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要有方向,才能有空间的概念,我们在燧人氏之前,有巢氏的年代,就已经有了辨别东南西北方向的天文知识。”
“为什么说有巢氏呢?”
“我们看看‘宇’字最初是什么样子的?是人在屋子里,宇也有屋檐的意思,所以,空间、方位、房屋,是一起的。”
“上下四方可以指这个辽阔的世界,也可以指我们居住的屋,更可以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是屋,也是心。”
“从心到世界,这才是吾心即宇宙,是心学的宗旨。”
“‘宇’指的从来就不是无限大的空间,不是一切的空间,而是我们的心,安定的空间,是吾心安处是吾乡,吾乡,才是宇宙。”
“宇宙,宇宙,有宇才能有宙。”
“《淮南子》有言:宇,屋檐也。宙,栋梁也。”
“这两个字都是从房屋延伸而来,只是不同的是,宇是屋里有人,而宙是屋里有火。”
“宙指时间之长。”
“那什么时候有时间的呢?诶,对了,是燧人氏,燧人氏做了什么?他发明了火,也发明了时间,从此有了时间的概念。”
“宙是指一切时间,但更指有意义的时间。”
“若不知时间,时间何用?”
“若无历法,何来历史一说?”
“宇宙,是无边无际的空间与时间,更是我们人类一步步成长的记录,这两个字,便是一部远古史。”
“而洪荒二字。”
“我们习惯于认为那是无边无际、混沌蒙昧的状态,是神话中的那种光怪陆离的世界。”
“其实不是。”
“整个人类的上古史,就是一部洪荒史。”
“洪水与大荒,我们民族,我们文明,与之争斗的上万年,才终于将其降服,才终于获得了优良的生存环境,才终于建立起了华夏。”
“从伏羲到大禹。”
“整个上古时期,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与洪荒相斗争而服务的,在那洪水与无边的荒野当中开天辟地,从无到有的建立起一个无比璀璨的文明,就是我们的历史。”
“华夏史,便是洪荒史。”
“洪荒二字,道尽辛酸,道尽艰苦,却也……无上荣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短短八个字,解释了人类如何而来,文明如何而来,天地与人是如何关系,乃文明之精粹总结之所在。”
“看懂了这八个字,也就顺便看懂了《诗经》。”
“知道先祖为何会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是我们开辟了世界,我们自己……就是盘古。”
在与王阳明初见,并上了第一堂课后,张执象不由生出一种孔子弟子对孔子的感觉: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张执象拜服,恭敬无比道:“谨受教。”
王阳明随性的摆了摆手,说道:“会与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天师府的弟子,是以仙人为目标的修道者。”
“一介老儒的片面理解,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若是影响了修行,还望不要怪罪才好。”
张执象没有说话,只是坚定摇头,一旁张永焕则替他说道:“掌教在山上也是如此教小师叔的,阳明先生能够倾心教导,天师府感激不尽。”
“此行来拜访先生,除了希望聆听教导外,还有一本道经,希望先生能够斧正。”
说完,张执象已经恭敬的将书递了上去。
王阳明看着这本手抄的《太乙金华宗旨》,少年人笔力弱,字只能算是周正,内容嘛……
先生就着月光看书,德旻老和尚责怪小沙弥没有眼力见,很快就有和尚搬来了灯盏,王阳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变化,依旧沉浸在书中。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先生才将书翻完。
他闭目消化了一会,才向张永焕问道:“你是觉得,天心回光,讲得浅了,对吧?”
“正是。”
“这书……何人所作?”
“小师叔生而知之。”
“这样……”
王阳明思考了一下,转而对张执象说道:“在嘉靖元年,武当山的天下法会,我也是参加了的,就盘古开天辟地,人秉阴阳而生这个概念,修行界有了共识。”
“张彦頨如果有教过你,你应该知晓,修行当中所指的昆仑也好,这书中所指的天心回光也好,其实都是对先天元炁的一种描述。”
“佛家说念空方能见性光。”
“其实在我看来,这些光芒,都只是先天元炁的映照而已,根本没有见到先天元炁本身。”
“所以,天光、金华这些,只能算回光这一境界的第一层。”
“真正的第二层,还是要见性。”
“何为见性?”
“《诗经》是见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是见性,道家说山医命相卜五术同源,但在我看来,百家皆同源。”
“不读书,不知史,不能修道。”
“不读书,不知志,不能高远。”
“不读书,不知辨,不能清明。”
“不读书,不知理,不能豁达。”
“所知所悟皆要从书中来,从尘世历练而来,一昧的讲空,如何能见性?见性是不是要先见心,可吾心即宇宙,不知天下,不知文明,如何知晓宇宙?”
“孔子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不立足于田野之间,如何能抵星汉之高远?”
“故而。”
“见性,非仅见自我之性,更见天下之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方能明心见性,不失偏颇。”
“方能回返先天,知晓先天元炁,在天地当中的本位本相。”
“如此,才是见性。”
张三丰说:炼己于俗尘,积铅于市廛。
王阳明说: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与春秋之时发展出来的隐仙派不同,在大明,无论是哪一方,都开始逐渐明确到了,修仙不是自己独修的事情。
一个人的修行,固然与自我的悟性和努力息息相关。
但更要考虑时代的进程。
我问世人,长生可否。
我问国祚,长生可否。
我问文明,长生可否。
32、金丹补全,天有垂象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原来金光咒的金光,竟是应在这里。”
听王阳明讲过回光后,张永焕忽然明白张执象在鄱阳湖使用的那点金光是什么情况了,这是金华之光,是先天元炁照映出来的光。
张执象正是在大明灭亡的问题上想通之后,对于天下与自己的关系有了明悟,才会让先天元炁的金华之光为之所用。
如《太乙金华宗旨》所写。
金华有三种,金华乍现、金华正放、金华大凝。
此乃回光第一重境界,而第二重境界则是见性了,见性之后应当有所得、有所为才对,第三重境界又是什么呢?
“见性之后当如何?”
王阳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看着棋盘,又似看着这大明江山,随手落下一子,喃喃说道:“总要为天下人谋个出路吧。”
“有历史,时间才有意义。”
“有发展,历史才有意义。”
“总不能永远在圈子里兜兜转转,让天下百姓没个盼头……”
王阳明与其说是在回答张永焕他们,倒不如说在回答他自己,他说完后就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形容枯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唯有德旻和尚,作为老友清楚一二,悠悠的叹了口气。
在其他人感受到那份沉重的时候。
王阳明忽然开口:“就叫光明吧,《易经》有言,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华夏即文明,文明即光明……文明光明,吾心光明。”
“大明,也应当光明啊!!”
王阳明忽然高昂的喊着,然后肺中旧疾牵动,咳得十分厉害,甚至在他手指之间隐约可见鲜血!先生竟然已经病重至此!
众人一阵担忧,王阳明却表示无碍。
张执象则忽然想起,王阳明逝世于嘉靖七年十一月,现在却是已经嘉靖六年三月了!离王阳明逝世仅剩二十个月!
“四叔,我记得天师府每年有炼许多丹药。”
言下之意,是有什么丹药可以帮王阳明治病,张永焕倒不是吝啬,但是……
王阳明笑了笑,说道:“没用的,我这病最初起于风寒,当年格竹子,道理没有格出来,反倒大病了一场,神思郁结,风寒入肺,从此落了病根。”
“病因情起,自会因情而复。”
“前半生困顿,得罪了大太监刘瑾,被贬至龙场驿站,云贵之地,瘴气犹存,又穷困潦倒,肺疾也就复发了。”
“若是精心医治,倒也能治。”
“可当初条件不允许,我便以早年结识一云游道人时所听过的养生术自行修炼。”
“哈哈,修行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要有师承,不能胡乱练,否则就是像我这样了,自然之病,妙手可医,修行之病,神仙难救。”
“后来为了治病,又服用了许多外丹。”
“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
说着自己的病情,王阳明却十分轻松,即便预知到了自己的大限,也没有半点哀愁,或者说,就算有哀愁,那也是不以己悲。
张永焕犹豫了下,说道:“若是能炼出龙虎金丹,夺造化之功,或许有救。”
王阳明笑道:“龙虎二气乃先天阴阳二气,除却祖天师张道陵炼制成功外,两千年来,可再无二例了。”
“若真是炼出来了,也不该浪费在老夫的残破之躯上。”
“大寒之前有大暑,得一仙人可救世。”
“修行九境,当再添一境‘回光’,同为性功,与‘入静’并列,如此,长生久视之仙人,必然是救世之圣人。”
如此,修行境界就变成十个了。
调养、入静、回光、筑基、采药、过三关、结丹、元婴、神游、纯阳。
调养是打基础,需要持之以恒,入静与回光则是性功,金丹大道虽然是性命双修,但修习命功前应当有一定的性功基础,否则事倍功半不说,更容易走火练岔。
张执象在调养打基础之余,回光境已经在第一重第一层的金华乍吐了。
乍,忽然,突然之意。
所以并不持久,平时也无法显现,唯有在关键时刻,能够见之用之,而且按理来说,先天元炁映照的光芒是不可外见,不可具现的。
张执象却能够用金光咒表现出来,这冥冥之中亦是一种“天垂象”。
是天地对于张执象第一个正式踏入“回光境”的反馈。
“这次进京,学生准备了两本道经进献,除了这本《太乙金华宗旨》外,还有一本《炁体源流》,先生这几日可还在应天?我将书抄好了便送来。”
见王阳明果真补全了金丹大道,张执象连忙想起还有一本书。
“不急,我三月份都会留在应天府,你有事便来鸡鸣寺寻我,金丹大道已经补全,《炁体源流》的作用应该不是补道。”
王阳明还未听张执象介绍,便已断定。
因为在天下法会期间,他们本来就有意在性功当中再归纳一境出来,《太乙金华宗旨》只是恰逢其会,起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启发作用。
金丹大道的框架已经搭建完毕,后世之人在理论框架上已经无法做出修改了,唯有在细微处修修补补。
这并非是夸言和忽视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
而是内算学这套就是如此,阴阳五行发明之后,就再也无人能够推翻,只能继续推演和细化,《易经》在连山易、归藏易,发展到周易的时候,就也在无法继续推演了,唯有在周易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做一些更加仔细的解读。
不发展,会不会被时代所淘汰?
当然不会,内算是以混元为宗的,只要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大道就不会变,框架在那,因地制宜的做些修改就可以一直沿用。
后世之人要担忧的不是这一套会不会过时。
而是内算的这些内容,如山医命相卜五术,后世之人是否还能够顺利的继承研习……
大道裂而百家出。
历史越是发展,越是前进,离大道就会越来越远,当外算发展,人们越来越习惯于外算那一套的时候,内算就会越来越遥远。
这就是阴阳消长的定律啊……
33、海陆分权,天下共治
这次前往鸡鸣寺拜访王阳明,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散席离开。
金丹大道补全至十境一事,王阳明亲自写了几封信,分别寄往武当山、白云观、庆寿寺……此事也会在江湖上迅速发酵,不消数日,便会天下皆知。
与此同时传扬出去的,还有张执象的名声。
《炁体源流》尚未写出来,但《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在江湖上已经被传成了天书,甚至有得到这两本书便可以立地成仙的说法……
当然,那都是不懂的外行人凑热闹。
可当鄱阳湖的事迹传扬开来之后,人们听闻张执象能够召唤灵官老爷下凡,便对那个传闻深信不疑了。
张执象在应天府待到第三天,王家这座桂园外,就有数不清的江湖人囔囔着要见张执象了。
倒不如说,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就已经有梁上君子开始作案,王家在桂园的护卫足有两百人,而且训练有素,能溜进了张执象那间院子的人不多。
而且,张永焕可是耳顺境的武夫。
没有人盗窃成功,反而激起了江湖人士的兴奋,毕竟,看护得这么严密,肯定是宝贝!
对此张执象颇为头疼。
这几日只好减少外出,尽快将书抄好送与阳明先生评定。
但他与王源之聊过关于蒸汽机的事情,王源之说应天府就有工厂在使用蒸汽机,张执象若是有兴趣,他联系好后,可以参观。
这天中午,王源之便让人传信,已经联络妥当了。
正在使用蒸汽机的是一家造船厂。
内河航运的船只不会装蒸汽机,因为蒸汽机体积庞大极为笨重,在千料海船上才可以勉强装载,而且会牺牲很多仓库空间,若是在数千料甚至数万料的大船上,才叫相得益彰,而且有足够的库存可以装载煤炭提供动力。
乘船沿秦淮河至长江,顺流而下,走二十里,便是龙江造船厂。
在龙江造船厂数里之外,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宝船厂,但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废弃,只留有一些大型仓库,交由龙江造船厂使用。
龙江造船厂的在册匠户有四百余户,加上招募的工人,总有五千人。
在船只靠近龙江造船厂,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船坞上正在组装的大船,塔台、滑轮组、冒着黑烟的巨大钢铁机器……
“那便是蒸汽机了。”
为船只组装工作提供动力的巨大机器组是蒸汽机,有烧火的锅炉,有气缸,有传递液压的密闭容器,有巨大的木制塔吊传输动力,一点点将庞大的组件拉起……
“在工厂里使用的蒸汽机,还有旱舡,还有海船上的蒸汽机,都有些不同。”
“但原理相同,都是烧水以蒸汽为动力。”
“这种蒸汽机基本就是船厂和大型钢铁厂还有矿场在使用,龙江造船厂如今最大的船只为两千料,其实没有发挥出蒸汽机的最大功效。”
“这些机器是当年制造海船时留下来的。”
王源之对龙江造船厂的情况非常清楚,对于张执象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继续说了些辛密:“龙江造船厂的出现,其实是当年对于宝船厂拆分后的一种交代。”
“正统年间,主少国疑。”
“趁着朝堂混乱,皇权削弱的时候,他们合力拆分了宝船厂,将能够制作万料以上海船的机器与工人全部迁到到了宁波府的昌国县(舟山)。”
“平白拆分,难以向朝廷交代,便言说宝船厂管理混乱,工业废弛,另改新厂。”
“于是龙江造船厂就出现了。”
“早年,龙江造船厂还能制作数千料的海船,正德年间有意重整船务,龙江造船厂甚至造出了万料海船,但在数年前,借故宁王叛乱,言说龙江造船厂为宁王提供战舰,当时龙江造船厂体提举官下狱被斩,造船厂也遭受了裁撤。”
“现如今,只能造两千料以内的船只了。”
张执象听得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为了垄断海外,那些人做的事情可以说是猖狂至极了,张执象忽然想起后世对于郑和档案的缺失。
后世传言是刘大夏藏匿销毁了,又有人扯证是乾隆修四库全书所毁,栽赃在刘大夏身上。
实际上刘大夏确实有藏匿档案,但藏的却是永乐年间南征安南的档案。
郑和档案的缺失与他无关。
“那郑和的档案……”
王源之忽然轻轻一笑,说道:“搬走了,在土木堡那年,朝廷便已经没有郑和档案了,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份完整的海图。”
“嘶——”
张执象倒吸一口凉气,土木堡都有阴谋的影子在里面,这群人究竟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也终于明白握在这群商人手中的是什么了,是——海权!
“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张执象呢喃的说道,王源之感慨了句:“无法无天?谁的法,谁的天?不过是时代变了而已,皇权已经不能囊括天下了。”
“其实也不错。”
“过往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现在不过是与商贾共治天下,陆地是朝廷的,海洋是我们的,没有什么不好的。”
“除非……”
“让商贾也成为朝廷的一部分,让我们不用再借助士大夫那一套可以直接站在朝堂之上,那时,大明就同时拥有陆地和海洋了。”
“可惜。”
“皇帝不会同意,士大夫们也不会同意。”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不列颠的君主立宪制,大明的内阁制跟那个又有何区别?当然有,不列颠女皇的实权可比明朝皇帝大多了……
文官集团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将君王架空为傀儡。
士绅再与商贾们玩得火热。
这些人,分蛋糕的时候热热闹闹,真遇到事了,要出力的时候,谁来呢?大家头一转,又盯上了皇位上的傀儡……
诺,陛下,您来吧。
时至今日,张执象大概已经明白崇祯在煤山上吊前说的那句话了:满朝文官皆可杀。
所以,明亡于万历?
不,或许是嘉靖,亦或许是正德,更或许是正统,再要么,朱元璋他就不该建立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
34、篷场刺杀,阻拦进京
张执象与王源之聊了几句船厂所延伸出来的东西,商船便靠岸了。
龙江造船厂的提举官何鸿升早已等候多时。
提举司隶属于工部,不受地方管辖,设提举一人,正八品,副提举两人,正九品,典吏一人,不入流。
何鸿升是正八品的官员,但在面对王源之一介商贾的时候,却是点头哈腰,极为恭敬。
“王大人。”
“船厂已经准备妥当,这艘1800料的大黄船快要建好,能看的不多,乙字号船坞已经清理完毕,随时可以进行一艘小黄船的龙骨铺定。”
为了讨好王源之,何鸿升可以说是很努力了。
至于为何口称大人,王源之的确是有官身的,不走科举想当官,先捐个监生,不贵,也就三五百两银子。
有了监生的身份,就可以排队做官了,可一般没两百年是排不上的。
只能花银子插队。
一般而言,知县一级是个槛,没有功名在身,是迈不过去的,监生当不了知县,除非……得加钱。
王家别的不多,钱多。
王源之买的是南京户部员外郎,从五品,用的是取巧的手段,先占坑,小半年后进入赋闲状态,继续排队等缺。
这样,他虽然没有实权职位,但可以用户部员外郎的身份行事。
虽然只是个虚名,但愿意认的人很多。
何鸿升就是这样的,别说是从五品,他简直是将王源之当成封疆大吏在对待,殷勤热心的让张执象跟在一旁都觉得有些不适……
龙江造船厂如今有篷厂、细木、油漆、铁、索、缆六个作坊。
船台上参观过后,何鸿升便带着他们前去参观篷场,这个制作船帆的地方,挂着一张张巨大的帆布,在下午的阳光和江风下,有一种特别的意境。
张执象置身于其中,仿佛于大海中躺在甲板上晒着午后的阳光。
特别的宁静开阔……
“咻——”
就在张执象享受意境的时候,一道破空声忽然响起,锋利的脚踏弩弩箭射穿了帆布直取张执象颈脖而去,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是张永焕蓦然睁眼,伸出一指弹偏了这支箭矢。
见一击不中,剩余的十多张弓弩当即一齐发射,有刺客抽刀,大吼着“杀道士,抢天书”,就在弩箭的遮掩下朝张执象杀来。
“杀人,抢书?”
张执象懵逼了,为了江湖上的一些谣言,就组织如此大规模的刺杀?这么离谱?
刺杀发生的第一时间,王源之眼神冰冷的看了何鸿升一眼,何鸿升打了个激灵,急忙辩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次王源之只带了八个侍卫,仅能勉强护卫,也不知道能否招架得住。
张永焕略一打量,见还有弓弩手与火铳兵在后面填装瞄准,便朝着刺客们反冲锋而去,作为耳顺境的武道宗师,这一冲便是虎入羊群,有着打人如挂画的美感。
尽管张永焕如此勇武,可那些刺客居然死战不退。
一部分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缠住张永焕,另一部分则朝着张执象杀去,大致估算,这批刺客的人数不少于五十人!
“嘭!”
一声枪响,挡在张执象身前的护卫骤然倒地,脖子被弹丸洞穿溅出的鲜血沾染到张执象脸上,让他有些呆然和失神。
“有神枪手!”
护卫中有人喊了一声,立马便有人朝着那个拿鸟铳狙杀的人冲去,但那人已经开始转移了,在篷场内,这些晒着的风帆都是系在一个个牵引台上的,那个负责狙击的神枪手正在转移到其他牵引台上,找角度继续狙杀。
死一人,去追杀一人。
如今只剩下六位护卫,保护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
张执象看着一名悍匪眼中对于他的必杀决心,他相当不理解,所谓的天书,只是江湖当中的谣言,值得派这么多死士来刺杀吗?
“恐怕不是杀人夺宝那么简单。”
刺杀是这两天修行十境传开后才有的,如果不是因为抢书来刺杀,那么就是因为……回光境界对修仙的影响了。
王源之眼睛微眯,大概知道是谁出手了。
战乱当中,王源之丝毫不慌,从腰间解下烟杆,慢条斯理的点火抽烟,说道:“当今圣上热衷于修仙之事,朝野皆知。”
“若无‘回光’一事,陛下碰了几次壁后,心灰意冷,也就转而闭关清修,不理朝政了。”
“可有了‘回光’……”
“这位陛下为了修仙,恐怕会格外勤政,心志愈发坚韧不拔。”
“要知道,当今这位圣上,是个极聪明的。”
嘉靖喜好玄学,这不是最近才有的,而是在他登基之前,就广为人知,他父亲朱佑杬与道士来往密切,父子两人在武宗驾崩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当皇帝,都沉迷于修仙。
当初杨廷和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选的朱厚熜继位。
结果,选来的不是傀儡,是位爷……
嘉靖现在虽然勤政,但本质上是执着于修仙的,等嘉靖发现大明朝的情况,不管怎么折腾都改变不了后,他也就会熄了心思,安安静静去闭关清修了。
现在。
王阳明把修行境界改了,生生多了个“回光”,说是个人的修行与国家和文明息息相关……
这下嘉靖还能老老实实去闭关?
境界虽然改了,但能否左右嘉靖,让嘉靖从隐仙派的清修转为尘世历练的实修,重要的还是看这一次的张执象进京。
若是能够及时斩杀张执象,没有了这位“祥瑞降生的仙人”去指路。
事情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基于这份打算,在修行十境传开之后,幕后之人当即做出了决断,在张执象参观龙江造船厂的时候布置了这次刺杀。
“会是谁?”
张执象听王源之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过来,他再一次有着“触目惊心”的感觉,对于那些人的胆大妄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不清楚,或许是许家,也或许是其他家。”
天底下的商人又不只是徽商,大明有五大商帮,分为徽商、浙商、苏商、晋商、粤商。徽商虽然是商帮之首,但其他几家也不曾落后多少。
拿到某个特殊身份的,共有十二家。
分属十二生肖,各家有一枚生肖令。
王源之手上的,就是午马令。
……
35、刺杀落幕,盐枭狂悖
涉及商人的财富体量,首先要看大明的生产总值。
万历九年张居正丈量全国土地,有7.07亿市亩,平均每亩地的产量是2.31石,按照粮价一石五钱银子来算,差不多有八亿两的生产总值。
加上隐瞒的土地,手工业生产,农副产品生产等等,一年差不多能有20亿两银子的生产总值。
再加上每年流入大明的1亿两银子的纯现金。
大明虽然离完全货币化有很远的距离,但折算为银两后,天底下的豪商,能年入千万两以上的,绝不止12家。
能拿到生肖令的,已经不单单只是财富这个标准了,而是实力。
他们做海外贸易的,固然利润大,容易暴富,但在大明的实力,那庞大的关系网上,就差了许多。
以盐业为例子,明朝账面上的官盐产量与北宋是相同的,都是6亿斤,北宋每年能收盐税3000万贯,按照官方兑换比例,也就是3000万两了。
可明朝呢……
万历年间最高才250万两,嘉靖年间则堪堪100万两。
实际上考虑人口,食盐产量应该要翻三倍才对,整个盐业每年应该有18亿斤食盐,而食盐价格是多少呢?(每人每年约10市斤食盐消耗。)
宋朝盐价贵,每斤在60文以上。
明朝盐价,大城市还好,是30~40文每斤,有时候会便宜到7~8文,但这个时候会限量销售,你根本抢不到,只能加价购买。
可到了地方。
因为分区营销,按口配盐等缘故,一斤盐往往要三钱甚至四钱银子,也就是300文一斤!(《征榷•盐铁》记载。)
夸张的时候,盐商能把售价提升到500文一斤。
我们以相对普遍的300文一斤来计算,整个大明盐业的产业总值在5.4亿两银子。
至于成本,可以忽略不计,按照6亿斤官盐足额缴税,也才1300余万两银子,给到灶户的就更少了,灶户煮400斤盐,官府才给1石粮食。
也就是说,整个盐业有5.2亿两银子的利润在里面。
其中两淮盐业,又占据盐业的一半。
盐业虽然是由商人来操作,但是商人能够分润的比例却不高,这玩意是供给给整个文官集团的,汪家在两淮的盐业中占了一半,每年经手的银子足有上亿两。
可分润到汪家手上的,也就一两千万。
那么多钱被用来打点,笼络,汪家的关系网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也正是因为跟朝堂的关联密切。
在张执象有可能影响甚至改变嘉靖皇帝的情况下,这次龙江造船厂的刺杀,相比于许家,汪家的嫌疑更大……
这些刺客悍不畏死,护卫们已经抵挡不住,有人杀到了张执象跟前。
听王源之讲过那些后,张执象此刻不呆也不惧了,他只有怒,他死死的盯着那名冲过来的刺客,作为五岁孩童,他没办法反击,但他会尽力去躲。
他不会死在这里,绝对!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你们欺人太甚!
王源之瞥了眼张执象,有些感慨,不是说张执象这些天成长了多少,而是这种知大义而无惧的气度,十分难得。
在张执象面对刺客的劈砍闪躲之时。
前一秒还懒懒散散的王源之忽然将烟杆一抛,从身边的侍卫腰间抽出刀来,一步踏下,寒光闪过,便是一颗头颅飞起……
他们兄弟闯过万里波涛,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自然是……仗剑行商。
比不得那些武道宗师,但他也不弱,是不工境高手。
重新接回烟杆,王源之寒风凌冽的提刀前指,王家剩余的五名护卫当即精神一阵,齐喝一声竟然将刺客杀退,这边刺客突防不得,那边纠缠张永焕的也渐渐支撑不住。
见事不可为,刺客中有人喊了声撤,便纷纷逃散。
张永焕满身血气的回来,而王家剩下的五名护卫人人带伤,追出去找神枪手的那人也失败了,被一枪爆头。
此战,刺客留下了32具尸体,王家护卫也死了3人。
交换比很高,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张永焕向王源之抱拳致礼。
“连累王兄了。”
“你我二人,谈何连累?”
“这些死去的兄弟怎么办?”
“护主身亡,按王家家规甲等抚恤,送回乡里厚葬,赠家属白银三百两,照料父母妻儿,选家中长子入王家书院读书,供其科举。”
“王兄大善,请加法事一场,惟愿为几位济幽度亡。”
“甚好。”
王源之与张永焕商量好了三位护卫的身后事,张执象没有说什么,他蹲在那名被神枪手一枪打穿喉咙的护卫面前,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一手按在其额头,念起了《太上救苦经》。
《太上救苦经》,全称《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用以赞颂太乙救苦天尊拔众生脱离迷途,超出三界;念诵此经不息,可致天庭享大福,地狱无苦声。
“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
这是道士做法事超度亡灵最常用的经文,张执象在村里有白事的时候听道士念过很多遍,早已记下。
或许张执象念诵经文的时候有特别的效果。
总之,刚刚大战之后,充满血腥与肃杀的战场,在感觉上给人平和了许多……
经过刺杀一事,对龙江造船厂的参观也就到此为止。
在回去的路上。
张执象问:“四叔,这事就这么算了?”
张永焕看了眼王源之,才向张执象说道:“我们全乎走到京城,就是最好的反击。”
王源之苦笑一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许家和汪家都是有可能出手的,没有证据,也不能确定是谁,倘若想要反击……”
王源之没有多说。
这件事除非是老天师去上门讨说法,否则张永焕这对叔侄也只能暂时忍下了。
“汪家?休宁汪家?”
“正是。”
王源之正色道:“两淮盐业汪家占了一半,为了贩卖和运输,手上盐卒数万,这些盐卒虽然不如鄱阳湖的水匪骁勇,但其中有部家丁,可是按照九边精锐的标准训练的。”
“加之汪家豢养的那些武林高手。”
“你们要去硬碰硬,属实不智。”
这些商人敢于无法无天,究其本质,是因为他们有钱之外,还有兵……
36、主要矛盾,戏剧冲突
“他们要阻拦我进京,是因为我会影响皇帝,从而让他们花费很大的精力在与皇帝的争斗当中,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对他们有威胁?”
张执象沉默的听了许久,忽然出声问道。
王源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有想到张执象直接抓住了重点,他点了点头,说道:“皇帝毕竟是天下的主人,这天下黎民,是认皇帝的。”
王源之的话很简单,皇帝在名义上是天下共主。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件事,是名正言顺的,而老百姓没有见识,也认为皇帝本身就拥有这种权力,他们也服从这种权力……
优秀的皇帝将皇权发挥到极致,那就是宇内的真龙。
没有哪个士绅、官员、商人不怕朱元璋的,也没有哪个野心家愿意生活在洪武、永乐年间……
“那他们不会只刺杀我一次。”
“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当刺杀无法阻拦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与我分利益了。”
“那时,就能见到人了。”
张执象说的很平静,也十分认定,他固然缺乏应变的急智,但大量的知识积累,无论是老天师还是王阳明那种对智慧启迪的教育,让他能够敏锐的把握事物的本质,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没有放狠话。
幕后无论是许家还是汪家,在刺杀不成后定然是要派人来商谈一次的,那个时候就会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那些人也会明白,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解决的。
“倘若陛下拜你为国师,你第一步当如何做?”
王源之忽然问道。
张执象毫不犹豫答道:“重振厂卫。”
王源之眼睑低垂,再次将烟杆点燃,缓缓抽着,他没有说国师插手不了厂卫的事情,也没有说这些东西合适不合适。
张执象无疑把握了重点。
皇帝唯有借助厂卫的力量才能逐步确保自身的安全,有了这个基础,才可以做其他事情。
王源之想到张执象对于西洋参的知晓,如若真的让张执象当上国师,恐怕还真有办法能够让嘉靖一步步掌握权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王源之感慨了一句,之后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再多就涉及机密了,双方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个层面上。
……
话说,这边刺杀失败,残存的21名刺客逃出龙江造船厂后,往东南十余里抵达了一处漆园,经由漆园的管家接应后,领头的那人换了身小厮的衣服,去见主人了。
此时汪养浩正如几位同窗还有一些佳人踏青春游。
在漆园内流觞曲水,饮酒作诗,弹琴绘画,好不风流雅韵,见到人后,汪养浩才借口如厕,起身离席。
“失败了?”
汪养浩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直接朝汪福问道,汪福是汪家的家生子,因为几代忠心为奴,被赐了汪姓,是汪家的嫡系。
如今是七少爷汪养浩的贴身跟班。
他趁兴而起,派人刺杀张执象,对于成功并没有报太大的期望,只是试试水而已,但从汪福的神情来看,刺杀多半是失败了。
“汪福无能,请少爷赐罪。”
汪福直接跪下,嘭嘭的磕着响头,汪养浩“诶”了声,便将他拉起,替汪福掸了掸衣肩,平静无比的说道:“失败就失败了,折损些小卒子而已,不用在意。”
“毕竟有那么个武道宗师跟在身边,普通死士会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主要是看看王家的态度。”
“如何?王源之怎么做的?”
汪福恨声道:“若非王源之亲自出手,那小杂种已经被我们斩杀了!”
“亲自出手……”
汪养浩呢喃了句,他知道张执象能够刚下龙虎山就‘偶遇’到王家父女,然后一路同行,这表示王家非常重视张执象,有意结交。
鄱阳湖上,王家打圆场也能证明这件事。
只是没有想到王家对张执象的看重与投资达到了如此地步,这是在明知张执象有可能改变嘉靖,给他们带来大麻烦的前提下,还依旧全力支持。
虽然这是王家一贯的经商风格。
但这次的赌注有点大了,伴随着修行十境的传开,许多人都是不愿意见到张执象进京的,王家此举无疑会得罪很多人。
而且,这不是一次就完了的。
以后嘉靖和张执象对大家造成的损失越大,大家对王家的不满就会越多。
真犯了众怒,大家群起而攻,王家的覆灭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就这,王源之还坚持投注张执象,这是要奇货可居?等张执象成长为刘瑾那样,以幸进和帝王宠信而权倾朝野。
那个时候再获得巨额回报?
王家以药材为核心,生意涉及百业,只要王家能够打通关系网,即便是取代汪家的盐业地位,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感受到王家的威胁,汪养浩打开折扇自顾自的扇风。
随手一收折扇,敲在手心,说道:“不能让张执象进京,既然刺杀难度过高,没有武道宗师压阵不太可能成功,那就……暗杀吧。”
“那个大防风不是天师府的人么?”
“许家当年攻破那个切诺基部落,除了捕获大防风外,还捕获了一批女奴,其中个小女孩,是部落酋长的女儿,这些年当扬州瘦马在培养。”
“今年初我把她买了过来,还没想好用在哪。”
“为了让事情更有趣一些,就派她去暗杀张执象吧。”
“呵……”
“联系许家,让他们安排一场救主戏,找几个殷地安人,假装是部落勇士,为了救出已故酋长的女儿不远万里来到大明,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公主’,在勇士们的拼死之下,‘公主’终于被救了出来,在坏人的满城搜捕当中遇到了主角一行人……”
“呵呵,是个很有趣的剧本。”
汪养浩显得兴致勃勃,他很想在张执象被毒死或者被背刺后,去欣赏他们惊愕绝望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畅快。
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
得益于印刷技术和造纸术的进步,伴随着社会多元化的趋势,明代小说空前繁荣,汪养浩显然小说看得不少,对于戏剧冲突情有独钟……
37、蛇蝎美人,金丝笼雀
明代商人有钱,但赚钱最容易的,却是盐商。
无它,唯垄断尔。
两淮盐商的聚集地是扬州,在海量的财富冲击之下,为了满足盐商的需求,也为了营造江南士子吟风弄月的氛围。
扬州瘦马就在市场的推动下诞生了。
人牙子从贫苦人家搜寻资质好的女童,花费数两到数十两不等的银子来进货,之后进行长达十余年的培训。
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投壶骨牌……百般淫巧,无所不通。
在扬州瘦马当中最出名的,当属明末时期秦淮八艳里面的柳如是和陈圆圆。
此类瘦马,培养出来后,最便宜的第三等货,不识字专门培育做主妇的,都要百两银子;第二等的,能够成为商人贤内助的,就是数千两银子;至于第一等的天生尤物,至少万两起步。
类似于柳如是、陈圆圆这种受到士林追捧的特等。
那便不是银子能买到的了。
她们往往被用作一些政治任务,亦或者说,这些“好马”,商人们买来了,很少是自己用的,她们都是用以投资的货物。
盐商不比那些经营海外的商人,他们需要与士大夫阶层紧密联系。
所以每年那些大盐商都会屯一批“好货”,先将养着,看好时机再送给关键人物,有些大家族为了怕自家子弟混账乱来,买了的货物甚至都不提货。
毕竟,这些好马是用来送礼的。
谁要是收到残次品,那就不叫送礼,叫得罪人了……
应天府,诚意坊。
这里有着无数极品姑娘,但却不做秦楼楚馆的生意,能够进来看货的,无一不是豪商显贵,在这座楼坊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正在学习各种知识,稍有懈怠,便有教养嬷嬷的竹条伺候。
三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
从进了这楼开始,她们就处在严苛无比的学习环境当中,她们必须比任何一位考科举的士子都努力,因为只有学的好了才能不挨打,因为学好了有价值,她们的人生才有价值。
她们必须具备最好的专业技术。
扬州瘦马是一锤子买卖,相比起大同婆姨、西湖船娘、泰山姑子,她们算是幸运的,因为走的是高端路线,所以还能保留一点最基础的尊严。
如果她们足够优秀,便会成为万众追捧的对象,甚至还有点选择权。
那些摘得名花而归的士子,往往也会多几分真情在里面。
就算是最次等的姑娘,也会被训练培养成贤惠无比、内媚俱佳的家庭主妇,专门卖与那些富农,将他们一生的积蓄抽取干净。
百两银子嘛,也不贵。
江南一亩地能值15~30两银子,卖个几亩地的祖产就够了……
因为确实有足够的“产品竞争力”,江南民间其实热衷于购买瘦马为妻,商家甚至会贴心的安排身份,不至于惹人非议。
乡亲们也只会夸他妻子贤惠……
当然,配套服务是要交钱的,没有暴利,哪来的服务质量?至于那些马匹被买回去了会如何,商家一律不管。
他们吃的就是人血馒头。
诚意坊是许家的产业,如果说别家还要在民间到处搜罗货源,许家垄断了世界人口贸易的四成,货源可以说是源源不断,实现产销一条龙,利润更加恐怖。
而且不同于其他商家。
诚意坊主打异域风情,在这里有着从世界各族搜罗来的极品女子,但也因为生番熟番的原因,考虑到市场主流受众,诚意坊最多的还是扶桑女子。
这天许家的诚意坊坊主收到了汪养浩的来信。
坊主叫许青麝,是许家大房的长女,一个漂亮却宛如蛇蝎的女人,看过来信后,便对身边的嬷嬷吩咐:“将依琼带来。”
“是。”
两位四五十岁,长得一身横肉的嬷嬷就大步如风的去办事了,若是一般女子看到这两位凶嬷嬷都得吓哭,可眼下带上来的这位姑娘警惕而充满敌意,有着雌豹一样的野性。
一件货物自然要发挥她最大的魅力。
许青麝自从十年前接手诚意坊以来,就挺喜欢这只“小豹子”的,不但没有让人磨去她的野性,反而养得很好。
这些年依琼试着逃过很多次,但诚意坊对她的惩罚却只是恰到好处。
以至于让依琼这些对他们依旧保持敌意和警惕,就宛如一个落入了陷阱,挣扎十年却不肯放弃的小豹子一样……
“你要做什么?”
她生冷的看着许青麝说道,一点也没有因为许青麝掌握她的生杀大权而忌讳。
许青麝轻笑一声,起身来到依琼身前,手指上带着的金指甲缓缓划过依琼的喉咙,她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那个巨人似乎打听到你在这里了。”
“伊布……”
“哦?他原来叫伊布?呵,我们都称呼他为大防风呢。”
“哼!卑鄙的明人,伊布会杀光你们,为族人报仇的!”
“是吗?好怕怕呀……带下去,安排她在外面露露面,吸引大防风来救她,这些年老被这个疯子找麻烦,是时候该除掉了。”
“妄想!伊布绝对不会上当的!!”
“呵……”
在依琼被带下去后,许青麝勾唇一笑,重新坐回了锦榻之上,旁边有侍女适时的递了精致华美烟杆过来,她慵懒的抽着烟,看着诚意坊的那些女子,仿佛俯瞰着芸芸众生一样。
那侍女对许青麝倒是颇为亲近,也不惧怕,见她惬意,便问道:“汪家是要用依琼来暗杀张执象的,可您这些年的调教,并没有让她去当乖乖听话的人。”
“也不是都要乖乖听话,没有了个性,也就无趣了,不是吗?翘儿。”
“翘儿自是母亲的女儿,放肆些也无妨。”
“是这个理,呵呵……”
作为诚意坊姑娘中唯一被许青麝收做义女的,只有这个王翠翘了。论姿貌,王翠翘当属古今一等风流,年仅十三岁,就有名动天下的姿色。
早在前年,就有人愿意花五十万两买她,许青麝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些年养在身边当义女,自是与一般货物的气度不同。
许青麝也乐得更宠她一些,缓缓吐出一口烟,这位诚意坊坊主露出了蛇蝎美人的本貌,声音缥缈的说道:“她这些年野性没有磨去,心中还想着部族。”
“当年抓的那批奴隶,还有数百人在各处用工,这诚意坊内,也有十多名族人还在。”
“她想救族人,得乖乖听我的话。”
“另外,现在大防风不在张执象身边,没人会阻拦她,在她内心里,作为仇人的大明人,哪里有她的族人重要?”
“等她顺利接近张执象后,让几个已经归顺我们的切诺基人去联络她就是了。”
“我再给她传句话。”
“若是张执象不死,就把她族人屠干净,我这么狠毒的人,说话是很守信的,她不敢不听。”
(PS:王翠翘历史上应该是嘉靖十五年左右的生人。)
38、社会调查,市井百态
在张执象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以为的那种正大光明的刺杀已经变成了暗杀,仅仅是因为上位者的一些恶趣味而已。
可不管如何,生了怒气的张执象终究是不避了。
每日该抄书抄书,该出门就出门,他不能躲着,他得多看看这个世界,他前世虽然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但知道什么人的话应该记在心里。
伟大的领袖曾经说过,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张执象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不凡,他是天师府嫡传弟子,正德十六,四月二十一,嘉靖帝登基那天出生的祥瑞!
他对嘉靖皇帝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他脑海中的知识,足以让他成为大明的国师,从而影响整个天下的未来!
他必须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底层是怎么样的,必须要知道民生到底是如何艰难,必须要搞清楚造成大明这个局面的都是哪些因素。
“参观的话,让绛儿带你去吧。”
在商船回到桂园,张执象问王源之哪里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结果王源之推荐王绛阙当向导。
她肯定会拒绝,张执象想着。
“好。”
王绛阙答应了……
“你们去吧,我正好去拜访一下故友。”按理说张永焕要随行保护的,但他却走了,这让张执象有些无措。
“四叔,万一有人刺杀……”
张永焕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便径直离去了,王绛阙先吩咐银翘去安排马车,然后跟张执象解释了句:“南京城内刺杀会坏了规矩,不会有人乱来的。”
“再说……”
“刺杀一次没有准备也就算了,第二次若还没有准备,我们王家也不配拥有这份家业了。”
张执象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如此这般,就是两个少爷小姐出行,各自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伺候了。
要做社会调查,首先要明白应天府是城市,而且是大明王朝最繁华的城市。
不同于自耕农的小资产阶级,在城市里的居民是没有土地可以耕种的,他们大多都是无产阶级的打工人。
要了解工人收入,了解应天府的物价水平,没有比牙行更好的去处了。
经营牙行须经官府批准,并交纳税课。牙行在交易中起着“评物价”、“通商贾”,代官府统制市场、管理商业的作用。
他们现下要去的,叫做百济牙行。
“百济专做佣工承接和介绍,木匠、瓦匠、脚夫、厨子、绣娘、账房、花匠、乐师……基本上应有尽有。”
“在应天府谋生的,都会在各大牙行挂个身份。”
“当雇主有需要的时候,牙行选取合适的工人来承接业务,然后抽取中资。”
“中介费大约在佣金的两成到三成之间。”
王绛阙是个很好的向导,她介绍这些东西如数家珍,张执象闻言一滞,道:“平台抽成竟然如此之高?”
“平台?”
王绛阙稍稍思忖了下,便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她淡淡说道:“无非是情报差距罢了,没有牙行,工人两眼一抹黑,工作好不好找另说,也没有个见证和作保。”
“反而有了牙行,工作多了,工人做事也安心。”
“雇主出尔反尔,克扣工钱,自有牙行去讨说法,无需工人操心,而雇主有牙行作保也放心,工作没做好,直接找牙行就行。”
“情报、信任。”
“这两样东西在牙行手里,三成的抽水,不算多。”
王绛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她说的有道理,但张执象不服气,想到前世的某些平台,他总觉得抽取的利润过高,让垄断信息与信任的平台成为了一种另类的地主。
张执象没有与王绛阙争辩。
等到了目的地,他们刚进百济牙行,就有牙子上来服务,看出来的是少爷小姐,也不管二位年幼,态度十分恭敬。
“二位可是要用工?我们百济有着南京城内最实惠的价格,最周到的服务,保准以最快的速度为二位找齐佣工。”
牙子姓赵,热情的带着两人坐下,亲手给两人烫了茶杯,就要添茶水慢慢谈。
张执象接过茶水,王绛阙却是手都没动,那赵牙子也不尴尬,或者说早有预料,将茶杯放在那,安静等着两位雇主开口。
王绛阙说道:“院子里的花草要修下,需要两个花匠。”
赵牙子听到业务便振奋了精神,连忙介绍道:“我们这里登记的花匠当中,有小工852人,大工89人,专家6人。”
“小工每天八分银子,大工每天二钱银子,专家每天五两银子。”
“小姐要聘哪种?”
王绛阙问:“专家什么水平?”
牙子答:“都是给皇宫里伺候过御花园的,凡王公大臣,院子里有需求,都是点专家去修葺。我们百济作保,若是效果达不到贵府的要求,分文不取。”
王绛阙点了点头,说道:“安排两位专家,各用工三日,地点是桂园。接下来他有些事想了解,陪他聊聊吧。”
银翘已经从马车上自取了茶具茶叶,为自家小姐泡茶。
若是其他富贵人家的小姐,此时应该还铺满了一桌各种果脯点心零嘴的,但王绛阙并不喜欢那些甜食,也从不贪嘴。
生意做了,赵牙子在不涉及机密的情况下,自然知无不言。
与王绛阙只雇佣专家不同,张执象更关心的是小工,他问道:“花匠的工钱在众多工人当中,算高还是算低?”
赵牙子答道:“花匠工钱中等,但最为稳定。”
“如专家这般,价格高,往往只是需要的时候聘请几日,而小工此类,谁家有个院子,要侍弄些花花草草,不就得请个人时常照顾?往往只要用着合意,一聘请就是数月甚至数年。”
“普通工种的工人当中,工钱最高的是木匠。”
“即便是小工,行情好的时候往往能够开出一天二钱银子的工价,到了大工和专家,那就不是按天收费了,而是按照工程来。”
“建园子,建宫殿,都要木匠大师傅来规划不是?”
“至于工钱最便宜的工种,当属脚夫、帮闲这类了。”
“他们没有什么技术,只是在需要的时候用把子力气,属于用工量最大,但也最便宜的,根据干活的辛苦程度,有三分银子到一钱二分银子的波动。”
“平均下来,这些脚夫帮闲的工钱大概是五分银子。”
“因为流动性大,每月能有20天有活干便算不错了。”
张执象原以为贵溪小地方,人工便宜,那些码头的工人才五十文(五分银子)一天,没有想到应天府也差不多,而且还有牙行抽水!
他将疑惑一问。
赵牙子哦了声,说道:“贵溪啊,码头自是要工钱高些,应天府码头的力工,每天能有一钱银子,但那活不是谁都能做的。”
“一个月三十天,就算想连轴转,也得看身体吃不吃得消。”
“另外,码头不比其他地方。”
“在码头做事,是要上供的,我们牙行介绍码头的生意,都只抽一成水,因为那些帮会压榨的更狠,他们都是三成起步,最高能有五成。”
“嘿,但凡能在城内讨生活的,谁愿意去码头?”
39、一碗清粥,一缕炊烟
在城内做工,多少得在城内有住处不是?
类似于这些脚夫帮闲,牙行可不会一个个到住处去喊人,而是需要你蹲守在牙行前面,等待有活的时候一招呼,点完名就跟上。
不蹲在牙行门前等活,那永远没事做。
供大于求的市场就是如此,就连打个工都要排队,住城外的,等到早晨开城门,赶到牙行的时候都排老后面了,若是当天活不多,就等于白等一天。
与其如此眼巴巴的等待,许多住在城外的贫民,都会在码头上做活。
做着最苦的活,拿最低的工钱,一钱银子发下来,能到手五分银子就算运气不错,这就是大城市的艰辛。
反而是贵溪小地方,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得照顾脸面。
码头上就算有帮会收取上供,也顶多三成,收多了吃相不好看,自然有乡贤去讨说法,大点的村落宗族能拉出上千号男丁来。
小地方的帮派哪里敢横行无忌。
也就是在应天府,那些离了家乡,没有“根”的贫民,最好欺负,才会有帮会坐大的空间。
张执象与赵牙子聊了一会,便走出牙行,来到牙行大门前,看着那三五成群蹲着晒太阳的百来号闲汉,走过去与就近的一人交谈。
“好汉贵姓?”
这是一个看着沉闷老实的汉子,他本不愿与孩子说话,但王绛阙和两个丫鬟跟在后面看着,知晓这是个少爷,不敢怠慢。
“俺叫陈五。”
瓮声答了句,陈五便等着这位少爷问话。
“原来是陈叔,稍微叨扰一下,因为家中长辈让我等知晓民间疾苦,好学会勤俭节约,故而才四处走访询问。”
陈五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觉得这少爷家里应该是读书人,所以会注重品格培养。
“敢问陈叔,寻常做工一日有多少钱,一月、一年又总和多少,平日里能否余下钱来,有无劳役?”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陈五消化了下,才理清。
都是很普通的问题,没啥不好答的。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活,雇我们的多是商户,米粮铺子啊,木料仓库等等,都是些下力气搬运的活计,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仆人,寻常很少有用到我们的。”
“至于工钱,基本都是四分、五分银子。”
“去掉牙行抽水,到手能有三分银子吧,一个月下来,能赚八钱银子左右,至于一年到头能否余下钱来……”
“倘若没有房租,应该是能的。”
“我们这些做工的,平日里牙行的抽水就包括了课税,劳役也就是修葺城墙、冬日铲雪、清理河沟这些活,一年下来十多天的样子,又不离家,也包吃食,其实还好。”
原来牙行的抽水里还有课税。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若是不找牙行,莫非还一家家的去征税不成?大明对于田赋的征收,也是直接摊派到里甲,由粮长负责征收的。
“陈叔家里几口人?”
“家里就老母亲。”
“那……可否当我雇佣陈叔一天,顺便到陈叔家吃个饭,呃,只是想体验一下生活,陈叔寻常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一天工钱以二钱银子计,可好?”
“太多了,我不下力气,只当收三分银子。”
“我们毕竟有四个人。”
“都是些娃娃……好吧,算上饭钱,我收五分银子。这已经夕照了,今日本无活计,是小少爷照顾让我白得一日工钱,万不可再多,小少爷若是觉得不妥,便去找其他人吧。”
“那就五分银子吧。”
张执象幽幽一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站起身来,才想起还没问过王绛阙,也不知道她……
“去吧。”
她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直接转身上车,张执象便请陈五与车夫同坐,顺便给车夫指路,驱车行了十多里,才在靠近外廓南城门的一处贫民区停下。
应天府繁华,账面人口有六万多户,大约三四十万人。
但考虑到北宋汴梁城只有52平方公里,人口却有百二十万,大明南京城有220平方公里,繁华程度不输汴梁,人口至少有一百六七十万才对。
内城房屋鳞次栉比,寸土寸金。
外城就相对宽松一些,但也不是随便搭建的窝棚,毕竟哪里的土地没有主人呢?主人家搭建简陋耐用的屋子,然后坐地收租即可。
贫民区虽然地段差,房屋破旧,但租金依旧不菲。
陈五家这个不足三十平方,两间房屋带小院的住所,每个月都要三钱银子的租金,可以说陈五的收入大头都消耗在这房租上。
至于说是在应天府内买房置地产。
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玉堂丛语》记载,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手底下有三十多人,结果都是无房户,谢铎因为付不起手下的房租,就把官府给他配的勤务员、马夫、伙夫、门卫等等全部辞退了。
由此可见应天府房产到底有多贵。
路上问着关于房产房租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陈五家中,陈五的老母亲见来了几个公子小姐有些紧张,听儿子说明来意后,方才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转回厨房的时候,却是在努力清洗碗筷,烧开水烫了好几回。
又将家中舍不得吃的青菜拿出来,舀米的时候又多舀了一瓢,平日里晚间都是不吃或者吃点稀粥,哪里会吃干食……
“大娘,我跟陈叔说了,你们平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您拿待客的礼仪出来,可我们学不到东西,却也是害了我们,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是不对的。”
张执象似乎早有预料,特意来了厨房。
大娘愣了下,随后直夸张执象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金榜题名做大官,做青天大老爷,随后才壮着胆子问了句,真按平日里做?
张执象坚决肯定后,她才开始。
于是,张执象看到老人家只舀了大约一两米,又撒了一把玉米粒,从一旁的布袋里拿了些在城外摘的野菜野草。
日暮而炊烟起。
当老人家将碗递给张执象的时候,看着碗里的粥,他沉默了。
(PS:《金瓶梅》里潘金莲怂恿武大郎典房,长租十年以上的那种,到期后房子还给主人,银钱还给租客,在清河县一个上下两层四间的房子,潘金莲卖掉首饰后添上十多两银子才够,押金大概二两一年。至于秦淮河畔的房子,一间房,注意,是一间,价格在弘治年间已经到600两银子了。)
40、男耕女织,积年余庆
官府赈灾的标准,筷子得立在粥里不倒才算合格。
不管具体实施如何,标准是这么定的,而张执象手中的这碗粥,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米粒和玉米粒只在碗底铺了浅浅一层……
“小公子如果吃不惯……”
老婆婆见张执象许久未动,还道富贵人家的公子有心即可,真吃这些是吃不惯……她才开口,张执象便仰头咕隆咕隆,将粥喝完了。
阳光无比的笑道:“大娘,真好喝。”
“诶!!”
老婆婆心情不知道怎么,无比高兴,就好像看着自己亲孙子一样,关心的问道:“喝饱没?不够锅里还有。”
“再来一碗!”
“好勒。”
张执象与老婆婆的互动,王绛阙看在眼里,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也没什么表情,倒是银翘喝粥的时候脸上多了些回忆的神情,想必幼年也是过这种日子的。
陈五想了会,说道:“像我们这种人家基本都是吃两餐。”
“早餐吃了好去上工,带个饼子、窝头之类的,中午就算对付了,夜里灯油贵,基本都是早早歇息,有时候不吃,有时候则煮点米汤垫垫肚子即可。”
“每个月大抵需要两斗米,配些杂粮野菜,差不多对付过去。”
“粮食倒不算太贵,每月有一钱银子够了,重点是盐,湖广盐荒的风波还没过去,如今应天府的盐价在50文往上,盐商足秤的少,每月得买两斤盐才够用,这又是一钱银子的开销。”
“再算上柴火和油,一些零零碎碎。”
“运气好的月份,能够余下一钱银子,运气不好还要垫钱,一年下来日子没有撑眉的时候。”
“钱总是不够用的。”
老婆婆端着碗出来,听儿子说这些,连忙说道:“都怪老婆子,老婆子眼睛不太好,做不得刺绣了,只能给人浆洗些衣服,一个月赚不到几文钱。”
“若是能接些绣工活,每月得有三四钱银子的结余。”
“三五年下来,就够说亲了。”
“有了儿媳,一家三口人再吃苦经营下,是能余下钱的,积攒个十来年,就能回老家置两三亩地,再佃些地来种,也就慢慢扎下根了。”
“年年节省,年年余庆。”
“只要风调雨顺一些,到了孙儿辈,总能吃个饱饭的。”
老婆婆讲的都是人生经验,却也讲透了小农经济的根本,在男耕女织的模式下,田地和壮劳力的生产所得,是用来满足生存需求的。
一个家庭若是想要存钱,就必须要由女性进行纺织来赚取流动资金。
经济实力决定家庭地位。
小农经济下的男女地位其实并不失衡,在满清阉割版儒教之前,女性只要是健康的,能劳作的,她在社会当中就有她自己的地位,不会单纯因为性别而受到限制。
华夏自古以来有父权的同时,还有母权。
历史上执政掌权的太后可不少。
只有满清时期,折断式裹足让女性失去行动能力,灭绝式缠胸让女性的哺育能力下降甚至缺失,从而直接影响后代的身体素质,如此一两百年,神州大地,人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宛如地狱!!
那就不仅仅是性别压榨了,那更是种族……
伴随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来越多,张执象脑海中的“时间”在缩小,他记得姜文说过一句话,大约是:为什么我觉得两千年前很近,五十年前却很远呢?
其实,不过是基于历史周期律的观察,那些循环的故事,让时空趋同起来罢了。
在陈五家也没有聊很多,吃过饭,天快黑了,就走了。
约好的五分银子,交予陈五,他也没有推脱,只是将客人们送到了坊外,看着马车远远消失,他呆了会,好似想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普普通通的回家了。
回到家却发现老母亲正在张望。
“怎么了,娘?”
“天快黑了,我看不清,又不敢去寻你,刚刚收拾碗筷,在小公子盖着的碗底下找到了这些碎银子,怕是有二钱重哩!陈五,你快去还给小公子。”
“娘,收下吧。”
“这咋能收,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能……”
“娘。收下吧,我们收下,小公子才会心安一些。”
“……唉!!”
沉默过后,老婆婆重叹了一声,夜里暗了,没灯火,在院子里干坐了许久的母子俩,老母亲忽然问道:“儿啊,你说小公子以后能当状元吗?”
“一定能。”
“那……能当宰相吗?”
“……应该是不能的。”
“咋就不能了嘞?”
“小公子是好人。”
……
陈五家中一行,王绛阙本以为张执象会有些意志消沉,但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他从车窗看着天上的星月,眼里似乎有光。
回到院子,张执象没有休息。
而是在书房当中,展开了一张纸,添墨后写下了一行字:应天府各阶级现状分析报告。
翌日。
张执象一早就出门,他这次连王绛阙都没有带,只带着雨水,先是雇了车,然后去找了陈五,在陈五的帮忙下,开始了对城南四个坊区进行抽样调查。
至于一个小孩一个丫头是否会有危险。
从昨天四叔的态度,他也差不多猜出来了,王源之应该是有安排人对他进行暗中保护的,所以他才敢乱跑。
也就在他挨个调查的时候。
王源之来到了张执象他们住的知竹苑,进入书房,看到了书桌上的书稿,除了那一摞完成了近半的《炁体源流》外,一旁还放着几张纸,正是那份分析报告。
王源之看过一遍后,竟然不顾女儿在后面等着,又仔仔细细的再读了两遍。
这才重重的吐了口气,将书稿递给女儿。
他自然不是因为民生艰苦而如此,这世上的苦难和黑暗,他见的远比张执象多,他有如此神态,原因在于张执象的这个分析方法和角度,让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是有可能解决大明当下问题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
其实治国也如同治病,首先要辩证病理,辩证准了,再开经方,如此治病才能有效如桴鼓、沉疴立消的效果。
若不然。
吃着没用还算好的,很可能一剂药下去,人就没了……
41、千年世家,源道而出
这份报告,相比于已经开始动笔的工人部分,精髓所在则是大纲上张执象对现有社会阶级的一个划分。
共有五个:勋贵、士绅、商贾、工人、农民。
明朝有工人吗?
有的,且不说张执象在龙江造船厂看到的五千余工人,在江西铅山县的石塘镇,就有五六万从事造纸的工人。
整个铅山县作为江南纸都,有十多万造纸工人。
而在徽州府的歙县、休宁、婺源从事徽墨产业的制造工人也有数十万人,明朝手工业极其发达,诸多产业已经形成了巨大规模。
抛开那些产业工人不谈,应天府人口一百八十万,城内又没有土地耕种,这些人以什么为生?
打工人就不是工人了?
大明到底有多少工人,看这个问题首先要看大明的土地兼并有多严重,失去了土地的无产者除了做佃农以外,便只能进城进作坊打工了。
毕竟地主们可不会养闲人,他们会最大程度的压榨佃农的剩余价值。
全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即便按照万历三十年的不可靠说法,有11.61亿亩耕地,按照明初授田标准,男子十五亩来计算,需要八千万壮劳力,这倒是妥当。
可在有耕牛的情况下,佃户普遍需要耕种五十亩以上的土地。
在大量土地兼并,生产资料齐全的情况下,以大明的耕地计算,只需要不到三千万壮劳力便可以完成耕种。
剩下的人都在做什么?
闲着吗?
华夏乃丝绸之国,数以千万记的女性从事纺织工作,就算居家纺织的女性不算,那江南众多织造局、纺织厂,那些职业纺织女工总该算吧?
大量从事开矿、冶铁的工人呢?
明朝不但有工人,而且数量极多!商业兴荣的前提,是百业兴荣!
大明的商品不仅仅要供给自己,还要从事世界贸易,全世界无数金银等着大明用商品去换,几乎就是捡钱。
这种时候,工人怎么会少?
王源之居高临下,大概可以估算个数值,依照嘉靖六年的情况来看,大明应当有三千万左右的工人,从事着各行各业的工作。
土地兼并→大量劳动力剩余→工业发展→商品贸易→土地兼并。
这是一个完美闭环。
他们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张执象明明确确的归纳总结,并写了下来……
“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很不一样。”
王绛阙看着报告的内容,如此评点了一句,王源之点头认可,说道:“老天师、阳明先生先生教得好,他更学的好。”
“世人多拘泥于表象,他看待事物,已经能见本质了。”
“居高临下,看得愈发通透。”
“如何,还觉得他傻吗?”
王绛阙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上的稿纸,说道:“若是不傻,又为何会写这些东西?天底下的聪明人,都在可劲往自己怀里搂银子呢。”
“他要走的这条路,便是与天底下的聪明人为敌。”
“如何不傻?”
王源之接过书稿放归原位,忽然问道:“绛儿,你说没有了银子,如何能让王家经久不衰?”
王绛阙微微打了个哈欠,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她伸了个懒腰,竟是有些慵懒的风仪,悠悠说道:“曲阜的孔家,龙虎山的张家。”
“千年世家,无外如是。”
“圣人立教,以化万民,道常在,人常在,千年世家,必然得是圣人之后。”
王源之倏然转身,看着自己女儿问道:“张执象可为圣人乎?”
“不知。”
她轻轻丢下一句,便不管父亲,径直离去了,这一天的小姑娘没有再看书,而是难得的逛逛园子,荡荡秋千……
……
张执象从没想过圣人的事,如果他知道王家父女两的对话,肯定会回答:“阳明先生也是圣人,王家三代便已没落。有些更厉害的圣人,活着的时候子嗣都差点断绝。”
“真正的圣人,是不会传下世家的。”
这是理念的差别,双方没有碰撞之前,暂且不会得出结果,而且,张执象从不觉得自己能当什么圣人,他只想多做一些事情,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而已。
若大明真的有可以力挽狂澜的圣人,那必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老天师曾说过张执象的心很静,其实就是静在这里。
他不曾追求功名利禄,也不曾追求自我升华,如果说王阳明从小就立志做一个圣人的话,张执象因为有着更明确的偶像,从小就想做一个偶像那样的人。
那个人说,他只是一个教员而已。
所以,张执象从来就没有以圣人当过人生目标,于出世之心,他想修仙,长生不老,于入世之心,愿贡献一份微薄力量,仅此而已。
当阳明先生说回光也是修仙的时候,张执象就明白了,两件事本就不耽误。
一起做就好。
今日对外廓城南的四个坊进行了走访,张执象没指望收集到多么深刻的信息,他只是想要了解到应天府百姓生活最真实的一面而已。
人们的生活都很难。
但精神面貌其实也还好,没有到形容枯槁,面色麻木的地步,人们其实都明明确确的知道自己活着,知道生活怎么才能有奔头。
如陈家大娘说的那样,若是眼睛好,能做绣工,就能余下钱来,就能给儿子娶媳妇,慢慢攒钱。
这是勤俭节约的路子。
也有虽然住在城南四坊的贫民窟,却在城内生意做的不错,能够日进好几钱银子,想着攒钱在应天府买房落户的。
民生百态,社会其实还有活力。
但这活力是建立在没有天灾人祸的基础上的,如嘉靖元年的湖广盐灾,六年前受的灾,至今盐价都没有降下去,让人们本就贫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真是受灾了盐产不够吗?无非是囤积居奇罢了。
这还只是人为的夸大灾害的影响,等到寒潮真正来临,灾祸不断的时候,朝廷无力赈灾,这些底层老百姓将会在风暴中饱受摧残……
从南平坊的一户人家出来,张执象看天色不早,便结了陈五的工钱,准备回家。
陈五不想要,说了二钱银子的事,张执象说那是孝敬老人的,让陈五去找大夫,看能不能给老人家抓点药,或者去配副眼镜。
眼镜早在宋朝就已经出现雏形,明朝时期便已经成熟,张执象在街上的时候,就看到了好几家眼镜店。
只是这玩意价格不便宜就是了。
最便宜的眼镜,都要二三两银子一副,张执象知道陈五买不起,他打算在离开应天府之前送陈大娘一副眼镜。
有了眼镜,陈大娘能看清东西,就能做绣工了,她的梦想就可以慢慢开始。
陈五见张执象的态度推脱不得,只能接受这份好意,替张执象做事的时候更上心一些,两人告别,张执象坐马车回桂园那边。
在马车刚行出两里地,过一处桥梁的时候。
前面出现了一阵喧闹声,在车夫的喊应下,一个人影窜进了车内,张执象还以为是刺客,心中陡然一沉,结果却是一个极为漂亮,有着小麦色皮肤,身上洋溢着健康气息的姑娘。
她眼中带着祈求,说道:“帮帮我。”
(PS:士绅是士大夫、士子和乡绅地主。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是士子的,考上秀才才算,一个县一年只能录取秀才20人,明朝有1427个县,合计每年录取三万人左右。)
42、笼雀放飞,歪打正着
少女宛如山间的精灵,有着麋鹿的灵秀,灵动的眼睛极为传神,仿佛会说话一样,但矫健的身形还有听到车外的呼喊声时,那山野间仿佛猎物遭受追捕的机警与凶意转换十分自然。
“拜托了。”
她再次恳求,车外已经有人咋咋呼呼的拦住了马车,早上张执象本来是要雇马车的,可雨水才出门就碰到了郑荣生,知晓是去雇马车后,直接帮忙安排了。
马车规格不高,很普通的那种。
车内坐张执象与雨水两个还算宽松,但也至多坐两个成年人,这样的马车是象征不了身份的,也阻拦不住强人搜寻。
马夫也很普通,慌乱间也只知道保守秘密,不知该如何阻拦。
就在那人推开车夫,将要拉开车帘的时候,张执象钻了出来,看见是个小娃娃,赵铁锤也愣了一下。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车帘落下,倒是没看清里面是否有要找的人了。
没办法,只好抬手再去拉车帘。
“里面是我的丫鬟。”张执象尽量模仿王绛阙的样子,语气淡漠的说道。
那种独特的语气和气势倒是让赵铁锤的动作一滞,他抬眼再度打量了下马车,还有张执象的服装,感觉也不像是富贵人家。
保守起见,他还是试探了句:“哪家的娃娃没眼力见,爷爷在找人,赶紧让开!”
他们这些诚意坊的打手,本来是按照坊主的命令,带着依琼出来露面,好做诱饵引诱大防风出现,结果那小娘们借机逃了出来,刚过转角,桥梁上又没人,能藏人的只有这间马车。
不然,就只有跳河了,可方才并没有听见入水声。
“我住在桂园。”
“桂园……王家的人?啧,我们诚意坊的事,王家又如何,你自己掀开车帘,我就看一眼,你家丫鬟总不会没穿衣服吧?哈哈哈……”
在场的几位诚意坊的打手纷纷大笑,寻常五岁孩子可能不清楚,但张执象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他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人,直到他们的笑声渐渐干涩停止,他才平静无比的说道:“昨日我才在龙江造船厂遭遇刺杀。”
“尚不明白到底是许家做的,还是汪家做的。”
“亦或者……”
“你们诚意坊是哪家的?”
被张执象那冰冷的眼神一激,赵铁锤顿时满背冷汗,声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这个王家的人,竟然是需要家里的主人们派人刺杀?
瞧这意思,是准备报复了。
若是招惹上了,岂不是平白闹僵了关系,让许家与王家为敌,回头坊主还不扒了他们的皮?
赵铁锤自然不知道张执象这是话术,他还以为张执象知道诚意坊是许家的,特此这么说,如果他们敢冒犯,就会顺势将刺杀的事栽在许家头上。
张执象只是用了点话术。
诚意坊是哪家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点出了许家和汪家。
这下子让赵铁锤为难了,可是,人是坊主让他带出来的,如果就这么跑了,他十条命都不够抵,依琼可是一等的好货,价值上万两银子的!
深吸一口气。
赵铁锤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刺杀的事情,我们并不知晓,但今天委实是我们丢了人,得找,还请公子拉开车帘让我看一眼。”
“若是没有人,赵某定然按江湖规矩赔罪!”
张执象冷冷看了赵铁锤三秒,才缓缓拉起车帘,赵铁锤连忙打起精神,偏头绕过张执象朝车内看去,真就只有雨水小姑娘有些不安的坐在那里……
“看够了?”
“……打扰了!”
张执象放下车帘,赵铁锤倏然拔出匕首,对着左手就是一刀,一截小拇指滚落在地,赵铁锤捡起指头,满头冷汗的捂着手,说道:“多有得罪,告辞。”
张执象看了他们都离开,才对车夫吩咐了句:“走吧”。
回到车内。
看着少女从车顶飘然落下,张执象的表情才缓缓松懈,马车车厢不大,手脚灵敏一点,便可撑着四周挂在车顶,他将车帘拉起半截,赵铁锤自然看不到车顶的位置。
“你被许家刺杀了?”
逃过一劫的少女明显很开心,主动向张执象搭话,但张执象还有点不适,他并不想砍掉那人的手指,但不这么做,不将压力给足,赵铁锤定然是要进车厢里查看的,那样就躲不过去了。
“你是谁?”
张执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起少女的身份。
“我叫依琼!从诚意坊里逃出来的,诚意坊你知道吧?那是许家的产业,由一个恶毒的女人管着,那里专门培养女子来卖钱。”
她有一种鸟雀脱离樊笼重获自由的兴奋。
“诚意坊,许家……”
张执象明白自己刚刚是歪打正着了,同时也表明,是不是龙江造船厂的刺杀,许家主使的可能性变小了一些?起码这些底层打手是不知情的。
“你有地方要去吗?我送你。”
依琼摇了摇头,指着马车后面说道:“他们还跟着哦,你得先帮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嗯,我没有钱,但是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张执象没指望她报答,他有些累了,不大想说话。
雨水看出少爷的劳累,轻轻帮他在脑袋上按摩着,刚刚她真的吓死了,没有想到少爷能够如此镇定自若,还将那些人逼退了,自从离开家后,少爷变厉害了好多。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以后我找不到你人怎么办?”
“……张执象。”
“你不是王家的人吗?”
“我是客人,住在王家。”
“原来如此,诶,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他们还跟着吗?”
“为什么?”
“嘿嘿,是秘密哦,不能告诉你。”
“……你很无聊。”
依琼一点也不在意,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执象,说道:“不是无聊,只是你太奇怪了,根本就不像个小孩子。还是说,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如此深沉缜密?”
张执象并不理她,她却自顾自的叽叽喳喳,看得出来,她获得自由后非常兴奋。
马车进入桂园。
跟在后面的赵铁锤才让人继续盯梢,自己则匆匆去了趟诊所,找大夫包扎后,立刻前往诚意坊复命了。
不论依琼跑没跑,他都必须一口咬定依琼在张执象的车上,跟着进了桂园……
是的。
他不能替许家招惹麻烦,但是可以祸水东引,让许家去找王家的麻烦。
若不然,人不见了,他有几条命去赔?
至于车内没有人?那是他当时被镇住了,没有想到,人可能并不在车里,而是扒在车底呢?反正,绝对在车上!
43、围城内外,身不由己
当赵铁锤捂着手指回诚意坊的时候,来到许青麝面前他头都不敢抬,直接下跪磕头请罪,然后将张执象当时的嚣张描写的惟妙惟肖。
他不敢添油加醋,那样瞒不过坊主。
只要如实说出,对他自然是有利的,可等他哭诉完后,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心中恐慌无比,正犹豫着是不是抬头看看坊主脸色的时候,许青麝开口了。
“李全,说说吧。”
“遵命。”
站在赵铁锤身后,那几位出任务的打手之一,正是负责看管依琼的那名打手站了出来,他说道:“带依琼姑娘出来之前,坊主本就嘱咐了我,让我见机露出破绽,以便依琼逃走,让张执象救下。”
“我们带依琼露面的路线都是设计好的。”
“踩准了时间才放的人。”
赵铁锤面色有些精彩,原来是坊主为了让他演的逼真些,故意没有告诉他……劫后余生的同时,赵铁锤对自己的断指又满是残念。
“行了,找个好医生吧,时辰还早,说不定手指还能接上。”
“去账房领200两银子,算是补偿。”
许青麝轻描淡写的做了吩咐,赵铁锤顿时欣喜无比,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感恩,便喜笑颜开的退下了,莫说手指还有望接上,就算接不上,能换二百两银子也是极为划算的。
三等的瘦马也才百两起步呢!
在打手们退下之后,王翠翘问道:“阿娘,依琼这算是顺利接近张执象了?”
“哪有那么容易。”
许青麝轻轻一笑,慵懒的饮着葡萄酒,说道:“张执象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小孩,人生经验难免不足,许多事情防备不过来。”
“可他现在住在王家啊。”
“王源之那关可不好过,演技再好也洗不清怀疑的,但调查到依琼是切诺基人,跟大防风一个部族的,他就不好下手了。”
“我们也只能趁着这个机会,让依琼下手。”
“至于成功率多高,那就无所谓了,汪养浩也是不在乎的,用依琼这个人,只是因为她与大防风的关系而已。”
“只要驱使她动手了,事情就会很有趣。”
“最好能够离间大防风与天师府的关系,找机会把大防风做了。”
“这么一个天生神力的巨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晋升武道宗师,被他时时刻刻的盯着,我们许家不好受啊。”
“四叔这些年不说,但其实已经怕了。”
“我若是能够解决大防风,四叔可就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当然。”
“他们部落剩下的那些人都在我手里,要是可以借此掌控大防风……就算是四叔的命,也不是不可以给他的。”
“呵呵……”
许青麝的狠毒不带丁点虚假,王翠翘知道自己这位“母亲”做事,一切以利益为先,许青麝可以用依琼和那些切诺基人来对付大防风,杀掉也好,收服也好,最终指向是许家的四爷,许海。
而这些根本,又涉及到家族的传承。
许青麝虽然是一介女子,但只要有本事,女子如何不能当家?
华夏但凡强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都是不在乎男女的,看唐朝时期,武则天称帝之后,唐朝多少公主乱政主政的?
许家这一代直系子弟,嫡庶加起来上百人。
许青麝是嫡女,但是,她母亲二十年前就去世了,是现在的许家主母亲手害死的,许青麝如果不能掌控许家,如何为母亲报仇?
她要杀的又何止是这个主母?就连她父亲,不也该杀?
为了报仇,她自然不折手段,王翠翘很懂自己这个“母亲”,她知道许青麝没有把她卖出去,最后应该还是会用在许家自家人身上。
要么,是那位被许家上下视作下一任家主的大房嫡长子,许仁宣。
要么,就是那位四爷,许海。
王翠翘低垂着眼睑,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淡,好歹依琼已经逃出去了,不论会遭遇什么,都有张执象、大防风他们一起抵挡。
而她,注定只能困在笼子里……
……
张执象将依琼带进桂园,便去见了王源之,如果是他自己的家,倒是不用这么多说法,但依琼是从许家的诚意坊逃出来的,不告诉王源之,那说不过去。
王源之听完事情经过,打量了依琼几眼,便问道:“姑娘是殷地安人?”
“诶!你看出来了?”
依琼并不如其他姑娘那样被人看会害羞,她昂首自信,对陌生的桂园仿佛自己家一样轻松,但王源之认出她是殷地安人,她还是蛮惊讶的。
殷地安人与汉人长得差不多,她来大明都十年了,不论是口音还是一些习惯应该都没有差别才对。
更让她惊讶的是,王源之竟然继续问:“你是哪个部落的。”
“我是切诺基人,伊达部落,族长伊达的女儿,我本来叫伊琼,那个女人说这个字写出来不好看,让我改叫依琼了。”
“诶,你是怎么对我们殷地安人这么熟悉的?”
依照王家在北商洲的生意,还有与殷地安人打交道的深度,王家对他们不熟悉,就没有人对他们熟悉了。
听着是伊达部落,王源之便明白了。
他眼睛微眯,思考了一下却没有点出依琼的身份,说道:“既然是苦命人,那就先住下吧,无需担忧许家还来搜人。你若是要找家人还是想回北商洲,说一声即可,会有船送你回去的。”
“真的?那就谢谢大叔了!”
依琼倒是丝毫不见外,王源之丰神俊逸,虽然也快四十了,但怎么都不显老,看着不过刚刚三十的样子,她却直接喊老了……
还不等王源之给她安排,她就直接推着张执象,雀跃道:“走吧,我们回去休息。”
张执象:???
我们,有这么熟吗?
(PS:1974年,在江苏江阴发现的一座明朝古墓出土了一套外科手术器械,其中就有一种铁质的柳叶刀,除此之外还有平仁刀、镊子、剪刀等。早在汉朝就有割痔疮的手术记录了。)
(PS:历史上王翠翘初嫁罗龙文,倭寇侵扰后,罗龙文跑了,王翠翘被捉,献给了倭寇头目徐海。徐海,本名是许海。历史上的海贼王汪直,本名是王直。)
44、黄册天问,是非曲直
“切诺基人的伊达部落,这是大防风的家人?”
王绛阙没特意看过大防风的档案,所以不太确定,她只知道大防风出身于伊达部落,本名叫做伊布,而这位少女叫做依琼,还是族长的女儿。
“大防风是伊达的养子,由于婴儿太大,大防风是伊达亲手剖开他母亲的肚子取出的婴儿,他父亲生前是切诺基族的第一勇士。”
“他们这一脉似乎都特别高大,但收集到的资料,关于其父辈的描述,都是八尺左右。”
“唯独大防风一丈三尺。”
“本来伴随着大防风成年,伊达部落有望统一切诺基诸部的,许家也敏锐的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假扮商人,取得伊达部落信任后在酒中下毒,接着趁夜偷袭,一战捣毁了伊达部落,杀敌两千余人,俘获奴隶五千余人。”
“当年郑和船队赠与切诺基人的北斗旗也成为了许家的收藏之一。”
“我们可能觉得那只是收藏品。”
“但北斗旗在切诺基人心中意义非凡,是百万切诺基人心中的‘王旗’,能够号令诸部的,伊达虽然死了,但是大防风是不可取代的,影响也是难以磨灭的。”
“这些年因为许家和西巴尼亚人在北商洲东海岸的开发。”
“切诺基人饱受侵略,已经有了统一抱团的强烈呼声,许多切诺基人的部落都在呼唤大防风,希望上天赐予他们的战神能够拯救族群。”
“因此。”
“只要大防风拿回北斗旗,就能成为号令诸部的切诺基之王,当切诺基人统一之后,许家与西巴尼亚人在北商洲东海岸的经营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
“许家是迫切想要杀掉大防风的。”
一般人只看到了大防风的勇武,就连大防风自己都不知道遥远的北商洲发生的变化,但王源之却清清楚楚。
贸易的本质是什么?是信息差。
王家对信息的收集无比注重,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组织——天问。
屈原的《天问》从天地离分、阴阳变化、日月星辰等自然现象,一直问到神话传说乃至圣贤凶顽和治乱兴衰等历史发展。
王家对天问的要求,便是收罗的信息足以解答这一切问题。
为此,王家在千岛湖的大塘坞专门模仿应天府玄武湖的模式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宫殿,用来存放和整理归纳信息。
自洪武十四年,朱元璋改户帖制度为黄册制度后,每十年就进行一次大造黄册。
黄册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
可以说,黄册记录之仔细,足以准确把握大明天下民生民情。
其记载之数据详尽,可以说是浩如烟海,因为黄册的数量极多,又为了将数据保存完善,朱元璋专门在玄武湖修建了宫殿,用来存放黄册,并制定了一套完整的系统用来维护保管这些黄册。
从洪武十四年开始,一直到大明灭亡。
黄册制度都在平稳运转,只是,黄册的汇总一直都在玄武湖,远在北边顺天府的皇帝,根本看不到,他能看到的,都是文官们递上去的。
只有按照黄册,才能准确计算出大明的人口和民生情况。也只有按照黄册,朝廷才能把税收到每一个人头上,不然,隐瞒了那么多人口,是为了给老百姓避税避徭役不成?
然而。
保存了两百多年的黄册,在大明灭亡后,被一把火烧毁了……大清修明史整整修了94年,历经大清三代帝王!!
明史修完以后,继续修《四库全书》。
等这些都修完以后,我们终于不知道大明具体有多少人口了……
总之。
黄册制度的存在,让王家有了模仿的对象,王家不仅收集黄册的内容,更是天文地理政治民生社会百态无所不包,每年光是花在信息收集和整理上的银子,就超过二百万两,是王家每年开支的最大款项!
也就是这份持续投入和用心经营。
天问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机构,也是王家最核心的竞争力之一,正因为有天问,王源之可以清晰的看到大防风的价值,可以看到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变化。
也一眼看出许家将依琼放出来接近张执象是个什么目的了。
无非离间大防风让他脱离天师府的庇护,好将其捕杀,或者掌控大防风,从而掌握切诺基诸部。
“那么。”
“接下来,许青麝应该是要用手段逼迫依琼对张执象出手了,依琼只要做了,不论成与不成,都会让大防风很尴尬。”
“我们想办法阻止?”
王绛阙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许青麝的谋划,但在权谋较量上,她还是缺乏经验,许青麝布局,自然不会被看穿就无效的。
王家有天问,这谁都知道。
许青麝岂会掩耳盗铃?她布置的,不过是阳谋罢了,你们大可揭穿,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来解救我手上的那些切诺基人了呢?
主动权,是不是又到了她许青麝手上呢?
如若不揭穿。
大防风与天师府闹僵,到时候,许家可以想办法捕杀,王家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招揽呢?你不是与张执象交好吗?大防风的事情,你要是动了贪念,等我戳穿此事,你王家还能与张执象保持关系吗?
那女人的计,毒着呢……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在大防风身上,本质则在于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谁能够获得大防风的效忠,基本就能横扫东海岸了。”
“比起杀掉大防风,许青麝应该是极想拉拢大防风为她效力的。”
“看依琼的样子,这些年许青麝其实是在另类的照顾,天问的信息收集也表示,这些年她在尽量将许家保留的那些伊达部落的族人收拢到手上。”
“看来好几年前,她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呵,许家的第六代,当真是热闹啊。”
王绛阙对豪门恩怨没有兴趣,倒不如说,许家传了五代,有麻烦是正常的,他们王家白手起家不过二十年,如今第一代还健在。
可继承就没有问题了?
她撇了撇嘴,说道:“我们王家以后别这么热闹就行了。”
“哈哈哈……”
王源之哈哈大笑,知道女儿指的是什么,他与大兄两人自幼相依为命,当然不分彼此,可他只有一个女儿,王桂之却有四个儿子。
分别以“是非曲直”为名。
女儿这句话意有所指,其实就是说的她四哥王直,与其他三个兄弟不同,王直是个偏激锋利如同宝剑一样的人。
王家做生意以“义”为先,王直却从不如此认为。
经营理念不同,未来王家难免因此争闹起来,但偏生那四个哥哥当中,王直又是最聪明,最有能力的那个……
45、财富本质,唯名与力
“王家以后不论如何,天问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你若是嫌弃吵闹,就带着天问去夫家便是。”
王家在发家以后,经商的事情主要是王桂之负责,王源之负责的是天问和沧溟帮这种。
世家豪门都是不宜分家的,但家族内的东西,大致也都有个划分,王源之一辈子的心血都在天问上面,自然要传给女儿。
而且,除了王绛阙,王家没人适合执掌天问。
王源之在意家族的传承,甚至在追求曲阜孔家和龙虎山张家那样的千年世家,但他并不在意这个世家未来是否姓王。
他只有一个女儿,他的谋划也是为了女儿。
未来究竟是招婿,还是女儿外嫁,其实没有关系,哪个方式合适就用哪个。
至于那四个侄子,还有王直的问题,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世界上最难改变的东西就是他人的想法,所有的东西,都是以人为本。
未来那三个侄子争不赢王直,王家自然就是王直来做主。
至于女儿来掌控王家?
他们王家倒是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亦或者说,他们这些商贾之家早就没有这种思想了,有钱到一定程度之后,资本家其实是被资本控制的。
所有的一切都要为资本增殖而服务。
为了让财富继续增殖,才能已经远远超越了性别,拥有生肖令的十二家顶流豪商当中,女性当家做主的可不少。
若是四个侄子都是草包,王源之自然会让女儿继承家业。
可并不是。
四个侄子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王直的优秀更是不输王绛阙,都是妖孽级别的聪明人,王直相比王绛阙年长十岁,这种情况下,让王绛阙去争又是何必?
与其在家里争产业,不如挑个好夫婿。
也正是基于这种想法,王源之才会带着王绛阙过来,从张执象一下山就“偶遇”,陪着前往京城走这一遭,看看合适与否。
“若是四哥当家,按照张执象的路子,以后怕不是第一个抄了王家?”
“那不至于。”
王源之对于这个小侄子还是很有信心的,王直虽然激进锋利了些,但还是有底线的,跟许家那种肆意妄为不同。
王直的激进大胆,大约是裂土封王,或者逐鹿天下那种。
抄家灭族可能有,但绝不是因为作恶多端引起的。
张执象目前表现出来的东西,大约还是天下为公均贫富的那套,豪商肯定是要打击的,但他既然分了阶级,肯定还会继续区分敌人和队友的。
把敌人弄的少少的,把队友弄的多多的,才是正理。
上来就得罪所有人,那不是做事情的样子。
拉拢他们王家这类,打击许、汪那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算大获全胜了,也不过是一个“杯酒释兵权”罢了。
经商多年。
王源之早就明白,真正的财富压根就不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便是散尽家财又何妨?陶朱公能够三次散尽家财,早已说明了财富的本质。
名与力,才是财富的本质啊。
名是招牌,是影响力,是位置,是权势;力是知识,是胆识谋略,是修为武艺。
白银、黄金,这些所谓的货币,不过是财富的附庸罢了。
能够传续千年的世家,无一不是牢牢占据了“名与力”的,占据了真正的财富,而这份财富极难传承。
南张北孔,唯有圣人才能传下这份财富。
……
张执象自是不知道这些豪门恩怨,也不知道财富的本质是什么,同样不知道大防风本名叫做伊布,所以不曾认出依琼的身份。
但依琼却毫不客气的在找他帮忙……
“我这次逃出来主要是为了给我的族人送信,那些打手让我出来露面,就是为了引他出手,从而布下陷阱来捉他。”
“好弟弟,你帮我送信好不好?”
她扑闪着大眼睛,软语哀求着,看来,诚意坊还是教了些东西的……
“你找王叔不是更好?”
张执象则是有些奇怪,明明王源之才是有能力办此事的人吧?他一个小孩子,正常人都不会来找他才对。
“直觉告诉我,那个大叔不好惹,应该远离。”
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张执象难以吐槽:“直觉告诉你,我就好欺负?”
“又没有欺负你……我现在虽然没钱,但是我知道哪里有金矿,很容易开采,却在一个秘密山谷的那种,是我们伊达部落的秘密。”
“你帮我,我将金矿的位置告诉你,怎么样?”
依琼开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但在张执象看来,且不说这种千里之外的金矿有没有用,这种东西他知道的还不够多?
扶桑那边的石见银山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开采,佐渡岛的鹤子银山、相川金银山都还没有被发现,仅相川金银山每年就可以开采出400公斤黄金,40吨白银。
扶桑的金银矿在于开采方便、集中,储量其实并不大。
在全世界,那些大型矿藏,张执象还是记得不少的,他缺依琼告诉他一个金矿吗?
“你的族人叫什么,在哪里,我怎么帮你传信?”
张执象无奈叹了口气,他不是求什么回报才帮忙的,而是他不帮忙,依琼大概是找不到其他人了,由于大防风的关系,他就算是积一份德吧。
“他叫伊布!至于怎么联系……我也不知道。”
“……”
“放心吧!那个女人说伊布在应天府城内,你想办法带我出去,在显眼的地方留下我们伊达部落特有的记号,伊布看到记号之后就会知道是我,会过来找我的。”
“真的?”
“绝对可以!”
张执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出去吧,我要抄书了。”
他不准备把书抄写第二遍,所以写字的时候力求工整,写的很慢,也不能写错字,字工整一些,也是对阳明先生的尊重。
到时候还要把书交给皇帝呢……
“诶嘿嘿,我来研墨吧,你们汉人不就讲究一个素手研墨,红袖添香?”她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把在诚意坊学的这些东西当回事。
学过了,拿来用就完事。
至于会不会觉得侮辱?她自己心底不把自己当女奴,又哪里会有什么应激反应?
然而,张执象只觉得她吵闹,嘟囔了句:“手还没有雨水白呢。”
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