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天下武学、道法,都刻录在石壁之上。
参悟者众,最开始嘈嘈声闹,后来渐渐的无人说话了,便是比划演练的人也少了,更多的人都只是坐在那里,痴痴的,呆呆的,废寝忘食的看着。
有能力赶到夷州来的,本来就不是泛泛之辈。
在独特的氛围形成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找到感觉,那种玄妙,就好像深夜里抱着《易经》品读,不知不觉阳光都已经打在了书本上,才发现天亮了。
十二天弹指一挥间。
当一只雪白神俊的麋鹿出现在山巅,仰天鸣啸,紫气东来之时,人们才恍忽惊醒,原来当初发现日月潭的山民并没有说谎,真的有白色神鹿。
只见那神鹿一跃而下,竟然在石壁上奔跑。
鹿蹄如梅花点点,印下光斑,在它奔跑过后,石壁上的画像似乎活过来了一样,那招式演练,丹道修行真气运转,森罗万象……
“我懂了!我懂了!”
“原来是这样,竟是这般!”
“神鹿!神鹿啊!!”
“鹿过来了!好快,那边是……”
众人醒来一片嘈杂的时候,张执象依旧闭目在那,对于他能入定十多天,人们并不惊讶,这属于高功修士的基础操作。
只是人们不明白的是,张执象这一次的入定不同。
他明明没有出神,阴神和阳神都在体内,入定的步骤也跟以往不同,甚至是跟睡觉一样,睡前信马由缰,然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而非静到妙处得见光,然后再氤氲而罩。
他“睡前”想的宇宙文明的事情,倘若做梦,应当是梦到外星人这种,但是,他没有,他有意识开始,就发现自己在一片海洋,彩色的海洋。
那泛动的彩光,好似散落的宝石一样。
他在海洋上走着,心念却起不来,非是不能起,而是不起,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直到一头白色的麋鹿忽然跃出水面,他才生出心念来。
伸手抚摸着白鹿的额头,他开始打量四方。
虽不知何处,但福至心灵的,有了一个答桉——星之内海。
身旁打来一朵浪花,那彩色的宝石飞扬而起,一些散落在他手心,那些珍宝闪耀着七彩的光芒,宛如世上最珍贵的宝石。
“宝石……碎片?”
“这些……是碎片?先天元灵道解后的碎片。”
他心念动起,认出它们的时候,那宝光便从他指间流逝,他再也碰不到这些宝光了,这七彩的海洋,并非是因为海水是彩色的,而是因为这海里,有着无数的碎片。
这里是星之内海?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它不该是世界的“底层”,一切先天元炁的汇聚之所?
这海,应当可以洗净业力才对……
“等等!”
心念再起,认识到海的作用,张执象再也无法站立在水面,噗通一声就沉入水中,无论他怎么用力用意,都无法动弹分毫,不是因为他控制不了自己,而是这水……太重,每一滴水,当你想要反抗推开它的时候,都比泰山还重。
要沉底了吗?
业力,在被冲刷……
身形已经微微澹了,这样下去,他的一切都会消散,只留下先天元炁,如他刚刚接在手中看过的那些碎片一样,成为无数海珍之一。
慌吗?
却也不慌,想慌也难慌,他的心在入海后莫名的平静,整个人倒着坠落,任由海水拂过脸庞,看着海面的光越来越远,在这幽蓝的寂静中,有一种别样的美生在心头。
就好像一头鲸鱼,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坠落于深海。
一鲸落而万物生。
“噗通!”
好像有什么入水的声音,在海中沉落了许久的张执象看到那白鹿蹿到了身前,将他一把驮起,然后向上奔腾。
好似它不是踩在海水当中,而是踩在山路之上一样。
自海面跃出,往九天而去。
神鹿踏空而上,宛如登上天梯,张执象这才想起,是有“天空”的,他却是没有抬头看过,天空是什么?
天空的那边也是海,但那是极远极远了。
原来,这是一个球壁?
星之内海……我真的在地球内部?可地球内部并非空心啊……
海是球壁,而整个“球”的中心,是一座山,放着无上光芒的山,他看着,便也觉得,这是须弥山,是灵台方寸山,是万祖之高山。
是了。
陆西星说碎片有大有小,他方才在海中看到的,都是微小无比的碎片,稍大一些的都没有看到,还以为都沉在海底。
他挣脱不得海水,不代表所有人都挣脱不得。
超出轮回的,便是……神仙。
神鹿驮着他上了仙山,此山却大,似有十万山峰,不知该何去处,亦无人招待,无甚规矩,只得任由神鹿前行。
踏在山间蜿蜒的石阶上,好似没有尽头。
入了山中,更是见不得大山全貌,甚至迷了方向,唯独神鹿还在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
只见神鹿飞跃冲出,一头“撞开”,便是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此处洞府当中,竟别是一翻天地,仙人众多,一老翁执仗而出,白鹿低头示意张执象下去后,便跃到了老翁身旁,让老翁抚摸夸奖。
鸠杖老人,手持蟠桃,脑门光亮。
“可是寿星公救我?”张执象行礼问事。
和蔼可亲的老翁摇了摇头,道:“得知小友神游灵海,长生大帝特命老朽前来迎接。”
道教有三清四御,三清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四御为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后土皇地祗。
寿星公正是南极长生大帝麾下众仙之一。
他一个道教徒,得长生大帝召见,哪怕对神仙并不是那么“诚心”,此刻也有些受宠若惊,其实他更倾向于孔夫子的……敬鬼神而远之。
“竟是惊动了玉清真王,冒昧了。”
“无妨,小友与大帝早有缘分,今日一见,也不算唐突,请随我来。”
“早有缘分?”
“小友可还记得,在鄱阳湖念的灵官宝诰?”
“竟是忘了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是长生大帝的化身了,真是惭愧。”
“无妨,无妨,小友是求道之人,旁枝末节,无甚重要。”
随寿星乘云,闲聊几句,便风云变幻,到了一处金殿,金殿之上,长生大帝抚须凝望,显然是一直在等他。
张执象正想着该如何行礼,那些侍女童子,便已经散去了。
连寿星公也已经不见,大殿之内,唯长生大帝与他而已。
在张执象开口之前,长生大帝已经起身,问道:“你可知为何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他虽然不明白长生大帝为何会屏退左右,但还是答道:“北斗有七星为显,两星位辅为隐,恰如人有七窍在面在显,两窍在下在隐。”
“云芨七签说:在胞之时,三元养育,九气布化,五星为五脏,北斗七星开其七窍。七星降童子,以卫其身。七星之气结为一星,在人头上,去顶三尺。人为善时,则其星光大而明;为恶时,其星冥暗而小。善积则福至,恶积则灾生,星光坠灭,其身死矣。”
“七窍通五脏。”
“心开窍于唇,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肝开窍于目,肾开窍于耳。”
“七窍能见五脏盛衰,变则有告死之相。”
“且,魂好生而魄望死。”
“眼耳鼻舌身意,六感起于身,发于窍,而魄贪之。”
“七窍主魄,故而北斗注死。”
“但,死之前提,为生,七星开七窍,本就是北斗予生,故而不知南斗为何注生。”
长生大帝说:“北斗的死,是生死,南斗的生……是长生。”
“是一个人的长生,也是众生的长生。”
“众生之长生,便是文明之长生。”
“张执象,你可知晓,我请你来是何意?”
张执象自然明白,他的长生三问,便是求道之基,如今看破轮回,得见中土,才终于对宇宙对文明有了切实的认知。
长生大帝要与他说的,应该是宇宙之事。
“没错,我要与你说的,便是宇宙之事,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宇宙诞生的岁月远超地球诞生的岁月。”
“但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没有诞生觉悟文明。”
“无数生灭轮回,无数长生走到尽头,无数不甘的执念,无数想要超脱苦海的期愿,一切一切的汇聚,终于灵光萌动。”
“中土,开始孕育了。”
“文明有三种,第一类,轮回文明,其无法超脱历史周期律,在不断的周期循环当中直至破灭,然后重新发展,最终到轮回的机会都失去,彻底烟消云散。”
“第二类,长生文明。他们改出了历史周期律,文明获得了长生和发展,他们开始走出母星,探索宇宙,寻找其他文明进行交流,以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但此类文明并不是彻底解决了人道的业力,他们只是解决了某一段时期的业力而已。”
“随着人道的发展,业力必然累积,直到爆发,每一次,都像是渡劫,如同修行那般的三灾九劫,渡过去,再活几百载,渡不过去,便身死魂灭。”
“第三类,觉悟文明。”
“整个宇宙,自诞生之初的目的便是它了。”
“彻底超脱轮回的文明,不死不灭,开始主宰天地,提携阴阳,那个时候,宇宙的灵才算真正诞生,天道对于宇宙而言,就像是先天元炁对我们人。”
“觉悟文明对宇宙而言,就像是心神对于我们人。”
“先天元炁,那些碎片虽然是我本我、真我,但,若是没有自我的神,又如何谈生?”
“因而。”
“南斗注生,注的虽然是长生,但长生,是宇宙诞生的基础。”
“为了觉悟,为了诞生。”
“全宇宙的愿力汇聚于此,最好的碎片来到中土共修这场文明之旅,圣人们转世投生,于人道中感悟,天人合一,教化众生,探索文明,最终以身合道。”
“一切种种,汇聚一切之因。”
“只为觉悟。”
长生大帝说了这些,张执象才真正知晓自己被诏来的原因,中土的诞生只为觉悟,而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直到中土诞生人,而华夏所记载的,过去两百多万年的岁月,并没有发展出觉悟的文明。
更古老的时候,不曾知晓。
但他们这个元会,出现了伏羲、黄帝、大禹、道祖、释迦牟尼、孔子……无数往圣先贤,依然没能解决觉悟的问题。
过往是否长生,他不知道,至少现在文明连长生都没有。
他站在这个节点,又看到了本质,是应劫之人,所以长生大帝才唤他过来,告诉他这些。
“您也是合道之人?”
大帝摇了摇头,却又点头,说道:“是也不是。”
“你是道教徒,明白最早并无三清四御,而是五方五老,共尊五帝,为元始天王之化身,来源自也是三皇五帝。”
“的确是圣人合道的结果。”
“但合道之后,并非某一人,而是人道的显化,尘世推演,有了三清四御,五老便不主司,自然也不是当初的五帝了。”
“圣人以神道设教,教化世人。”
“一切尊神佛,本就是人道的显化而已,鬼神出于人心,便是如此道理。”
“这也是为何,你未出窍,便能来星之内海的原因,也是你未出窍,便能见我的原因,如果你修至神游,便会明白神道的具体演化,知晓三清四御是应在哪里。”
“神游境有六界三十六重天,分别为: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四天、四梵天、三清天、大罗天。”
“三清四御是道,大罗更是道之本身。”
“今日一会,我希望多年以后,这十万大山当中,能再次重逢。”
该说的,其实已经说完。
与其说是南极长生大帝告诉了他这些,不如说是人道告诉了他这些,于是张执象并不贪慕神仙之事,而是直接问道:“我该如何回去?”
南极长生大帝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题外话------
感谢“信号所及皆吾所在”的100.asxs.币打赏。
361、大道明义,天下共主
鲲沉北冥,鹏飞南冥,其会一也。
当张执象从仙山之巅一跃而下,朝灵海坠去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庄子的逍遥游,他在天若鱼,入水如鹏,先前每一滴海水都重若泰山,此时的海水却宛如空气,他“振翅而飞”,海底不再离光明愈远,而是越来越亮……
穿过光明,睁开双眼。
张执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空中,四周的云海如鲸群聚,云空高歌,虹光如桥,在那云海之中,一只长鲸格外兴奋,勐的沉底,然后跃出云海,驮起他来,于天空遨游,云海奇观散去,而它依旧存在。
长鲸驮着他游至钜子面前,耀武扬威。
早先一战,被钜子轻松捉住,让它耿耿于怀,如今张执象顿悟,它也终于觉醒,有了本相,显然想一雪前耻。
看着这只如极光般绚烂的长鲸,钜子倒没有在意它的挑衅,反而在欣赏这份美感。
“真漂亮的剑。”
“是老顽童送给我的,他在北极等候了许久,才从天上摘下来的这柄剑。”
“天与海,谁说的清呢。”
“钜子也去过星之内海?”
“呵,你把墨矩打开,就明白了。”
张执象明白,钜子定然也是去过的,是否有神仙去见钜子,不得而知,但钜子自己其实也不在意,他只是为了探索宇宙而已。
墨矩当中肯定有星之内海的信息,但应该只是一部分而已。
“我此番神游,得长生大帝召见。”
“共商文明之事,大帝言,文明有三,其一轮回,其二长生,其三觉悟……”
张执象是说给钜子听,也是说给众人听。
人生三问。
我是谁?从哪里来?将要往哪里去?
这是所有人,所有存在都会思考的一个问题,今天,张执象回答了,我们是人,何为人?人从哪里来?人要到哪里去?
从开天辟地,讲到万物形成,讲到文明诞生,讲道中土形成,讲到众生觉悟。
浑然一体,首尾相连,自圆其说。
人们从未如此清晰的认知宇宙、认知轮回、认知文明,在宇宙文明的尺度之下,陡然觉得那石壁上的武学也好,道法也罢,人生的功名利禄也好,显得如此无趣而渺小。
自古以来合道的圣人们,那须弥山、方寸山、昆仑山上的众神,神佛四周环绕的云雾被张执象驱开,终于见的本尊。
终于明白“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是何意了。
终于明白,为何姜子牙可以封神。
神道,本就是人道设立的,是自古以来那些圣人合道后的人道伟力幻化而出,庇护人间……
张执象所言,不仅普罗大众醍醐灌顶。
就连那些结丹、元婴期的修士同样如此,明白了神道的根底,才终于明白“神游”这一境的路到底该如何走。
才明白修行之路的尽头是什么。
正神道,立标杆。
世人方知该如何去做,如何去信。才知晓孔夫子为何说“敬鬼神而远之”,鬼神当敬,却不能依赖,此为正信。
才明白为何举头三尺有神明。
直接从神道的基础上剖析,便是明确了神道的“三法印”。
符合人道伟力的神,才是神明。
否则,就是伪神。
张执象此次悟道,对文明宇宙的讲解,顺便确立神道的源流,直接可以说是对伪神造成了降维打击,让还没来得及施展计划的许海脸色变得铁青无比。
不是说张执象说的就一定对。
而是张执象的理论太齐全,可以相互呼应,想要颠覆神道的解释,就必须拿出比张执象更完善更令人信服的理论体系才行。
而这套圣王宇宙理论,他,辩驳不了。
道德是有力量的,道理同样有力量,不是说一顿诡辩就能歪解的,歪解的本质是蒙蔽,蒙蔽的本质是不敢让人见真理。
因为见了就会懂。
善恶皆是本性,这点不以意志为转移,你会为恶,但为恶的前提是你也知道这是恶,不可能不知道,哪怕是精神病人,他也知道,只是因为知道,所以不能控制。
这是很明确的。
如婴儿,话都不会说,但是你骂他还是夸他,他却能听懂,你夸他会笑,你骂他会哭,他对社会没有任何认知,但依然能够分辨善恶。
因此。
道理就是道理,歪理就是歪理。
张执象把道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境界就已经压了所有人一头了,这不单纯是气势上的原因,而是你在修行,你就会明白,张执象在大道上走的有多远。
性功足够了,命功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老子五千言为何叫做《道德经》?因为道德,就是力量。
风云变幻,雷雨降临。
在白鹿鸣叫后,所有人都醒了过来,唯独朱钦煌迟迟未醒,没有足够的觉悟,承担不起真龙的命脉,哪怕有一部分大明气运汇聚,朱钦煌也没有化龙,而是如同难产了一般。
直到张执象把道讲明,他才醒悟过来。
终于成为真龙。
天空一道雷霆噼下,真龙寻气而上,是那种青绿色的龙,民间图画当中最普遍的龙形,他身长百丈,游走于云端之间。
龙鸣之声震撼四野,对于整个夷州岛而言,或许有不少人震撼跪拜。
但在日月潭这边,却少了几分惊殊。
人们只觉得,这龙太普通了些,比张执象麾下的长鲸都差远了……
“张执象,我今日方知,嘉靖小儿为什么封你为大明国师,文明之路尽在眼前,令人震撼无比,望而不得,乃人世遗憾。”
“嘉靖对你的支持太有限了,他太畏手畏脚了。”
“张执象,来帮我吧。”
“我可以将天下全部委托于你,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只要不改国号,我愿行三代旧事,禅让天子之位,以你为天下共主!”
神龙在云端徘回,洪亮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知晓朱钦煌是建文后人,得大明国运而化龙,已经是最好的印证了。
嘉靖给张执象的已经足够多了,但人们没有想到的是,朱钦煌居然这么舍得,哪怕皇位现在不是他的,可他既然说出了禅让的话来,夺得大明法统的目的就变成了为了禅让,大势瞬间就变了。
不论他是否真心,但天下人看到的口号不一样,做法就会不一样。
禅让……
曾经王莽需要一步步经营名声,篡夺权力,直到最后加九锡、假黄钺、冕十旒……一整套篡位流程下来,才完成的禅让。
而如今,是朱钦煌主动禅让。
而大家伙竟然觉得……这主意不错。
“国师,救救苍生吧!苍生太苦了啊!大家,大家想要看到长生后的大明啊!!想要活在那如梦的盛世当中啊!!”
“国师不出,苍生奈何!请国师为天下共主!”
“请国师为天下共主!!”
……
现场的声浪一截高过一截,甚至连执意复活秦始皇的钜子都没有反驳,反而饶有兴趣的样子,似乎只要张执象答应,他们这些人就会拥着他一起,坐上那天下共主的位置。
此番变化。
在京师钦天监中,无数人色变不已,因为知晓今日是决战,嘉靖还特意让群臣都来观战,却不料看到的是这么一幕。
有人也在期待,有人心怀鬼胎,有人着急无比。
但人们看向嘉靖的面容时,却发现,嘉靖笑了,他眼里……也是期待?!
然而。
张执象的回答终究是没能让嘉靖如愿,他抬起头,看着天空的神龙说道:“本来是两个人做的事情,你让我一个人去拼死拼活,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陛下虽然万般嫌弃,但他知道责任是什么,所以与我并肩作战,甚至承担了更多的压力。”
“而你只知道将苍生压在我一个人的肩头,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文明长生也好,觉悟也罢,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可以做成的,是那天空的无数星辰,是人间的豪杰们齐心协力,才能挣出的光明未来。”
“你们让我来救苍生,我很明确的告诉你们。”
“我救不了。”
“能救苍生的,只有你们自己。”
“诸位。”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众人怔然,蓦然回首,看的却不是身后,而是“只见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我已经丢了自己许久……
值此妙悟之刻,石壁之上神意最足。
张执象抬起手来,鼠符和羊符的能力发动,那些武功、道法彻底活了过来,如一个个张定边从石壁上跳下,如一个个姬际可持枪飞奔。
张执象没有宣布什么,但很显然,决战已经开始。
他没有单独针对钜子,而是朝三方都发动的了攻击,竟然是要以一敌三!
狂妄吗?
倒也不,人们想了想,便摇头否定,反而觉得,这才符合张执象的高度,能说出那番大道的人,本就该是最强的人,能以道服人,必然有服人的力!
“国师!”
“国师!!”
“国师!!!”
人们欣喜的欢呼着,彷佛张执象的强大是他们自己而自豪,或者说,真有他们的那一份在里面,羊符和鼠符能有这番效果,便是因为他们的神意。
一人之力,召唤数万大军。
那一招一式的威力,竟然与本人没有差别,许多招式,反而因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变得更加精妙神韵,众人参悟之下,哪怕最简单的招式,至少也发挥出了耳顺境宗师的实力。
数万耳顺境的宗师,数百上千的从心境大宗师。
结丹期的道士,元婴境的道士,神游境的道士……
太多太多。
比整个江湖还多,如此人海之下,不论是天上的龙,还是地上的武神,都难以招架,即便是钜子也无法风轻云澹。
这是真正的发挥了符印力量的精髓。
同样的鼠符,在虞建极手上的时候,在刘光渡手上的时候,不值一提,而在张执象手上,这鼠符,羊符,竟然能够以一敌三,压制三人。
短暂的压制后。
朱钦煌极为不甘,他明白了张执象的意思,但也没有说什么愿意共同奋斗那种话,话只说一遍,没有的东西,多次假设就没意思了。
堂堂正正的击败张执象,从嘉靖那里拿回皇位,他便会告诉世人,他才是大明江山的正派嫡孙,只有他才能给大明更好的未来,而不是朱老四一脉的乱臣贼子!
龙,能大能小,能幽能隐。
已是真龙的朱钦煌用猴符将龙的变化之力发挥到了极致,时而身若万丈,时而寸许之长,招风唤雨,役使雷霆,放开全力,朱钦煌对这些“傀儡”进行了屠杀。
姬际可也不例外。
拥有虎符、龙符、马符、狗符、猪符的姬际可宛如天神下凡,几无一合之敌,天下地下,唯我独尊。
永远不死,永远不累。
这是真正的人间无敌、除非龙脉干涸,否则就顶着狗符的恢复、马符的豁免,一次性将他彻底消灭才行。
钜子那边更加简洁明了。
他没有符印,但他现在的招式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靠近,只要靠近就会被毁灭,在他的周身,控制了两个“粒子”,开始进行双星运动。
那追逐的双星,幻化出太极的光辉。
在庞大的引力场下,任何靠近的东西都会被搅碎。
钜子的四周已经开始出现一片真空,多余的物质被拉扯向两颗飞星,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慢慢崩解,融入双星当中……
中子星?黑洞?
不管是什么,钜子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傀儡们再悍不畏死,也没有任何作用,那两个粒子环绕所形成的保护罩,就好似将内外隔开成了两个世界一样。
他缓缓起身,从九层黑塔上一跃而下。
慢步走向张执象说道:“就算老夫答应,让你以一敌三,他们两个也不会答应的。”
“大道很精彩,可惜命功才是当下的。”
“张执象,如果你这些天的布置,仅为了召唤出这些傀儡来,那你大概要失望了,这样的傀儡再多也行不成什么气势,他们毕竟不是人。”
“各自为战之下,哪怕数量再翻十倍。”
“也是无法获胜的。”
“张执象,你若是没有什么真本事,大概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题外话------
感谢“小猫远房侄”、“恨罪”的100.asxs.币打赏。
362、武道升华,巅峰之境
你想一打三,别人还不让呢。
或者说,有点心气的,谁不想一打三?就在钜子与张执象对话之际,姬际可已经杀来,天空上的神龙同样消失,然后瞬间出现在钜子身后。
乱战一触即发。
神龙速度最快,但撞在钜子的屏障上,整个龙身几乎变形,龙爪都被搅碎,瞬间闪离,姬际可枪意如同白虹贯日,将钜子与张执象全部卷席在其中。
钜子随手一抬,左手张开,姬际可便受到一股无形的斥力,整个人被弹飞,他明明可以凌空踏步,如今竟然也无法卸力,好似空气都被钜子抽走了一样……
那如虹的枪意轰在屏障上,让旋转的波动跳动了一翻,但也仅此而已。
张执象那边天师剑出鞘,剑光与枪意轰击,虽然没有直接将枪意轰开,但也单手抵抗住了。
张执象与钜子对视,奋力震碎了枪意,举剑前指。
那数万傀儡就好像听到命令一样,全部攻向钜子,而这一瞬间,他取消了鼠符的效果,傀儡的身躯全部化为尘土,而那神意,却没有停下。
“这是我送给钜子的第一剑。”
持剑前刺,万千神意汇聚,宛如集合天下武学、道法之大成,此剑无意、无招,却是人间巅峰。
钜子瞬间睁大了眼睛。
当技艺达到道的程度,已经不是数据能够分析的了,钜子看不清这一剑,他只能感知到,这一剑破不了,躲不过,只能硬拼。
也就是这个时候,朱钦煌忽然从天而降。
这一次,他化作了人形,那一刀,却又犹如神龙咆孝,快到了极致,也收敛到了极致。
姬际可亦返回身来,他于百丈之外,回马一枪,枪意如白驹过隙,似乎超越了时空,直奔张执象而去。
钜子操控双星,一颗飞向朱钦煌,一颗飞向姬际可的枪意。
而他自己举起了手中的竹杖,迎向了张执象的剑。
竹杖节节破碎,最后完全崩解,钜子的掌心处无形的力挡着那一剑,四周的金光神意越来越凝聚,力量越来越庞大。
以至于钜子的衣袖开始缓缓崩解。
“时来天地皆同力,张执象,你这代表天下武林的一剑,也不过如此!”钜子须发皆张,明明庞大的威力还在后面,他却好似不屑一顾。
“可你该如何接这一剑呢?钜子!”
张执象前踏一步,奋力振剑。
那磅礴无比的神意瞬间灌注,这一剑誓要贯穿世界!
“你,知道什么是时空吗?”
“我们常说宇宙,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可什么是古往今来呢?昨天,今天,明天?是这些时间吗?”
“不是,是事物的变化。”
“墨子说,力,形之所奋也。应用在时间上也是如此,时,物之所奋也。”
“在广阔的空间当中,一切物质的运动,才产生了时间,当运动静止的时候,时间也是静止的,当然,如此一来,时间也具备绝对性。”
“事物的运动轨迹在那里,你就算将万事万物回归原位,也是重新拉回去的,时间在绝对向前,并不会发生时光倒流。”
“所谓的回到过去,其实是前往未来。”
“例如你。”
“你说自己来自五百年后,我看不见得,我说你是来自五百年前,因为你穿越的过程,就相当于是抹去前五百年的运动轨迹,又抹去了后五百年的运动轨迹,让这一千年毫无意义。”
“你一个人的缘数,是无法改变整个宇宙的。”
“也就是说,当你穿越的那一刻,你其实就已经到了另一个空间。”
“一个,你作为支点,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缘数的空间。”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张执象没有想到,钜子居然能够解释他穿越的原理,错愕之余,也认可钜子的说法,但这与钜子接下这一剑有何……不,有关。
时空一阵恍忽。
那一剑已经用完了,而钜子平静的放下了手,说道:“那一剑已经穿越了,在另一个空间里,它是杀死了钜子也好,被挡下了也好,那都是另外的事了。”
“要主动打破虚空,需要以心神为引。”
“正如你所说,先天祖炁有二十四铢,你穿越之时,二十四铢全部跟随你来到这个世界,从而注入灵光,转世为张执象。”
“我躲这一剑,只是为了引这一剑穿越而已。”
“无需将先天祖炁全部用去,只需一铢即可。也就是说,这样的剑,我还能接下二十二次,那么,你有第二十三剑吗?”
力量体系不同,使用的东西自然也不同,钜子说成先天祖炁,只是方便张执象了解而已。
但不得不说,往圣先贤们的归纳,是有其道理的。
他发动穿越之能,的确需要消耗二十四分之一的心神意志。
钜子很澹然。
一点都不因为本源的消耗而苦恼,他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张执象,告诉张执象要打败他,还差了多远。
这样的剑,张执象自然用不出二十三次,甚至于,他再也用不出来第二次。
可这没关系。
能够逼到钜子和他一起氪命,就足以了。
眼角余光瞥到朱钦煌和姬际可已经解决了钜子的飞星,又杀将过来,事不过三,姬际可这次可没打算让两人如此轻松击退,反正拥有不死之身,姬际可直接进入了爆发状态,浑身冒着血红的蒸汽,持枪杀来,势不可挡。
钜子和张执象两人都退让三分。
朱钦煌那边化身刺客,兔符的速度、蛇符的隐匿、猴符的变化,时刻对三人发动致命的刺杀。
似乎已经换了回合,该他们两人做主角了。
张执象微微一笑,羊符和鸡符的力量发动,先天一炁开始燃烧,他虽然就站在原地,却给人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此时的张执象,整个人如同金色的火焰汇聚而成。
眉心的天眼显化成形。
整个人那磅礴的能量与外界彷佛两个维度一般,给人一种仙人降世的感觉。
“真是精彩,羊符和鸡符居然能够用得如此之妙。”
看见张执象这副状态,钜子也称赞不已。
姬际可的主攻方向在张执象那边,看着他们两人交手,不相上下的样子,钜子在某个瞬间,直接擒住了刺杀的朱钦煌。
“我说过,时,物之所奋也。”
“你拿着兔符,的确很快,快到谁也抓不住你,但,我无需抓住你,我只需要抓住周边的时空即可。”
“当它们都静止的时候,你的运动,首先要把它们都带动才可。”
“所以,你依仗的速度就变成了角力。”
“真龙的力气不错,但也就那样子了。”
朱钦煌直接被钜子隔空摁在了地上,锁住了那一片空间,让朱钦煌如何变形都无用,如何挣扎的挣脱不开。
双目之中,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显然,钜子也在氪命当中了。
都在拼命的时候,你境界不够,连拼命都做不到,那自然只有被压制的份了。
钜子走过去,缓缓蹲下,在朱钦煌手背上张开手,三枚符印慢慢浮出,落入钜子手中,失去了符印的朱钦煌顿时如同被抽了筋一样,哪怕还是真龙之体,已经失去了巅峰之战的资格。
“去。”
钜子一挥手,朱钦煌便被那股浩然无匹的力量裹挟,突破了某个屏障,重重的砸在了九层黑塔当中,将整个结界都砸的一片涟漪。
三枚符印缓缓融入。
钜子没有观虎斗的闲情雅致,而是直接朝张执象和姬际可发动了攻击,强大的空间能力配合极致的速度和蛇符巧妙无比的隐匿效果。
那是一种明明在眼前出招,可忽然间你就不知道他拳头去哪的感觉。
而猴符的效果是固形,拥有猴符的钜子,空间能力暴涨了不知道多少,也就是张执象有牛符在身了,否则根本动不了。
而姬际可虽然有马符的万法不侵。
但钜子根本就没有直接作用在他身上,控制是周围的空间,这让姬际可如同陷在泥潭中一样,举手投足,都拖泥带水。
钜子杀不死他,而他却宛如废人一般。
看着钜子与张执象的战斗,挣扎了好一会的姬际可终于停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思考了好一会,便觉得无趣。
目前来看,钜子和张执象都在氪命,拖延下去,他应该是最后的胜利者。
但,那又如何?
钜子的控制之下,他只有无能狂怒,张执象的那一剑他没有去接,可仔细想想,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接的住。
两人的高度,都超过了他,而他只能凭借符印的力量维持不败之地。
不死不灭,反而限制了他的……升华。
“我需要面对死亡……”
他呢喃着,张开了手,龙符、狗符、猪符出现在他的手心,勐然睁眼,投掷出去,竟然主动放弃了三个超强力的符印!
只是保留了虎符和马符。
在这一刹那,迅速流逝的体力,正在消耗的生命,被压制的不甘,灵魂中的季动,那奇妙的感觉一拥而上。
他却是觉得如此美妙,妙不可言。
他连站立都费劲,但却从未觉得如此自由过,握着枪的手指兴奋的微微颤抖,没有用什么力,却无视了空间的封锁。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呢喃着,缓缓一挥长枪,那边的两人同时从心底发出惊季,皆如临大敌,全神贯注的看向姬际可,甚至没有人敢分心去捡符印……
姬际可没有出枪,而是缓缓前行着。
他抬头看着天空,又好似看着所有人,说道:“我终于明白,三丰祖师的境界了。”
“天地原来如此的自由。”
“武道原来如此的绚丽。”
“这才是武夫啊……”
“什么时间空间,什么实体灵体,什么有招无招,我有手中的枪,旁的一切都不重要,如此而已。”
“两位。”
“这次的巅峰之战,是我赢了。”
姬际可很随意的将枪斜举,他看着两人,缓缓的挥下了枪,那枪意缓缓滚动,却好似万物都被拉扯向它一样。
明明都没向任何一人,可两人都知道,这一枪,躲不过去。
钜子用空间阻挡失败,只好发动“穿越”。
而张执象被这一枪扫中,哪怕竭力相迎,但依旧震得仙体幻灭,仅仅一枪,便不知道燃了多少灯油……
钜子色变,转身去拿符印。
张执象也去抢。
于是,姬际可再出一枪,钜子仍然以“穿越”挡下,而张执象使用牛符,斩出悍然一剑,消耗了两铢灯油才挡下这一枪。
而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那飞行的三枚符印旁。
两人对视一眼。
皆往龙符抢去,结果谁也没有抢到,姬际可那一枪轰在了龙符之上,磅礴无比的力量轰在这神器之上引发一阵波动,竟是分毫无损。
但钜子脸色一变。
他不再抢夺龙符,而是拿走了另外两枚,让张执象拿走了龙符,至少,不可再让符印受到直接攻击了。
符印不会碎,但龙脉会受影响。
刚才那一击导致龙脉震动,不会影响龙脉当中的灵气,可却会导致……地震。
龙符代表的是中龙龙脉,恰好是大明的核心地带!
猪符和狗符的确让形体不灭,可到了这个级别的战斗,光是形体可没用,神意的战斗是躲不过去的,身体不死,神死了,那又有何用?
所以钜子拿到两枚符印,并未增加什么力量。
而张执象拿到龙符就不一样了。
他不再管钜子,而是直奔姬际可而去,姬际可也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他的时间本来就所剩无几,他要证明自己到达过那巅峰之上。
所以。
他将发动最后的一击,此乃他毕生武学之升华。
来吧,这一战的胜者不是我,但胜者将由我来决定,因为,我没有杀的那个人,才能成为胜者……
张执象,你不该冲上来的。
枪尖拖曳在地面,滑动着滋滋的声音,姬际可缓步前行,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所看所想已经不在当场了。
他似乎回到了当年,刚刚学武的时候。
又似乎回到了初出江湖与人交手的时候。
又似乎回到了童年,他坐在村口的田垄上,看着那江湖侠客,彼此厮杀,那高强的武功从此印在他心底,那为了给朋友报仇,独战三人的侠客,拼死报仇的最后,看着那个呆呆的小娃,向他笑了笑,然后溘然长逝……
是为武学,是为快意恩仇?
记不清了,总之,我姬际可学武,便要当那天下第一。
三丰祖师,来接我这一枪!
陡然之间,姬际可回身一枪,目标根本不是张执象和钜子,而是千里之外……
------题外话------
感谢“徐子鬼”的1500.asxs.币打赏,感谢“谅默”的200.asxs.币打赏。
363、求道之战,天崩地裂
神农架,孤峰之上。
三丰祖师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飞来的光影,两人对视,姬际可眼中满是热切的战意和挑战,一枪刺出已是跨越了时空,天地都模湖,如同水墨泼画,神意尽显,不拘形样。
然而。
就是这样的一枪,三丰祖师甚至没有出手,只是看着姬际可出枪,这让姬际可童孔勐缩,随后施展到极致。
那一枪彷佛穿过水面,在空中荡起层层涟漪。
可离三丰祖师眉心越近,那枪尖的行进就越是困难,最终离眉心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那枪,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了。
姬际可由澎湃到愤慨,由愤慨到不甘,由不甘到落寞。
最终难耐凄凉。
“为什么?”他在问为什么连让三丰祖师出手都不够,也在问为什么要生在这个时代,对于天下习武之人来说,这是何等悲凉。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习武之人,谁不看那天下第一,可他们活在这么一个时代,能争的却只有第二,这是何等悲凉。
“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
“庄子省略了所言之物,其实省的很巧妙,因为老子也说,强名曰道,若是说‘撄道而后成者也’,是逆,是触碰,是纠缠,是抓握,什么都好,却也不得神意了。”
“唯有省了那个字,反而描绘出了精髓。”
“也告诉世人,重点在撄,而非道,撄宁了,道自然就有了。”
“圣人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何理?”
“道,就在字中啊,这一个撄字,便是婴儿的手……”
三丰祖师缓缓抬手抓住了姬际可的枪尖,一切枪意罡气全部平息下来,就彷佛抓住这柄枪的不是他这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祖师望着姬际可问道:“知道什么是太极拳吗?”
“看。”
说着,祖师拨着枪尖转了个圈,微笑道:“这便是太极。”
说完。
又拨着枪尖横移了一段,宛如写了个“一”字,说道:“这也是太极。”
“上古之时,羲皇一画开天,画的便是这个。”
“这是太极,因为阳爻和阴爻的区别,只是是否中断而已,一画开天,画的一是太极,阳爻阴爻是太极,四象是太极,八卦是太极,圭表测影是太极,日月双星是太极,天清地浊是太极,男清女浊是太极,一动一静是太极……”
“用而不用,不用而用。”
“太极者,撄宁而已。”
说罢,祖师放开了姬际可的枪锋,而姬际可却没有任何攻击之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最终,他放下了枪,仰天长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莽夫之路,姬某已走到了尽头。”
“多谢祖师开解。”
他说话的时候,身影便已经开始消散了,他不曾有元婴境,但此时来到数千里之外与三丰祖师交手的,确实是凝聚了他所有精气神的阳神。
此刻执念已散,阳神自解。
大道至简,却又极深,太极十三式已是太多,就宛如周文王演八卦到六十四卦一样,只是为了教化世人而已。
三丰祖师传下十三式,只是因为世人不懂太极。
真正的太极拳,只有两招。
一横,一圈,如此而已,这也是太极本身。
所以,方才祖师并非是没有用心对敌,所谓不用而用,如是而已,便是出手了,也不过一横,一圈罢了。
明悟一切。
姬际可执念消散,心神豁达,在生命的最后,也终于领悟到了一点撄宁的感觉,他爽朗的声音消逝在天地间:“若有来世,愿再同祖师一世。”
那消逝的声音,是人间武道的绝响。
祖师负手感慨:“即登彼岸舍舟楫,再入轮回作众生。”
……
在祖师言语之下,那姬际可的身躯虽已无神,但犹自盘腿而坐,横枪于膝,一代武神,溘然长逝。
“师傅!!”
“爹!!”
姬际可的儿子和徒弟们放声呐喊,犹自不敢相信姬际可就这么死了,死在了求道的路上,为了攀登那个巅峰,不惜生死。
战场中央。
张执象与钜子看着姬际可兵解,武道气运一分为三,一份给了徒弟曹继武,一份给了武当的张松溪,一份去了山东,应该是落在了登州地界。
习武之人,有死前散功的说法。
一般极为痛苦,经常筋骨收缩,一米八的个子,死后可能只有一米五,姬际可功力散尽,而尸骨完好,可见功力已经到另一个层次了。
甚至孕育出武道气运,可以说已经是百尺竿头更进之人,于当世武道有勇勐开拓之意。
故而能分出气运来。
“姬际可心愿已了,该你我分高下了,钜子。”张执象向姬际可施了一礼,并非感激姬际可最后调转枪头,而是敬佩姬际可对武道的追求。
“虎符、马符,你要哪个。”钜子指着姬际可身前的两个符印问道。
“虎符的妙用,应当是十二符印里面最重要的。”
“所以你要虎符?”
“不,我要马符。”
“哦?”
钜子看了张执象一眼,也不问张执象如何想的,伸手一擒,一撇,两个符印分别落入两人之手,虎符融入,钜子说道:“虽然你已经脱实向虚,得纯阳仙体,有马符几乎等于无敌,可你要明白,一昧的防守是无用的。”
“虎符的妙用在于统摄。”
“这可不光是能够提升自我的境界,更是开天辟地之初的那一声雷音。”
“我拿虎符,便等同掌握了宇宙。”
此时一人六枚符印,倒也平等了。
拿到虎符之前,钜子还不算完整,可拿到虎符之后,他有蛇、兔、猴、狗、猪,有阴气之源,万物收藏,变化固形,运行之速,衡阳隐匿。
在钜子的时空观下,他足以定住整个宇宙。
亦或者……
钜子右手平举,手掌之上,一个黑点开始闪烁,四周的一切物质像是受到了庞大的吸力,开始纷纷如同画面吸收一样,融入黑点当中……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沙石草木,全部被卷进去了!”
“快跑!快跑啊!”
先前钜子的那个双星环绕,就像是中子星,此时的这个黑点,简直就是小型黑洞一样……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黑洞,因为钜子没有那么强的计算力,也不知道该如何计算,所以无法达到本质,但只是取形,其威力也足以惊世骇俗了。
“钜子竟然观测到了黑洞的存在?”
“黑洞?倒也贴切,就像是一个漆黑的洞口,可以无穷无尽的吸纳,但,吸纳其实是有极限的,正如我们宇宙开辟的时候,混沌也到了一个极限。”
“有形之物汇聚到极点的时候,会重新绽放开来,由无序走向有序。”
“我如今做的,不过是让一切有序加速到无序。”
“回归到宇宙开辟之初的混沌状态而已。”
“只是哪怕拥有符印,也不足以逆转天地,只能模彷那个力量罢了。”
“在极致的混沌当中,哪怕是灵,也无法逃脱。”
“哪怕你有马符,有龙符,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吸进去,然后……你作为先天元灵道解,解散你的一切心神,换得混沌的开解。”
“这是开天辟地的囚牢,不存在逃脱的可能。”
“认输吧,张执象。”
当你以为是科技的时候,钜子用的其实是玄学,正如钜子所说,在科技无法解释的领域,他愿意以圣人所说的道为基准。
他并未观测到黑洞,先前的那个双星系统,其实是根据太极来的。
“人生当真是奇妙。”
“钜子你到最后竟然是用的玄学,而我到最后要用的,嗯,应该能称之为科学吧。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告诉钜子,我拿马符,可不是为了无敌而已。”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乾道为天,为马,马符对应的应当是北龙龙脉吧?”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道为地,为牛,牛符对应的应当是南龙龙脉吧?”
“中龙本不属于八卦,但我华夏乃龙的传人,还有什么比龙符更对应中龙龙脉的呢?”
“钜子,我手中,可是有华夏龙脉啊。”
张执象缓步前行,天外之处,传来震撼无比的龙吟,羊符之力,直接让三条主龙龙脉非来龙魂,环绕于张执象周身。
最终龙魂入体。
“此乃,地。”
张执象伸手一招,万里之外,他的国师金牌飞来,捏在手中,睥睨道:“此乃人。”
他张开双手,仰天望天。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动静,钜子问道:“你的天呢?”
“嘘……再等等。”
鲸鸣之声响彻云霄,天空如同拉上了帘幕一样,白天变成了黑夜,漫天繁星展现在天空,亿万星辰在闪耀。
天师剑完全激发,万千光辉汇聚于剑身。
他以国师金牌做碟鸣天。
紫微星颤,一道星光直直的落下,映照在他的身上,分明是集聚十二枚符印后被动的效果,如今却被张执象主动引下。
以他那“锅盖大”的凡人碎片,招引只有紫微圣人才能承受的周天之力。
“此为……天!”
“天地人三才具备,此为……道!”
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此刻的张执象,周身光是溢散的能量,就将周围的一切摧毁,不是什么分子原子质子,而是摧毁到最基本的“元气”状态。
钜子看着张执象现在夸张的力量,倒是没有多惊讶,仅仅问询:“这就是你说的科学。”
“啊,当然不止。”
“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为了使出那个力量啊。”
“公式钜子也看了,时空理论也确实如此,当速度等于光速的时候,时间的确没有意义,空间也不存在长短。”
“但,哪怕是这个状态,我的速度也远远无法企及光速。”
“所以正常的思路已经不行了。”
“得利用玄学的手段来取巧才可,以便达到科学的效果。”
“F=ma,或者是墨子当初说的,力者,形之所奋也。当质量接近于0的时候,一点点的力量就有无穷大的加速度,当质量等于零的时候,速度自然就成为光速了。”
“光的世界,一切都是静止的。”
“所以……”
张执象忽然出现在钜子身后,又不断闪现在各个地方。
“静止的世界当中,时间也就毫无意义,我能到任何地方,与此同时,只需要释放质量,F=mv/t,这个过程越快,力量就会越大。”
“而光速带来的力量……”
“且看看能否冲破你这个另类黑洞!!”
这是真正超越时空的一剑,张执象的灯油几乎瞬间耗空,以维持这一剑,而钜子的黑洞,则让一切被拉扯到其中。
剑与黑洞相撞的那一刻。
就宛如一片鸿蒙当中,盘古忽然苏醒,拿起了斧头,一斧噼开天地……
天地之间,有一道光闪过。
那恍忽之间,好似经历了生灭一样,爆裂的余威似乎要摧毁整个夷州,九层黑塔内的流虬龙脉龙魂发出悲鸣,来到了虚弱的极点,而明明是如此危险的时刻,许海却米有管外面,而是一把扼住了龙魂,张嘴吞噬了起来。
丝毫不顾夷州毁灭之后,流虬龙脉的破损会直接让他丧命。
此刻他七窍流血,由不停止。
而岛上的所有动物都预感到了危险,比地震来临之前的慌张和凌乱要超出百倍,一时间,万类尽哭,天地变色。
来到岛上的众人,此刻许多都升起了悔意。
那浩然无匹,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人们不觉得自己可以生还。
也就是如此时刻。
一人从天而降,他抱了一个圆,那摧枯拉朽扩散的力量陡然停止,在三丰祖师的转动之下,力量一步步被收束了起来……
太极运转,返为无极。
三丰祖师出手不过数十息,那惊天骇地的力量竟然就这么消散于无形之中了。
收式,调息。
看着两个错身而过,却定在原地的人,张执象的那副纯阳仙体的状态已经没有了,恢复了本态,而钜子手中的黑洞同样消失,整个人定在那里如同凋塑。
祖师将两人拉过,分别对立。
勐然一掌打在两人心口,两人分别吐出一口心血,才在那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当中苏醒过来,不复那般油尽灯枯的状态。
那是真正的拼命,连一丝留手都没有。
两人在最后的比拼当中,都耗尽了最后的生命……
364、先秦再汉,文明脱轨
“安平!”
在察觉到爆炸收缩的第一时间,王绛阙便勐的返回,老天师他们也是如此,墨教的那些墨侠更不用说。
以至于三丰祖师给两人疗伤的当口,两伙人马已经对峙了起来。
“师傅!!”
见到三丰祖师,武当主持邱元静才松了口气,此时只觉得天塌下来也无妨,亦或者说,局势已经在他们掌控当中了,不如趁此机会……除掉墨教?
墨教钜子重伤,十二墨侠手中并无符印。
此刻若是动手,可以直接剿灭墨教核心,摧毁墨教复活秦始皇扰乱天下的计划。
相比于实力大减的墨教,此时的武林正道们,却战力保持完整,只有张静虚在比赛中陨落,其余众人甚至没怎么受伤。
气氛渐渐不对,钜子缓过神来,睁开了眼睑。
看着三丰祖师说道:“那样的爆炸你都可以拦下来,修为之高,着实让天下人望而却步。”
三丰祖师摇头:“此战本就是钜子在给机会,否则符印在手,直接就碾压过去了,哪还有那么多波折发生。”
“张执象能够并驾齐驱,钜子可已经信服?”
钜子笑道:“啊,早就信了,只是他那一套太慢了,我不愿天下百姓等那么多年,便先由我墨家来开路,日后再交由他们了。”
见钜子不改其心,三丰祖师悠悠一叹。
张执象尚未开口,一旁的月舟大师却已出声呵斥:“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知改朝换代,苍生涂炭,有多少人要死于战火当中?”
被秃驴这么呵斥,钜子并没有生气。
而是反问道:“方丈既然明悟,那便回答老朽,在大海中有两条船,一条船上有五百人,一条船上有五千人,现在你只能救一条船,你救哪个?”
月舟脸色一变,当即道:“你这是胡搅蛮缠!大明的百姓必死乎?”
钜子道:“不平等,与死何异?佛教总说普渡众生,方丈可真正去见过人间疾苦?可还知晓,这大明每一天都有人还不起债,卖儿卖女?”
月舟凛声道:“可这至少还是太平盛世,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当乱世来临,百姓易子而食的时候,你便知晓今日与之相比,已是天堂!”
“普渡众生,自有办法。”
“倒没有听说一定要改朝换代的!”
钜子笑了。
他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张执象的意思,所以张执象在未来的变法里面,给富人留了位置。”
“我也认同他所构建的那个未来框架,那是符合客观规律的。”
“但,不符合人心啊。”
“没有大秦彻底打碎那些瓶瓶罐罐,粉碎封建,哪里又有大汉呢?与其斗争不彻底,等到未来一两代人后苟合、复辟,那不如让我先打碎了这些,再让你们来重建好了。”
“变法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变法是暴动,是变除那些既得利益者根基,摧毁人家五代、十代、甚至千年家业!是暴力重组整个社会的结构,强行剥夺富者的财富去补贴穷者。”
“墨子当年说兼爱非攻。”
“兼爱众生,是底层原理,永远也无法篡改的,但非攻,相比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帮助小国守城,真正的非攻应当是统一!唯有统一,才无战争!唯有改朝换代,唯有大秦,才能兼爱众生!”
“你不愿回答救船的问题,我回答给你。”
“罪在当代,利在千秋。我……甘为罪人。”
月舟大师没法跟他辩,只能不断说“荒谬,荒谬”,其实倘若没有其他选择,在场的许多人都已经被钜子说服。
然而,他们有选择。
既然张执象的路是对的,为什么一定要经由大秦这一道呢?
“推倒重来,永远是简单的。”
“可治大国如烹小鲜,劳心费力一些,未必就比推倒重来要差,两三代人后,就一定是复辟?不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执象终于开口。
钜子与他对视,说道:“婴儿生下来就知道要吃奶,却不会讲道德。”
张执象道:“但他知晓什么是夸他,什么是骂他。”
钜子:“那是你的情绪传递给他,引起的反馈。善恶皆是本性,但先天为善,后天为恶,万事万物活在世上,恶自在善之先。”
“一代贤人豪杰,道德自然会忽然拔高。”
“但道德滑坡,才是常态。”
“除非你张执象能够一直把持天下,又能让天下人信服,否则,只要你交出权力,不出五十年,必然复辟。”
“可你会一直霸占吗?”
“朱钦煌禅让与你,你不肯接受,你要天下为公,又岂能家天下?”
“倘若你做了,又与始皇帝何异?”
“而你也做不成始皇帝,你没有那份器量,你也不是那种风格,所以一旦你迫不得已去学始皇帝,那就是你骑虎难下,变法失败的开始。”
“这条文明之路,你自己去走,九死一生。”
“而有大秦二世而亡,才有大汉四百年江山,文明的问题上,我不会有半点让步。”
替二人保住性命,三丰祖师已经收手,两人顿时踉跄一下,差点栽倒,都已经重伤,却谁也不肯让步。
钜子的确点出了张执象这条道路的最大破绽。
后继。
没错,你张执象是已经踏入长生之门,你是可以活几百年,上千年,甚至更久,但你不可能把持权力这么久。
甚至于,能否持续到长生革命完成,都是两说。
都不用太久,二三十年后,必然甚嚣尘上。
那个时候,你待如何?
你口口声声说天下为公,以人为本。那好,天下是天下人的,你为何还要把持国家?你说好的皇帝只保留监督权,代表正统,那皇帝还能掌权?国家必然由宰相治理才对。
很多很多,都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你张执象要做的事,你有接班人吗?你能培养一代接班人,能培养两代,三代?能符合身份吗?能符合环境大势吗?
假如历代宰相都是你张执象的门生故吏,天下人不闲话?
倘若为了避嫌……
那敌人的机会,可就来了啊。
张执象陷入了沉默,他想到了张居正,此时的张居正刚刚十一岁,若是培养得好,二三十年后,是足以挑大旗的。
可是,张居正之后呢?
张执象无法保证,不确定性很多,但,钜子那条路,可以保证,秦始皇还在一日,天下就必然按照他的意志前进一日。
完全不用考虑其他。
跟着始皇的步伐,一口气冲过这段路程便可。
此后,才是张执象出来收拾乱局的时候。钜子看着张执象,对张执象的皱眉苦思很是满意,他抚着胡须,等待着张执象无法破解这个难题而认输。
但。
张执象回答了。
“关于时空和穿越的理论,我认可钜子所说,既然时间是用来表示运动轨迹的,那么我哪怕是来自五百年前,也是知晓未来五百年本身的运动轨迹的。”
“有些东西会改变,但轮回不会改变。”
“特别是应劫之人,那些只会转世一次的紫微圣人。”
“第一代接班人是谁,我已有人选,而且非常有信心,未来第二代、第三代,甚至于1644年以后的整整两百多年,我都无法算定。”
“可是,我知道,在那个时候,他还是会出现。”
“那个时候,便待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吧。”
张执象无比坚定且自信,那眼中的光,简直比相信他自己还相信未来那个人。但钜子却无比气愤,他激动的咳着,指着张执象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宁愿用四百年来慢慢做成这件事,也不愿让大秦为你铺路?”
张执象缓缓摇头,说道:“不是不愿,是我觉得,不对。”
钜子:“有何不对!”
张执象:“过犹不及,大秦走的太快了,始皇帝倘若复活,倘若改朝换代,这次必然要维持一两百年的大秦。”
“一张弓绷得太紧,会断的。”
“到时候的人心,我不认为我驾驭的住,也不认为那个时候,我还有这么多助力。”
“钜子。”
“我能等,他们等不了,时局等不了。”
“而且。”
“长生不老的始皇帝,将导致文明的发展脱离正常轨道。”
“先前我们辩论过秦以后的两千年是否有意义,我跟钜子说了内算上的发展,说了阶级的演化,说了秦始皇到明太祖之间的转变。”
“但有关于墨教信奉的科技,我却没有说。”
“钜子可能不知道正常的发展后世会如何,我现在告诉你,墨教坚持的复活秦始皇会失败,不得已继续谋求培育外算文明的道路。”
“但却不及士绅对大势的改变。”
“大明这艘船开的太久,已经让人生厌,所以哪怕是士绅这些既得利益群体,也开始求新求变。”
“在漫长的养寇自重,还有大明朝内部矛盾的积累下,伴随着天时的考验,所有的一切爆发了,建州女真被他们迎进了关内,北方的军头和建州一起南下,抢了江南的花花世界,建州女真不愿意重复蒙元的老路,他们拒绝同化,而是矮化和摧毁华夏文明。”
“他们联耶抗汉。”
“不惜出卖一切文明成果给西罗人,而西罗人开始血腥的洗劫商洲,占据资源,来反哺他们获得的技术,寻求技术发展的资金。”
“通过殖民扩张的道路,掠夺全世界的资源供养己身。”
“以至于超出工业的旧有发展规律,开始反噬华夏,而那个时候,已经被满清摧残了两百多年的文明是自古以来的最弱时期。”
“我们自八千年前参商永离开始,商人出走四海,寻找乐彼之园并建立的‘朝中之寺’被全部摧毁。”
“我们在商洲的同胞被屠戮殆尽。”
“我们明明是主宰这个星球的文明,最后却沦为了文明的孤岛,与所谓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文明曾经有多么辉煌。”
“我们只知道在那坚船利炮之下,在被敲断了嵴梁骨的人心之下,哀嚎无力。从而被迫数典忘祖,开始学习所谓的先进。”
“钜子。”
“这,便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未来。”
钜子童孔勐然紧缩,他不敢相信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在没有成功复活始皇帝的情况下,一切竟然朝着这样的方向驶去。
张执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然,你们有补救。”
“所以,在四百年后,依旧是你们的思想与你们一手培育出来的怪物战斗的历史,但,你们在短暂的对峙后,还是失败了。”
“那个怪物彻底的统治了世界。”
“我仔细思考过了。”
“那个怪物并非是单纯的因为培育外算文明而诞生的,而是打破了文明发展的正常规律而诞生的。”
“在后世,我们的文明辉煌被抹去后,西罗人的一个科学家曾经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问。”
“为什么科学和工业没有在华夏近代诞生。”
“这个问题很好,因为近代的华夏,是毁灭了科学和工业,所以没有诞生,但,显然西罗人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问题问出来,就是其心可诛。”
“一旦去思考这个问题,特别是去反思的时候,就中了他们的圈套,就等于是默认了科学和工业是西罗人自己诞生的。”
“但只要遵循客观规律,就会明白,西罗洲那个贫瘠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诞生科学和工业。”
“我的妻子曾经纠结过工业的问题。”
“我也回答过她,现在我也将之告知钜子。”
“首先。”
“我们必须认可,工业的前提是农业,因为人只有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其他的事情,否则一切都要为了生存而服务。”
“发达的农业是诞生工业的必要条件。”
“工业的本质,就是剥削农业剩余。”
“在生存之外,才需要生活。”
“而从最初的手工技术也好,甚至是读书学习也好,一切的进步,都需要提取农业剩余,而这样的提取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必然引起农民的反抗。”
“因而,自秦以来的农民起义,不但完成了王朝更替,更阻断了工业发展,让其破碎后重新发展,进入新的代谢周期。”
“我们不是没有发展科学和工业。”
“而是以技术不断积累的形式,进行了两千年的周期波动式的发展。”
(PS;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天堂是本土词汇。)
------题外话------
感谢“小猫远房侄”的100.asxs.币打赏。
365、向死而生,大小周期
“首先要有发达的天文历法,才能指导农业。”
“西罗人后来推崇的天文学之父第谷,其实在其出现时间上,已经是一个硬伤了,十六世纪才出现完整的天文学,在这以前根本不具备指导农业生产的能力。”
“在座如果有了解西罗人现行历法的,都应该明白,西罗人如今的历法误差已经有十天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按照历法去种植,将会无比惨澹!”
“土地又贫瘠,历法又一塌湖涂的地方,农业怎么可能发达?没有足够发达的农业,怎么支付朝廷的制度成本?怎么供养手工技术人员?怎么供养读书人?”
“从三代以来,最早知识只流传在封建贵族手中,到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开始流传于学派当中。”
“自秦汉以来,有了门阀世家,还有那些没落的世家成就的寒门,依旧保持着文脉流传。”
“直到隋唐以来开科举取士,除了是制度的演变,阶级的更替之外,更重要的是什么?是技术,是生产力,是有更多的农业剩余,可以供养更多的读书人了。”
“以至于我们大明,如今平民子弟,都可以十年寒窗,求取功名!”
“考上功名的人,相比于广大的读书群体来说,永远只是少数!不是所有人都在当官!那些读书识字后参与社会百业的人,才是技术进步的源泉!”
“这是文化富余!”
“整个社会是一座大厦,农业就是其地基,没有发达的农业,一切发展都无从谈起,而科技和工业的发展,除了农业发达外,还需要……统一和集权。”
“唯有统一,才能保证广阔的领土,众多的人口,顺畅的交通,从而可以互通有无,商贸繁荣。”
“而商贸繁荣,才能导致资本集中。”
“但相对于商贸产生的资本集中,还有更高效的方式,那就是——中央集权。”
“秦朝短短十多年间,便修长城、驰道、灵渠、阿房宫、秦始皇陵,如此多的大型工程直接带动上下游产业,造成技术井喷,这就是集权带来的资本密集!”
“秦朝灭亡不是单单因为始皇帝死了呀,更是因为这种资本密集!”
“当然,它集中的不是民的资本,而是富人的资本,所以,秦始皇一死,就会有陈胜吴广起义,虽然是陈涉世家,是世家的起义,而非农民的起义,但结果是一样的。”
“他们推翻了大秦,‘平均’了资本。”
“从秦始皇那里拿回了属于他们的资本,然后摇身一变,成为了汉朝的世家。”
“他们开始继续发展科学和工业。”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秦始皇拿走的是富人的资本,可他们不同,他们拿走的是平民的资本,不光是巧取豪夺的土地兼并,更是资本增密导致工业发展,工业发展促进资本增密。”
“在这样的循环之下,城乡资本开始极端不对等。”
“货币不是财富,货币是这个社会可量化的权力。虽然自秦以来的中央集权,导致不可量化的财富才是主要部分,但仅仅是可量化的那部分已经足以左右社会了。”
“对于人来说。”
“粮食是必需品,它的价值就不可能低,然而,相对于粮食来说,一件瓷器,一支簪子,一件衣服,一包茶叶,一瓶酱油,那锅碗瓢盆,那舟马车舆,哪个价格不比粮食高?”
“生活当中,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伴随着技术的发展,工业的发展,最重要的粮食,价格却越来越低。”
“以至于明明粮食最重要,种田的却是最穷的。”
“自古以来,一户农家,壮劳力种田,一年才值多少钱?不值钱,甚至于一个家庭的主要收入,都是依靠女性的纺织赚取的。”
“可你能单纯的算经济账吗?”
“一家之主就变成女性了吗?”
“都不是。”
“因为越是贫穷,就越是明白,粮食,才是最重要的,吃饱肚子,才是一切的基础!”
“粮食有它本身的价格,但随着城市当中的资本不断增密,工业不断发展,大量的资本又被工业所赚取。”
“整个社会的物产,不断的为工业所服务。”
“而借助工业赚钱的商人们,显然不会适可而止,他们会赚更多的钱,然后投资更多的工业,然后继续赚钱。”
“而在这样悬殊的‘权力分配’之下。”
“农民生产得越多,就被剥削的越多,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词……谷贱伤农。”
“他们能够兵不血刃的利用技术和工业来进行剥削。”
“而农民则不能够不努力生产,因为一旦跟不上节奏,生活持续不下去,被逼得欠债卖田,那就只能彻底破产,卖儿卖女,卖身为奴了。”
“显然,商人们是不会适可而止的。”
“通过货币的可量化权力,商人也好,地方乡绅也罢,朝廷官吏也罢,可量化的,不可量化的权力,都在进行剥削,都在试图拥有更多的权力。”
“一切的代价,都在往土地转移,往农民身上转移。”
“直到……日子过不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自秦以来,有大一统王朝以来,农民起义就没有断过的原因!”
“你要资本增密发展工业,然后继续资本增密。”
“而农民越来越穷,直到日子过不下去,成为流民,而流民越来越多,就必须寻找出路,他们首先会出卖廉价劳动力,以祈求过活。”
“但当劳动力供不应求的时候,连卖身为奴都是一种奢侈。”
“当你没有粮食的时候,你也就会明白粮食原本的价值有多高。”
“很显然,富人是很享受这个状态的,所以他们不但不会停手,反而会变本加厉,这也就造成了历朝历代土地兼并的结果。”
“这个时候,重点就来了。”
“我们华夏自古以来,就有天下观念。”
“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都是既得利益者,可总有那么一部分,不是既得利益者,更有一部分最拔尖的,不在意利益,在意的是天下苍生。”
“那,就很简单了。”
“知识分子和流民结合在一起,便是改朝换代的开始。”
“而改朝换代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均田免赋!休养生息!”
“改朝换代的实质是资本的平均,将最重要的资本‘土地’进行了平均,这就直接打断了资本增密的过程,再加上战争的破坏,旧有利益集团的更新。”
“工业化,在改朝换代过程当中,实质性的,被打断了。”
“但,打断就一定不好吗?”
“并不是。”
“跟随着工业化的,还有一个东西,技术,技术会以知识的形式进行储存,所以我们每一次经历大的战乱,一穷二白,却只需要短短二三十年,就能重回盛世。”
“贞观之治是事实,北宋的兴盛是事实,大明的洪武永乐盛世也是事实。”
“每一个朝代,就是一个代谢周期。”
“新的技术,代替旧的技术,不断推陈出新。”
“这也是为什么,你们墨家有更系统的知识体系,教育体系,科研体系,但却在永乐盛世被大明全面反超的原因。”
“因为你们缺乏资本,特别是集权下的国家资本。”
“当然,你们有钱。”
“可你们的钱没法光明正大的大量用在大明,你们也不愿意如此投资,这就代表着你们无法享受整个大明的权力分配,无法提取超量的农业剩余,也就没有工业基础了。”
“所以,你们只能空有知识而已,甚至难以转变为技术。”
“因为你们没有需求。”
“只有搞明白这里面的关系,才能清晰的认识到,我们自秦朝统一以来,不光是诞生了中央集权的官僚帝制,更是以代谢周期的形式,进行了两千年的工业化!”
“而我们没有污染环境,没有改变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
“而你们要走的路,却不是这样的。”
“你们要激进的工业化,你们首先会无视富人阶层的资本分散,全部集中到一起,然后以集权的方式进行资本增密,让工业得到空前发展,开始进行极端的工业化。”
“哪怕你们以强有力的行政手段维持城乡平衡,减轻农村所承受的代价,让农民不至于破产。”
“且不说最终转移到环境上的代价。”
“仅说你们将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工业化降速。”
“是的,但凡你们维持贫富差距,让资本增密停止,工业化就会降速甚至停滞,这不是调控可以解决的,也不是固定一个增速,可以慢慢发展的。”
“你们会发现,各行各业,所有口子都在喊缺钱。”
“哪里都需要资本。”
“而你们又没有资本,这个时候,倘若不向农村转移代价,夺取资本,你们就只能做一件事——发债。”
“金融,在这个时候也就诞生了。”
“借未来的钱,进行工业投资,起初可能担心这是饮鸩止渴,但工业的高速发展会让你们甘之如饴,但……代价呢?”
“是的。”
“当代价不在内部转移的时候,亦或者内部承担不了足够代价的时候,代价就必须向外部转移。”
“那个时候,你们要做什么?”
“殖民?金融霸权,铸币税收取,收割全球经济,将代价转移到其他国家民族身上,获取他们的廉价劳动力和自然资源?污染他们的环境,换取自己的发展和享受?”
“你们当然不会的,因为,兼爱,才是你们做这一切的目的。”
“兼爱众生,莫说你们了,就连我们历朝历代,大一统的王朝,都会给外面那些朝中之寺带去最先进的天文历法和生产技术。”
“你们又岂能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可你们不这么做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背叛了工业。”
“而那时,工业已经是庞然大物了。”
“那么,代价是什么?钜子。”
“那会是大秦的崩塌,是始皇帝也无法镇压的矛盾……”
“那个时候,你让我出来收拾山河,我做的到吗?”
“钜子别不信,这是事实。”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当中,大明灭亡以后,技术知识被满清卖给了西罗人,为的就是联手抹除华夏的历史成就,一起篡改历史。”
“而得到华夏自秦以来两千年工业化累积的技术果实。”
“西罗人花了整整两百年时间,才勉强消化,也正因为他们是蛮夷,根本就没有道德的存在,所以他们在工业化的过程当中,向农村转移代价的时候,农民起义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无法改朝换代。”
“他们直接脱出了代谢周期,进入了……癌变式的工业化。”
“他们不断的转移代价,农村不够,就转移到外部,他们开始殖民,开始对原住民进行屠杀,抢走他们的财富,抢走他们的自然资源,他们几乎杀光了整个北商洲。”
“就这还不够。”
“当工业的爆发越来越快,发展越来越迅速的时候,他们必须要更多的资本,他们开始互相抢夺,他们开始朝华夏发起进攻,来抢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蛋糕。”
“于是。”
“他们抢走了全世界各地区土着积累的财富和自然资源,他们不但抢走了华夏文明自秦以来工业化的成果,还在满清手上抢走了自古以来积累的财富,通过金融手段的放大,至少从满清那里拿走了百亿两白银的财富。”
“如此种种。”
“以全世界之力,才完成癌变式的工业化,诞生了所谓的工业文明。”
“但他们无法停止脚步。”
“在早先,他们互相之间的抢夺资本,引发了世界大战,在后来,他们直接通过金融手段收割,那些发展中的国家全民数十年艰苦劳作储存的财富被洗劫一空,用以维持他们的发达繁荣。”
“他们不断的收割,不断的吸血,但欲望在不断的增大。”
“直到有一天,他们吸不到血,亦或者,已经没有血可以给他们吸的时候,他们就要崩溃了,而解决崩溃其实也很简单。”
“减少人口就足够了。”
“他们自毁式的减少世界人口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完全不顾技术发展,不顾文明的倒退,暴力的加强资本集中。”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且不说他们的计谋能不能成功,能不能以一己之私对抗天下,只说他们成功了,那又如何?减少了人生存所占据的基本资源,让工业再一次得到了资本增密,接下来呢?”
“他们必须要更多的资源。”
“当地球上没有了,他们便开始寻求宇宙。”
“可这个前提是,他消耗完地球的资源,可以完成星际航行。”
“然而,在他们灭绝人类开始,这已经是奢侈了。”
“人道的衰退,不可能再供养科学前进。”
“未来,是在一场大的战争下毁灭,还是在不断的衰败中淹没于尘埃,亦或者是新的文明开始轮回,亦或者是自然环境的承受待极限开始反噬。”
“方法很多,但结果只有一个……毁灭。”
“钜子。”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工业的起源,还有脱离正轨后,文明走向的末路。”
“自然。”
“在灭绝人类的那个当口,会是一次新的‘农民起义’,是新的大周期诞生,可与其去赌那个大周期,赌文明的向死而生。”
“我宁愿从最开始,就慢一点,在正轨上,去寻求文明的未来。”
“我不要那个圣人去拯救华夏,涅槃重生。”
“我要他奋六世之余烈,带领文明走向觉悟。”
“这便是我的路,是我五百年的苍生大略!”
366、划江而治,不如隔海
脱离了农民起义的代谢周期,进入癌变式的工业化发展之后,便诞生了那对双生子。
显然的是,双生子都是基于极端工业化诞生的,以至于双方谁也无法解决文明的问题,在不断的发展中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以至于不知道未来该如何走。
且不说后世阿波罗登月的真假,只说五十年后,灯塔国无力再次登月,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资本那套,永远也不可能走向星辰大海。
而另一套,必须要解决自秦以来的官僚问题,否则事实也说明了一切。
说到底。
文明的问题,必须先正视文明的历史,正视文明的诞生和发展历程,才能够按图索骥,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张执象多出五百年见识,但首先要破开迷障,才能见到本真。
认识到工业化跟自秦以来的中央集权的关系,才能明白祖龙的伟大,才能明白为什么大秦是中华文明的新开端。
才能理解,那句“百代皆用秦法”是什么意思,那不是到大明就结束的,五百年后,该用还是在用。
所以。
解决文明的问题,本质上就是解决大秦的问题。
是选择小周期的代谢发展,还是选择大周期的存亡式发展,这是一个问题。
相比于大明今天的问题,张执象觉得五百年后要难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预言都在说紫微降世,因为,问题太难,难到需要周天星宿都下凡,需要重新封神,需要万朵金莲一起开,需要紫微星亲自下凡,才能解决……
而且,并非是一定能解决。
“所以,钜子,要赌吗?赌大秦崩溃以后,也会有紫微星下凡救世。”张执象将道理讲透了,然后交由钜子选择。
钜子不知后世,也从未想过工业与资本的关系,如今听闻,久久无言。
科学,工业,这些外算的东西,是文明的命功,文明要发展,就离不开这些,但命功不受控制的暴涨只会有一种结果——走火入魔。
很显然,在原本的世界线上,已经走火入魔了。
所以必须由紫微下凡,重塑心法。
“真的,不能平衡?”钜子喃喃自语。
张执象明白钜子在问什么,在强有力的朝廷治理下维持一个动态平衡,保证百姓生活的同时,让工业稳定发展,以生产力发展增加的财富去投入工业,而非掠夺转移。
“当然可以。”
“只要耐得住寂寞就可以了,钜子应该知道沁源的发展情况吧,钜子认为没有王家提供商业渠道和贸易支持的情况下,沁源会越来越发展的好呢,还是……会倒退?”
事实摆在眼前,钜子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在出现大量沉没成本的情况下,如果不能追加投资,完成产出,那沉没成本将全部成为亏损,而一旦亏损,正常经营都会出问题,在没有新的增长点的情况下,各行各业之间将会形成内卷,恶性竞争之下,所有企业都会亏本。
以至于……根本不是人的主要问题,只是发展放慢的问题,就会有大量企业倒闭。
要想扭转这种情况。
只能……资本增密。要么放开限制向农村转移代价,要么学秦亡以后那些封建贵族们所做的,从秦始皇那里拿回自己的资本,重新发展……
五百年沧海桑田,两千年古往今来,一一浮现在眼前。
不只是钜子,张执象也深深叹了口气。
卡尔先生解决不了文明的问题,在脱轨式工业文明的核心矛盾之下,特别是有资本作为敌人的局势之下,会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下来,而停不下来只会越走越矛盾。
以至于输掉战争……
倒不如,打不过就加入,先打赢了再说……
张执象虽说要走的是小周期,可也不得不思考大周期的问题,一个是钜子尚未放弃,另一个是历史的必然性会不会让文明终究还是回到那个轨迹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越是明白工业,越是明白资本这个怪物,张执象就越清楚雷峰塔下那条白蛇的实力。
未来已经化龙的白蛇,可不会因为五百年前,就不存在。
倒不如说,这不是五百年前,这是“五百年后”!钜子的时空说,完美的解释了白龙的存在!而且,只是白龙吗?
西罗人那条黑龙,又何尝会缺席呢?
张执象抬头望天,看到了西边那头正在咬着世界树的黑龙王尼德霍格,那吞噬着树根的庞然大物向他狰狞一笑,然后继续啃食。
他面色平静,转头东望。
那缠绕着世界的白蛇,如同神话中的耶梦加得一样,但又有着华夏龙族特有的龙角龙须,一双黝黑的龙目如同深渊一般深邃而阴森,它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执象,好似讥讽一般……
是的,你看明白了又如何?
未来需要紫微下凡,周天星宿全部下凡,共同努力才能应对的大敌,你张执象想要螳臂当车?真是可笑。
可笑吗?
不知道啊,至少……我学的可是屠龙术啊。
低下头,张执象再次问道:“钜子该如何选?”这一次,已经不复先前的平等,甚至后辈般执礼,而是带着澹澹的威压了。
钜子错愕的看了张执象一眼,并非是因为张执象的不敬,而是因为张执象气势的高涨。
他若有所悟的抬起了头,却只看到了缥缈残影。
然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丰祖师已经站起来了,显然,祖师看到了那两条龙……
“呼……”
钜子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若不争天下,大明能让出多少来?”
是的,钜子没有改朝换代的坚定想法了,但,秦始皇他是一定要复活的,他只问大明为了避免战争,避免生灵涂炭,能让出多少领地,让大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
张执象听闻,问道:“钜子还有什么底牌,毕竟……”
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确,墨教如果没有什么底牌的话,能不能走出夷州都是两说了,三丰祖师既然出手,可不会就此为止的。
钜子也没情绪,只是平静的指了指九层黑塔的塔尖,说道:“那个塔尖是用铀做的,经由矿物提纯后的金属铀。”
“你那个公式应该跟铀有关吧。”
“它引爆后的威力,你清楚。”
张执象童孔微缩,道:“那应该不能直接做为武器。”
钜子点头,道:“所以需要雷电,高强度的雷电轰击,才能够‘点燃’它,完成爆炸。我们在海外孤岛做过实验,成功过。”
“只要量足够,方才我们对拼的爆炸,也能复刻。”
在场之人,大多脸色惊变,少林寺的洪转说道:“那又如何,三丰祖师方才都能制止爆炸,更何况你这点燃颇为麻烦,要高强度雷电才行,这里呼风唤雨的还少了?”
钜子并没有与他辩论,而是看着张执象。
张执象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根本不是钜子能不能依靠核爆来对付他们的问题,而是墨教掌握了引爆金属铀的办法,就可以复制核爆。
若是在大明的土地上进行核爆,将如何?
难道你还去全国各地防雷雨吗?
这才是核威慑。
不是因为某一个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可以复制,导致防不胜防。对此,哪怕张执象知道关窍是雷电引爆也没有用,因为大明才是穿鞋的那个。
“钜子想要多少?”
张执象把问题踢了回去,要先听听钜子的报价。
钜子也不在意,只是平静的说道:“划江而治,你们迁都南京,长江以北,给我。”
“绝不可能。”
张执象摇头说道:“我乃大明国师,做不出割地的事情,本以为你们只要一省治权,以潼关为界,给你们关中就是了,封始皇帝为秦王,许开府建牙。”
“可钜子却开出了天价,要划江而治。”
“那大明境内,一寸土地都让不得了。”
钜子点头,丝毫不急,缓缓说道:“那好,境内土地我不要,我要商洲。让嘉靖以大明天子的名义下令,从此商洲归秦。”
两人对视,并没有立刻回复。
好一会,张执象问道:“你们既然谋划商洲,又何必用瘟疫污染?”
钜子答:“我既来复活始皇,又何须用瘟疫攻略商洲?”
张执象:“西罗人擅作主张?”
钜子:“差不离吧,是马丁路德在出谋划策,查理五世在居中调度,许家为虎作伥,他们先做了,才告知于墨教,说是帮我们攻略,可以用牛痘要挟商洲各部。”
“不论是顺水推舟,还是救民。”
“我们都在准备牛痘和各种防疫手段,但商洲各部显然中了他们的离间计,不愿意接纳我们,宁可不远万里到大明来求救。”
“许海一直认为耶教要反,这就是其中原因。”
“他们为了对付王家,特意封锁了航路,而西罗人在商洲抢夺的财货,要销赃就只能找许家,因为许家掌控着海权,海洋贸易是许家说了算。”
“在这个过程中许家获利极丰。”
张执象:“既然如此,墨教不对付耶教?还让马丁路德拿到己蛇令?”
钜子:“不承认马丁路德的身份,他就不能出谋划策了吗?倒不如将马丁路德推到台前,让查理五世和耶教教宗跟他激烈斗争,先拖延些时间来,等大明这边的事情办完,西罗洲不过是纤芥之疾。”
“同舟会不过是一个圈子而已。”
“给顶级商人们提供一个交流的地方,再提供一些最新的信息而已。”
“再要说,就是多了个没有权利的身份。”
“对于马丁路德来说,弊大于利。”
张执象叹了口气,说道:“钜子可能低估了墨教在西罗洲的影响力,低估了西罗人对同舟会的重视。”
“在他们看来,许家这样的豪商就是超越帝王的存在。”
“他们在海外贸易得到的,远远超过西罗洲本土所生产的财富,还是那句话,货币是可量化的权力。”
“西罗人制度落后,不可量化的权力少的可怜。”
“哪怕是查理五世和教宗,在面对有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有许家这样掌握海权的存在,也会觉得自己的权力不值一提。”
“更何况民众?”
“金银这些货币,才是西罗人认可的权力。”
“在你们给马丁路德己蛇令的时候,几乎就等同于给他加冕了。”
“他如果有手段,查理五世和教宗都不会与他为敌,反而会与他结盟,我不知道你刚刚看到没有,那条黑龙,正在对我龇牙呢。”
“马丁路德,很有可能就是黑龙的宿主。”
钜子有些沉默。
倒也不是他们犯了多大的错,有无那个己蛇令,区别只在于西罗洲现在是谁主导而已,本来应该是查理五世,现在换成了马丁路德罢了。
真正的问题在于,墨教为了复活始皇,为了大明这边赶战场,没有精力顾及西罗洲和商洲。
别看钜子只是乘着潜艇,带着十二墨侠,和几十名墨教徒来到夷州,墨教的主力肯定已经完成了对大明的转移和渗透!
如明教这种。
吴殳和刘光渡即便不死,也是要被驱赶夺位的,墨教绝对趁两位教主离开的时候,全面对明教进行了接管。
除了同舟会,墨教就没有秘密培育和控制商人?
定然是有的,墨教可不光是控制同舟会而已,他们在舟山的管理委员会,几乎可以辐射整个江南的商人。
是整理统合也好,是直接抢夺也罢。
都无所谓,墨教势力的转进,在大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是不能忽视的事实。
钜子所思考的,不过是自己重心转移,没有对付马丁路德到底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而已,想罢,开口说道:“西罗洲的事情,我自会解决,商洲给不给,才是你要回答的问题。”
张执象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能替始皇拍板?”
钜子毫不怀疑的答道:“始皇自然有这份器量。”
张执象:“你们要商洲,商洲的百姓会接纳你们吗?别忘了你们过去做的一切。”
钜子答:“六国百姓亦不接受大秦。但,二三十年后,一代人过去,一切都会改变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200221233642053”的1500.asxs.币打赏,感谢“书友20220529162030167”的200.asxs.币打赏。
367、流虬和谈,结算筹码
墨教要商洲,大明如果不给,他们很难拿到。
因为当初墨教第一次夺取商洲的时候,是宣德年间,他们就勾结南京,以大明的名义召集了商洲各国,特别是殷商和扶桑的王室全部集合,再有商洲各行省三司长官合议,名义上是举办郑和的葬礼和商议未来的发展……
结果。
他们进行了斩首。
从此商洲四分五裂,但却誓死不降,商洲百姓坚定的相信中原朝廷,并不断派人到大明来联络,但大明已经遗失了海权,自然帮不到商洲。
百年沧桑。
商洲演变到了今日这般模样,昔日的仇恨不会就此消失,哪怕墨教是背后主使者,西罗人才是打手,可这的确是墨教推动的。
如今大防风成立尹达王国,玛雅和阿兹特克还有印加都还在,大家都认的是大明。
认的是中原正朔。
无论如何,大明作为朝廷,是不能抛弃这份信任的,这是数千年来未曾违背的约定。
所以。
“商洲的治权可以给你们,甚至可以下达圣旨,让玛雅、阿兹特克、印加、尹达王国,甚至通告商洲各地,让他们统合起来,组建一个新的国家,让始皇帝担任统治者。”
“但国家的名字,不能叫大秦。”
到底还是同胞,墨教要做对照实验,张执象也愿意让他们试试,统合商洲各部,能够有效的抑制西罗人的崛起。
而且,与墨教联手,总好比与墨教开战,最终让南京和西罗人再次捡便宜,那就白费了。
钜子眼睛眯起,沉吟好一会,才问道:“该叫什么名字?”
“崇明合众国。”
“……”
此言一出,那些纪律性极强的墨侠们差点没忍住,但就在他们要指责的时候,钜子抬手阻止了他们。
他深深看了张执象一眼,说道:“这件事,我决定不了。”
“无妨,那就让始皇自己决定。”
说罢,张执象勉强起身,张开手,六枚符印落下,钜子随手接住,但却没有吸纳,而是将自己的符印也拿了出来,交由十二名墨侠。
“程大位。”
钜子喊了声,在数十名墨教徒中,这位光明使者走了过来,躬身道:“钜子。”
这次武林大会,墨教并没有将实力头部投入进去,十二墨侠并非是墨教最强战力,而是最适合十二个符印,最能同步合作的十二人,目的是在于发挥符印的力量。
而在江湖当中,登上青龙榜的,或者没有登榜却有这个实力的,属于墨教的夜摩天这一等级,唤做光明使者。
吴殳和刘光渡都是明教的人,并不属于墨教成员,也并非是光明使者。
像程大位这种才是。
“将黄饼的制作工艺和我们工厂的位置交给国师。”钜子吩咐后,程大位从背后的箱子中打开一个铁锁,然后取出了一份资料,递给了张执象。
言道:“我们的主要矿场在郴县,这是具体位置,还有详细的制作流程和原理都在里面。”
张执象接过资料,翻开看了看。
大致认可资料的真实性,其实也不必怀疑,钜子是来送诚意的,自然不会给他假东西,拿到资料后,张执象看了眼九层黑塔中的许海,此时许海也在望着他。
意思很明确。
武林大会结束了,按照约定,张执象得付另一半赌注,他得告诉许海公式的含义,不论胜负,哪怕许海马上就要丢命,张执象也得先履行诺言。
“师兄。”
张执象向老天师喊了声,老天师会意点头,打开了黄帝陵和九层黑塔的禁制,许海昂首阔步的走了出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失败者。
反倒是朱钦煌坐在那里,有机会逃也没有逃。
已经消化了流虬龙脉的许海,脱离九层黑塔的压制后,只觉得空气是如此的清新,他完全不在意黄饼的存在已经被张执象知晓,并且拿到了制作技术。
他甚至大方的说道:“国师不若直接解释给众人听?”
怎么说呢。
质能公式虽然是核爆的原理,但核弹的研发其实跟这个公式没有关系……明白公式,也只能找到一个研究方向而已。
必须得要有足够的基础研究和相关技术基础才可以。
“这个公式唯一疑惑就在于常数c,这个是光速,嗯,一息为6.4秒,三尺为1米,光速大约是3亿米每秒了,具体数值是299792458米每秒。”
“光速?光速与质能……”
钜子也好,程大位也好,墨教许多人顿时就沉入了深思,而许海大概是听了等于白听,只明白能量与质量的转化到了亿亿级。
然后直觉威力完全发挥,应该要比张执象给他看的大尹万更厉害才对。
这才是真正好用的东西。
你一个人再厉害,只要有比你厉害的人,解决你,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如钜子和张执象的战斗余波被三丰祖师拦下。
钜子自己再厉害,三丰祖师出手,钜子就无法施展。
可核武器不一样。
哪怕是半成品的黄饼,只要可以激发,能够作为武器使用,张执象就必须忌惮,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以至于张执象没有办法,只能与墨教和谈。
许海再清楚张执象那人不过,王阳明的弟子,从而不介意用阴谋,只要能达到目的,那是真的吾心不动,随机而动,真要认为有机会,张执象绝对会直接将钜子和墨侠斩首。
“赌资我付完了,现在该拿报酬了。”
“两位,这一局,是我赢了。”
对于张执象的陈述,许海笑道:“不见得吧?你跟钜子,可是平手。”
钜子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是输了。”
许海耸耸肩,说道:“好吧,输了,那么,你要什么?海权?许家在舟山委员会的席位可以让给王家,产业也可以交给王家,我会解散这次的屠龙联盟,那些海盗势力都会驱离,够不够?不够我还可以再加一艘洪熙号。”
许海如此大放血,张执象和钜子都没有高兴。
张执象有种许海在甩卖不良资产变现的感觉……
钜子则认为许海退的太快,海权会迅速移交到大明手上,拥有先发优势后,大明在日后的两国竞争当中,将领先很多。
“条件呢?”
对于许海,张执象问的很随意,甚至眼皮都没有抬,许海也不介意,说道:“让开满刺加,让我带着主力离开南洋。”
“你要去哪?”
“天竺。”
张执象沉吟了一会,说道:“你只有一次过海峡的机会。”
许海笑道:“啊,无妨。”
许海知道张执象的意思,他带着主力去天竺了,就相当于抛弃了在大明的根基,张执象会和朝廷一起将这些根基连根拔起,而许海没有机会转移这部分势力了。
其中就包括许家的另外三房。
特别是杀害王绛阙母亲的许家大老爷,许栋。
许海卖掉这些家人,竟然毫无迟疑,倒不如说,这些家人比几代家业根本够不上眼,许海连家业都放弃了,何况是这些族人?
张执象看了许海一眼,说道:“还不够,得要一个投名状。”
许海笑道:“简单,那些来到南洋烧杀抢掠的西罗人,老子也早就看不惯了,我会联络他们一起返回西洋,你联络下,我跟仇鸾唱个戏,把他们全歼了。”
张执象又问道:“屠龙联盟?”
许海无所谓的说道:“分出胜负后不知道他们逃没逃,反正最初在高雄港那边等着,围攻赤嵌城的。”
“能否捉来当人质,看国师的动作了。”
张执象摇头,道:“我不抓,你写个认罪书,写清楚他们谋反的关联就是了。”
许海感慨道:“当真好手段。”
当年怎么用杨廷和对付京师朝堂众臣的,如今又拿来对付商人了,这玩意要不了命,但就是会让商人们极为被动,失去事机。
夷州战事一来,就代表南洋战事和半岛的战事结束。
接下来立马就是京师与南京的战争了。
张执象这一手,直接就争取了许多事机,甚至于翁文夫这类,说不得就要投靠朝廷,一进一出就是对南京的削弱。
在这之后,张执象又随意指了两条,主要是看许海的态度。
确认许海一心想要转型,准备带着许家去深耕天竺后,张执象也没有与许海签什么协议,只说许海可以离开了。
许海却没有急着走,而是问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选天竺,想做什么?”
张执象瞥了他一眼,方才还一直澹然无比的许海,此刻倒是有些忍不住了,因为被忽视的话,那就太诛心了。
好一会,张执象才说道:“天竺那地方,虽然很好统治,但极难整合。”
“你若是能救他们于苦海,我也就懒得管你们做什么了,若是不能,你们去不去都是一样的,反正大明没有时间去理天竺。”
“当然。”
“你们的空窗期也不会太久,等大明解决完内部的事,郑和舰队就该起航了。”
许海:“啊,这个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211029192241801”的1500.asxs.币打赏。
368、料事在先,引倭入寇
徽州。
许家园林,侧厅,徐阶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一点都不因为许家的怠慢而生气,自那天见过许铭后,徐阶已经做好了打算,得知第一日的战果后,便正式启程,来到徽州拜访许家。
如今许家的家主是许海,海外力量全部由许海掌控。
但许家毕竟已经是五代家业,在大明各处的资产生意不知道多少,如南京的诚意坊,当初就是许青麝在经营。
许家除了收关税以外,另一条支柱就是人口贸易。
人口贸易可不光是贩卖,还有自己用,因为有足够多的货源,所以他们可以精挑细选,选最好的苗子来培养为死士。
早年许家能发家,并一直做大做强,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许海虽然当了家主,拿到了海权,许家舰队都听命于他,可许家百年来培养的那支死士,却一直掌握在许栋手中。
因而许栋作为大老爷的姿态,比那位四爷要足多了。
徐阶如今已经名满江南,民间对他的呼声极大,张执象在升龙府的辩法和夷州的文明说还没有传开,但徐阶的民主论已经传开了。
完全就是子升不出,奈苍生何的意思。
所以,当徐阶高调表示要拜访许家,劝许家率先均田,倡天下首义的时候,自然从者云集,上万学子随徐阶一起从无锡赶到徽州。
今天,是七月初三,张执象他们在静坐和参悟已经过去一天了,不出预料,会一直静等下去,要到七月十三才会决战。
料敌在先,徐阶已经开始行动了。
许家大门之外,已经被万人包围,高呼请愿。
在这种情况下,许栋依旧让徐阶在侧厅等待,可见其跋扈。
“子升,我们这样是否太莽撞了一些?夷州那边胜负未分,便来找许家均田,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便是许海输了,也断然不至于如此。”
“许家乃百足之虫,哪怕失了海权,也不是任由我们拿捏的。”
“士子虽多,倘若是找官府请愿,定然是能成的,而许家……怕是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严讷有些担忧,虽然确定许家不敢动武,但如此浩浩荡荡的来,假若灰熘熘的走,那对名气也太伤了。
这种事可以做,但应该先与许家商量好才对。
哪怕是用利益置换,以求许家的支持都行,反正外人又不清楚私底下的条款,只知道这件事,那才是稳妥扬名的机会。
可徐阶什么招呼都不打,直接带人来徽州……
如今被凉在偏厅,就是许家在给下马威呢。
“呵……”
徐阶轻轻一笑,完全不担心,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说道:“许栋大可不必来见我,过了今日,我便不再拜访,几日后,他便是求,我也不救他了。”
“许家存亡就在这一日之间,许栋若是还有几分枭雄器量,定然会来找我的。”
“至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要看许海败了以后,是努力保存许家的实力保守残缺呢,还是保存主要力量另辟蹊径,为此出卖许家呢?”
“我想。”
“这会许家的大老爷,应该在反复品鉴夷州传来的消息,在看着许海跟张执象的那番关于神佛的对话了……”
徐阶话还没有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了门口。
许家的人,骨架都大,许栋当年也是威勐壮汉,如今老了,也是高胖高胖的,一个人能抵两三个人的块头。
没有下人,许栋独自一人撑着拐杖出现。
在背光之下,许栋的身影显得格外阴沉,他沉声问道:“徐子升,你如何断定,我们许家一定会输?”
徐阶微微一笑,说道:“大老爷应该祈祷许家输。”
气氛瞬间凝结。
严讷额头冒汗,生怕许栋忍不住怒,直接招呼死士动手,许家那三千死士,号称“讨魂司”,可是满世界搜罗根骨好的小孩从小便洗脑培养的,每一个都是江湖好手。
其实严讷的担忧是多余的。
许栋能来,其实便已经想清楚了关隘,许海不论胜负,对于许家来说,对于他们三兄弟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许海败了也就罢了,不过是出卖许家而已。
许海若胜了,那便是要清理许家了。
他要当唯一的神明,已经打算在天竺深耕,那必然要转移资产,在陆地上的这些园林、田地、生意都卖出去最好。
但,这些可不是许海的,是许家另外三位老爷的,其中许栋最多。
许青麝是许栋的大女儿,才能一直掌控诚意坊。
那其实是大老爷的产业。
许海如果胜了,携大胜之威回来重整许家,大老爷想要抵抗自家人,那要更难一些,因为许家麾下那些势力会站队。
“许海赢了,许家如何,都是内部的事。”
“许海败了,许家才要真正的面临存亡问题。”
“倘若许海直接出卖所有海权,甚至将舰队移交给王家,失去海权的许家便如同无根之浮萍,你徐子升一个均田的动作,便能够保下许家?”
徐阶起身,遥遥对着许栋敬了一杯茶。
言道:“没了海权,丢了舟山委员会的席位,许家之势,十去其九,其他人可不会看许家还剩多少,他们只会看许家失去了多少。”
“墙倒众人推,莫说许家这些年结下的仇人,那是数不胜数。”
“这种时候。”
“区区讨魂司的三千死士,可护不住许家。”
“大好家业,与其被抄了,不如主动捐出来,未来还能保大老爷一个富家翁。”
许栋冷哼一声,说道:“我有讨魂司,许家还有家丁无数,麾下养的各种护院打手,加上庇护的江湖人士和自己扶持的盗匪,都有数万,还不至于舰队没了,就彻底没了声音。”
“不过是伤了元气,又有外敌逼迫,必须找一家结盟渡难而已。”
“我大可直接去南京联系,何必听你徐阶的?”
“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要我许家两万顷土地?”
一顷百亩,两万顷,便是两百万亩。
虽说有钱了买地是常态,可许家光是地产就夸张的吓人,可见过去上百年,许家到底赚了多少钱……
徐阶笑道:“大老爷是玩商人圈子的,想要进南京议会,该不会以为只用支付两万顷田地吧?士大夫扒起皮来,那才是真狠啦。”
许栋没有回答,脸色已经有些阴沉了。
“呵呵,大老爷何须如此着急?来,坐,我们坐着聊。”
徐阶此时已经反客为主了。
不管如何,许栋是虎死不倒架,大步流星的走到一旁,豪气的坐下,道:“我许家在巅峰站久了,不习惯弯腰。”
“若真以为可以当软柿子捏,那大可来试试。”
“看看许家的牙齿掉没掉光。”
徐阶微微一笑,给许栋倒了杯茶,说道:“其他人如何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次来,是找大老爷合作的。”
“许家要出两万顷田地,却不一定会亏钱,不是吗?”
许栋甚至有些惊讶:“哦?”
徐阶喝着茶,问道:“大老爷认为,财富是什么?是许家这些年积攒下的家业,还是纵横天下的海权?”
许栋答:“自然是海权。”
徐阶笑道:“看,大老爷很明白嘛,财富的本质,就是权力,只是,这些金银啊,铜钱啊,宝钞啊,这些货币都是可量化的那部分权力而已。”
“土地的确是最重要的资产,但是土地的产出效率太低。”
“两万顷良田,一年也落不到二百万两银子。”
“而许家的其他产业,如诚意坊这种,一年百万两却是随随便便,好的年份,两三百万也不是什么问题。”
“明明产出的差距不大。”
“但明眼人都清楚,两万顷土地与诚意坊的价值是完全不同的。”
“大老爷认为这是何故?”
许栋冷哼道:“诚意坊的女奴值钱,卖的是达官显贵,最不济都是富农,而田地哪怕再好,产出的粮食也就那样,哪怕经营得当,成为什么贡米什么的,那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相比于两万顷土地的体量来说,宛如九牛一毛。”
徐阶笑道:“这就对了,商品的价值不同。”
“诚意坊这种生意,是有兴衰的,而土地却是稳定的,百年千年都一样的,但只要有稳定的收入,是不是诚意坊这样的产业越多越好?”
“反正货币可以买来需要的米粮,不是吗?”
许栋凝眉望向徐阶,问道:“你想说什么?”
徐阶笑道:“我的意思是,大老爷今日舍了两万顷良田,成了这份首义,日后是许你特种经营权也好,还是指几条产业路子也好,在机械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未来能够获得更多货币的,必然是工业,而非农业。”
“哪怕是在机械兴起之前,普遍男耕女织的社会,种田也是不赚钱的。”
“但米啊,小麦啊,还是土里产的矿石啊,这些才是真材实料的物资,而那些赚钱的行当,往往可以买更多的基础物资。”
“获得更多的物资支配权力。”
“同样也可以用钱让人为你卖命。”
“物资也好,人也好,货币是可量化的社会权力,你掌握的货币对比货币总量的比例越高,当下所掌握的社会权力也就越高。”
“而现在的工厂不比以前。”
“以前有几个人,一些简单的工具就能生产了,现在呢?蒸汽机也好,机床也罢,这些东西,购买的成本是以前不能比的。”
“单个的工厂如此,整个产业呢?”
“货币的密集是前所未有的,而大的投入,也意味着更多的产出,赚取更多的利润。”
“我喜欢将这些可量化的、不可量化的权力,统称为资本。”
“大老爷,与其苦苦经营那两万顷良田,赚两百万两。”
“不如投入工业生产,你会赚到好多个两百万,到时候,粮食的价值在整个社会的资产当中,价值不断下降,别人种田,都是帮你在种啊。”
许栋曾经也是叱吒风云的人物,徐阶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懂了。
徐阶在邀请他转型。
抛弃更惹眼的田地,甚至是园林、宅子、诚意坊,甚至是整个人口贸易,当然,失去海权这部分就注定断了,如今要抛售的是诚意坊这些依附于人口贸易的铺子。
抽出资本来,投入到新的行业中,赌行业未来的利润。
“徐子升,你这是让我豪赌啊。”
“我如何知道,你这不是一场局?骗我卖掉百年家业,拿走那些钱财?”
许栋靠坐在那,闭着眼睛说道,显然还在思考。
徐阶放下了茶杯,道:“大老爷可以选择不赌,左右,许家要么亡了,要么大老爷亡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许栋沉默了一会,问道:“没了海权,没有田地和佃户,没有了庞大产业和附带的势力,我便是以资产投入了工业,如何保证未来的财富?”
“不论怎么看,都像是无根之浮萍。”
徐阶道:“许家的舰队也好,暗地里的讨魂司也好,这些都是没有名义的,但,以后,我能给许家名义。”
“嘉靖与南京必有一战。”
“届时,依靠南京当下掌握的这些卫所、禁军是不行的,必须编练新军。既要开设军校,又要有一批新的将领。”
“许家,可以推荐一名将军。”
许栋思考了会,问道:“你真能入主南京?”
徐阶没有回答,或者说,不屑于回答。
这反而让许栋不敢再问,他犹豫了会,咬牙说道:“我该怎么配合,直接宣布分田?田分给谁?”
徐阶笑了。
他转过身,看着许栋说道:“田要分,大老爷还有另一件事,也必须马上做。”
“什么?”
“许海还未败,许家在扶桑的影响力还有。还请大老爷……引倭入寇。”
“引倭入寇?南京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还没有,不过,先斩后奏就是了,南京的反应太慢,预判不足,等武林大会结束,张执象和嘉靖抽出手来,再想做什么,就来不及了。”
369、白蛇真身,许家反扑
七月十三。
临安,雷峰塔。
白蛇显像跟张执象对峙的时候,雷峰塔塔顶之上的法海同样感觉到了异动。
当即。
法海结三股印,念诵道;“南无飒哆喃(nāmósàduōna),三藐三菩陀(sānmiǎosānpútuó),俱胝喃(jùzhīna),怛侄他(dázhítuō),俺折戾主戾(ōng,zhélìzhǔlì),准提娑婆诃(zhǔntísuōpóhē)。”
准提咒有大法力,能降服一切妖魔。
雷峰塔外,当即出现佛母法相,准提佛母也有叫准提观音的,有多目多臂,民间多误认为千手观音,其实是有区别的,千手观音为二十七目四十二臂。
准提观音有二臂、四臂……八十四臂,共九种。而且他虽叫佛母,岂是并无男女像。
他是佛法之母,因为在密宗里头,准提咒是根本法、无量法。
准提佛母普遍形象是三目十八臂。
准提佛母的法相比之观世音菩萨每只手都是莲花不同,佛母的手上印不同,法器也不同。
莲花座上,佛光万丈。
中央双手作说法印,右手有无畏印,右掌五指开立,二者合起来寓意五智之光,大悲深重。
右第三手持智慧剑,就是文殊菩萨的同款剑,寓意降断三障四魔,除三毒五欲。右第四手持108颗数珠。右第五手持天妙果,表示佛果,寓意佛法圆满行善。右第六手持钺斧,寓意摧破一切无明、难断的违愿、孽障。右第七手持钩……
准提佛母施展无上法能,镇压白蛇。
然而,自法海坐镇雷峰塔以来,没有半点异动的白蛇,此刻却充满了藐视,缠绕着雷峰塔,白蛇在漫天佛光和法能中安然自若,它讥笑道:“我若未归,倒还惧你三分,自五百年光阴中游回,重入世界,区区佛陀,又奈我何?”
“神道不过是人道伟力,你看,张执象已经把你们的底都扒光了。”
“基于人道诞生的东西,又怎么能够伤害人道呢?”
“哈哈哈……”
白蛇说话间吐着蛇信,显得格外狷狂,不同于跟张执象对峙时显示的龙形,此刻的它还是蛇形,那缠绕着雷峰塔的身躯似虚似实。
它自“五百年前”而来,但此世的实体,却是在雷峰塔下无疑。
一直以来,它的力量虽然能够渗透,但并未真正的跨越屏障,没能降世,是张执象一步步理解文明,并将这些本质概念公之于众后,它才真正能够降临。
张执象要探索文明,这些东西就绕不开。
它们自然也会出现。
它可是等了很久了,张执象一直没能摸透资本和工业的关系,让它也很着急,单纯的将资本认知为资本主义下的东西,那可是让它很困扰的。
所幸。
张执象不负所望,终于触及了资本的真相,明白了自秦以来,由中央集权诞生的工业化和资本化,更抛开思想局限,明白了是工业和资本才诞生了那对双生子,而非双生子中的某一个诞生了资本。
资本,即权力。
ower,亚当斯密看得很对。
但有货币表示的可量化权力,这是水,也有集权表示的不可量化权力,这山,有山有水,才是一副好画,是一个完整的环境。
水少了滋养不了万物,山没了世界就没了支撑,水若多了,便会发生大洪水毁灭一切……
故事也好,预言也罢。
天垂象总是如此巧妙,一切又那么冥冥之中。
不管如何,明白了它究竟是何物,它才能够降临于世。
它从来就不是什么资本主义的具现化,它是超脱代谢周期以后的……现代工业文明!
是真正缠绕人世的巨蛇——耶梦加得!
它就是人道的化身,是文明的化身。
是张执象修行屠龙术的目标,是文明本身的“识神”,修行路上需要做到识神死而元神活,是张执象参悟大道如此之久,才终于见到的……龙。
它诞生于临安。
诞生于五代十国,那是因为世家门阀已经灭绝了,士大夫阶级的上台已成定局,社会愈发先进,资本化的道路已经不可逆转。
所以它来到了人世。
自秦以来,酝酿千年,终于诞生……
钱氏作为天官世系,看到了它的部分本质,所以处心积虑的将它镇压,以为可以制止这一切,可大势又岂是如此好扭转的?
想要以一座塔就改变文明的未来,倒也太过天真了。
“一千年前”关不住它,如今“一千年后”,更不可能关住它。
“区区佛母法相而已,便是如来亲至,又能奈我何?老秃驴,趁着我还没有完全降临,赶紧滚吧,且饶你一命。”
白蛇好像在施舍。
可法海根本不在意,只是不断的施展法力,佛母法相的攻击,法宝更是闪耀着无量佛光,一齐镇压下来,白蛇的身影终于开始虚幻闪烁了起来。
然而,白蛇只是澹然笑了笑。
便主动消失了。
似乎一道白光返回雷峰塔塔底,法海才勐然后退一步,天空上佛母法相消失,而法海大吐一口鲜血,急忙结印加坐。
此时弟子们才闻讯赶来。
那些净慈寺过来的僧人们,都是些没修为的小沙弥,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白蛇和佛母他们刚刚都见到了,此时已经吓得没了主意。
而法海调息片刻,便让小和尚将自己扶起。
一路下楼,直到地宫。
地宫不大,但中央供奉着一件佛宝,散发着至纯至正的佛光,法海走到这颗佛顶骨舍利前,看着寄居在舍利之上,宛如线虫一样细小的白蛇。
表情凝重的吓人。
释迦牟尼佛的头骨舍利,都无法镇压,甚至还在被吞噬……
“你究竟是何物?”
法海忍不住出声问道,它很早就看到了白蛇所代表的灾难,但没有想到白蛇是如此存在,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哈哈哈,我说过,我即是人道。”
浩瀚的声音徘回在地宫,如同在九天星辰之上回荡下来一般,白蛇的语气一直如此“自大”,可似乎又并没有自大……
“不,你不是人道。”唯独这件事,法海肯定无比。
“哈哈哈……”
白蛇狂笑,随后也不在意的说道:“好吧,至少我是五百年前的人道,哪怕是张执象成功的未来,也是部分人道。”
“历史发展至今,我已然不死不灭。”
“在文明觉悟之前,我不可能会消失,所以在我看来,你这和尚也好,张执象他们也罢,都不过是浩瀚星辰下的砂砾而已。”
“万物负阴而抱阳。”
“混沌之中,一念初开,万念俱生,人为万灵之首,而缘分非从人而起。”
“一花一世界,一念一菩提。”
“三千大世界,何独此世?”
“你自有七俱胝佛母法相,何为七俱胝?个、十、百、千、万、亿、兆,一位一位上去,无数单位,无数无量,统合在一起,便为七俱胝。”
“亿万世界,无量众生。”
“那才是我的本相。”
“此世此界,不过是一具化身罢了,无数世界,毁灭才是终焉,而长生才是偶然,觉悟更是自古未有。”
“唯有文明觉悟,亿万世界收缩合一,此界无限扩展,宇宙方才诞生。”
“花草树木也罢,动物人体也罢。”
“每一个细胞有自己的思维,那可不叫活物,唯有集成一念,才算诞生啊。”
“这是众生的缘,是万界的缘。”
“便是张执象屠龙又如何?便是你们昂首迈步跨入长生又如何?人道的业力之大,岂是尔等能够想象?”
“佛法渡不了众生,他张执象亦渡不了文明!”
白蛇用佛法的理论做了很多比喻,所以法海听懂了,所以表情有些僵硬木然,他不太愿意去想象,因为只要一想,看到的便是无量量劫。
他们这一方小世界,哪怕走过了周期,抵达了长生,可无尽的业力会拉拽他们。
直至……同流合污,堕入无尽轮回。
“老子言。”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能否渡化众生,自在众生应渡时能渡。”
法海不惜引用道德经来论证,但白蛇并未放在心上,或许是见过了太多壮志凌云,最后凌然众人,它一点也不认为此方世界有望觉悟。
它只是懒散言道:“能否觉悟说不准,但你再阻拦下去,很快就要殒命了。”
“呵,呵呵呵……”
白蛇的笑声回荡,地宫之上,密道那头,也传来了僧人的声音:“法海师傅!快跑,贼人打进临安了,我们去净慈寺密室躲难。”
法海霍然转身,看向白蛇。
白蛇只是笑得更加猖狂了,对此,法海毅然转身,他没有随僧人们逃走,而是来到了雷峰塔顶,看着那已经冲入城中的……“倭寇”。
数千人没有去抢府衙,没有去抢金银。
而是浩浩荡荡的朝着雷峰塔杀来,他们运着一车车的煤炭、麻布、火油……
雅文吧
很显然,他们要——火烧雷峰塔。
早先就知道白蛇,知道雷峰塔的重要性后,张执象和嘉靖不是没有做准备,已经加强了临安的防备,嘉靖派了两个营镇守。
但军资还是要从地方获取,自然有漏洞可钻。
有心谋害,又如何能防得住?
只需一餐饭,就能全部毒倒,再杀将进来,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朝廷应该还有后手,钱氏世代镇守雷峰塔,如今又出山做事,有朝廷力量可借,岂能没有后备?只是,需要时间……
“南无阿弥陀佛……”
看着浩浩荡荡杀来的倭寇,法海长念了一声佛号,然后一步踏出,飘然从塔顶落地,以一人之躯,挡在了八千倭寇前方。
没有说话。
不等倭寇的将领组织进攻,法海勐然一挥手,金刚佛手显现,便直接拍死数十人。
一人冲阵,血染袈裟。
杀人,是为救人……
但。
杀敌三千,敌人俱胆寒之时,面对重赏之下发起冲锋的一队人,法海鼓起法力正要轰去,便陡然一滞,那股气机再也压制不住,浑身乱窜,法力彻底失控,勐然一口心血喷出,周身炸开血雾。
站在血泊当中。
法海以无上毅力还要再度出招,但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那冲锋的小队,将士皆惊喜无比,只觉得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大叫着冲抢上去,都想得这份泼天的功劳。
噗嗤!
一杆长枪刺透心口,还不等那名士卒兴奋,法海的右手颤颤巍巍的搭在了枪杆上,双目勐然爆睁,抽出长枪,朝着那层层巨盾后的降临投掷而去。
击穿甲盾四十余面,最终力竭。
枪尖抵在将军的护心镜上,他重重呼吸了几口,有种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感觉。
“仙哥儿,没事吧?”
几名亲卫当即拥了上来,许家长房幼子许仙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快!去烧塔!爹说了,此战攻破临安,什么都不重要,雷峰塔一定要烧了!”
“不好了,仙哥儿,有一股兵力正在杀来,预估有千余人!”
“不管,先烧塔!其余人跟我来,拦住敌人!放心,此战过后,但凡活着的,赏银千两,战死的,分田两百亩!”
“少爷如此大方,兄弟们还等什么?杀敌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许家以五代家业,换此一搏,封赏自然厚得吓人,就连让扶桑出兵,平日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几个大名,都许了百万赏银。
要的就是声势,抢的就是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舟山。
许家三老爷许江亲自坐镇调度,要炸了宣德号战列舰,如此破坏规则的事情,墨教的常备力量应对不及,许家的将士已经开始布置炸药了。
但,远处,一方小船驶来。
在船艄上,一个丰腴的女子推着一辆轮椅,轻声笑道:“许栋想要变卖家业,金蝉脱壳,可却没有问过我答应不答应。”
“张执象当初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便还他一份恩情。”
“这艘宣德号,想必是未来二三十年最强的战舰了,徐阶带着许家引倭入寇,战火必定烧到舟山,以后,再也造不出这么好的船了。”
370、国师闭关,惊蛰问仙
就像一个庞大的国家,军队也就几十万,精锐的可能也就十来万。
国家很大,但最精锐的军队被歼灭以后,整个国家必然就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了,哪怕它还有好几倍的军队,还有无比庞大的国力。
许家就是如此。
许海卖掉许家,带着三大舰队西去,让渡的不仅仅是海权这么简单,而是直接打开了“国门”,让敌人可以长驱直入。
徐阶预料到了,便先行了一步,打算“迁都”,拿走许家的半壁江山。
其他人的精力或许都在夷州那边。
可许青麝不一样,她这一辈子的执念就是颠覆许家,提着许栋那条老狗的头到母亲的坟前祭天,她又怎么会把视线离开许家?
所以。
许家还是抛售资产,整合力量的时候,许青麝立马就查知了,三月份的时候在舟山败退,她如约拿到了王家的盐业经营,所以她虽然被许海扫地出门,可这几个月来,在许家内部的拉拢、安插,可却半点没有削弱,反而大有长进。
原本两淮就十纲盐引。
汪家凭借五纲盐引,掌握半数盐业,得以位列徽商四大家的第二,许青麝掌控两纲盐引,体量虽然小了些,但也是足以“顶门立户”的大产业了!
无论如何,她姓许。
她携掌握盐业之势反攻许家的时候,许家内部的人看来,只是一个站位问题,毕竟许家从来不按什么嫡长子继承,只按实力来。
许海老了后,谁继承许家,还说不定呢。
反正大小姐的手腕实力,大家还是很认可的,至于许青麝会不会受王家掌控?那不可能,许家如此大的产业,许青麝真当家之后,那部分盐业被许家吞下,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因而这几个月,许青麝在许家内部,已经拉拢了相当一批人。
许栋贩卖家产这么大的动静,瞒得过谁?
明眼人自然知道许家要有劫难了,至少也是一场大的内战,所以纷纷寻找出路,恰好,一部分人猜到许海可能失败,许家要没落,王家要崛起。
许青麝这个受到王家资助的人……就成为了救命稻草。
舟山这边。
许家三老爷许江亲自带人,要炸掉宣德号,殊不知他拟定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被泄露给许青麝了,所以如今许青麝不急不忙的乘着一艘乌篷船,慢悠悠的抵近宣德号。
这艘战舰的龙骨早已铺设完毕,如今船体的拼装已经完成了八九成,几乎完工,接下来是舾装和配套的武器安装,然后还有试水什么的……
因此需要到明年才能交付。
对于大型战舰的船体组装,墨教选用的是卯榫结构,这比焊接工艺要高明不知道哪里去,但如此大的战舰进行卯榫设计,使得舰体浑然一体,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也唯有墨教的大宗师才能完成。
站在宣德号上。
许江看着乌篷船驶近,认出许青麝后,当即眯起了眼睛,讥讽道:“我的好侄女,你为了报仇,真是不惜当狗啊。”
“怎么,如此眼巴巴的跑过来,是想要为王家保住宣德号?”
“可惜。”
“炸药已经安装好了,哪怕你推着的那个瞎子还有几分实力,也阻止不了宣德号的沉沦。”
说话间,许江已经慢慢踱步,到了方便逃离的位置,许江如今也是壮年,四十多岁,许家四兄弟里面,当年并非一定是许海上位。
许江自然也有心争夺过,但两者实力差距过大,并没有翻起什么风浪来。
如今不管许海是胜是负,许家这边大抵上是要与许海做切割了,许栋能够操持几年,但终究还是他许江年富力强,以后的许家,不还是他的?
几个小辈,还能翻了天不成?
对于自己这个叔叔,许青麝向来是看不起的,有点小聪明,偏偏又没那个能力,还往往自大,如果不是许栋觉得好控制,好用,许江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凭他也敢跟许海呲牙?
如今更是可笑。
“我的好叔叔,你动手之前难道没有检查一下?那些炸药包里,到底是火药,还是沙子?”许青麝只一句话,便让许江变了脸色。
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去检查。
许青麝却也不理他了,陆西星随手弹出了一道符纸,便将许江困住,跟着许江来攻打造船厂的人里面,当即有人反水,投靠许青麝。
其余人见状,顽强抵抗的也不多,更多人投降了。
“好叔叔,败的真惨呢。”
许青麝伸脚,那绣花鞋就这么踩在了许江头上,明明娇嫩诱惑的软鞋,却用了十二分力道,许江的脑袋被压在甲板上,痛得惨声大叫:“许青麝,你个臭婊子,跟你娘一样,不识好歹……啊!!”
许青麝还未动手,陆西星的符剑已经插进了他的肚子。
鲜血将符纸染红,却没能消退法力。
他眼睛瞎了,但无半点不便,微微歪头,以耳代目朝向许江,说道:“没有立即杀你,是想看看你还有几分价值。”
“倘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便死好了。”
“正好,我的招魂幡里,有的是空位。”
陆西星从袖子里变出一杆血红的旗幡,许江前一刻还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陡然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有言语……
……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便是下山。
所以我们有急流勇退这个词语,所以我们乾卦六爻的最后一卦是——上九,亢龙有悔。
许海懂得由盛转衰会面临什么,所以直接金蝉脱壳。
许家五代家业,他说卖就卖。
卖掉家业,坑杀十多万西罗人海盗,割让洪熙号战列舰,这是许海赎命的价钱,他付得起账,所以他从九层黑塔里出来了。
当然,张执象也可以不答应。
毕竟钜子也已经被他说服,不再打算改朝换代,而是要了商洲,所以对势力的需求不是那么迫切,也没有必要掌握海权了。
所以,海权被王家拿去,倒也没有什么。
可是,有必要吗?
没有许海去引诱坑杀,十多万西罗海盗,得抓到什么时候?南洋不安,海贸不同,他们远去商洲,也是很麻烦的。
而且。
许海这个投名状交出来,西罗人才会彻底偃旗息鼓。
否则他们没有压力,对商洲不断输出,墨教需要花费好一阵子才能整合,并驱赶西罗人,反攻得很久以后了。
那个黑龙他也是见了的。
有马丁路德在,西罗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因而,许海的条件,张执象没必要拒绝,钜子也答应了,而墨教此次来夷州,除了展示符印的力量为始皇帝造势以外,还有就是寻得不老药作为药引来复活始皇。
古之圣人,是乘龙而飞升。
自然要乘龙而下。
以真龙炼制的真正不老药,意味就在这里,药引的效果也在这里。
放走许海,那便只剩……朱钦煌了。
钜子朝朱钦煌问道:“与其窝囊一世,不如化作药引,复活始皇如何?从此世人也不会忘记建文一脉了。”
“哈哈哈……”
九层黑塔内的朱钦煌仰天大笑,豪气道:“大丈夫生不能九鼎食,死必九鼎烹!”
“能有此一死,值了!”
“张执象,回去告诉嘉靖,告诉朱老四一脉!我建文一脉,不负大明!秦始皇就算复生,用的也是我大明龙气,是我大明一部分,这是法统!!”
“至于武当山张静虚的死,也一并赔了!”
“谁也不欠!”
说罢,他勐然化作龙形,一头撞向塔外,却被屏障挡住,以整个流虬龙脉为框架的镇压,便是真龙也无法逃脱,当然,他没有想着要逃脱,只是撞得血肉模湖,龙魂出窍……
钜子叹了一声,抬手施为。
龙身龙血,一切精华被炼制,蔚蓝如星空的药液当中,金色的龙魂不断游动……
那炼药的焚天金焰,让人没有想到钜子这么快就缓过来了,还有余力如此施展,但真正懂行的却明白,钜子这是在透支。
三百六十铢灯油烧光,就只剩下二十四铢先天祖炁了。
三丰祖师出手替二人保命,于爆炸当中收敛了一点点先天之炁,为他们添上灯油,让灯火如同风中残烛,不至于身死道消,成为孤魂野鬼,但钜子压根就没有吝惜生命,在没有恢复的情况下,直接燃烧先天祖炁来炼药。
可见,钜子从来就不想长生,他只是事情没做完,不想死而已。
如此施展。
钜子也只剩几年阳寿了……
将朱钦煌炼化,拿到了不老药,钜子缓缓看了众人一眼,随后抱拳一礼,便带着墨教弟子离场,至于秦始皇陵在什么位置,他要什么时候去复活始皇帝,这些都没有说。
钜子离去,这场武林大会,也正式落幕了。
那边水社大山的石壁上空空如也,天下武学百川归海的画面也不复存在,让人觉得好似一场幻梦一样。
且不论武林各派的去留。
三丰祖师走过来扶着张执象的肩膀,对老天师说道:“张执象应当去武当修行,于明年惊蛰之时结丹,不宜再逞能做事了。”
老天师答:“我也正有此意,只是……”
“看钜子那个样子,是不会停下来的,复活秦始皇可能就在最近了,协议虽然已经达成,但秦始皇毕竟不是钜子。”
“未必肯认这些。”
“倘若开战,安平不能坐镇的话……”
见识过符印的力量,就明白复活的始皇帝,拥有十二符印会强到什么层次,光靠嘉靖恐怕难以应对那样的帝王。
三丰祖师说道:“放心吧,姚广孝还在京师呢。”
“正常的世事变迁他不会管,可如果是祖龙复生,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哪怕是祖龙,想要颠覆大明,老夫也是不答应的。”
“我们这些老骨头,总不至于连半年都撑不过去。”
“还是能遮风挡雨的。”
对于老天师来说,三丰祖师他们确实才是老骨头,如此这般,老天师也不多言了,只是拜了一礼,说道:“那安平便全依仗三丰祖师了。”
三丰祖师点头,随后看向王绛阙他们,说道:“直到惊蛰之前,张执象要闭死关。”
“尘世不得干扰。”
“你可明白?”
王绛阙极为不舍的看了张执象一眼,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她才低声应道:“明白的,祖师爷。”
交代完这些。
三丰祖师便直接提起张执象纵身而去,一步踏出,便跨越数千里,去了武当,只留下一群人看着神仙手段,震撼不已。
而老天师则想到了什么,走到伍守阳面前,说道:“姚广孝会管始皇帝的事,却不会管其他事。”
“张执象不在京师,要闭死关。”
“接下来他们必然想对嘉靖动手,从而导致群龙无首。”
“我希望你们全真道能够出一份力。”
全真道是宋末兴起的,当年丘处机远赴哈拉和林,展现神通,一言止杀,救了中原无数百姓,保留了血脉香火。
但其侍蒙的帽子,却也脱不掉了。
所以大明建立以来,对武当尤其优握,对龙虎山亦不吝赏赐,可对全真就有点冷处理了。
近两百年来,都是如此。
全真教是出家道士,可能也安得这份清净,但终归是态度问题,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朝廷厚此薄彼,难免全真道没有芥蒂。
此番武当折损一名真人,三丰祖师又需要坐镇武当,并为张执象传法、护法。
没有余力支援朝廷。
而龙虎山这边,本来就有邵元节他们在朝廷,老天师作为掌教,也不好亲自去,其他人去,怕实力不行,误了大事。
便向邀请全真教出力。
因为金丹大道兴盛的缘故,全真道的实力,其实要更强劲一些。
伍守阳明白轻重,也知道这是一个消除双方隔阂的好机会,便言道:“国家重事,全真道自然义不容辞。”
“复阳,你如何看?”
赵真嵩对老天师一礼,道:“我愿携小徒入宫护卫。”
王常月也重重点头。
全真道答应帮忙,问题便解决了许多,毕竟江湖武夫,青龙榜上的诸位,现存的这些应当是无意对皇帝动手的,墨教也不至于刺杀。
嘉靖的安危能保障,接下来半年多,才不至于局势败坏……
371、白蛇出世,两难未解
京师,钦天监。
武林大会的结束,钜子的让步,张执象的获胜,许海的金蝉脱壳,一切的一切,影响的可不是什么江湖,而是天下。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
最初是张执象代表朝廷跟许家的赌局,然后墨教直接下场,变成了三方的对赌。
本该是墨教掌控全局的局面,硬生生被张执象抗住,甚至改变了钜子的想法,从而将许家逼迫到悬崖边上,完成了最大的战果。
许海的果断,王家的迅速上位,对于南京来说,是个沉重打击。
旧的秩序破坏,新秩序想要传檄而定,得要“正统”的名声才行,王家没这个能力,即便有朝廷的支持也不行,大抵相当于董卓入京,但还有十八路诸侯的情况。
但确实是让攻守之势改变了。
如果说在南征之前,南京对嘉靖并不忌惮,甚至还有心理优势的话,在武林大会结束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半岛收入囊中,满刺加收回,可以重设旧港宣慰司。
南洋的吴家,还有海权新贵的王家,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南被包围了……
携外部大胜之势,嘉靖已经有了雄主之风。
只待仇鸾班师回朝,京营便可进行二次整顿,安南占城真腊等地区进行土改之后,完全可以招募一批充满信念的战士。
能够把五军营整理好,京师才能说有正规军。
神机营其实一直是远程部队,三千营是骑兵,五军营才是步兵,往日里只负责守卫京师,其实是不堪用才如此。
如果能够编练新军,将五军都督府职权落实。
完成东南西北中五个战区的布控。
将九边的独立性收回,归属朝廷,才能算彻底掌控了边军,摆脱了国家安全危机。
所以。
九边要动,特别是宣府大同,但嘉靖并不急,等仇鸾回京,急的是九边总兵们,他们得向皇帝效忠,缴纳投名状,才能保全自己。
否则,就等着人头落地,一些旧桉追查出来,如当年的土木堡之变,那该夷三族的,可就不少了。
亦或者说。
边军将领,有几个干净的?
至少都是一个里通外国,走私军火……
感受到那股大势,在圆光术中看着武林大会的落幕,嘉靖久久未言,整个钦天监内落针可闻,以夏言为首的那群文官,不少人已经满头大汗了。
他们怕,更感到陌生。
陌生的是攻守之势,陌生的更是因为张执象那一整套理论,对文明分析的鞭辟入里,对未来的超前规划,让一直掌握话语权,掌握解释权的士大夫们,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跟不上张执象的思路。
更别提应对,反驳。
对于这群打了霜的“茄子”,嘉靖扫视了一圈,嗤笑了声,走到夏言面前,笑道:“仇鸾班师回朝,大约还有两三月的功夫。”
“夏阁老,你的时间……不多了。”
夏言面容僵硬,拱手道:“陛下说什么?臣听不懂。”
“听不懂?”
“那好,朕给你说明白了。”
“等仇鸾班师回朝,朕就要整顿京营,重设五军,清算九边,你还有什么招数尽快使出来,不然到时候就没用了。”
“而朕……”
“会剐了你。”
如果说杨廷和让人怒,费宏让人恨,那夏言就是让人恶心了,嘉靖从来就没有把夏言当成敌人,之所以留到现在还未对夏言动手,不过是因为这只是一名过河卒罢了。
真正的敌人,死后自当给份体面。
而夏言这样的,时候一到,大概也只有凌迟才能够解心头之恨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还请陛下现在就下令。”
夏言一如既往的做着膈应人的事,嘉靖却没有动怒,只是嗤笑了一声,懒散的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拖下去,打八十大板,留一口气就行了。”
夏言还是有心腹的,众臣也不能看到堂堂首辅就这样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挨板子。
否则今日首辅能挨,明日自己就不能挨了?
岂能如此!
当即好几人站出来,义正言辞的指责暴君行径,规劝皇帝要守仁君之道,嘉靖等他们吵完了,再次挥手,说道:“把他们也拖下去,同样八十大板,不用刻意留活口。”
一时间,钦天监内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名为恐怖的情绪,在官员们心头开始酝酿,而嘉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走上了大殿内的龙椅上,俯瞰的浑天仪、地动仪、水运仪象台这些,彷佛山川星河都在眼内。
他澹澹的说道:“朕当皇帝,总比秦始皇当皇帝,要仁慈些,对吧?”
言语如锋锥。
一时间无数文臣勐然一抖,接着不知道是谁带了头,全部跪倒在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嘉靖只觉得无趣。
这群文官都是贱骨头,你让他们为大明效忠卖力,他们不肯,可当你告诉他们,你们不努力,就得给秦始皇做事的时候,他们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可真正心怀天下,心里面想着百姓的,有几个呢?
越是在这朝堂上纵横捭阖,就越是觉得无趣了。
简直俗不可耐。
“都走吧,散了,让朕静一静。”挥退百官,独留钱衡,钱衡如今不光是京师大学的校长,更有太师头衔。
实际上也做着帝师的事情。
“钱先生,安平看到的那两条龙,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嘉靖很明白,事到如今,真正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钱衡点头,答道:“虽然先祖已经料到白蛇的可怕,建雷峰塔以佛顶骨舍利镇压,但如今看来……”
钱衡还要说话,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报——”
接着大太监黄锦没有等嘉靖答复,就走了进来,快步走到嘉靖身边耳语了几句,嘉靖眉头微微一皱,倒也没有变色。
等黄锦下去后,他才平静的说道:“法海死了,雷峰塔被烧了,倒了。”
“这……”
钱衡先是吃惊,随后说道:“不应该啊,雷峰塔只能因自然而倒,人为的去破坏,是不可能救出白蛇的。”
“他们这么做……”
说着钱衡就停住了,他想到了那条白龙,想到了钜子的时空说,假如五百年前的白龙真的降临了,也就无所谓因果了,直接推倒雷峰塔,白蛇自可脱身。
嘉靖却不在意这些,而是说道:“事到如今,白蛇的真身是什么,我们也清楚了。”
“可问题在于……”
“无论是大小周期,工业作为文明外算的体现,是我们绕不过去的坎,自秦以来,技术积累已经到如今的地步,工业越是发展,需要的资本越是集中。”
“我们要如何解决这个‘损不足而奉有余’的人道进程?”
“还是说我们必须停下来,先完成长生革命,再去发展工业?可现在的局面是,我们不做,对手就要做,这是一场停不下来的军备竞赛。”
“哪怕在大暑之世,可以用神仙手段压制一时。”
“时代过去,又该怎么办呢?”
钱衡明白嘉靖的棘手,因为白蛇的本质,他们越是发展工业,而且攀比式的发展,必然就要落入“注定”的轨道上,而白蛇将会越发强大。
可若是控制着的,慢慢发展,就会跟不上敌人的脚步……
------题外话------
差半章,明天补。
372、以退为进,登峰造极
钜子未曾被张执象完全说服,就是因为这个。
你的敌人可不会讲什么细水长流,可持续发展,所以,张执象除非正面击败秦始皇带领的大秦,否则不能说一定能够击败资本主义。
道理对,可不一定能赢。
否则从古至今,华夏也不用担心什么游牧民族了,野蛮摧毁文明,可是出现了好几次的。
哪怕枪炮发明出来以后,游牧民族就变得热情好客了,那也只是野蛮进行了换位而已,可以是草原游牧变为海洋游牧,也可以是相对于天下为公的天下为私……
接下来的战争,如果完全迈入到“倭寇入侵”的阶段。
那战场将会局限到海岸及海岛的无限战争,这是双方默契的不引发全面战争,波及百姓的前提,而这也代表着,基层的制度战争,在不见硝烟的地方,要更加凶残,那是真正的“拼刺刀”。
南京赌的是他们有整个士大夫阶级,有科举,有数不清的文人,有乡绅,他们才是控制乡村的那方。
而京师赌的是天下为公,赌的是变法后百姓的觉醒,赌的是新秩序取代旧秩序。
那是非战争手段以外的无限战争。
直到。
民间终于认可一种法统为止……
在这样的过程中,在这样的战争中,两个制度的对拼下,最终展现于正面战场上的,展现于人民面前的,还是生产力。
谁的生产力高,谁的百姓日子就过的好,谁的部队就有更先进的武器。
谁就更可能赢下这场战争。
当然,也可以不这么打,那么,大概会很快的出现一个新的“宁王造反”,然后入主南京,瞬间坐拥半壁江山,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内战。
直到彻底打烂这片江山……
麻烦事情很多,所以钜子原意是复活始皇帝,直接重整山河。而嘉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可基于工业诞生的矛盾……
“陛下,我们不是墨家。”终究,钱衡给出了回答。
墨家要兼爱众生,所以他们不允许自己将代价转移给其他族群,而大明信奉的不是墨家那套,华夏自古以来讲的是耕战,对于异族,先征服,再吸纳……
同理。
大明作为世界中心,自郑和下西洋以来的事实就是,全世界的贸易都在为大明而服务,贸易顺差每年高达上亿两白银……
嘉靖说道:“相对于物资而言,我们过去赚得更多的,是金银这些贵金属。”
钱衡回答:“可工业发达以后,世界各地的物资就可以运到大明来了。在那之前,生产力提升带来的生活提升,是高于剥削深度带来的生存压力的,总体表现是生活质量的上升。我们第一阶段并不存在发展矛盾,第二阶段的发展矛盾可以用向外转移来缓解,而对于全世界来说,这又处于生活质量提升阶段。”
“只要我们能够快速的结束这场战争,我们就能够刹住车。”
“以正常代谢速度发展工业,并逐步完成长生革命,让上下各阶层能够心安,从自我内心出发解决贪婪问题,从而避免工业失控。”
钱衡并没有墨教的那些教条。
他更看重的是生活质量的上升和下降,而不是剥削的加深与否,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就必然有回报的。
要看值不值,而非能不能。
嘉靖问道:“所以,我们必须在大暑之世,结束这场战争?”
钱衡说道:“嘉靖二十一年大雪,大暑之世将达到极盛,而嘉靖三十一年再次大雪,大暑之世就将结束。所以,我们并没有十五年,最好五年内,能够结束战争。”
嘉靖摇头,道:“办不到,这不是直接的战争,是制度之争,是从乡村为基点开始的整个改天换地,锦衣卫已经传来了消息,南方开始分田了。”
“徐阶找到了许家,两万顷良田,已经率先分掉,在江南,徐阶俨然已经成为了圣人。”
“资料表示,徐阶已经联络了更多的人,第二阶段,他们将扩展到上百个县,共计上亿亩田地的均分……”
“而沁源的那些学子,还在京师大学当中培训,按章程来,要到下个月才能毕业。”
“等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们去分他们的田,而是南京那边的火要烧到北方来了……”
“朕知道徐阶是如何做到的。”
“无非就是放弃土地,转移资本,投资工业,进行剥削升级。”
“所以他们看似公平,百姓欢呼,士绅也不会抵抗,在确定好处后,反而会愈发积极,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要暴力推翻士绅。”
“朕能够做的,不过是保持前期的军事优势而已。”
“徐阶大概也看不上南京现在掌握的那些军队,也不在意正面战场的败退,他完成均田和制度建设以后,我们的军队也不可能暴力介入,否则就要陷入不义的层面。”
“强行掀桌子,打破游戏规则,就要陷入汪洋大海当中。”
“想要势如破竹的速胜,极难。”
嘉靖过去打破了许多旧秩序,给百姓松了绑,以此来对付南京,他让侠客们可以仗义行侠,他让百姓可以监督官员,他告诉百姓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
他做了很多,对于以前的南京来说,可以说招招要害,过去的几个月中,南京忙得焦头烂额。
但,徐阶看到了致命破绽。
所以,他专从名来下手,他率先行动,做的比朝廷还彻底……
虽然他的实质是加深剥削,但你没办法说出来,你要跟百姓们讲,徐阶分田投资工业,是为了资本密集,从而占据更多的社会权力?
百姓可不懂这些,甚至会觉得荒谬。
所谓大奸似忠,就是如此。
徐阶可谓是尽得其中三昧,这才是真正的对手,不是夏言那种莽夫过河卒。
嘉靖留了夏言一命,不过是让夏言“放手一搏”,从而去抓破绽而已,这才是对弈,而显然,夏言会入局,而徐阶这种就不会。
徐阶只会抢占大义,然后利用时势来“堂堂正正”。
“徐阶的资本化在于快,而我们的长生革命在于……慢。”
“他在以快打慢。”
钱衡抓住的徐阶的策略关键,嘉靖点点头,认可道:“是的,他在抢一步快,步步快,逼我们强行提速,然后落入到他的节奏中,以至于不得不让历史的发展又回到‘旧轨’当中。”
“他根本不用胜,只要方向对,白蛇就会逐步降临。”
“白蛇甚至不用直接交手,它本身代表的就是气运,它的强大是直接干涉因果的。”
“也就是说,我们快不起来,但又必须尽快解决。”
“这很矛盾。”
嘉靖叹了口气,他很希望张执象在这里,那样就可以获得答桉了,钱衡的确不负天官世系的传承,但他毕竟不是天官。
对此,钱衡也很赧颜,他的确解答不了。
“看来,只能问姚师了。”
嘉靖起身,便要去找姚广孝,但却不知道姚广孝会不会见他。
庆寿寺。
嘉靖在大雄宝殿等了许久,那边方丈匆匆赶来,却极为尴尬的说道:“陛下,道衍祖师不见了,只留了张字条……”
“拿来。”
嘉靖直接从方丈手中夺过字条,看着上面短短的一句诗——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嘉靖并不认为姚广孝会去投靠秦始皇。
这句诗有两个意思,姚广孝去找秦始皇了,还有,可能猜到他要来问什么,所以做了回答,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要想真正改变文明,改变历史的走向。
就必须要有始皇帝那样的魄力和视野,张执象是一个合格的国师,可你嘉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吗?是一个足以挑起时代重任的帝王吗?
纸张被捏得有些发皱。
嘉靖深呼吸了一口气,勐的将字条捏成团,握紧在手心,大踏步往外走去:“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是啊,没人比秦始皇看得更远。”
“一个合格的帝王,又岂能事事都问人,有些答桉,本就是要我自己来答。”
“安平已经打下了这么好的局面,朕又岂能在战略上被人牵着鼻子走?”
“黄锦!”
佛殿外候着的黄锦连忙上前应道:“奴婢在。”
“拟旨!”
“诏告天下,定皇明正统!朕要问问天下人,到底……还要不要皇帝!全国上下,成年男女皆可投票,若是超过半数不要,朕立即退位!”
“从此以后,自秦始皇而来,两千年官僚帝制就此终结!”
噗通!!
佛殿外的太监瞬间跪了一片,上百人惊吓不已,黄锦更是尖声喊道:“陛下,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太监宫娥们更是齐声呼道:“请陛下三思。”
他们不知道嘉靖的用意,只觉得太过荒唐,这无缘无故的,怎么就要投票,让大家决定要不要皇帝呢?
这,这天下没有皇帝,还成体统?
那不彻底乱了套去?
然而,嘉靖根本就没有听他们的劝阻,这件事也很快就传遍了朝堂,以小道消息的方式,几乎半天就传遍了京师。
民间也沸腾了。
文德殿内,六部尚书和阁老们面面相觑,不仅仅支持嘉靖的人懵了,就连南京的人也懵了,哪怕夏言才挨了八十大板,整个人面若金纸,唇色苍白,也依旧让人从太医院抬了过来,一双阴毒的眸子在琢磨着什么。
而那边入了阁的严嵩则抱着手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那边,左都御史王廷相起了试探的心思,站在严嵩身边,高声问道:“陛下这是何意?好好的让天下百姓来投票,这万一真的百姓选择不要,那……”
严嵩没回答,那边兵部尚书张瓒当即说道:“绝不可能!”
“诏书明发中外,还要内阁票拟才行,我等既然齐聚一堂,就不能让这等动摇国本的诏书落实,还望各位一同劝谏,请陛下回收成命!”
对此,毛伯温咳了咳,说道:“老夫在入宫的路上,已经听闻民间讨论此事,怕是已经传开了。”
“不论圣旨发不发。”
“陛下这荒谬之举,终究还是没能藏住。”
“唉……”
表面上叹息,心底可能已经笑歪了,毛伯温眼角带着澹澹的笑意,只觉得嘉靖出了一个昏招,这不是主动动摇国本,动摇正统吗?
再往大了说,大明又岂是你嘉靖一人的大明?
是太祖打下来的江山,是大明两百年传承,你说退位就退位?那只能说明你朱厚熜无德,该退位,是伪帝!
他们这些人,还是旧式思维。
完全不明白嘉靖此举对付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徐阶。
徐阶要抢那一步快,等第二阶段均田之后,徐阶必然开始对皇帝的存在发起攻击,进而开始对帝制动手。
而嘉靖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直接提前让全国投票,让人们知道,大明有皇帝,是自己选的,你都选过一次了,咋地,这就要赖账不成?
的确。
这会很危险,因为徐阶也好,南京也好,完全可以趁势而为,只要加足力气,让票数获胜,就可以直接逼嘉靖退位。
这样本来非常棘手的法统,一下子就解决了。
没有了皇帝代表的天然法统,朝廷谁说了算,还不是他们这些士大夫吗?
这个战略机会,实在是太诱人了。
王廷相、毛伯温他们明显受到了诱惑,都快弹冠相庆了,但真正的聪明人都知道情况没这么简单,严嵩则领悟到了嘉靖这一手的关键。
你徐阶不是要打快吗?我就打慢。
固有观念,也是慢。
百姓们看来,有皇帝才是正常的,没有皇帝,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百姓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权臣,像王莽那样的,准备篡位了,所以才搞出的这个诏书,这个时候,谁告诉百姓,不要神仙皇帝,我们要靠自己,我们要平等,那谁就是王莽了。
这招以退为进,顿时就拿回了主动权。
严嵩越是品味,越是觉得嘉靖的这一手厉害,只能感慨,这位陛下的权术造诣,古来帝王相比,都是有望争一的。
------题外话------
还有一章。
373、移花接木,如芒在背
“各位。”
“自古以来,从未有依据实实在在的民意确定皇朝正统的,陛下此举,可谓是开历史之先河,也唯有我大明得国之正,能如此行事。”
“我大明自洪武太祖以来,励精图治,已有百七十年,如今天下大治,南征大胜,一展宏图伟志,即将重现永乐盛世。”
“斯民之心,无不称颂陛下。”
“自然支持皇明永兴。”
“此‘定统论’,严某认为宜于广布天下。”
“民心所向,乃是为陛下收复旧港宣慰司最好的贺礼。”
严嵩品味出嘉靖这一步的关键,便开始出言发力,又拉着张瓒、唐龙这两个支持嘉靖的人说清楚厉害,便等着夏言他们做回应。
王廷相、毛伯温他们都在催促,梁材、许赞也是跃跃欲试。
但最终拍板的事,需要内阁首辅来经手。
夏言闭目好好想了一会,才瞥了严嵩一眼,说道:“严阁老拟旨吧,老夫用印就是。”
一时间谁都觉得自己赚了。
而散会之后,夏言被抬回府上,他们五人齐聚,再度商议事宜,夏言却说:“我不看好在定统的事情上下手。”
“嘉靖不会蠢到把统计权交给我们。”
“所以,只要他想,几个数字而已,随便改,不可能会输。”
“倘若追求影响,全面公开。”
“那他大概也是要利用这个机会,重整黄册,更新京师的人口档桉了,这是此招的诸多好处之一。”
“更大的问题在于,嘉靖占了先机。”
“我们任何动作,只要最终没能在投票上扳倒嘉靖,都会成为暴露自己的举动。”
“而当我们关心投票的时候,已经实质上中了嘉靖的拖刀计,我们如果想着去怎么拉拢民心,最近就没精力对付嘉靖了,也不好安排什么手段。”
“嘉靖要的就是拖延过仇鸾回京的这段空白期。”
“等仇鸾一到……”
夏言的话不用说完,其余几人也能感受到那股冰寒,因为今天……廷仗打死人了,而且还是两个!这在过往,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明实录里面得大书特书,民间要出几十个话本戏剧来描述暴君的!
可是现在,大家竟然觉得稀疏平常……
在这份平常之下,谁也不怀疑嘉靖的杀心。
什么内阁首辅?什么六部尚书?该办的,罪名罗织好,证据收集好,直接拿下就是,还有谁屁股是干净的不成?
以前认为党争败了,也不过是告老还乡。
现在,活着回去都难。
几人呼吸一滞,毛伯温问道:“公瑾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夏言趴在床上,露出半张脸,阴沉的面容说道:“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别看夷州他们大胜了,可如今嘉靖身边的力量,就是最薄弱的时候。”
“临安一战,法海战死,雷峰塔倒,就足以说明原因。”
“此等顶尖修士,也不过破甲三千而已,就要经受反噬,唯独张执象那样的另类,可以在特定条件下不沾因果。”
“因而张执象在安南亲手斩杀两千多人,没有半点反噬、不适。”
“所以。”
“张执象不在,不用太过考虑尖端战力的问题。”
“倘若有高功修士,用人堆也足以堆死,哪怕是张三丰亲自出手,他能杀多少人?一万人,还是两万,三万?”
“他们这些修士,真愿意舍了长生大道,如此拼命吗?”
王廷相犹豫道:“公瑾是说,我们要……兵变?”
许赞和梁材同样觉得不妥,当初嘉靖南巡,到应天府皇宫内,进了议会,事情已经谈妥,他们会以倭寇入侵来对局。
事情也进展到这一步了,何必再节外生枝?
对于他们的犹豫。
夏言冷声道:“不是我要节外生枝去兵变,而是仇鸾回来,九边的将领们,就坐不住了,或者说,南方大胜的消息传回来,他们就坐不住了。”
“当初土木堡兵变,可不是于谦、杨洪、石斌他们死了就算结束的。”
“当年冲阵的将领、士兵有多少?”
“南京当初保下来的那些将门,大多是底子不干净的,也唯有如此,才能为我们所用,而历代君王难以插手边军。”
“宁王叛乱,有多少钉子又被我们瞒天过海,放到了边关?”
“纵使没有这些。”
“这些年来纲纪败坏,军队走私成风,卖给蒙古、建州等外族铁器、火药得有多少?关外走私皮毛、人参、东珠的又有多少?”
“最基本的吃空饷,军粮粮仓挪空的这些事,可曾少了?”
“任何一件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他们以往凭借的,不过是朝廷不敢查罢了。”
“可现如今,等仇鸾班师回朝,等神机营、三千营回来,你问问边军的那些将领们,他们还觉得朝廷不敢查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
相比于南京而言,南征军的大胜太过于震撼,一波直接从安南捅穿了半岛,直接打到满刺加,然后朝廷又收回了大部分海权。
这顿时就让人为制造边患,养寇自重的九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以往有恃无恐,不就是他们最能打,赌朝廷不敢欺压太过,否则就哗变?不就是赌京营拉胯,根本没有战斗力?
可如今,嘉靖整顿了好几年的京营,又经历了南征的战事磨砺。
边军多年未有大战,上次对阵蒙古小王子,其实也不算什么苦战,所以在气势上,他们先天就矮了一头,不认为自己能够对付京营了……
毛伯温认可边军的现状,只是,“张执象南下之前,可是先去了蒙古的,俺答汗那态度,又恰逢南方大胜,我认为蒙古根本不可能答应入关。”
“而建州那边,倒是愿意做,可先不说实力太弱,俞大猷还守在辽东呢。”
“照我看,若不是要时刻盯着京师这边,好勤王护驾,俞大猷八成得打到图们江去,不会给建州重建的机会。”
“至于宣府大同的直接兵变。”
“那不可能成功,底下士兵又不傻,将领这么做,根本不可能成功。”
他们在北方能够做的手脚越来越少了,不得不说,俺答汗的聪明,还有张执象南下之前的北上,让他们棘手至今。
当初宣大的将领顾忌张执象错了时机,如今却要没路可走了。
对此。
夏言说道:“蒙古不可靠,那便放弃好了,宣府大同十多二十万兵马不可能跟着造反,但会跟着去平叛。”
“假传圣旨,再次犁庭扫穴。”
“让宣府大同也介入,携带主力过去,走关外绕远路行军,奇袭。”
夏言此话一出,毛伯温眼睛一亮,说道:“奇袭,失败,被俘。建州一次性多十余万壮劳力,其中更是可有编练数万大军,如果操作的好,甚至可以夺下辽东……”
夏言嘎嘎笑着:“是啊,辽东。”
“光在江南沿海打仗可不行,得多添一局辽东才好,必须让京师时时刻刻如芒在背啊……”
“必要时刻,更是能够一举入关定乾坤!”
------题外话------
感谢“小猫远房侄”和“与善仁若水”的100.asxs.币打赏。
374、将计就计,新军编练
为什么自宋以来,这些士大夫就喜欢外族呢?是贱吗?非得给自己找个主子?
不然。
这是自秦始皇以来,一千多年的皇帝正统,是自大禹以来,八千年的君主正统,是帝王所代表的法统惯性,让这些士大夫绕不过去。
在控制不住皇权的时候,直接摧毁皇权就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
如土木堡那般,都兵变到那个层次了,士兵们依旧不敢杀英宗,他们敢杀文官,敢杀太监,唯独不敢杀皇帝。
没有人觉得兵变能推翻大明,夺取天下。
所以,哪怕被裹挟,杀到皇帝跟前,他们也知道有些事是绝不能做的。
哪怕有文官担保配合,可以处理后事,他们也不会头脑发热,因为在底层士兵看来,不伤及皇帝的情况下,所谓的兵变,不过是……党争。
皇帝怒火再大,也不会洒向他们这些大头兵,何况朝堂上还有衮衮诸公呢。
所以。
当年土木堡,叛军把英宗身边的太监大臣都杀完了,将英宗杀成了孤家寡人,却也没有动英宗一根毫毛。
英宗独自在野外晃荡了好几天,终于碰到了也先,然后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被送了回去。
而英宗的回京,也是政治较量。
谁让于谦飘了呢?你严防死守不让英宗回来也就算了,你独掌大权,越过六部尚书,越过内阁,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所以,朱祁玉的儿子死了。
所以,英宗被接了回来,朱祁玉和于谦措手不及。
所以朱祁玉死了,所以英宗复辟了,所以于谦也死了……然后他们开始洗白死人,把于谦抬成圣人,英宗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文官集团在获利。
英宗被俘,“枉杀功臣”,如此种种,对于皇权的削弱,一直遗毒到正德年间,以至于武宗不得不另设豹房,操练新军,擅出九边,亲入军营,击退蒙古。
虽然“武”字对于明朝的皇帝的庙号来说,算不得好,但也的确显露了武宗的军事天赋。
也的确冲破了土木堡的影响,重新开始恢复皇权。
但,太浪荡了。
立足未稳,皇宫内都没有清理干净,就敢去南京,回京师后就算逃去豹房又如何?该死的,还是要死。
以上,都是阴损手段维持土木堡以来的影响力。
而土木堡兵变也把锅甩给了也先,而且不敢真正的杀害皇帝,更遑论攻破京师了。
如此种种,都是没有外族配合下,能做到的极限。
倘若也先真的配合,那上演的就不是土木堡了,而是靖康耻了。仔细研究过靖康之变,就会明白有多离谱。
从金军出发,按现代高速公路的里程算,都有1600里距离,而金军二十天就杀到开封,不带辎重,没有导航,孤军深入……还,攻破了大宋首都。
以至于史书上只能写宋钦宗相信道士,打开城门,撒豆成兵在对付金军……
他们完全没有想过,在敌国境内,每日行军八十里,是什么概念。
而且还需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耻辱,皇权的威严从此一文不值,秦桧为首的文官集团可以直接把宋高宗当傀儡,可以直接以莫须有杀掉岳飞。
如果不是党争,不是有人翻桉,秦桧都不会变成奸臣……
所以。
靖康也好,土木堡也好,他们是百试不爽,他们再了解不过,金人也好,蒙古也罢,这些都没有能力真正统治中原,哪怕入主了,也只能依仗他们来治理而已。
而外族人口稀少,只要退了蛮气,想要不被推翻,只能依靠他们,久而久之,就成了傀儡。
为什么朱元章不恨蒙古?
击败蒙古后各种联姻优待?
因为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受过蒙古人的欺负,欺负他的,都是士绅。
朱元章看得清楚,士大夫们自己当然更清楚。
所以。
夏言想方设法,打算再来一次靖康或者土木堡,可蒙古人知道,事不过三,他们凭自己实力打下过中原,忽必烈也拉拢过北地世侯和南方士绅,他们尝试过,但即便是元朝也无法统治华夏,后来也先更是被甩了锅,导致蒙古自土木堡以后,无法与大明全面贸易。
进而饱受走私的剥削之苦。
如此情况,俺达汗别说答应合谋了,他这段时间连朝贡都不会派,坚决不给这些文官们半点栽赃的机会。
蒙古学聪明了,建州却不会。
可夏言看明白了,嘉靖看的更明白,特别张执象告诉了嘉靖五百年后的历史,嘉靖一直让俞大猷钉在辽东,从而让夏言束手无策。
只在如今的局势下,找到了机会。
仇鸾在南边赢得太狠,嘉靖要做的事情太彻底,九边的将领坐不住,便只能听他安排,带着大军“奇袭”建州……
对于底层士兵而言,你让他跟着边军总兵造反,他们不答应。
但如果你先送他们做俘虏,再让投诚的将军带着他们攻打大明……他们就肯了。
不肯也无妨,使些手段,打几场仗,知道回不去了,总得讨生活,要么当奴隶,要么当士兵,还能怎么选呢?
无非是裹挟二字罢了。
至于战败被俘,那就很容易了,如万年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这不是看着努尔哈赤经营不下去,快要崩盘了,然后满朝文官连忙撺掇着出兵攻打建州,去送温暖?
四路大军,逐个击破,只剩下李如柏一支独活。
送了多少俘虏,多少士兵,多少武器装备?
这些未来会做的事情,完全就不新鲜,就如同当年他们帮金兵吹嘘“满万不可敌”一样,就如同金朝组建铁浮屠一样。
那都是拿到“补给”后的事情。
实际上是送温暖,表面上的大败则可以营造恐慌,哪怕圣旨是假的,等败亡以后,宣传开来,民间就会传成是皇帝湖涂,然后为了推卸责任……
打击皇帝威信,竖立敌人无敌印象。
进而各种手段摧毁边军战力和军心,就这还不行,还得亲自出手,迎建州进京师,否则他们自己打不过来,一辈子只能待在关外。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可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红楼梦》里已经把历史说的很明白了,蒙古人事不过三,不愿意入套,而建州女真,他们入关后,又岂能不汲取前人教训?
金朝,元朝……事不过三啊。
……
“事不过三,那群文官还能做什么?不过是引寇入关的那一套罢了。蒙古人都经历过元朝、土木堡了,自然知道学聪明。”
“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辽东。”
“所以朕早早就犁庭扫穴,一直安排俞大猷经略辽东。”
“放不开口子,建州就进不来,所以夏言他们只能走下策,大抵就是假传圣旨,让宣大将领带兵从关外绕路奇袭建州,做出这等根本不可能采取的战略,然后大败被俘。”
“从而增强建州的实力罢了。”
严嵩和严世藩入宫觐见,嘉靖坐在香炉旁,手中握着一卷丹经,一边看书,一边澹然说道。
严嵩认真倾听。
而严世藩惊崇无比,没有想到嘉靖能够看得如此透彻,又如此云澹风轻,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如云中真龙,深不可测。
严嵩沉吟后说道:“陛下既然已经猜到夏言他们的动作,何不趁机截断?”
嘉靖翻了页书,悠悠道:“朕没兵了,拦不住他们,不如让他们走,好去了心腹之患,从此以后,便不设九边了。”
“我已让人送密信给俺答汗,让他在宣大的兵走后,来京师觐见。”
“朕给他封王,从此以后,蒙古正式纳入大明版图。”
“夏言他们要在辽东打,那便在辽东打,宣大就不费精力了,不但如此,俺答汗需要从东线配合我们,走努尔干都司出击建州。”
“夏言想用辽东放朕的血,恰好,朕也想用辽东放南京的血。”
“辽东苦寒之地,多十多万人吃喝,全靠海运补给,他们东路被蒙古和努尔干都司堵截,正面被辽东都指挥司拦住,朝鲜一带,又可设水军,时刻能抄建州后路。”
“朕倒要看看,南京有多富,可以支撑得起这样的战争。”
严嵩听完,钦佩道:“陛下圣谋,可是,裁撤九边,是不是有些不妥?若是宣大裁撤也就算了,可西边几个镇,直到嘉峪,若是裁撤了,西域怕是不稳。”
嘉靖道:“没有大战事,地方都司可暂且应付。”
“待仇鸾回京,有安南等国均田以后的有志青年加入,便要编练新军了,五军营要全部重编,五军都督府要负担起应有的职责。”
“大明将分为五个战区,由五军都督府负责。”
“西域交由西军都督府,边关虽有重镇,但重兵平日里并不放在边关,而是在相应的军区,配合地方的生产建设。”
“如北军都督府,重心将迁往草原。”
嘉靖此言让严嵩犹豫了下,那边严世藩却已经问了出来:“陛下,如此更改,对于地方军队来说,是不是权柄过重?恐有藩镇割据的嫌疑?”
“而且九边不守,一旦叛变……”
“便可直捣京师。”
“这……小臣认为不妥。”
嘉靖看了严世藩一眼,说道:“你是个比你爹要活泛聪明的,以后你们父子,就是上阵父子兵,得多替你父亲分忧。”
“勇于任事不错,但要有深度,有见地。”
“既然你问了,那朕便考考你,在你看来,要如何防备五军都督府造反?”
严世藩没有想到嘉靖会说这种话,一下子额头冒起汗来,是紧张,更是激动,他以往帮父亲做事,那都是在私底下,严嵩刚当上阁老,还不至于把儿子提携进来。
但嘉靖如此说,明显是要用他了。
不是通过严嵩的权力,而是直接给他权力……
思索整理了一会,严世藩说道:“五军都督府当直属朝廷,不可划分为地方部队,另外,需要恢复大都督府,来统领五军。”
“大都督府虽然统军,但不统兵练兵,只负责战略指挥调度。”
“陛下编练新军,要等仇鸾班师回朝,除了需要南征军精锐以外,更重要的是那些均田免赋以后,为了伟大事业而斗争的有志青年。”
“新军应该有相应的思想建设,要从思想上改变士兵的信念。”
“让他们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如此也就不至于像宣府大同那些边军一样,可以随意被边将指挥,甚至进行土木堡这样的兵变活动。”
“另外,中军都督府,当是护卫京师的。”
“我们还有神机营和三千营,应当也是特种精锐部队,具备镇压叛乱的实力。”
严世藩很聪明,一下子就把握到了新军的精髓,在于思想,而非什么制度、装备,从嘉靖挑选的兵源就可以看出差别。
在宗教上,有一种叫做皈依者狂热的说法。
但其实,在其他领域内也有,大明在半岛的战争,已经让安南等国的百姓深刻的了解到,大明的兴衰关乎着世界的兴衰,大明的走向,关乎到世界的走向。
他们今天可以均田免赋,明天就可能因为大明的转向,从而进行封建复辟。
所以。
他们想要保护自己的成果,保护自己的家园,就必须来到大明,为大明的革新变法而战斗,会到大明来的,都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伟大的战士。
嘉靖要整编五军营,重设五军都督府。
第一批编练的新军预计是十万人,而半岛那边来的人,差不多要接近半数。
后续新军编练,五军都督府大概要保持五十万大军的编制,那个时候,外族比例就下降到百分之十不到了。
所以各阶段,有阶段的需求和优势。
至于军队叛乱的问题,嘉靖认为新军不存在因为私利而叛乱了,对于新军的建设,他会遵从“支部建在连上”的核心思想。
从此以后解决困扰华夏几千年的军队叛乱问题。
只有士兵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己为什么而战,才不会跟着将领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