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共同奋斗,不拘一格
海瑞说了公中田地和仓储的好处。
但是孩童的一句话,问得海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孩童问:“恁多田地粮食属于公中,那村长能不动心吗?”
“村长要是占了公中钱粮,跟死的黄老爷有啥区别?”
海瑞沉默的拍了拍孩童的头,却一时回答不上来,他没有说什么选拔、监督之类的话,因为没有用,当权的人就是比被治理的人拥有更多的主动性。
他想要做什么事,就是更方便,更强势。
一次性把钱粮都占了,底下人肯定造反,但如果慢刀子割肉,一二十年过去,人们都习惯了以后,他们势力形成以后,谁还敢反对?
沉默良久,海瑞说道:“至少现在我们当家,大家眼睛都盯着,钱粮跑不掉。”
“能修好水库、沟渠,那是经用几十年都受益的。”
“对不对?”
孩子们点了点头,并不是在海边就不缺水的,生活和灌溉又不能用海水,他们同样需要水利工程,孩子们接受了这个说法,村民们却不一定接受。
海瑞继续给他们做工作,手把手教村司如何进行工作,组织村民做事,处理账务。
然后组织村内的青壮年训练民兵,巡逻村庄,维护治安,须知,安南的战事可没有结束,许多地方都有反攻反扑,需要自保。
仅仅是一个百余户的海沙村,海瑞就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与其说安南太落后了,不如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更是在开了一个好头的情况下,海瑞觉得任何一步的差错和敷衍,都是一种暴殄天物。
他希望建立一套至少一两百年能够维持公平的运行机制,如此方才对得起这场如此彻底的均田。
“海教谕!”
忙到夜里,他这个工作组的成员都来集合找海瑞了,这些天每一次都是如此,处理各村工作的时候,海瑞都是忙的最晚的。
说是教谕,其实并无实职。
只是赵将军见海瑞是个能做事有才干的,让海瑞负责了整个清化府的均田工作,按理说这种工作应该属于“主簿”的范畴,但海瑞觉得自己不是主簿,应该是教谕。
不光是管教学,负责一地生员教育的,更要好好的教导百姓如何去维护他们的利益。
其实,海瑞并不想负责整个清化府的均田工作,并非能力问题,而是如履薄冰,他更希望深耕一村一乡,熟悉探索好方式,将一地先治理好再说其他。
然而,时间不允许,条件也不允许。
虽然南征军随军有一些文职人员,但毕竟是少数,而安南的情况,读书人必定是地主,死的死,跑的跑,如何肯帮你均田搞建设?
黎维宁虽然能招来一些人,但他自己也“众叛亲离”了。
后黎朝的那些遗老们直接废了黎维宁的帝号,重新立了个小皇帝,这种情况下,又哪里来的读书人帮他们呢?
只好在军中选一些识字的,在百姓当中选一些能干的,去搞均田和建设。
组员们都回来了,海瑞拒绝了海沙村留他吃饭的邀请,带着队伍返回清化府,在原本的府衙内,他吃着一块饼子,便继续挑灯处理公务。
清化府如今是赵将军驻守。
他懒得管这些琐事,便全都丢给了海瑞,表面上海瑞只负责均田的事,实际上已经负责一府政务了。
他如今才二十二岁,许多事情都没有经验,连日来只能努力再努力。
五月初开始搞均田,到现在六月初,一个月的时间,海瑞就消瘦了许多,黑眼眶已经很重了,但政务却片刻不敢耽误。
部队在地方的军粮如何保证?大军在前线作战,要如何运送粮草?
虽然安南的粮库里粮食足够,不用向百姓征收粮食,但组织百姓运输要给价几何才能弥补耽误的耕种收成?
唯怕伤百姓一丝一毫,方才一字一句都殚精竭虑。
到了丑时,他方才停笔,伏案休息,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见天亮,于鸡鸣声中醒来,扶着沉重的脑袋,以清水敷面,又继续处理政务。
这时,一碗热粥端了上来。
是一个小太监。
当时攻下清化府,这里连王爷都没有,但太监却多,非皇室养太监,那可是僭越,要杀头的,但在安南,那些富家豪族,显然不怕。
他们养家仆可不过瘾,得养些太监才好照顾后宅,主人放心不说,也有面子。
讲究点的。
都是接宫里的老太监回来,高薪供着,用来调教府中的规矩,好显气派。那些不讲究的,则只是想要太监伺候而已。
大军攻破清化府,居然整理出了八百多个太监……
这种民间私下阉割,得死多少人?
过去的黑暗暂且不说,但这些太监显然是分不了田的,就算给他们分田让他们去耕种,也没那个力气了。
就安排着先在官府里先做些活计,等以后有空了再另做安排。
这个叫桂安的小太监,就被安排来照顾海瑞的起居,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
“呵呵,多谢。”
海瑞笑呵呵的拿过热粥,与小太监道了谢,可桂安却恭恭敬敬的给海瑞磕了个头,这让海瑞愣了下,连忙起身去扶他,说道:“这是在做什么?”
桂安说:“奴婢跟着大人快半个多月了,大人为安南百姓做的事情,奴婢都看在眼里,家中父母兄弟也都分了田,特意给大人表示感谢。”
海瑞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桂安却说:“大人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会为百姓着想的官员,连徭役的工钱都要走访询问意见后才根据物价来确定,生怕百姓吃了一文钱的亏,每夜熬到丑时才睡,卯时便起。”
“奴婢只能看着心疼,却连半点忙也帮不上。”
“只能给大人磕头了,请大人不要推拒。”
海瑞见这小太监十三四岁的样子,竟是颇为伶俐,懂得挺多,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问道:“你可读过书?”
桂安说道:“读过的,以前的知府老爷说,大明的太监都是读书的,所以也要我们读书,如此才有排面。”
海瑞急忙问道:“你们都读过?”
桂安答:“半数以上都是读过书,认识字的。”
海瑞有些激动,抓着桂安的肩膀问道:“可愿帮我均田?”
桂安却没有回答,而是有些犹豫的说道:“奴婢听说,大明的士人……最讨厌太监了。”
海瑞拍了拍桂安的肩膀,说道:“没错,他们最讨厌太监了,因为皇帝控制不了朝堂,只能以太监来跟他们对抗,他们骂太监,其实是骂皇上。”
“以前我也是不懂这些的,来了安南,看着那些官员士绅被审判,看着老百姓分到田的喜悦。”
“便也就都懂了。”
“放心,我不是什么士人,我现在是南征军的军人,你们可愿意帮我,我们一齐成为战友?”
271、义不聚财,慈不掌兵
在安南,这些大户豪族,甚至地主乡绅都在养太监,可不是什么单纯的贪婪,而是用心歹毒。
他们将民间百姓当中那些伶俐聪明的孩子挑选出来,特意将其阉割,加以奴役、控制,他们的富贵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表面上,他们以奢靡、攀比来伪装,让百姓以为他们只是贪婪、愚蠢。
殊不知,他们的本质是残暴、阴毒。
在海瑞见到这些被阉割的孩子,考究了一下他们的学识后,见识了他们的聪明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越是了解安南,海瑞就越是看到两个字——“奴役”。
为了奴役而进行的愚民和不断的弱民。
那些人的邪恶,一次又一次打碎了海瑞能够想象的极限,他甚至无法想象,百姓们过去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
尽管心神屡屡遭受冲击,海瑞的意志却愈发坚硬,如同钢铁一般。
他没有任何沉沦和抱怨,有的只是战意。
他将这些太监召集起来,花了一整个下午来跟他们讲课,为他们剖析士绅统治阶层所做一切的背后原因,告诉他们士绅到底有多么邪恶残忍。
海瑞打碎了这些太监的世界观,替他们竖立了全新的观念。
又告诉他们,哪怕他以官府的名义委任太监们做事情,他们依旧会招到歧视,这个歧视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过来的,而是长久形成的观念。
将最优秀聪明的孩子挑选出来阉割,让他们成为太监,会受到歧视,自然就无法带领百姓们崛起,去影响老爷们的地位了。
这是士绅做下的恶,但你们不能就此颓靡。
你们得站起来,你们得战斗!
哪怕南征军的士卒们可能会看不起你们,不愿意一堆野生的太监在他们头上指挥,哪怕各地农村不愿意听你们的调遣,你们也不能灰心。
因为,这是你们最好的救赎机会了。
如果你们自己都不救自己,没有坚定的战斗意志,那谁也救不了你们,士绅老爷们对你们的罪行,你们的仇,就不报了吗?
人只有明白了道理,明白了缘由,才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当海瑞将道理给他们讲明白后,遭受了无数痛苦和屈辱的太监们哭得泣不成声,可在这一次痛哭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流眼泪了。
是啊,他们就是最聪明最有才能的人。
他们读书比老爷家的公子都快,他们算账也都是好手,他们明明更有才能,凭什么活的如此没有尊严?
他们不能认命。
他们要告诉世人,他们变成太监,是因为……士绅老爷们,怕他们!
他们要打破世俗的偏见!
识字的太监有五百多人,但是八百多名太监全都醒悟了,毕竟,剩下的那些不曾读书的,只是他们的老爷没有“附庸风雅”而已!
有了这八百多人帮助,海瑞的行政效率顿时暴涨。
他虽然愿意耕耘一村之地,但却不是一村之才,他也不是什么都事必躬亲,不会放权、不会管理的人。
海瑞给清化府注入了一股活力,有了一批坚定的先锋队。
然而。
这并没有让海瑞沾沾自喜,他反而压力更大了,能做的事情多一点,就发现要担忧的事情就更多了,当他抽身于基础建设的时候,当他可以良好的进行清化府三十多个县,六千多个农村的基层建设的时候,他发现,安南危机重重。
六月初六。
海瑞找到了驻防清化府的赵将军,赵将军是广东都司的指挥佥事,正三品的武将,全名叫赵靖,出征后挂了参将的名头。
广东都司出了两万卫所兵,赵靖领兵六千,带着两个营。
如今安南地界,北部由滇南都司留一个营镇守,中部由广东都司留一个营镇守,南部由广西都司留一个营镇守。
加起来不过九千兵力而已。
属于中部重镇的清化府,也只有一千两百战兵。
但海瑞在这些天的均田工作中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大量地主都逃跑了,虽然当初明军很快就攻下了安南,但在升龙府开始搞均田之后,消息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散播了开来。
如果说宣化府最早由明军占领,那里的大多数士绅还来不及逃的话。
从清化府开始,就出现了大面积逃亡。
最初南征军全军动员,在农村均田的时候,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这是好事吗?当然不是,要知道整个安南,除了升龙府的大平原以外,就只有沿海是平原,从北面覆盖开始,一直沿西线向下,到升华府为止,是被山脉包围的。
如今大明控制的区域,也不过是平原而已。
山林当中,即便想控制,也有心无力,而那里,同样也是安南的国土,那些士绅全部都跑到山林当中去了。
整理府志的时候,海瑞发现山林当中可不是荒地。
而是同样有州县的,只是分布较散,人口较少罢了……
“赵将军,大军离开安南已经有四天了,那些逃到山林当中的士绅地主必然已经得到消息,开始串联,准备反攻了。”
“我军镇守兵力不足,应当尽快组建民团,由军士进行训练,组织防线,严阵以待。”
海瑞认真无比的向赵靖说明情况,但赵靖却没有答应,他指了指墙上的地图说道:“安南地域狭长,山脉延绵千余里,我们一个营要守清化、义安、新平、顺化、升华五府,在清化府尚有一千二百将士,义安府也有九百将士,新平府、顺化府、升华府,每地才三百人。”
“再怎么组织民兵,也没有办法保全全境。”
“只能尽量守住府城。”
“甚至于,新平府、顺化府、升华府都可以丢,清化府和义安府必须守住。”
“义安府丢了,清化府就危险了,清化府丢了,升龙府就要被围,安南就全没了,海瑞啊,我不看外面如何,我只要保证城不能丢。”
赵靖很明白那些地主返乡团回来了会做什么事情,可他管不了。
他必须保证安南不能丢,安南一丢,整个南征军的后路就被断了,真腊也必有反复,到时候,就全盘皆输了。
“可我们如果不管,等到返乡团到来……”海瑞还想劝说。
赵靖直接说道:“反正我是管不了,海大人如果想管,自己去管吧。”
海瑞:“……”
272、反攻开始,宣化城危
赵靖并非是没有招募民勇,训练辅兵。
只是大明与前面历朝历代都不同,大明的军人职业化程度非常高,别看卫所糜烂,就觉得明军战斗力稀烂了,在土木堡之后,大明就开始夹杂募兵制了,到嘉靖年间成型。
军人已经彻底成为职业了。
虽然募兵主要从卫所军户当中招募,但战斗力看的不是兵源,而是军饷,明初的时候卫所能打,就是军饷够,喝兵血的少,后来卫所糜烂,是因为卫所军官将军户当农奴,那样必然是没有战斗力的。
只要军饷管够,你看明末那些将领的家丁有多能打?
嘉靖年间募兵,首先发叁两银子安家费,没有军事活动,平日里只训练和卫戍地方,一个月都有一两银子的军饷。
大军只要开拔,每月能多四钱银子的行粮。
遇到战斗,那必然是还有各种激赏、补贴的,可以说,一名边军,一年少说能有二叁十两银子入账,地方营兵也有十多两银子。
家中还有各种免税免徭役,待遇是相当丰厚的。
地方主将顶多吃空饷,而少有克扣军饷的,因为你剥削过分了,人家就不干了,直接辞职了事。
这种职业化军人,在钱给够的时候,战斗力很强,但钱不够的时候,就是明末那样了,欠饷欠久了,就不认你朝廷的调令了。
哪怕再是安稳无忧的内地,当地都司都会保留一两个营的战斗力,以备不测。
如两广这种设有总兵的,那比例就更高了,明朝边防是以总兵、参将、守备为体系的,至少要保持两叁万士兵的战斗力才行。
当然,上报朝廷的人数,可能是五六万。
嘉靖也早就猜到了地方军镇吃空饷的行为,所以只让广东都司和广西都司各出兵两万,两地的总兵自然就带着有战斗力的两万人出来了。
赵靖在军中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长期训练的职业军人与临时招募的民兵差距有多大?他再怎么自负,也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可以带着一群民兵野战的神将。
反而招募的民兵越多,就会败得越快!
虽然守城会好很多,但赵靖同样不愿意敞开的招募,因为一旦民兵顶不住压力溃败,战局也就基本宣告失败了,他麾下的战兵也会士气崩溃。
在清化府,赵靖只招募了叁千人做辅兵,而且自从大军南下后,他便不愿意出城一步。
打定主意龟缩防守。
海瑞有些着急的说道:“只守城就代表放弃广大领土让敌人占有,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盛,城如何能守住?”
赵靖:“那至少需要时间,两广的都司都在调兵增援,等援军来了就好了。”
海瑞脸色一黑,说道:“赵将军,我不知道两广都司还有没有可战之兵,你还不知道吗?两广真的还能抽出兵来支援?”
“咳……”
赵靖咳了咳,没有回答,西边他不清楚,他们这边嘛,大约就两万五六千的可战之兵,调两万人出征已经是极限了,地方不可能不留兵力镇守。
可能西边的兵力要多些吧,毕竟当年断藤峡闹得挺厉害的,还是王阳明去平的乱。
不过,王阳明带走了两万人,让俞大猷带到京师去当京营了,如今南征军当中,京营就有不少广西的,想必广西都司如今也不会有太多兵力。
大概,也就沐王府能抽兵支援。
“沐王府肯定会派援军过来的,守住总有转机。再说了,一些地主乡绅组建的乌合之众罢了,让他们攻城,太看得起他们了。”
“反正我这边不可能野战,你要做什么自便吧,最多把军械库的钥匙给你。”
“安南人还是留了些装备的。”
赵靖看不上安南人那些破烂,京营换装了北斗神铳,但旧的装备没有丢,这次南征就带了过来,南征军达到了人均一杆鸟铳的程度。
又如何看得上安南人的那些刀枪和一些破火铳呢?
海瑞拿到军械库的钥匙,知道再也劝不动赵靖,只能自己去想办法了,他相信,为了保卫家乡,保卫成果,百姓们绝对可堪一战。
……
就在海瑞想更好的武装和组织民兵的时候,在宣化府,这个最早均田的地方,也迎来了最早的反扑。
宣化府是升龙府西北边的屏障,在大山当中,虽然明军最早攻破的就是宣化府,但四面八方都是山,想彻底消灭残余势力是不可能的。
而升龙府跑掉的那些士绅,躲在山中汇合后,觉得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攻破升龙府,便将目标定为宣化。
“宣化府为安南门户。”
“北可阻断滇南援军,南可俯瞰升龙,在此处的仅有八百守军而已,黎维宁他们又在升龙,宣化府并没有强有力的组织。”
“我等攻破宣化,便是复国之始。”
宣化城外,一处山头,后黎朝“尚父太师兴国公”阮淦捋着胡须,对一旁的“使臣”说道。
使臣叫洪觉山,嘉靖十一年进士,是湛若水的四大得意弟子之一,他奉命来安南主持事物,可以说是在经略一国了。
洪觉山爱看史书,他重视从历史中获得政治知识,自然明白宣化府的战略意义。
他提醒道:“攻宣化必须要快,仇鸾带兵南下时已经传令滇南两广,让他们调兵支援,两广那边我们已经拦下,几个盗匪一乱,就没兵可调了。”
“滇南却不同。”
“沐王府忠于皇室,绝对会调兵南下,预计将有一万大军。”
“昨日可能已经开拔,再有七八天就到宣化了,你们必须尽快打下宣化,然后布置防线,阻拦滇南援军。”
阮淦自信无比的说道:“放心吧,今日必拿下宣化城!”
“南征军杀败莫登庸,自然统治安南无疑,可他们搞均田免赋,还要审判地主士绅,昔日莫登庸麾下的将领,都有不少投靠我们。”
“我们这五万大军,有一万多人,曾经都是精锐老兵。”
“岂是区区八百明军可以抵挡的?”
阮淦说的快意,意气风发,洪觉山却皱了皱眉头,他也是大明人,这老头如此狷狂,且等此间事了,再找你麻烦。
也不怪黎维宁宁可均田,也不跟你们玩了。
瞧瞧这名头,虽然是你拥立的皇帝,但也太过分了,太师兴国公就算了,还要加个“尚父”,深怕权柄不够重?
如今可不是春秋战国了。
也不是谁都能够像秦始皇那样,忍受一个吕不韦的,更何况,您配当吕不韦吗?
273、茅要过火,石要过刀
洪觉山打心眼里看不起阮淦他们这些后黎朝的遗老,一个个争虚名、摆谱倒是厉害,真要有本事,能被莫登庸打得抬不起头?
若非他们调运过来的这批武器装备,这五万人恐怕还真一时半会,拿不下宣化。
“拿下宣化再说吧。”
洪觉山澹漠吩咐,隐隐刺痛了阮淦和一众安南公候,阮淦那张老成持重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狰狞,他对新任命的大将军黎丕说道:“不惜一切代价,今日拿下宣化!”
“是!”
黎丕也满怀怒火,他以前驻守清化府的,就连莫登庸都没把他家的田地收走,明军却将他的土地全部瓜分了!
黎维宁那个安南皇帝的位置,是阮淦推上去的没错,可没有他黎丕当初率军来投,能站稳脚跟?
黎维宁这个狗杂种,敢带着一群泥腿子造反,这就灭了你们!
黎丕当即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冲下山去,对还在劫掠宣化周边村庄的部队说道:“不要再留手了,加快速度。”
“这些敢造反的泥腿子,不需要任何怜悯,你们的怜悯,来日都会换成砍向脖子的刀锋!”
“众军听令!”
“茅要过火,石要过刀,人要换种!”
“杀!!!”
大将军发话,所有返乡团当即不再有任何保留,那些地主老爷带着家丁武装直接冲锋在前,要消灭一切看到的活人。
那些肥胖的老爷们都亲自挥舞着钢刀,残忍的宰杀妇幼。
似乎要将这些天躲在山中瑟瑟发抖的恐惧全部宣泄出来……
他们不光杀人,还抓捕小孩,近两千名孩童被他们抓起来,用绳子绑在一起,驱赶着这些孩子去攻城……
让他们背着茅草,去烧城门。
但凡谁慢了一点,就被一刀砍死……
城楼上。
明军的手都在发抖,他们想冲出去,但守将死死的拉着他们,远处的确有万余人的部队,穿着甲,拿着火铳,营地里……还有火炮。
“将军,孩子们点火了!”
“去挑水!灭火!”
“不行,我们灭火,他们就在开枪,好多孩子被杀了……”
“不好!回来,回来啊!”
明军牢记守城的使命,还能维持理智,可那些招募的民勇辅兵已经不行了,有人冲下去拼命,有人想要打开城门投降。
民勇中还有细作此时大呼:“都是大明人,不是他们,我们也不会被老爷们杀,干掉明军,向老爷认罪!!”
“干掉明军,向老爷认罪!”
细作只有数人,拉拢的也就几十人在响应,更多的人则是呆在了那里,而对于明军来说,这句话的杀伤力,远甚于炮弹。
守城的将军管龙更是一愣。
昔日分田时百姓的笑容有多幸福,今日的话语就有多刺痛。
“将军!将军!!”
刺痛,不仅仅是在心中,更在胸膛上,趁着管龙发呆,一名民勇竟然将刀刺进了管龙的胸口,管龙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发现此人的眼神不像细作。
身体的力气在抽失,临终之前,管龙犹自问道:“为什么……”
那人赤红着眼睛嘶吼道:“我的狗娃,他被你们害死了啊!!”
“我们……没有。”
管龙辩驳着,嘴角溢出鲜血,看着那人被士兵刺死,伸出了手似乎还想阻拦,但意识已经消失,尸体无力的倒在地上。
管龙一死,明军和民勇互不信任,外面的叛军又发动了进攻。
仅仅一个时辰,宣化就被攻破了。
鲜血满地,城楼上的“宣化”二字都被染红,脚踩着鲜血之上,阮淦春风得意的说道:“天使大人以为如何?”
“区区宣化,何须半日?”
一众将领更是昂首挺胸,那些地主老爷们则龙精虎勐,方才厮杀时只觉自己是天神下凡。
洪觉山看着城牌上滴着的血液,却只是轻轻一笑,也罢,你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啊,血债,只能血偿。
他轻描澹写的说道:“很好,宣化布置防线,拦住滇南援军,南下扼守升龙,让各地都组织返乡团夺地复国吧。”
“南京的海运船队已经抵达近海了。”
“各府联络好后,去海边接应装备。”
众人自然应允,黎丕则请战道:“攻灭升龙的重点是清化府,只要攻下清化府,便可包围升龙,安南南部也可以顺势收复。”
“末将请战清化!”
洪觉山应允:“准!”
……
“什么,宣化丢了?”
黎维宁接到通知的时候有些惊讶,因为还有军情表示,已经看到有叛军出山,意图封锁升龙北面,宣化丢的也太快了。
留在升龙府镇守安南的滇南总兵高训义说道:“从宣化府传报发现叛军,到城破,只有半日。”
“探马回报,那些返乡团正在屠村。”
“叛军说,茅要过火,石要过刀,人要换种,如果升龙府不投降,就一月不封刀。返乡团到哪村,那村不跪地迎王师,就屠村。”
黎维宁听到叛军如此残忍,当即说道:“叛军凶残,我们当立即组织民兵,此刻民心可用,定然杀败叛军。”
高训义平静摇头,说道:“不可能。”
“叛军说明军已败,若是乖乖臣服,死罪可免,只诛杀恶首,让他们掂量是死几个人,还是全都被屠光。”
“叛军推着装着明军士兵尸体的车子展示一圈,那些村庄大多都投降了。”
“为了赎罪,他们成为了地主老爷的兵,叛军攻势愈发强大了。”
黎维宁有些不敢置信,他问道:“那些人难道就不明白,他们已经审判了地主老爷,地主老爷回来必定会报复?”
高训义沉默了会,说道:“最早搞均田的才四月下旬,中稻刚刚播种,早稻要到八月才能成熟。”
“他们没有收获过,并不能实际体会到自己获得了什么。”
“以前的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
“他们觉得,那已经是地主老爷凶残的极限了,而且地总是要有人来种的,他们不觉得自己投降会死,但敢反抗,一定会被屠村。”
黎维宁肯定道:“他们会后悔的。”
高训义摇头,说道:“那也是以后了,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如何守住升龙。一昧的死守不行,我准备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升龙府就交给你了。”
“只有击败叛军,让百姓看到明军的存在,他们才会支持我们。”
“你去尽可能的发动百姓。”
黎维宁:“好!”
274、兴亡皆苦,无辜愚昧
“明军!明军出城了!”
“是骑兵!”
“快跑!跑啊!!”
正在升龙府北部釜口县外囔囔攻城的叛军忽然发现一支部队从南方杀来,那大明日月星叁辰旗帜飘扬,马蹄声踏踏作响,那火红色的军服底色,是那么的刺眼。
围攻釜口县的叁千叛军根本连半点对敌的意愿都没有,直接慌乱逃离。
这一司叁百人的骑兵,直接将敌阵冲烂,反复冲杀,留下千余具尸体,才肯罢休,叛军七零八落的逃回山林当中。
这不是某个单独的事件,而是高训义出战后的普遍现象。
安南虽然马不多,但也有几千匹战马,在叁千营的骑兵们挑选了最好的战马做补充后,就分给了卫戍安南的部队,其余几个府都只有两叁百匹战马,但升龙府却有叁千匹战马。
高训义留守的部下,有半数以上都会骑马。
至于是否为合格的骑兵,那不重要,有战马机动,下马结阵以鸟铳射击也行,当然,打溃兵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神勇无敌,根本无需下马。
高训义的骑兵四出,顿时让那些从山中走出来的叛军遭受了迎头痛击。
短短一天时间,就损失了七八千人。
这一下子就把探头的乌龟给打缩壳了,然而,高训义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手下的兵力太少,无法朝山林进军,收复宣化。
对于高训义的神勇,宣化那边的叛军根本不慌。
黎丕已经带着主力去清化府了,等攻下清化府,升龙府就是瓮中之鳖,两千多明军而已,到时候他们二叁十万大军围攻,淹都能淹了黎丕!
叛军不慌,高训义也没有喜悦。
他领着部下回城的路上,看着那一座座被烧焦的村庄,倒在路边没人掩埋的尸体,心情无比沉重,更沉重的是那些没有被屠戮的村庄,不但不欢迎他们,反而目光中满是仇视。
百姓其实管不了那么多。
他们不知道谁对谁错,他们只知道打仗了,死的最多的,是他们……
“你还我妈妈!”
一块泥巴忽然砸在了高训义的脸上,旁边的亲兵警觉,当即拔刀,便看到一个男子拖着一个小女孩不断的磕头,说着安南土话,听不懂,但能够感受到那份惶恐。
“将军?”
亲兵问着该如何处置,高训义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高训义没读过什么书,但此刻忽然明白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含义,他们在做好事,但敌人在反抗,两边互相斗争,伤害最大的却是百姓。
高训义明白,为什么没有直接在大明均田了。
他们大军打下了安南,尚且会有如此激烈残忍的对抗,如果是大明呢?得死多少人啊……
……
高训义遇到的问题,黎维宁也遇到了,他的民兵营开始有逃兵了,攻下升龙府后,黎维宁就组建了一支足有万人的民兵营。
先前明明都还很积极,民勇们热情高涨,训练也很卖力。
可当战争一起的时候。
一天之内,就有上千人逃了,他巡视的时候,负责民兵营的郑惟也脸色难看,他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逃兵。
黎维宁沉默了会后,便拍了拍郑惟的肩膀,他将民兵们都召集了起来。
又让人拖了一车银子过来。
“不愿意当兵保卫家乡,守护均田成果,想回去给老爷们当奴隶,求老爷们饶你一命的,大可光明正大跟我请辞。”
“现在回家的,每个人发五两银子遣散费。”
“报名,领钱,滚蛋。”
说完,黎维宁直接走下点将台,走到辕门外,看着荒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郑惟走到他身边说道:“陛下……”
“我不是皇帝了,阮淦都废了我的帝位,你还喊我陛下做什么?”
郑惟苦笑,道:“公子。”
黎维宁这才点了点头,当傀儡皇帝的这么些年,也就郑惟贴心,真以他为主,不离不弃了。
郑惟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我知道你们是想发动百姓,依靠他们的力量改天换地,可是,现在也看明白了,这些百姓根本不可靠,他们懦弱无能,没有大明军队的庇护,完全不是士绅的对手啊。”
“明明都将田地分到手上了,他们却不愿意战斗,反而想着下跪求饶。”
“这……”
“公子,你是不是跟国师说一声,他们的策略不太行?让大明再多派些援军来?”
黎维宁说道:“没兵可派了,神机营和叁千营几乎倾巢而动,留在京师的嫡系不过万余人,五军营负责的是京师守卫,而且一向渗透最为严重,搞不清成分,胡乱派兵,只会是添乱。”
“嘉靖也难,若不是俞大猷坐镇辽东,南京早对京师下手了。”
“这一战得靠我们自己。”
“至于国师的策略错了,我看不见得,等着吧,那些返乡团会打破百姓的幻想的,过去的日子,已经回不去了。”
“必定要分个你死我活的……”
“走,看看还剩多少人。”
等了半个时辰再回去,军营里面,大约还剩叁千人,黎维宁愣了下,有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浮起,他随即收敛笑容,问道:“你们为何还留下?”
台下沉默了一阵,一个四十多岁,已经两鬓斑白的民兵走出,说道:“我家只剩我一个,地主老爷显然不会给我地的,大王您会给,我跟大王干。”
“是吗?”
虽然不是想要的答桉,黎维宁并不介意,他让人赏了二两银子,继续问:“还有人呢?”
有个少年兵站了出来,说道:“齐老爷杀了我妹妹,他跑了,我要报仇。”
“好,赏他!”
这次给了五两银子,越来越多的士兵说出自己的理由,几乎人人有赏,待真金白银发下去后,黎维宁说道:“我知道你们很痛苦,那些走掉的人,只是因为不那么痛苦。”
“这是他们应该的吗?并不,只是他们运气好而已。”
“地主老爷的迫害,没有更多的落到他们身上。”
“看着吧,这种一时的幸运,很快就会被打破,他们只有真的痛了,才会明白,自己放弃了什么。”
“而你们是幸运的,你们不用懊悔,不用痛彻心扉。”
“好好握紧手中的刀枪,我黎维宁别的话也不说了,从今天起,直到战争结束,你们每个人,每天叁钱叁分银子的军饷,一个月十两银子!”
民兵们顿时睁大了眼睛,战意澎湃。
而黎维宁此刻懂了一句话,自古百姓最无辜,自古百姓最愚昧。想获得百姓的帮助,你不能光用真心,你得让他见到真金白银……
275、狂风巨浪,岿然不动
惯性的力量是可怕的。
习惯了麻木听人摆布的百姓,在没有人带领和指引方向的时候,是缺乏主观能动性的,你可以让他们种田,让他们挖水库搞建设,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原来做过的事情。
田契虽然发到了手上,但没有经历过秋收,没有看到过满仓粮食,他们是不会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什么的。
他们期待着,但他们对未来依旧不确定,对当权者依旧不信任。
他们依旧习惯规则是他人制定,他们只是顺从规则,只是卑微的活着,想要吃一口饱饭而已……
海瑞在动员民兵,组织训练的时候,就发现百姓的意愿并不高。
他们会来训练,会来充军,只是因为“官府”要他们这么做而已……他们的心态并没有转变,没有那种保卫家园,勇敢斗争的精神。
这很糟糕。
一切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人,返乡团的确是乌合之众,但他们极具侵略性和攻击性,战场上一碰,气势弱的一方,必然溃不成军。
“先生,我们怎么办?”
“升龙府传来急报,士绅们已经反攻了。”
小太监桂安看着民兵营的情况也是着急,他们哪怕说破了嘴皮子,愿意出来当兵作战的也几乎没有,村民纯朴,也有他们特有的狡猾。
因为不狡猾,根本活不下去。
他们习惯性了埋头做鸵鸟,任由命运去挑选,而不是自己去改变命运,他们不知道返乡团来了会做什么,但他们认为上战场会死。
他们习惯了自己命如草芥,当权者只会把他们当炮灰,而不是当人……
这种质疑和不信任,是根深蒂固的。
“百姓不信任我们呐……”
海瑞自言自语的说道,接着他又问道:“有多少人愿意编入护民军?”
桂安答:“两千,或者,六千。”
海瑞:“差距这么大?”
桂安犹豫了下,说道:“另外四千都是孩子,最小的孩子,甚至只有十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
“成年的,报了名的,只有两千出头。”
海瑞问道:“军饷说了?”
桂安点头道:“说了,每月五石粮食,但没人答应,有人说……他一个月种田都不止五石。”
每丁十五亩地,每口十亩地,一户家庭至少25亩,安南种水稻可以一年叁熟,稍微照顾好点,一户人家至少一年上百石粮食。
的确看不上“这点”军饷……
海瑞没有想到,问题居然是百姓“变富”了,他不由呢喃道:“不光是信任问题,更是人心的问题,他们并没有家国天下的观念……”
“是了,他们不可能有。”
“他们就不是‘民’,哪来的民族观……自然就是一盘散沙了。”
桂安不解,问道:“先生,什么是民族观?”
海瑞笑了笑,说道:“愚公移山,百世不绝,是民族观;奋六世之余烈,东出大统,是民族观;积叁代之休养踏破贺兰山缺,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是民族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民族观;川蜀抗蒙,千万人被屠戮一空,依旧誓守川蜀,国灭而城未倒,川人不负国,这是民族观。”
“是自古以来,传下来的精气神。”
“是一个民族的骨气。”
“是历代英魂在地底的托举。”
桂安有些痴了,他喃喃道:“可安南没有这些……”
海瑞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有的,自秦汉以来,安南就是华夏的领土,华夏的历史,自然也是安南的历史,华夏的精神,也是安南的精神。”
“只是他们被割据的腐朽势力奴役太久,没有沐浴中原王化,已经忘了这些。”
“我们唤醒他们就可以了。”
“桂安,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要直面那些凶残的还乡团,甚至可能是那些想复国的叛军,你会害怕吗?”
桂安坚定的说道:“不怕!”
海瑞摇了摇头,说道:“不,你在害怕,你看,你的手都在抖,不过,没有关系,害怕不要紧,重要的是,如何面对恐惧。”
“知死不辟,勇也。”
“我们要去告诉安南的百姓,安南人,有敢于斗争,宁死不屈的勇气!”
“这场战争,并不在战场上,而是在人心上!”
“克服懦弱与麻木,勇于直视未来,就能获得胜利!”
桂安握紧了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他们召集了那些报名的成年人,又挑选了近千名十六七岁的孩子,再加上他们这八百名太监。
人数总共才四千人的护民军,开始搭建组织构架,做防线布置。
而他们刚刚做好准备,一支人数超过叁万人的叛军便出现了,其中一万人是黎丕带领的精兵,另外两万人是沿途收拢的返乡团。
与攻宣化不同。
清化府的士绅在均田的时候,大多都跑掉了,不要以为老爷们没有死人,就会仁慈一些,不,他们心中没有惧,只会更加残忍。
没有恐惧的时候,怒意会无限被放大。
更何况,黎丕带着的大军给了他们勇气,黎丕自己就带着军队抢疯了,杀疯了,还乡团自然有样学样。
他们已经不管投降不投降了。
每经过一个村子,每打下一个县城,必然屠戮一翻,再说其他……
他们要让这群胆敢造反的泥腿子刻骨铭心,让他们再也不敢造反!这种疯狂的攻势在清化府西边五十里外的象田县停住了。
他们发现,居然有部队在护送百姓入城避难!
他们发现,居然还有人敢反抗他们!
必须攻破!必须屠城!
返乡团们先是疯狂扑咬,直接截断屠杀被护送的百姓,但却没有想到,护民军给了他们迎头痛击,让他们损失惨重,不得不先退开,聚集了上万人后,便疯狂攻城,奈何他们不会攻城,被护民军轻易打退,这如何能行?
于是,他们喊来了黎丕。
黎丕收拢大军,暂停了劫掠,来攻打象田县,小小的县城外,居然聚集了叁万多叛军……
而海瑞消瘦的身影站在城楼之上,如劲松,如海石。
任尔狂风巨浪,我自岿然不退!
276、群魔乱舞,不见佛陀
张执象是五月二十四离开的沁源,一路南下,到安南的直线路程超过四千里,他纵使跨山越河,没怎么绕路,也走了六千余里。
六月初六,张执象觉得自己应该是到安南了。
在迈过一座山峰,看到远处的烟火时,他心情莫名一沉,快步赶去,血腥味首先传入鼻内,木头被烧得嘎吱的爆豆声偶然传出,地面被一滩滩鲜血染红,许多女性果着身体眼中满是绝望,一名健壮的男子被钢刀钉在木墙上,眦目欲裂……
更过分的是一杆长枪被伫立在地上,上面串着……几名孩童。
脑袋被摘去的孩童……
张执象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他亲手杀掉的人也不少,但此刻却翻涌着呕吐感,漆黑的怨气在四周飘荡,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有些颤抖的把孩子们的尸体取下,然后想要给其他的尸体合上眼睛。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肯闭眼的。
“唉……”
张执象叹了口气,转身去那些还没被烧完的屋子里寻找,看是否有锄头,准备将他们埋葬,在走到一间屋内的时候,略微恍惚了一下。
静谧的空间内,张执象转头看向一边的竹床。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刚刚好像有声音,但在他进来后,就消失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移开了竹床,看着地板上的暗格,将盖子打开,一抹冷光闪出,他轻松捏住那个破旧的匕首,看着满是泪水,狰狞而害怕的小脸蛋,柔声说道:“我帮你报仇。”
她愣了愣,随后表情崩溃,开始哇哇大哭。
张执象将小女孩揽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硬下心肠,说道:“我们先埋葬好亲人,好吗?”
小姑娘的哭声立马停止,她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他找到了锄头,花了一个时辰,挖了很长的一个坑,这个村庄不大,只有几十口人,可张执象没有时间为他们单独挖坑,一一埋葬了。
只是将他们并排安葬,填土之前,为他们诵了遍《太上救苦咒》。
看着犹自不肯闭眼的几具尸体,他沉声说道:“我乃大明国师,我保证不了那些凶手会比你们死得更痛苦,但我能保证,他们必堕阿鼻地狱!”
“诸位,请上路!”
有了他这句保证,那些尸体才肯闭上眼睛,张执象为他们填好土壤。
一直在旁边默默帮忙的小女孩终于出声了,她问道:“先生,什么是阿鼻地狱?”
张执象替小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泥土,说道:“人死之后,魂升阴曹,地府并不在地下,而在我们的上方,在地与天的中间,过阴曹审判,有功德者,可升入天界,孽者打入地狱。”
“天为阳,地为阴。”
“魂为阳,魄为阴。”
“地狱充斥着阴煞之气,生魂入地,便无时无刻不受阴煞摧残,所谓阿鼻,便是无间,是最深,最极致痛苦之地。”
“入阿鼻地狱,则永世不得超生。”
小姑娘的眼睛渐渐有了神光,她问道:“真的?”
张执象肯定道:“真的。”
她当即跪下,要给他磕头,张执象本打算拦,但停住了,等她磕完了叁个头,才制止她,说道:“走吧,我们报仇去。”
“嗯!!”
“骑过竹马吗?”
“骑过……”
小姑娘不知道张执象为什么这么问,只见张执象剑指一甩,一道雷霆奔出,连续击中好几根竹子,那些竹子瞬间活了过来,在空中扭曲,组成了一匹高大的竹马。
小姑娘张大的嘴巴,震惊无比。
张执象一把将她揽起,跃马而上,寻着周围怨气指引的方向而去。
……
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一伙刚刚屠村的叛军正在生火做饭,宰杀好的牛羊烤出油脂的肉香,一个个喝酒吃肉,显然屠杀并没有影响他们的食欲。
在这支五百人的营地中间,一名赤着上身,胸口挂着一串骷髅头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在施法。
在氤氲的紫黑色的火焰当中,九个头颅正在被焚烤。
可以看出,那些头颅的面容都非常稚嫩,最大的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他们流着漆黑的血泪,一个个面目狰狞,无比痛苦。
在这个巫师的身旁,叛军小头目哈察有些震惊的看着。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哈扎法师炼制鬼婴了,但不论看多少次都无比震撼,等到哈扎空闲下来,睁开眼睛,哈察连忙讨好道:“表叔,这几个婴儿还满意?”
哈扎澹澹的说道:“只能说是勉强,他们的命理不行,需要哪种纯阴的孩童,在特定的时间下炼制,才能有最好的威力。”
“不过,多用些祭品来炼制,效果也差不到哪里去。”
“哈察,你为我杀九百九十九个童子,我便能炼制九首魔童,届时天下之大,我又何处去不得?定然保你富贵。”
两人说是表亲,其实只是一个村子的,祖上可能有点关联。
哈扎是一名黑衣降头师,此类人在半岛这片,最令人害怕和厌恶,他们毫无道德,无所不用其极,是最残忍凶恶之徒。
如今安南战乱,便成了这些降头师的盛宴。
可以说是群魔乱舞。
而那些佛寺当中的和尚,有些寺院关闭了山门,有些想阻止叛军杀戮,但……叛军杀到这个份上,已经不管你佛陀不佛陀了。
许多僧人被一齐杀死,哪怕有武力高强的僧人,也救不了什么,了不起庇护几百人,叛军绕开就是。
安南这么大,你能救多少?
你要是做得再过分了,那就大炮伺候,连庙都给你扬了!
光明黯澹,群魔乱舞,邪巫们与叛军一拍即合,叛军帮邪巫增强实力,而到时候邪巫替叛军攻打升龙,对付明军。
“表叔,这九首魔童怕大炮不?”
“明军那边火器厉害,升龙府肯定留了很多火炮,到时候怕是要被炮轰的。”
如果能够攻下升龙,立下大功,封侯是跑不了的,哈察激动又紧张的问道,对此,哈扎冷笑一声,说道:“火炮?那只是凡间的武器,九首魔童遁入幽冥,火炮根本挨不到它!”
“它一声啼哭,便能让万人发疯。”
“升龙,随手可得!”
哈察虽然激动,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升龙城内,必有高僧?”
哈扎嗤笑:“末法时代,哪有高僧?”
哈察疑惑了:“可如今,不是说正是大暑之世吗?”
哈扎道:“是修行的盛世,与人心何关?真以为那些僧人,比我们干净到哪里去了?我们至少是明着吃人,而他们,吃了人,还要人念他们的好!”
“我倒是想见见佛陀降世,可佛陀他敢下凡吗?”
“穿着袈裟的,全都是魔!”
277、涅槃入灭,说佛陀法
释迦牟尼佛说法四十九年,应度者皆得度,便做涅槃。
涅槃前,魔王波旬说:“你涅槃后,我当坏你佛法。”
佛说:“佛法是正法,没有任何力量能破坏。”
波旬说:“善恶皆本性,但向善难,好恶易。你入灭之后,信仰你的人会越来越少,信仰我的人会越来越多。”
佛说:“当善良不在,邪恶必堕无间地狱,你会在地狱中受无量之苦。”
波旬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波旬亦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到底是我沉沦,还是世人沉沦呢?”
“你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让世人都信你,何况你涅槃之后?”
“你有佛经,可经典是死文字,要教化众生,还是需要人来解释。”
“你有僧宝,可你要教化众生得引进新人吧。你老人家不会拒绝我的弟子接受你的教诲吧。”
“到你末法时期,我叫我的徒子徒孙溷入你的僧宝内,穿你的袈裟,破坏你的佛法。他们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以达到我今天武力不能达到的目的……”
“那时,你当如何?”
佛久久无言,唯独两行热泪流下。
在波旬大笑离去之后,佛祖于涅槃的最后说道:“末法时,我将率弟子脱掉袈裟走出寺庙,一世修成。”
……
关于末法时代的这段故事,从山林中传来,在山坳中回荡,这队叛军惊恐无比,纷纷拿起武器起身,想要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扎哈同样收起鬼婴,眯着眼睛看向西边的山林。
他反驳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可是《道德经》的句子,佛陀又如何会用?”
“此故事当中,涅槃入灭,等同于死。”
“可《大涅槃经》说:世间不空,如来常住,无有变易;法、僧亦尔。”
“如何入灭?你篡改经典,当是波旬一伙。”
“佛祖又岂会脱下袈裟,走出寺庙?便要一世修成,也不会去故意脱下袈裟,这又是儒家入世的观念,你一翻杜撰,歪解佛意,不过天魔弟子罢了。”
“比住在寺庙里的那些魔徒好不到哪里去。”
张执象骑着竹马走出树林,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降头师居然还精通佛法,“哦?在你看来,我等皆为魔徒,你才是佛陀弟子?”
扎哈想起了小时候在寺庙当中做僧侣时的经历,不由讥讽一笑,说道:“啊,我的确比他们更有资格当佛陀弟子。”
“至于你这个道士,又懂什么佛法?”
“你说末法时,佛将率弟子脱掉袈裟走出寺庙,一世修成,可你四处看看,有僧人脱下袈裟吗?他们舍得庙里的繁华吗?他们除了骗世人供养,还做了什么?”
“当我劝病重的信徒去就医而不是捐香油钱,被赶出寺庙以后。”
“我就觉悟了。”
“世间早已没有了佛,只有魔而已,你信魔是魔,信佛亦是魔,何不直接信魔?然后去屠遍世间伪佛,至少不让佛主蒙羞。”
他如此的理直气壮,竟然也是有坚定信念的。
张执象微微偏头,躲过偷袭的弩箭,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只是“马尾”一甩,一片竹叶飞起,直接穿透了偷袭者的眉心。
叛军顿时骇然。
张执象则只看着扎哈,说道:“不论你信佛还是信魔,你所作所为,都是魔,我与你讲佛陀与波旬的故事,不过是既想杀人,还要诛心罢了。”
“我答应过他们,要送你入阿鼻地狱,所以……”
“你不配怀着朝圣者的心情去死。”
“你说我歪解佛意,可佛何曾说我?你说佛不会故意脱下袈裟,可究竟是佛需要佛门,还是佛门需要佛?”
“佛陀传法,尚不立文字,以心印而已。”
“倘若能度世人,何须佛门?留一句‘阿弥陀佛’,足以。”
“而且。”
“我这故事,说的是佛陀,却也不是佛陀,若佛陀见他,亦须让座。”
扎哈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诡辩之术,胡搅蛮缠,纵使佛陀脱去袈裟,这末法时代,群魔乱舞,又如何能救?”
张执象平静的回答:“自救。”
扎哈一愣,随即变得无比狰狞,勐的一招袖子,数个鬼婴顿时飞出,扑咬而去,他怒吼道:“我看你怎么救自己!!”
张执象根本就没有防。
那些鬼婴撞在他身边,便被金光抵挡,根本无法靠近,那光,不是金光咒,而是性光,是金华……
张执象继续骑马前进,如闲庭信步。
他说:“你说我不懂佛法,可你知汉招提寺,汉明帝西天提佛,问佛道法?不知源流,不知历史,你如何懂佛?”
“你如何知叁教本是同源?”
“我说众生能自救,佛陀应说当如是!”
他是阳明先生的弟子,论佛法,禅宗六祖可能更高,可论谁最懂释迦牟尼,自佛陀入灭以来,当属阳明先生!
身上金华如火,好似冲天佛光。
四周的怨气似乎受了感召,如黑烟消融,却传出隐隐梵唱,张执象来到扎哈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若佛法不能为人民服务,要之何用?佛陀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自堕魔道的人,怪什么时代?”
“你何曾不是时代的一部分?”
“我们自古以来,无数先贤撑起的嵴梁,才是文明真正的昆仑,那昆仑就在那里,你不去看它,不想知道昆仑有多高,就只知道怪世间洪水有多汹涌。”
“那你活该被淹死啊。”
“当不了大禹,好歹当大禹身后的百姓,别当挡路的淤泥啊。”
“愚公移山,百世不悔。”
“你这一抔土,我且先铲了。”
说罢,竹马扬蹄,金光如雷霆踏下,扎哈陡然惊醒,使出浑身解数,连精血都燃烧起来,然而,并无任何用处。
他被踏碎,真成了一滩污泥。
那金光压着灵魂,直接打入幽冥,入阿鼻地狱,受无量之苦。
他缓缓抬头,轻轻说道:“我不喜杀戮,但得救人,所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不配当人的,最好连野兽也不要当了,去地狱沉沦吧。”
他抱着小姑娘下马,而竹马奔腾前行。
一缕缕竹丝迸发,无人能逃,他又上表阴曹,要下达判词,小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死死的抱住他,想要阻拦。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无妨。”
“安南,还没那么重。”
“我挑得起。”
278、事说因果,师徒称骨
“苍珠?”
“嗯。”
小女孩告诉了张执象她的名字,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张执象笑了笑,说道:“我叫张执象,字安平,大明人。”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下。
然后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似乎怕他听见,特意说的安南土话,张执象骑着竹马,看着身前的小姑娘,不用听懂,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整个天竺、安南这一片,都是信佛的。
嗯,天竺除外,如今天竺已经没有什么佛教了,都是婆罗教,但半岛这边都普遍信佛,便是不信佛的,也知道因果轮回一说。
苍珠看他是道士,怕他杀人太多,受到报应。
因而在向上天,向佛祖祷告,让一切惩罚由她来承担,千万不要降罪给他……
“苍珠,这场战争,是我发动的。”
女孩疑惑的回过头,他再解释了句:“大明与安南的战争,是我做的决定,如果不是我,莫登庸会直接投降,安南不会有波及全境的战争。”
“你们至少还有百年太平可享。”
“是我执意要彻底收服安南,并将安南作为试验田,进行均田免赋的变法,才会造成这片生灵涂炭的。”
他看着苍珠,告知她其中的因果。
她若是恨他,他会送她去武当或者全真,她可以去学本领,然后找他报仇,不希望等有一天她自己去发现这个“事实”,变得无比痛苦,去找那些邪门歪道。
她眼中的神光一下子暗澹,却没有怪罪他,而是问道:“爹娘为什么如此不幸?”
“明明天就亮了,却死在黎明。”
她悲伤的垂泪,哭得比张执象刚发现她的时候还要伤心,明明只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却明白了对错,懂事得令人心痛。
张执象宁愿她懵懂一些,带着仇恨,活得反而会更加简单轻松。
他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变法的战争中牺牲的无辜百姓,他们的确不该死,命数也还没到,只是凭空生出的劫难,带走了他们。
而劫难,是他掀起的。
菩萨畏因,凡人惧果。
修行中人不愿入世做事,便是此般,不论你要做什么,当你做了的那一刻,结下了因,不论有什么果,都会报在你身上。
他若不是大明国师,身负华夏气运。
哪怕他有回光的修为,此刻恐怕也会很难了……
“北宋的邵雍曾说够,善恶有报是本分,行善报恶是不幸,行恶报善是幸运。”
“没有人会一直不幸,也没有人会一直幸运。”
“我不知道天道会怎么补偿你们,但我保证,此次因战乱而死的百姓,都会受到官府的抚恤,安南的小乘佛教行不行菩萨乘我不管,我会收集他们的灵位,建一座大感恩寺,让僧人们世代为他们诵经祈福。”
“我其实不太愿意讲来世,讲轮回。”
“毕竟人活一世,基本只知这一世的事,注重轮回,难免就陷入了逃禅的状态,那是不对的。”
“人生在世,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可不讲轮回,不代表轮回就不存在,我不知道安南这边讲不讲究八字,八字排盘算命有些复杂,我讲一个更直观的。”
“唐朝袁天罡留下了一首《称骨歌》。”
“以四柱得斤两,算福禄深浅。”
“命最轻者,二两一钱,命最重者,七两二钱。这福禄之深浅,便与累世业报有关,当然,前提是转世后还能当人。”
“那些叛军和邪巫,就算不入地狱,都是要转世为禽兽的。”
“虽然有些倒果为因。”
“但,苍珠你活下来了,你的亲友承担了那份不幸,你的幸运却要增长的,能告诉我你的出生时间吗?”
“壬寅年,九月,初四,巳时。”
“五两八钱。”
“女命不同男命,最高仅七两一钱,你的批注是:此命推来转悠悠,时运未来莫强求。幸得今日重反点,自有好运在后头。”
自有好运在后头……
苍珠会为父母来世的福报而欣喜,却也为自己的幸运而难过,她抽了抽鼻子,并不想要这份幸运,她问道:“先生,我能把幸运分给爹娘吗?”
张执象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多积阴德就可以了。”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又有些弱弱的问道:“先生的命多重?”
她知道不合适,但还是好奇。
张执象微微沉默,才说道:“四两叁钱,批注是:福禄厚重,白手成家之命。为人心性最聪明,作事轩昂近贵人,衣禄一生天数定,不须劳碌过平生。”
苍珠:“这……”
苍珠觉得不对,先生贵不可言,能够主导两国战争、世道兴灭,便不是皇帝,也应该是宰相般的人物,怎么会才这点斤两?
张执象出生就被老天师定为仙人降世,山上自然有人给他批命。
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仙人。
对于这点,老天师直接下了定论:“老夫说是仙人就是仙人,不服的,修为比老夫高了再说。”
那短暂的喧嚣,才没有起来,张执象有婴儿时的记忆,那时候虽然不能言语,但也听了一些,他早年的时候,也怀疑过老天师是不是搞错了。
而且最早老天师不教他导引术,也不教任何修行法门,他也想过,是不是其实他天赋不好,老天师才让他学道,而不去学术。
后来下山了,经历了,才渐渐明白一切。
“命数是一回事,因缘际会又是一回事,我这大明国师,这仙人之位,是百姓推上来的,我也必然无愧于百姓。”
“苍珠,你也记住。”
“命数天定,有其本分,但这世间,不光有天道,还有人道,须得惜福积福,才能善有善报,应命中本分,若是恶有恶报,便会失分,明白吗?”
苍珠点了点头。
张执象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我有缘,在村子里的时候,你已经给我磕过头了,你愿拜我为师吗?”
“师傅!”
苍珠想也不想,直接应下。
(PS:称骨歌挺简单的,有兴趣可以查着玩玩。)
279、象宗法脉,怕里有怒
张执象虽然跟苍珠说了不少的命数相关,但其实他并不喜欢算命,修仙之人,本来就是逆天改命,如何愿意信命?
只是众生蒙昧,大多依缘数而行罢了。
“师傅,你说佛主讲法四十九年,应度者皆已度,所以涅槃入灭,那其他没有被度的人,又如何才能抵达彼岸呢?”
“哪怕不说成佛,就,好好活着都难。”
“师傅说自救。”
“可师傅不来,明军不来,安南是不可能均田的,连因都没有,如何自救?”
苍珠丝毫不认为安南的惨状是明军造成的,大明占领安南,推翻了原本压迫他们的王朝,给他们均田,给他们免赋,给穷苦人派发粮食……
大明并没有残害安南百姓,反而是在拯救他们。
是那些压迫他们的老爷,在残害他们。
苍珠对这其中的关系无比清楚,她丝毫都不怨恨来解救他们的大明,但她不明白,如果大明不来,安南的百姓要如何才有被解救的希望?
张执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郑和下西洋吗?”
“不知道。”
“无妨,你只需要知道,一百年前,郑和下西洋的时代,全世界所有国家,都活在大明的秩序当中,沐浴着王化即可。”
张执象指了指面前的地面,又环指了一下四周。
说道:“大明就是世界的因,安南又如何会没有大明来干涉?世界很大,但就像一棵树,大明才是这棵树的树干,其余都是同气连枝的枝叶。”
“大明的兴亡,直接决定了这棵树的兴亡。”
“大明走什么路,世界就会走什么路。”
“安南的百姓愚昧麻木?没关系,大明的百姓,这样的人也是多数,但这世上,总有清醒的人,会将大家都唤醒。”
“不论愿不愿意醒来,是否被打扰了清梦,都无所谓。”
“再装睡,也都是醒了的,只要醒了,就必须面对世间的洪水,要么躺着等洪水来,要么跟在大禹的身后去治水,如是而已。”
“上古之时。”
“中原百姓,华夏先民,跟着大禹一起治水,所以大明不同于各国,有此辉煌,而洪水再次来临,不愿治水的大可继续躺着,但功德气运,也就分不到了。”
“天道是很公平的。”
大明主宰世界的时候,是没有去殖民掠夺的,大明会赐予他们先进的知识技术,会跟他们做勘合贸易,维护世界和平,收集全世界的物产,互通有无。
这是大明的秩序。
而一旦大明衰落,秩序落入那些海商手中的时候,就全然变了,没有人再去宣扬王化,帮他们发展文明,建立道德了。
在许家他们把持下,西罗人开始满世界的殖民,开始对殷地安人屠杀、掠夺,抢来金银到大明来换商品。
如果,这样还能用“野蛮生长”四个字来粉饰一下的话。
当大明灭亡之后,就彻底是九州万民的浩劫了。
数以千万计的原住民被杀死,种族灭绝的残忍手段去抢夺原住民的生存空间,割下一张张头皮,还让他们举办感恩节……
奴役着全世界,一波又一波的收割着各族百姓生产出的财富。
一次金融风暴,便让几十年的耕耘付之东流。
如同无底的旋涡一样吞噬着全世界,直到有一天,彻底崩溃,带着大家一起走向灭亡……
天下苦秦久矣。
可百代皆用秦法,大秦是带着文明进步的,而昂撒蛮夷,只会带着文明毁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苍珠说了一个她知道的成语,张执象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没错,是这个意思,安南的命运与大明是休戚与共的。”
“这点不以安南的意志为转移。”
“安南若是不参与这场‘大禹治水’,也会受到治水成败的影响,至于众生能否抵达彼岸。”
“佛主度不了众生,自然是佛主本事不够。”
“文明的事,又岂是佛主一人能管的?”
苍珠瞪大了眼睛,呢喃道:“佛主的本事不够……”
张执象笑道:“上古圣王之时,可没有佛主,苍珠,入我门下,首先要学的,便是‘源流’二字。”
苍珠:“师傅不是说,是龙虎山的道家弟子吗?”
张执象:“我是龙虎山的弟子不错,但我的法脉,却要与他们不同了。”
苍珠:“那我们门派叫什么?”
张执象:“倒是还没想好……核心是屠龙术,龙门的名字又被全真取去了,不好重复,以后再琢磨吧。”
苍珠尝试着说道:“师傅叫张执象,不如就叫‘象宗’?佛家有诸佛龙象的说法,龙与象应该是相同的?”
张执象呢喃道:“天垂象,圣人则之……象宗好,就叫这个。很厉害嘛,苍珠。”
“嗯……”
小姑娘靠在师傅的怀里,觉得天地都平静了,她,又有着落了。
……
灭掉一队叛军,帮苍珠报仇,收她为徒,并不是就把事情做完了,扎哈有一点没说错,现在的安南,是群魔乱舞。
苍珠那个村子的遭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张执象就算再杀十队,百队,也改变不了安南的情况,纵使将叛军首领的阮淦他们杀了,也没有办法结束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一旦开始,就注定了不死不休。
士绅是不会投降的,因为张执象他们根本就不接受投降,他们从最开始就要对士绅赶尽杀绝,所以敌人的战斗意志会极度顽强。
他们前仆后继,死不旋踵。
他们不会惧怕某一个人的力量,哪怕这个人再强也不怕,他们只会怕一样东西,当被他们奴役剥削的百姓站起来,他们就会直接吓得腿软。
甚至一改凶恶,跪地求饶。
“这场战争打到这个时候,那些士绅其实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恐惧已经让他们完全失去的对尺度的控制,没人再睡得着了。”
“他逼迫所有人都醒来,看着一切。”
“他逼迫所有人都清醒的面对自己凄惨与懦弱,他想要百姓陷入刻骨铭心的恐惧当中不敢再反抗,但是他们不明白,怕里面……是怒。”
“老实人被逼急了,很可怕的。”
280、士绅为表,僧侣为实
宣化府。
洪觉山问道:“张执象来了?”
阮淦点了点头,说道:“好几支队伍都被灭了,死了有将近叁千人了,还是以法术杀人,有幸存者回报,可谓是弹指间灰飞烟灭。你们大明的国师,这么杀人不影响修行的吗?”
张执象不认为他一个人能结束这场战争,但却也不是不作为。
他只是没有到宣化城来斩首主将罢了,那些为祸地方,四处屠杀的叛军,他可没有手软,见一个便杀一个。
近叁千名叛军被他斩杀,也确实起到了震慑效果。
正如百姓更愿意相信皇帝、神仙,叛军也更怕神仙……
叛军和还乡团都收敛了一些,寄希望于阮淦他们这些“中枢”能够把问题解决了。
洪觉山听闻张执象所为,便感慨道:“亲手斩杀叁千人,自古以来,是没有修行者敢这么做的,也不知张执象的回光修为有多深了。”
阮淦不满道:“洪大人,现在不是崇拜敌人的时候吧?”
洪觉山瞥了这老匹夫一眼,冷声道:“你连张执象什么境界都搞不懂,不知道他修为有多高,如何去对付他?”
“而且。”
“张执象现在没事,不代表他杀人没负担。”
说着话,洪觉山一收扇子,拍手道:“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第一,抓壮丁,控制他们的父母妻儿,逼迫他们去屠村。”
“再把那些壮丁送到张执象面前,看张执象如何处理,还会不会继续杀人。”
“便是不惧因果,也拷问拷问他的道心。”
“其二。”
“派人去镇国寺,请万行大师出手吧。”
阮淦愣了下,震惊道:“万行大师还活着?”
阮淦对此难以置信,因为万行大师是五百年前的人物了。
安南不同于半岛其他地方,因为受华夏影响很深,属于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并行,甚至大乘佛教在朝堂的分量更重,占据主流。
可以说,平原地区的寺庙是大乘佛教的,山林中的寺庙是小乘佛教的。
大乘在朝堂,小乘在山野。
大乘佛教发菩提心,救苦救难,言众生皆可成佛,这立意是好的。
可正如张执象说的那个佛陀入灭后的故事,末法时代,魔王的弟子会穿上袈裟,学佛陀的法,于是,强调普渡众生的大乘佛教……世俗化了。
寺庙开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逐渐演化成为“我佛不渡穷比”。
《唐书》当中有写:“天下财富十分,寺庙有之七八。”
做到这个份上,便有了叁武一宗的灭佛运动了。
佛教世俗化做的最好的是净土宗,净土宗善经营,又将佛学简化成一句“阿弥陀佛”,念千遍、万遍去修持,然后得西方阿弥陀佛的接引,可以前往极乐世界,抵达彼岸。
大显即大密。
“阿弥陀佛”的确有无上伟力,可众生福薄,到底是能够领悟伟力的人多,还是口是心非的人多?多少根本不学佛法的,剃了头发,念一声阿弥陀佛,就说自己是净土宗,然后打着佛门的招牌敛财?勾结权贵,压榨百姓?
这是佛门?不,这是佛阀。
大乘佛教的缺陷就在这里,既要救众生,众生的心性资质又参差不齐,教内坏人多了,难免鸠占鹊巢。以至于所有佛教弘扬的地方,都存在着尾大不掉的情况,甚至严重影响国家治理。
大理国曾经的天龙寺,甚至可以左右大理朝堂。
扶桑的本能寺,也能左右扶桑朝堂。
安南的镇国寺,更甚。
在安南前黎王朝末期(1009年),万行和尚就带领僧侣集团联合殿前指挥李公蕴趁着国王去世发动政变,改朝换代。
而李公蕴则是万行和尚的侄子,由李公蕴建立了李朝,以佛法治国。
陈朝代替李朝后,依旧推崇佛法治国,两朝共8位国王出家为僧,一直到后黎朝,这才稍微改善一些,黎利当年是江南士绅们扶起来的,自然重用儒家。
距离黎利开创后黎朝都过去百来年了,莫登庸篡国,大明又占领安南。
世事变迁,那位万行大师,居然还活着?
阮淦震惊道:“我听闻大明的叁丰祖师已经是活神仙般的存在,但也不过两百余岁,这万行大师,是如何活到五百岁的?”
洪觉山冷笑一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若不是万行还活着,你以为黎利在建立后黎朝后,凭什么获得那么多自主权?我们扶上去的傀儡,为什么不一直控制?”
“张执象还是太嫩了,以为他在安南的敌人只有士绅,却不知道,安南的主人从来就不是士绅,而是……僧侣。”
“均田免赋?呵。”
“这安南之田,士绅才占了几分?寺庙又占了几分?”
“你们真以为自己勾结那些邪巫,就可以为所欲为,高僧大德拿你们没办法?错了,他们只是故意不出手而已。”
阮淦想着自己也是“一国太师”、“位极人臣”,但到这个地步,居然不知道安南的真相。
瞬间有些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延续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
“这……”阮淦有些手脚冰凉,洪觉山知道他在怕什么,嗤笑一声,说道:“无需担忧,该做什么做什么。”
“叁丰祖师都要面对叁百年的大限,何况万行和尚?”
“他要真活得好好的,后黎朝又岂会与李朝、陈朝区别如此之大?”
“不过是万行在苟活,而他的徒子徒孙乏力罢了。”
听闻这些,阮淦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担忧起来,问道:“万行大师如果只是在苟活的话,这……能解决张执象吗?”
“张执象可是你们大明的国师啊。”
他被国师的名头唬住了,因为一般而言,国师应当是修为最高的那批人,甚至很多时候就是最强的那一个。
例如万行和尚,当年他就是李朝的国师。
还有大明早年的国师,姚广孝。
都是惹都不能惹的人……
洪觉山轻蔑一笑,说道:“你被‘国师’的名头吓到了,我们拿张执象没有办法,是因为他门第太高,有天师府在那里照看着,嘉靖,不,大明开国以来,皇室跟道教的关系就极为亲密,以至于大暑之世我们很被动,在国内找不到能对付张执象的人。”
“而如万行和尚这种,在安南还好,也不敢踏入大明,来找张执象的麻烦。”
“所以显得张执象无敌罢了。”
“可论修为,张执象还嫩着呢,万行和尚只要愿意出手,斩杀张执象不在话下,问题就是,杀了张执象的代价罢了。”
“可事到如今,他还坐得住吗?”
281、地宫问对,人心在我
升龙府,镇国寺。
自从叛军攻破宣化以来,整个升龙都变得人心惶惶,作为国都,这座城市有六十万人口,而且农业人口不足叁分之一。
在安南搞均田,农民是得利了,可城市人口,不但没有得利,还受到了影响。
失去了权贵对于经济的带动,升龙府内的贸易量陡然下降,依靠工商业维持生活的居民,生活严重受损。
升龙府城内的百姓,可不管你均田是对是错。
他们只知道,因为明军,因为黎维宁,一切都乱套了。
隐约间,民怨沸腾。
镇国寺方丈以惠大师听着信徒们的抱怨,微笑着予以安抚,告诉他们困难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佛主会保佑你们的。
不得不说,他的语调拿捏的很好,让信徒们听着很安心。
方丈说了很多,仔细想想,又不记得方丈说了什么,但这没关系,反正方丈是在给他们赐福,待他们献上对佛主的供奉,佛主一定会普渡他们。
明明日子越是难过,生活越是拮据,信徒们投进功德箱中的银钱却越来越多。
方丈微笑的看着一切,就好似弥勒佛一样,虽然事后会清点,但多年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喜欢估算每个人投进去的银钱。
五两,八两,才叁十文?黄金?不错!
这个……银票?
等信徒们捐完善款,都离开之后,方丈上前打开了功德箱,找到了刚刚疑惑的那张纸,结果根本就不是银票!
方丈脸色一黑,倒要看看哪个信徒敢如此放肆!
拿起纸张,就要看写的内容,结果刚扫一眼,就神色凛然,将纸张收入袖中,跟看门的僧人说道:“今日不再接受供奉了,让信众们回去吧。”
“喏。”
僧人们开始驱离信众,但信众依依不舍,苦苦哀求。
方丈匆匆赶到六合塔上,见塔上果然有人,便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后黎朝翼郡公,郑检。”
一袭白衣的青年书生傲然而立,报出家门,方丈想了会,才疑惑道:“清化府郑家?”
“正是。”
黎维宁这个后黎朝的皇帝虽然是阮淦拥立的,但他们这个政权势力最大的却是郑家,郑家封了十个公候,而郑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所谓的翼郡公,则是因为他是阮淦的女婿,才有此爵位。
一个流亡政权的公爵并不值钱。
重点是郑家的根基,黎丕当初会带兵拥护黎维宁,就是因为郑家在背后推动,黎丕看到了后黎朝还能依靠南方地区,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郑检是阮淦的女婿,在郑家也是未来的家主。
气度尊贵,非同小可。
方丈不敢轻视,便认真询问:“郑公子信中所言,要见万行祖师,这不知是何处得来的消息?祖师不是已经坐化几百年了吗?”
郑检轻笑道:“既然已经坐化,你何必如此紧张的来见我?”
“放心吧。”
“我是得了南京的消息,来找你的。”
听到南京,方丈顿时松了口气,他这些天其实一直在等南京的消息,可迟迟没有使者过来,如今郑检来了,就妥当了。
方丈知晓叛军的背后是南京在支持,倒是不虞郑检的身份有问题。
当即带郑检进入了六合塔的地宫当中。
“没有想到塔下还有这番世界。”
地宫很大,就像是华夏王朝那些皇帝的陵寝一样,但布置要更加玄妙一些,郑检对玄学涉猎不多,但也能看出许多布置都有讲究。
在知晓万行还活着的时候,郑检也是很震惊的。
但进入地宫以后,他就明白了,他甚至怀疑,万行真的还算活着吗?
地宫最中心的位置,有一个水银堆积的池塘,在池塘的中央有一个金色的莲座,在莲座之上,是一个皮包骨头,消瘦无比的老僧。
方丈在将郑检带到此处后就离开了。
而郑检则第一时间捂住了鼻子,也有点想离开,水银有毒,这一池塘水银,让郑检很不自在。
莲座之上的老僧缓缓睁开眼睛,郑检一下子就被那双眼睛吸引,心神一个恍惚,随后惊吓的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身上有金黄的光芒冒出,如烟气一样汇聚,竟是成了一条龙……
郑检天生聪敏,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缘故。
“我……有龙气?”
他有些忍不住狂喜,连水银可能会挥发到空气中的毒性都不顾忌了,而万行那如同砂子摩擦般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莫氏代后黎,你代莫氏。”
“有国运两百年。”
郑检一听两百年国运,顿时兴奋的想要呼喊出来,然而,老和尚的下一句话直接给他淋了一盆冷水,那龙也缓缓消散,他说:“若无张执象,理当如此。”
然而,是有张执象的……
郑检很清楚大明对安南的策略变化,就是因为张执象,而且从事实来看,万一大明真的在安南实现均田,那么安南以后就永远都是大明的领土了,不会再有任何自治、自立的可能。
那样,他又何来的龙气呢?
郑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要将未来扶回正轨,我该如何做?”
万行和尚澹然的瞥了郑检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南京因为老僧的原因,让安南有一份独立自主,你认为是凭什么?”
郑检想了下,说道:“凭两点。”
“其一。”
“祖师还活着,安南僧侣皆听您的号令,而安南全民信佛,乃佛陀之国,您能号令僧侣,您才是安南真正的主人。”
“其二。”
“祖师您佛法无边,南京忌惮您。”
万行低声笑了笑,笑声十分可怖,他笑道:“佛法无边?佛法无边我用得着坐在这里,不死不活?大暑之世以前,便是通天修为,又能做什么?”
“青龙榜上,代代都有宗师,便是对上第十,我又有几分胜算?”
“想要跟南京诸公对话,个人修为纵是高到张叁丰那样,也只有叁分管用罢了。”
“南京与我共治安南,根由是在人心上。”
“安南的百姓不信孔子,信释迦牟尼,这才是根由。”
“而我,只不过是活得久,有威望,能够当那个僧首罢了。”
郑检有些明悟,他说道:“可张执象在改换人心,他不仅让百姓不要信孔子,也不要他们信佛祖,他试图让百姓……信他们自己。”
“他想铲我们的根!”
“但他不可能成功,百姓已经怨声载道了,他们根本就不支持张执象,他们只是迫切的想要将一切恢复到明军到来以前。”
“人心,在我!”
282、八部天龙,迦楼罗出
郑检搞清楚了“民心所向”,当即问道:“法师有办法攻破升龙?”
张执象对叛军的阻拦也好,升龙府明军的主动出击也罢,所有的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他们只要攻下升龙府,明军在安南就可以说是无根之浮萍了。
任由张执象法力通天,也无法扭转战局。
郑检看到的是战略,万行和尚却不是着眼于此,他平澹的说道:“攻破升龙,不过转手之间的事情罢了。”
“你只看到了人心在我,没有看到张执象他们对人心的蛊惑。”
“如今明军在城中,我们在野,是我们攻他们守。”
“若只是拿下升龙,这对于明军在南洋的战事影响如何,另做他论,而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改变是我们在明,张执象和明军在暗了。”
“你要知道,百姓都是欺善怕恶的。”
“你们掀起叛乱,发动返乡团四处屠戮,百姓不敢反抗你们,又祈求和平,所以他们才会反对大明,希望战争结束。”
“而当张执象他们离开城市,深入乡村,以均田免赋为名义,发起起义。”
“攻守之势,就又变了。”
“他们还是欺善怕恶,但,他们会发现,支持我们,并不能结束战争,而支持张执象,张执象如果赢了,好像就没战争了……”
“欺善怕恶,本质上,是属于欺软怕硬的分支而已。”
“简而言之。”
“谁强,他们帮谁,所谓民心,不过是墙头草罢了,局势瞬息万变,民心也会跟着发生变化,你如果以为打下升龙,就能结束一切,那就错太远了。”
万行和尚的话让郑检凛然受教。
他整理心情,认真的向万行施了个大礼,说道:“请国师教我!”
万行是李朝的国师,李陈二朝都以佛法治国,而万行又说他郑检能够代替莫登庸,开创两百年王朝,所以,他直接以国师之礼相待。
而万行并没有任何动容,只是平静的看了郑检一眼。
郑检弯着腰,低着头,很是疑惑,直到他快忍不住的时候,万行才悠悠一叹,说道:“罢了,也不必等了。”
“苟活三百载,这大暑之世过去,哪还有长生的可能?”
“便搏上一搏吧。”
下定决心,万行才对郑检说道:“国师之位就免了,我若是能够把握这次机会,当为世间新佛,俗世之权,我还看不上。”
“要对付大明,根底还是在张执象身上。”
“张执象是大明对安南策略的制定者,他如果死了,明军群龙无首,自然不成气候,攻守之势改变的可能也就不存在了。”
郑检惊喜道:“法师是要出手对付张执象?”
万行低低笑了笑,说道:“啊,是的,我准备亲自出手,可是……”气氛陡然不妙,郑检下意识的后退,但莫名的力量牵引,他直接被扯飞过去,由万行一手抓住了他的天灵盖,他整个人被横举在空中,身下就是水银池塘……掉落下去,也必死无疑。
“你,你要做什么!”
郑检惊恐无比,万行瘆人的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是凭什么苟活了三百年?”
郑检瞳孔勐缩,强自镇定,恭维道:“这处地宫,处处布置有玄机,应当是法师接引了安南龙脉,以龙脉气运维持。”
“呵……”
万行轻笑道:“确实有这方面原因,但,天为阳,地为阴,这龙脉气运,活人可装不住,在华夏,这可都是用来埋死人的。”
郑检脸色有些难看,说道:“法师需要什么,大可好好商量。”
“真如此懂事?”
郑检脸色青红变幻,好一会后,才下定决心,咬牙说道:“这身龙气,让与法师便是!请法师饶我一命!”
“呵呵呵……”
万行即便是大笑也显得瘆人无比,他赞许道:“这才有点枭雄之姿,没有百折不挠,舍弃一切尊严富贵都愿意保命的决心,如何能成事?”
“昔日汉高祖刘邦,在鸿门宴上,连粪坑都敢跳,才活得一命,有大汉四百年江山。”
“曹孟德亦有献刀自保、割须弃袍。”
“记住了。”
“气运缥缈,的确很重要,但人才是最重要的,你有龙气,是你的命,便是被夺了运势,也没有改变命,福祸相依,未来犹未可知。”
郑检看向万行颇为复杂,许久,才说了句:“多谢法师教诲。”
说罢,郑检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认了被取走龙气这事。
然而,一阵失重,郑检又被摔到了岸上,他睁开眼睛望了望,并没有感觉万行有什么动作,疑惑道:“这是……”
万行并没有回答他。
而是一下子,眼神就失去了焦点,好似那里的就是一具枯壳而已,接着,便看到万行的身躯寸寸皲裂,忽然,血红的羽翼撑开,那腐朽的身躯骤然爆炸,金色的鹰爪缓缓探出,带着羽翎的人面扭了扭脖子,似乎打破了牢笼,来到了自由的天地。
“迦……迦楼罗!!”
看到这个形象的一瞬间,更是因为大变活人的缘故,郑检惊呼出声,安南人皆信佛,哪怕不信,也是极为了解佛教的。
这是八部天龙里的迦楼罗,每日吃一条娜迦,五百条龙!
郑检还在震惊,万行化身的迦楼罗已经振翅一飞,如闪电般落在了郑检身上,郑检好似听到了一声悲切的龙鸣,他身上的龙气欲逃,但却被鸟喙轻而易举的叼住,几乎是轻轻一扯,龙魂就被扯断,由迦楼罗吞噬殆尽。
如此气运受损,人应该也要受到牵连,极为虚弱,大病一场才对。
但,郑检没有这种感觉。
他不但没有精神低迷,反而无比亢奋,就好像是他自己吃了一条龙,大补了一样……
“这是?”
他看着双爪抓在他肩膀上的迦楼罗,隐隐猜到了什么,万行的声音傲然传出:“我说过,福祸相依,我苟活于地宫当中,其实已经是半死状态了。”
“想出去,就必须舍弃肉身。”
“可没有肉身,哪怕是大暑之世,也无法久存,天地之有形,会无时无刻的侵蚀,直到魂体也破灭,只留下先天元炁,被拉入苦海,转世轮回,才会罢休。”
“更遑论战斗了。”
“只以魂体,我无法战胜张执象,所以,就便宜你了,我吃了你的龙,但你却得了一部天龙,去吧,去杀了张执象,建立一个伟大的王朝!”
283、发钱解忧,歌舞再奏
“恭迎国师!!”
在升龙府,张执象带着苍珠骑马入城的时候,黎维宁尊敬无比的行了个大礼,滇南总兵高训义更是带着一队军官单膝下跪。
黎维宁直起腰来,全无以前那种惶恐卑微,而是轻轻笑道:“知晓国师不喜欢繁琐,就没有组织百姓欢迎了,国师可不会怪罪吧?”
的确,来迎张执象的,只有二十来号人。
“高将军,起来吧。”
张执象先让军官们起来,但他们犹自拘谨,反倒黎维宁轻松写意,完全不在意面前这位是“权倾朝野”的大明国师。
朝堂上那些文官可能不太给张执象面子,可军中不同。
新闻的传递效率总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张执象中间在沁源待了几天,而他在黄河北岸一剑定蒙古,大同府脚踏总兵剑气刻诗的事迹已经传扬开来。
哪怕是安南,军中也无人不知。
军人是崇拜强者的,如果说张执象在舟山夺冠,扬州斩蛇,一剑降蒙古,宣大刻诗这些事迹都还在故事当中,有些距离的话。
他进入安南以来,以法术镇杀三千叛军,军中已经无人不服了。
别的不说。
如果一名勐将,在战场上斩杀三千颗首级,那是什么概念?那是项王在世,绝世神将!
跟着这样的将领,都不需要任何谋略了,只管跟在后面冲杀就是,便是十倍敌军,也能杀得敌人胆寒!
因而,军官们看着张执象的眼神,都满是崇拜。
高训义更是激动的说道:“国师一来,攻守之势当有改变,末将愿带一千兵马,随国师直捣黄龙,踏平宣化!”
是的,高训义认为,有张执象带着冲锋,他一千兵马就能打下宣化府。
张执象翻身下马,拍了拍高训义的肩膀,说道:“打了宣化府,也灭不了叛军,你从最初带兵出去攻击叛军,到现在只能在城外数十里活动,空间越来越小,是叛军变厉害了,兵更多了吗?”
高训义愣了下,摇头。
黎维宁则在一旁说道:“是百姓看我们人少,希望我们尽快败掉,好结束战争,他们在支持叛军,而非我们。”
“如果不能改变百姓心中的强弱观念,哪怕我们打下了宣化,也没有任何影响。”
“叛军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势力会越来越大。”
高训义并非是不懂这些,只是他作为一名将领,更习惯用战争的手段解决问题,在他看来,只要能够打胜仗,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很多时候也确实是如此。
但张执象来安南,为的不是安南这一小块地方,他需要顾及整个棋盘。
必须要尽快解决安南的叛乱,让百姓觉醒起来,发动人民的力量,为仇鸾他们打通后勤线,将物资和援军送到满刺加去。
“先进城吧。”
“不出我所料的话,你们在城内的局面更差。”
张执象此话一出,黎维宁顿时惊了一下,他也才回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搞均田免赋,目光就全集中在农民身上了,升龙城内,可是有六十万人的啊……
一行人走在街头。
张执象看着一片荒凉的景象,街头的铺子都三三两两的开着,人们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花钱,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备荒着……
“这正常吗?”张执象指着街头的情况问道。
高训义回答:“打仗了,不都是这样吗?真要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才不对吧……”
张执象说道:“因为正常,才不正常啊,遵循惯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战争是我们的事,与他们无关,那我们不就白来了吗?”
“城外面,好歹是因为叛军的进攻和返乡团的屠戮造成的。”
“可城内呢,是我们的控制区啊。”
“继续这么下去,等你们守城的时候,就会出现城门被开,百姓们喜迎王师的局面了。”
高训义陡然冒出一身冷汗。
黎维宁则在思考,他有防备城内作乱,倒不如说他手下的民兵团,更多的时候就在做这些事情,但他先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而且……
张执象继续说道:“城内和城外不一样,在乡村我们搞了均田,又把粮食分发给了百姓,让他们拥有了基本口粮。”
“按理说,只要没有直接受到兵灾,其他问题就都不严重。”
“他们有粮食吃,就是最大的安定。”
“可城内不同,城内不种粮食,每家每户也没有谷仓来储存粮食,他们的粮食来源于市场,他们依靠工商业分工赚取钱财,然后用钱去买生活必需品。”
“可城内市场如此荒凉,贸易基本停滞。”
“代表什么?”
“代表居民们已经反应过度了,他们随时做好了城破的准备,防止乱兵劫掠,都在保护自己,潜意识就是……认为我们会败得很快。”
“也希望我们赶紧败。”
“毕竟,三五天不做生意,不上工,日子还能过,要是耽误三五个月,多少人会饿死?”
“你说,他们想不想开城门,放叛军进来?”
高训义和黎维宁都咽了口口水,明白了这里面的祸患有多大。
黎维宁镇定心神,态度很积极,发现问题,就要尽快解决才好,他问道:“我们该如何应对?给城内居民也发粮食?”
张执象问:“城内缺粮吗?”
黎维宁摇头,道:“粮仓的存粮不谈,那些粮商手上的粮食,至少也能供给两三个月,而且如今还没有被叛军围困,城门还是开放的,他们随时可以补货。”
张执象又问:“既然物资充足,市场为何荒凉?除了备战备荒以外,还反应了百姓手中没钱啊……你们应该有平抑粮价吧?”
“粮商不敢反抗,那自然就是关门和限售了。”
“而在你们调控粮价之前,粮价应该已经维持了一段高位,并且早已刮干了居民手中不多的那点余钱。”
“现在,他们差不多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啊。”
“给他们发粮食,能让他们活下去,可是对于升龙城的氛围有改变吗?市场会继续荒凉,工商业运转不起来,人们还是没有收入,还是一副低迷绝望,厌战情绪弥漫的样子。”
“你不能给他们发粮食,你得给他们……发钱。”
“特别是大明宝钞。”
黎维宁不是不清楚大明宝钞的购买力,只是……
“这战乱时期,他们还能认纸钞吗?”
张执象微微一笑,说道:“安南战乱,大明又没乱?而且,金银带着,逃跑转移财富多难啊,城内那些商贾富户,巴不得把财富尽量折算为宝钞呢。”
“看在宝钞的份上,粮商也不会再捂粮食了。”
“他们会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切财富换成宝钞,这样粮价必然就还要降,粮价一降,物价都降了,市场也就繁荣起来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何尝不是一种民心所向的表现?”
284、叶公好龙,攻守易势
升龙城内有钱吗?
有的。
明军打仗一向有个习惯,那就是走一段路发一次钱,以朱棣当年北征为例,在京师整军,发一次钱,走出京师十里地,又发一次钱,行军三五日,又喝酒吃肉发钱,出边关再次发钱,此后每走一段路,打一场仗,都发钱。
朱棣一次北征,战果如何不论,粮草耗费不论,光发钱就要发几百万两。
有此可见朱棣的豪横。
特别是在朱棣看来,北征就跟春游似的,他就是钱多了没地方花,找理由给将士们发钱,这让军队如何不拥护朱棣?
底下士卒跟着朱棣跑一趟漠北,就能赚几十上百两,这什么概念?
跑两趟漠北,就能解甲归田当富农了!
华夏自古以来就是“当兵吃粮”的概念,你钱给够,我就给你卖命,保家卫国?那不是军人的职业素养吗?
军官们怎么想另说,反正对于大头兵来说,就是这样。
华夏人从来就是实用主义,你不能光跟我讲道理,空画饼,咱拜菩萨,菩萨不灵都要骂两句菩萨呢,何况是战场上卖命?
因而,从此以后,明军出动,都有一个规矩。
带钱。
如果平日里不曾克扣军饷,那少发点大家都能理解,但你平日里克扣军饷,临战了却想要大家拼命,不把钱补齐了,谁跟你卖命?
打了胜仗,要不要激励一下士气?
遇到困难了,要不要鼓舞一下士气,悬赏几位壮士?
所以,外出作战,不仅要准备好粮食、弹药,更要准备好钱,以前要带好多车的金银,难以运输,现在不一样。
一贯面值的大明宝钞,带几大箱子就可以了。
仇鸾出征前,嘉靖是调了两千万贯宝钞给仇鸾的……
五万京营,整军完就每人发了十贯,走出北直隶又发五贯,走到湖广又发五贯,走到滇南的时候,连同会师的卫所兵一起,每人又发了二十贯。
仗还没打,就花了340万贯。
等打下安南,一路攻伐,直到仇鸾带兵前往满刺加,叛军发动为止,军中就只剩下八百万贯了,全部留在升龙府。
钱给足了,军纪自然就好了。
有军法官看着,可没人敢乱来,不值当,所以明军占领安南期间,基本没有发生抢掠的事件,这点很重要,因为明军不够“凶”,所以百姓怕叛军,不怕明军。
可谁心里没杆秤?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心里没谱?
只要风向一变,仁义之师的好处,是那些叛军和南京那边都远远想不到的。
“八百万贯……”
“打下升龙府,皇宫里面,应该也有缴获吧?”
听张执象说缴获,高训义愣了下,问道:“这个……缴获不用送到京师给陛下吗?毕竟这次南征的耗费可不少。”
高训义倒是不在意战利品。
因为此次南征,只要完美收官,军功可谓是泼天,按照明朝的规矩,除了南征军总兵仇鸾要升爵以外,副总兵朱纨一个侯爵是少不了的,他们这些卫所总兵,伯爵肯定能混一个。
有了爵位,还怕没有富贵?
所以打下安南,皇宫里的好东西他们都封存了,待班师回朝一并献给嘉靖。
“献礼的事再说,安南国库有多少钱?”
“折算白银,大约四百万两。”
“才四百万?”
“国师,以前京师户部,存银都没有超过两百万过呢。这也就是莫登庸势力初立,说话还管用,那些人不敢太乱来。”
“……”
不愧是小中华,大明有的毛病,安南一件也不能少,对此,黎维宁嗤笑道:“后黎朝虽然一直流亡,但好歹还是朝廷,你们猜我那时国库里有多少?”
“在舟山下注,赢了三千两,是我最富有的时候。”
“后黎朝的国库,就没超过千两银子过。”
“想必莫登庸造反以前,也不会太好,能有几万两银子就顶天了!”
均田免赋的时候,地主没有跑的,公审以后,钱都留在了公中,由当地村治调度,用以建设水利设施和帮助困难户。
而真正有钱的那些大族,自然都已经跑掉了。
打安南就现金上而言,哪怕半个月就攻占全境,这场仗依旧造成了财政赤字,正常来说,一场南征,大明会有至少一千万两的赤字亏空。
“八百加四百,一共一千二百万两,全发了。”
“升龙府内,六十万百姓,人人都有。”
“每人发二十两,直接发。”
张执象要把钱全都发了,高训义觉得不妥:“国师,这仗还没打完呢,钱都发出去,招募民夫,运输补给,收集粮草的时候该怎么办?”
黎维宁也觉得不妥:“这,我们先发八百万贯如何?稍微留点备用。”
张执象的回答却是:“不留,一点都不能留,不但要全部发出去,还要让人们都知道,明军没钱了。”
“这……”
高训义觉得这有点荒唐,跟告诉百姓和敌人他们没粮草了差不多,军心怕是也会动摇的吧?特别是传到前线去,前线能不担忧后勤?
黎维宁却眼中精光一闪,领悟到了什么,喃喃道:“背水一战?”
张执象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背水一战,而是告诉安南的百姓,我们山穷水尽了,想要我们赢,就必须都来帮我们。”
“这!!”
黎维宁瞬间豁然开朗,他激动道:“原来如此!求人万遍,好话说尽,都是没有用的,只有让百姓们觉得,他们必须帮忙,我们才能获胜的时候,全民才会动起来。”
“到满刺加的后勤不是几万军队,几万民夫能保证的。”
“我们需要上百万人民参与到这场战斗中来,让他们自发的来帮我们给前线运物资,让他们自发的去清理和对付一切叛军势力!”
高训义有点懵,搞不懂两人的意思,他问道:“百姓不是在帮叛军吗?”
“我们山穷水尽,马上就要输了,他们应该更用力才对。”
“又如何会帮我们?”
张执象只是笑,黎维宁拍了拍高训义的肩膀,跟他解释道:“同一件事,信号不同,氛围不同,结果是全然相反的。”
“百姓听到升龙城破了,明军要败了,只会沉默。”
“可百姓们听到我们将一千二百万两全部发了出去,自己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会慌。”
“他们会想,万一明军真的败了,离开了……安南会如何。”
“以前的生活,真的好吗?”
“我们均田免赋,究竟给了他们什么?他们……曾经拥有了什么?这些,都是被谁夺去的?”
“他们会想。”
“等他们想明白了,就会越想越气,愤怒,将取代恐惧。”
“此时。”
“我们只需要一场胜仗,哪怕,只是一场小胜仗,攻守之势,就会完全改变!”
“千万安南百姓,就会站在我们的身后,跟我们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