设啊!

    贪污六十两就得剥皮楦草啊!!!

    至今为止,这登闻鼓还没有显灵到官员身上,所以还没见这等死法,可想必绝不会少!!死也就算了,死那么惨,这怎么也接受不了。

    罗文忠怕的要死,可不管那些道士愿不愿意,威逼利诱就喊来做法事了。

    张执象看到这一幕相当生气,正要呵斥那些道士,却被徐鹏举拦住了,他悠悠说道:“放心吧,他们这点道行,哪里镇得住登闻鼓。”

    “呵呵,谁也不傻。”

    “这些人恐怕都在跳大神,没有出力呢,谁不怕个反噬呢?”

    是啊,寻常妖物,过于厉害的,道行不够,那些道士都不敢招惹,何况是登闻鼓这等特殊的存在?

    张执象依旧看着厌烦,但徐鹏举却推着他往前走,说道:“得让衙门里的人找些事情做,不然全盯着我们身上可不好。”

    “走,我们直接去找罗文忠,给他施加压力。”

    “让他尽快查清应天府的冤屈,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59、升堂审案,浑水摸鱼

    罗文忠很烦,因为案件已经不是登闻鼓显灵那么简单了,已经有人开始浑水摸鱼,一些江湖人士借着登闻鼓的掩护开始行侠仗义了。

    同时也有人趁机对政敌下手。

    例如,昨天夜里,巡城御史陈涛死了,仵作查验过发现,先是迷药迷晕,然后用绳子勒死的,死后才伪装为上吊自杀。

    真要是登闻鼓显灵的话,跳跃度不会这么大,毕竟九品的官还没开始死呢……

    巡城御史是正七品,而且行使的是监察之权。

    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共110人,全部都是代表朝廷巡视地方的,什么都能管,而且可以直接上书给皇帝。

    当然,南京没有皇帝,监察御史直接向议事院负责。

    南京与京师虽然是两套班子,但官面上的规则都差不多,每年对官员也是要监督考察的,毕竟如果全烂了,那连税都收不上来,大佬们又怎么捞钱呢。

    所以,巡城御史陈涛的死非常扎眼。

    罗文忠甚至敏锐的嗅到了不对,因为这很可能是崔文的一次出击,陈涛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

    “罗知府,这登闻鼓可是又响了啊!”

    “你什么时候彻查应天府的冤屈啊?”

    徐鹏举的大嗓门从门外响起,罗文忠顿时脸一黑,偏偏还有这么一群人来推波助澜,这些案子如何才能了结?

    罗文忠跟师爷说了声,便想从后门离开,躲着徐鹏举。

    可徐鹏举一踏步跃了进来,追风赶月一般就拉住了罗文忠的衣袖,含笑问道:“罗知府这是要往哪里去?”

    罗文忠尴尬道:“尿急,尿急。”

    “哦,那罗知府赶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您,那个,师爷是吧?昨天又发生了什么案子,赶快拿上来给我瞧瞧。”

    徐鹏举直接坐在了罗文忠的主位,师爷讪讪的看向自家东主,罗文忠黑着脸摆了摆手,让师爷按照徐鹏举的话做。

    不然又能如何?

    这位可是魏国公,再不济,身份也摆在那里,家里是有丹书铁券的。

    罗文忠出去转了个身就回来了,徐鹏举刚刚拿到卷宗,见罗文忠匆匆回来,便笑道:“罗知府,这有点快啊,要不要我介绍个老大夫给你?”

    罗文忠尴尬的笑了笑。

    “咦?昨天居然死了个巡城御史?”

    来了!

    罗文忠心呼一声,将准备的说辞丢出来:“从登闻鼓的作案规律来看,目前还无法涉及七品官员,更遑论是科道御史,这应该是有人浑水摸鱼,我已经上书给刑部,让刑部大理寺来彻查此事!”

    “哦?刑部的人来了吗?”

    “应该正在路上……”

    “那就是还没来,罗知府,你这就不对了,哪怕案子交给刑部,但发生在应天府地界上,总要去调查才对吧?那个师爷,你安排两个衙役,我让我家护卫一起帮忙,去把陈涛的家属请来。不论怎么说,这可是御史啊,得查!”

    罗文忠顿时满头大汗,拦都拦不住,徐鹏举直接去升堂了!

    徐家别的不多,家丁多,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徐家作为大明第一勋贵,在军中至今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家丁也颇为能干,直接取代了衙役的活,喊着威武,升起堂来,任由百姓入府观看……

    “这可如何是好!”

    罗文忠有些着急,师爷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恰逢此时,一名文士进来,说明其幕僚身份后,与罗文忠密语了几句,罗文忠当即大喜过望。

    “哈哈哈,走走走,升堂去,看看我们的魏国公如何破局!”

    徐鹏举不仅要审陈涛的案子,还让人在衙门外敲锣打鼓,说是为了平掉登闻鼓所鸣的冤屈,应天府内所有人都可以来伸冤,衙门一概受纳。

    百姓们自是不信,只是看热闹,没谁当那个出头鸟。

    徐鹏举也不急,正等着审陈涛的案子呢,结果没一盏茶的功夫,真的有人来喊冤了,而且是乌央乌央一群人。

    看到这些人,徐鹏举心里有数了。

    便让衙役将人带上堂来。

    却不想这近百人,全部是状告淮王的,有人哭诉淮王占他家田地,有人哭诉淮王放贷逼死家人,有人哭诉淮王强占他妻子……

    堂上。

    张执象有些不理解,问道:“这些人都在状告淮王,此人罪大恶极不成?”

    对此,徐鹏举不屑的笑了下,说道:“恰恰相反,这一任淮王叫朱祐楑,是以庶子承了他嫡亲哥哥的位置,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

    “他哥哥朱祐棨倒是个浪荡的,早年就把身子骨玩垮了,所以才英年早逝。”

    “朱祐楑嘉靖四年才继位,这些人状告的事情,恐怕都是朱祐棨做的,那些人故意张冠李戴,也是没有办法。”

    “大明的封王都在北边,长江以南的,只有江西有三支封王。”

    “宁王已经被诛灭,就只剩下淮王和益王了。”

    “但是益王朱祐槟可真污蔑不动,当初受封的时候,他为了节省朝廷开支,甚至都没有新建王府,住的是原来的荆宪王朱瞻堈的府邸。”

    “朱祐槟每日勤俭节约,只吃素食,从不买新衣服,衣服都洗得发白了,平日里最好读书读史,往来交游的都是文人,名声极好。”

    “这是真没办法告。”

    “所以选来选去,又要够分量,是个王爷,又要没什么实权的,又要不太离谱,江南的事不能弄到中原去。”

    “最终就只能选淮王朱祐楑来了。”

    张执象本以为他们会找些真事来发难,却没有想到连案件都是污蔑的,更离谱的是,淮王不是在饶州府吗?这些原告,一夜之间,就飞到应天府来了?

    “这也太假了吧?”

    “人或许是假的,但案子应该是真的,朱祐棨造的孽,要连累朱祐楑了。”

    “我们得查清楚才行。”

    “是得查,但定然是不好查的,如若我猜得不错,刑部应该已经出动了,淮王那边不日就要被押送到应天府来,他们会以登闻鼓是太祖显灵惩罚子孙不肖为由,先把淮王的案子钉死,然后再向万岁爷发难。”

    “现在怎么办?”

    “查案,一起查,巡城御史陈涛的案子,淮王朱祐楑的案子,都查,把水搅浑了,我们才好办事。”

    (PS:朱祐楑是个好王爷,历史上,他将女儿嫁给了王府小吏的儿子,而且还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去了封国爵位,以普通女子的身份去侍奉公婆。)

60、钱庄爆雷,万民哀嚎

    “淮王府不法侵占的土地有6712亩,强取豪夺兼并的土地有11756亩。”

    “强抢民女37次,纵奴伤人581次,关联命案24起。”

    “嘉靖元年湖广盐荒,淮王府与饶州盐商囤积居奇,不顾朝廷平抑盐价的政策,反而利用势力为盐商遮掩,对敢于低价出售的盐商打击报复,经由垄断销售,获利上百万两……”

    ……

    将那些原告的资料的汇总,从状告的内容来看,淮王府简直十恶不赦。

    百姓家里不过几亩地,强取豪夺近两万亩地,得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更不要说强抢民女,纵奴伤人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如果这些罪状属实,哪怕不是现任淮王做的,张执象觉得找淮王府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不能光享受权利,不享受义务吧?

    徐鹏举拿着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说道:“朱祐楑可能确实有下令,让府中的人去将这些东西还回去了,说不定还给了补偿。”

    “但他毕竟是庶子继位,府中的豪奴可不会那么听话,上头的嫡母也不会任由他‘胡来’。”

    “可惜了。”

    作为一门两国公的徐家,大明朝最顶级的勋贵,徐鹏举对豪门里的这些肮脏事再清楚不过,豪奴欺主的事可不少。

    有些府里,奴才比老爷还有钱呢。

    至于那些案子,平常做这些事倒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了不起闹大了,闹到皇帝面前,遭受一顿斥责,到时候再改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至于被削藩。

    可如今作为棋子,就很糟糕了。

    “淮王会被做成铁案?”

    “跑不了,凭空栽赃的手段太过低级,他们敢报上来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次跟着淮王来应天府的,应该还有那些真实的原告,这些人很聪明,他们又没有说自己是亲历者,只说自己朋友和远房亲戚,但在案件描述的时候,哪个村,那户人家,却能够说得一清二楚。”

    “我们该怎么办?”

    张执象没有帮淮王洗罪的想法,但这不光光是影响淮王的事情,如果让杨廷和得手,将会直扑嘉靖,倘若他将大礼议推翻,嘉靖的威望就会一扫而空,变成事实上的傀儡,而且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被太祖显灵降罪的皇帝。

    张执象他们想要集权,然后革新大明,以应对小冰河灾难的计划就会彻底破产。

    倒不如说,从此以后都会破产。

    正德那一脉已经绝嗣了,嘉靖如果皇位名义不正,那此后的所有皇帝都会失去他应有的权威性,皇帝在大明将成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存在!

    并不是说世界一定需要一个皇帝,而是如今的大明已经够多元化了,要想达到所需求的集权,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在小冰河到来,并产生重要影响之前。

    自上而下的改革是最好的,不是乱世的时候,自下而上的革命成功性并不高,而等到可以造反的乱世,会死多少人不好说,但至少还要等四五十年。

    “不能等了,必须尽快从陈涛的案子入手。”

    “等淮王被押到应天府来,就彻底被动了,一个王爷的影响力不是一个御史能比的,民间对于审判权贵,而且是顶级权贵,是有一种狂热的。”

    “那些人更是会故意煽动民意。”

    “到时候满应天府都会是处死淮王的呼声。”

    徐鹏举能看出其中的凶险,便立刻办起了陈涛的案子,当衙役将陈涛的妻妾家仆带过来的时候,那些揭露陈涛的证人也顺势就出现了。

    案件逐渐清晰。

    巡城御史陈涛勾结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通过阻拦西城各坊的货物进出从而垄断大宗商品,私印纸钞后,将垄断的商品与纸钞挂钩,各坊商人进货必须使用他们的纸钞。

    在坊间习惯纸钞后,便以纸钞放贷。

    仅仅两年时间,纸钞便开始向应天府其他城区蔓延,甚至开设钱庄吸纳储户资金,然后取钱时只给纸钞,但因为有利息,民间许多人开始向钱庄储存……

    以空手套白狼的方法,谋取利益巨万!

    纸钞这玩意大家都不陌生,宋朝就有交子,元朝也搞了,洪武年间也搞了大明宝钞,但无一例外都因为货币超发而信用崩坏。

    陈涛他们搞的这个纸钞似乎总结了前人的经验,在竭力控制货币超发,从最开始就用垄断的物资给纸钞做锚定物。

    等到纸钞流通,获取足够的信任后。

    便直接加印纸钞,用来收购吞并,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放大本金,可以大肆扩张……

    以上,都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他们用纸钞吸纳了大量金银,如果庄家跑路,那些纸钞就会全部变为废纸,庄家能够卷走的财富规模至少上千万两!

    那些证人和证据表明,陈涛他们钱庄的本金已经全面抽空,几无银钱可兑,也无物资可兑了!

    “金融骗局。”

    这是张执象看完这件案子的第一印象,但他觉得有些荒谬,一个有信用的货币经营起来,不比这捞一笔就走更好吗?

    随后,他又了然。

    这本就是一群贪官私下里为了搞钱做的,一切手续都不合法,怎么敢长久经营下去,捞一笔就跑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

    这么大的案子,是一个巡城御史伙同西城兵马司指挥就能做出来的?这背后得牵扯多少官员?受骗民众和商户岂能善罢甘休,不闹得沸沸扬扬?

    不愧是西厂的原班人马,这一手着实狠辣。

    南京朝廷这边的齐心是用在对付京师和皇帝上的,集团内部,肯定是各方都在扒拉着自己的利益,杨廷和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爆这么大的雷……

    当然。

    平常爆雷了,将御史陈涛和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丢出来,菜市口斩首之后,再抚恤一下民众,差不多事情就解决了。

    现在却不同,有敌人盯着在咬呢……

    “立刻通告全城!查封所有大通钱庄,让持有纸钞的民众到府衙来登记,告诉他们,查抄的银两优先赔付给先登记的人!”

    “徐朗!你带两队家丁直接去西城兵马司,将侯杰给我绑来!”

    “那边的衙役,将状告淮王的人都赶走,案件都已经登记了还留在这里干嘛?淮王又没有到堂上来,现在本官要审大通钱庄的案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538/ 第一时间欣赏长生可否最新章节! 作者:江天寥廓所写的《长生可否》为转载作品,长生可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长生可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长生可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长生可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长生可否介绍:
我问世人,长生可否。
我问国祚,长生可否。
我问文明,长生可否。
……
大明正德十六年三月,正德帝驾崩于豹房,谥武宗,无嗣,其生母张太后与首辅杨廷和决定,由近支皇室朱厚熜继位,年号……嘉靖。
同年。
天师府上书,有仙人降世。长生可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生可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生可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