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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可否全文阅读

作者:江天寥廓     长生可否txt下载     长生可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5、烹羊宰牛,载歌载舞

    “好歹开间房啊,开间啊……”

    “孩子名字想好没有?要不我来取名?不,得去跟亲家公先商量商量……”

    王源之不着调的说着,他是真的喝醉了,王绛阙不忍不住喊道:“银翘。”

    “小姐?”

    “送老爷去休息。”

    “哦。”

    银翘走到王源之身后,直接一个手刀打在脖子上,王源之就昏过去了。她一只手很轻松的就提起王源之,将他安置回客房。

    没了王源之的“聒噪”,张执象咳了咳,说道:“银翘武功进步挺多啊。”

    “她现在是娘子营营长。”

    “嚯,女将军了呀,那个……”

    “家里只有三间卧室,我跟银翘一起休息,主屋让给你,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嗯。”

    王翠翘这院子比张执象自己家还要小许多,只能说是干净简朴,包括王绛阙的闺房,其实也没有什么少女气息。

    唯一显眼的,就是房内的两排书架。

    床铺的很整洁。

    屋内甚至没有妆台,只有一小面镜子,床头柜上还有一壶茶,可能是昨夜剩的,茶壶旁是一本书,《资治通鉴》。

    王绛阙不喜欢上古史,但并非是不喜欢历史。

    不读历史,是不可能对世界有清晰理解的,不读历史,更不可能有宏观的战略思维。

    看得出来,这本《资治通鉴》已经被她翻了很多遍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王绛阙在书上有许多笔记,其中不乏对原著的指正之处,如书中对于云台二十八将的排序有误,她就予以批正了,显然在看历史记录的时候,还会找其他资料印证。

    当王绛阙端着木盆进来的时候,张执象正坐在床头看书。

    她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平静的说道:“洗洗吧。”

    “嗯。”

    他洗过手脸,王绛阙帮他将水倒入另一个盆中,正待他要接过脚盆的时候,王绛阙摇了摇头,竟是蹲下身去给他解鞋了。

    他一时有些发呆,直到双脚没入温水当中,被一双柔荑搓洗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就这么静静的,她帮他洗完了脚,又拿了双干净的木屐给他,说道:“衣服也换了吧,我给你拿了父亲的衣服。”

    在王绛阙端水离去后,张执象看着一旁椅子上放着的干净中衣,重重的呼了一口气。

    待他换下衣服后,王绛阙又来敲门。

    取走了衣物,月色下,她正在井水旁搓洗着,打着砧板,动作熟练自然,显然,过去的十年,她大多是如此生活。

    张执象依靠着门框,抬头望月,好似听到了玉兔的捣药声。

    ……

    一夜无话,鸡鸣的那一刻,张执象睁开了眼睛,吐出一口真气,走出门,飞身轻巧上屋顶,就那么坐着,看着日出发呆。

    院子内渐渐响起声音,又有炊烟从厨房升起。

    他有些理解陶渊明为何钟情于归园田居了,如此安宁的生活,或许到永远也不会觉得长久。

    王源之早期泡了壶茶,还在为宿醉后的头痛而醒酒。

    他哼哼的靠在躺椅上,便望见了屋顶上的人影,喊道:“贤侄起得挺早啊。”

    “伯父。”

    张执象从屋顶飘然落下,轻声问候,王源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这次我离开沁源,就去龙虎山拜见老天师,也见见你父母?”

    张执象平静道:“理应如此。”

    “哼……”

    王源之还是有些顺不过气,毕竟要嫁女儿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京师大学新立,却缺乏数据库,天问是绛儿的嫁妆,你要是想把天问并入到京师大学当中,也是可以的。”

    “嗯。”

    “唉……婚事得尽快办,不然这怀孕了可不好,对了,孩子的名字你想好没有?”

    “那个,伯父……”

    “还叫伯父?”

    “……老泰山。”

    “哈哈哈……”

    王源之高兴大笑,又一个劲的拍着张执象夸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当年的事情,说自己眼光多好,张志当初还不情愿之类的。

    张执象也没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待用过早饭之后,陈卿他们便来了,王源之得意的跟他们介绍着自家的女婿,陈卿听闻,也说道:“守义公,虽然有些唐突,但,孩子们希望王姑娘能够在沁源举办婚礼,我们这伙也是这个意思,这一路走来,王姑娘帮了我们太多,我们无以为报,只能尽些心力。”

    陈卿知道这于礼不合。

    怎么也该是在夫家那里办婚礼才对……

    王源之捏着下巴思考,王绛阙却看着张执象,意思很明确,她想这样,张执象还在犹豫,王源之却一锤手,拍板道:“就在沁源举行婚礼吧。”

    “这……”

    张执象还是不愿意答应,并非是迂腐什么的,婚姻大事,总还是要通知父母的,如果在沁源结婚,让父母从老家赶来,怎么都不合适。

    而且,这时代,总要明媒正娶才符合礼数。

    才合名分。

    王源之却说:“若是有意,你回龙虎山再补一场婚礼便是,可在绛儿看来,她的婚礼,只有在沁源,才是真正的婚礼。”

    王源之这意思是让他不告而娶?

    而且……

    他还在想什么,王绛阙却握住了他的手,说道:“就在这里,好吗?”

    “……好。”

    当张执象点头后,陈卿他们几人顿时欢呼起来,消息传出去,整个沁源都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

    上上下下都在庆贺、祝福。

    孩子们走街串巷唱着歌谣,红色的贴纸贴满了各门各户,烹羊宰牛支起了大锅,发自内心的爱戴和祝福,女工们要拿出最好的嫁衣。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在竭力为王绛阙举办最好的婚礼。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仅仅筹备了两天,婚礼就开始了,所有人都笑着,却笑中含泪,因为这不只是一场婚礼,更是一场离别。

    这是他们唯一能够为青阳先生做的。

    他们有迷茫,有失落,但无一人提出来,他们只是由衷的希望王绛阙能够幸福。

    只有王绛阙正教着的这一届孩子,一群小女孩凶巴巴的告诉张执象,让他不准欺负先生,不然大家都不会放过他的。

    如果他答应,她们就将最好看的花环给他。

    于山花烂漫之时,孩童的环绕之下,她一袭红色的嫁衣,嫁给了他。

    没有十里红妆,有的只是最诚挚的祝福。

256、应龙开天,留鳞于世

    拜过父母天地,热闹了一整天后,新郎新娘被送进了新房。

    外面还在热闹,估计要喝到夜深了,今日的喧嚣才会散尽,而新房内的两人却平静无比的对立而坐,他说道:“我答应了伯父,两家商议婚事,应当三媒六聘娶你才对。”

    他再次强调,王绛阙自然明白个中差别。

    王绛阙却说:“天下人不认得王家,也不会在意王家的闺女是怎么嫁的,但是他们却认得公主,会在意公主是怎么嫁的。”

    “大明自来有公主下嫁的习俗,但无论怎么,都没有公主与人做妾的道理。”

    “我们王家先一步,却也要让一步。”

    “你认为自己与嘉靖的情义不用联姻,但你想过没有,嘉靖与你没有隔阂,但对我们王家,却会因此心存芥蒂?”

    “纵使一时结盟,那是因为外敌强盛。”

    “待获胜之后呢?兔死狗烹说不上,但王家的存在,本就有尾大不掉的嫌疑,哪怕是你,也会认为王家的存在过于刺眼吧?”

    “何况嘉靖,何况其他的那些人?”

    张执象认真道:“不论怎样,王家以后必然是要急流勇退的,你们自己不也是这种打算?”

    王绛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哪怕是你也无法保证王家能平稳下山,我相信你,却不相信嘉靖。”

    张执象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来哉,我……”

    她问道:“今日的婚礼不好吗?我很早就想过了,我若是要成婚,便要在沁源。不是在外面,锣鼓喧天,却如同提线木偶一样,遵循着礼仪流程。”

    “甚至于今天都太过喧嚣了。”

    “我只想两人穿着婚衣,带着一群孩子们在山野上游玩,去画一幅画,不需要多精美,最好是稚童的手笔,婚礼的唯一仪式,让孩子们给我们送上花环就可以了。”

    “这才是我想要的。”

    张执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却又说:“寻常人的人生只有百年,可你不是,永淳公主便是占了名分,也不过是几十年罢了。”

    “我与她们不一样。”

    “我爹应该告知过你,我们王家有一块龙鳞,龙鳞原本是供奉于库库尔坎神庙,是羽蛇神的逆鳞。”

    “如果你有了解应龙的话,你会知晓,如应龙有翼,方为真龙。”

    “应龙是真龙的标准,更是创世龙神,周天以北辰为主,以勾陈为后,应龙居轩辕、勾陈二星,乃天之后妃。”

    “是真龙、祖龙。”

    “你那天跟我说佛家可能看到了一些东西,混元量劫是64.8亿年,而无量量劫则是四亿八千万个混元量劫,共计311.04亿亿年。”

    “无量量劫如果是一切的生灭的话,我们这个世界生灭应当是64.8亿年。”

    “倘若盘古开天开的是无量量劫,那我们这一个混元量劫,就是应龙开天。”

    “《祁阳贾侯神道碑》记载:‘乾坤破碎、溟涬茫昧……应龙腾举托天开,垂云矫翼廓清氛’。”

    “《全唐文》中,长孙无忌也说‘应龙辟疆’,我们所生存的大地是应龙开辟的。”

    “道家不是有周天二十八星宿是聚灵法阵的说法吗?那这个法阵是谁布置的?倘若是先天而成,那应龙便是先天造化的总结和拟态。”

    “即便将两者分开。”

    “开天之应龙乃造化之力,古之传说中的应龙乃‘天垂象’,即便是天垂象,也足以说明应龙之奇伟。”

    “应龙开龙门,才让世间水族、蛇、虺有进升化龙之机。”

    “羽蛇神便不是应龙化身,也是进化完全的真龙。”

    “自龙鳞认主,已经有十余年了,我不确定自己能否长生,但也绝不会只有人生百年。”

    殷地安人的至宝被王家所得,其实也不算秘密,只是以前还没有到大暑之世,只认为是一件珍贵的宝贝而已,没有真正意识到它的价值。

    王绛阙作为主人,自然比其他人更明白这块龙鳞的用处。

    在平凡之世,殷地安人尚能以契合的血液召唤出龙魂,以为龙鳞的功效就是这个,其实完全不是,真龙与蛟龙不同。

    真龙平时不会显现实体,因为它本就不只是实际的生物了。

    龙脉龙脉,很多时候,龙就寄居在那山脉当中,它们“化身合道”,巩固人间气运,就算不化入龙脉,也需以气运为食。

    王绛阙最初并没有发现。

    但事实效果却表明,她在沁源所做的一切,让龙鳞得到了极大的滋养,而她……在化龙。

    对着张执象,王绛阙平静的脱下了嫁衣,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肚兜,可以看到在她的胸口,巨阙穴的位置,有着一块一寸见方的龙鳞,没有任何悬挂,是长在了她身上。

    “摸摸看?”

    她轻声说道,张执象屏住了呼吸,甚至没有注意那些人间姣好,缓缓伸出手按在了那块金色的龙鳞之上……

    他精神有些恍惚。

    好像来到了金字塔神庙的门口,看着巨大的神龙盘桓于整个金字塔,巨大的羽翼挡住了太阳,龙首自天空垂下,黄金瞳注视着他……

    龙目中是悠久平和,周围的一切,仿佛已经永恒,时间不再流动……

    心神回归。

    张执象松开了手指,王绛阙平静的说道:“看到了吧?我已经不是人了。如果顺利,我会成为新一届的羽蛇神。”

    “这块龙鳞,很有可能不是来自于羽蛇神的,而是……来自应龙。”

    “只有祖龙的龙鳞,才可以让得到龙鳞的存在,化为真龙。”

    张执象有些震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明明娶的是个女子,怎么就变成一条母龙了?这两个物种,能成吗?

    “你应该不会害怕吧?”她忽然说道。

    “怎么会……”

    “可是,我衣服都脱了,你却只关心龙鳞?”

    “不是,我在想,你这样,我们还能生孩子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原来,我才是许仙?”

    “什么许仙?”

    张执象深吸了口气,将王绛阙抱起,向床上走去,说道:“《白娘子传奇》的故事,应该还挺长的,说不定能讲一夜。”

257、诚邀义军,进京勤王

    事实证明,人与龙是不同的。

    再天生丽质的女人,也只是人,脱离不了物种的瑕疵,而王绛阙是完美的,完美到张执象明明没有双修的想法,却也得到了龙元。

    还储存在他丹田里的能量清晰的告诉他,他的妻子……不是人类。

    “在看什么?”

    她还没有睁眼,但却知道他在看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脸贴着他的臂膀,似乎又升起几分倦意,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想要睡个回笼觉。

    “在想你变身为龙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嗯……你不是见过吗?在库库尔坎神庙的那个羽蛇神,基本上就是那个样子吧。难道不美吗?”

    “的确很漂亮,洁白的羽翼,金色的鳞片……”

    “那不是很好?”

    “大概吧……你,昨晚怎么会那么香?”

    “龙嘛……”

    “也,也是……”

    “唔,安平精神起来了呢,还要来吗?我好像完全恢复了。”

    “龙的体质也体现在这里吗?”

    “你又不吃亏,我对你应该有进补的功效才对。”

    “不是,我好歹是个道士,得注意修心。”

    “那,就让我来助大师修行吧……”

    她俏皮一笑,身子下滑,张执象明白,法力再高,也斗不过蛇妖,更何况这是一条龙……

    ……

    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

    在经过两天无忧无虑的游玩之后,张执象找到了陈卿他们,有一些正事也需要说了。

    在他找来的时候,起义军的几位当家都神情肃穆,陈卿更是说道:“以后有空,也可以来沁源旅游,这里还算山清水秀,氛围也好,虽不如书中桃花源里的安宁,但也比外面的世界平和许多。”

    “嗯,也不用来的太频繁。”

    “假如,假如事情闹大了,打仗了,就不要过来了。”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大家都会守口如瓶,将青阳先生的信息抹掉,没有证据的话,朝廷也不能针对青阳先生,这点还望国师放心,不用过多担忧。”

    陈卿说了很多,这都是他们商量好的,如今看到张执象来辞别,便都嘱咐了出来。

    从最开始两句话,张执象就知道他们误会了。

    但他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青羊山起义军的几位当家,包括陈卿在内,其实都是那种很普通的农民,过去的“辉煌”并没有让他们忘本,成为山贼大王。

    或者说,有那个心的,当年都留在了马武寨,做着东出太行,争夺天下的美梦……

    陈卿知道那不现实,他造大明的反,只是日子过不下去,他很满意沁源的现状,但也知晓这种现状不可能保持。

    王绛阙在的时候,还能再压两三年,她这一走。

    怕是明年那些年轻人就坐不住了,必然烽烟四起,全面起义,到时候与朝廷是水火不容的,说实话,陈卿并不看好起义军的未来……

    因为他明白,天下活不下去的百姓终究还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是拥护大明的。

    所以。

    王姑娘能离开的话,也挺好的,这十年在沁源的生活,便是陈卿也觉得是一场桃花源记的幻梦,能活这么一遭,人生已经无憾了,就让他们自己去面对命运好了。

    “大当家弄错了,我过两日的确要辞行,但绛儿不会走。”

    “啊?”

    陈卿愣了下,随即有些着急,说道:“国师,这不是什么礼法的事情,而是我们沁源很快……”

    张执象直接打断:“很快就要发动革命了,对吧?”

    “不要急,我这次来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于沁源的出路,我已经跟绛儿讲清楚了,在京师的时候,我跟陛下也早有预料,所以这次来沁源,是带着方案来的。”

    “请先落座吧,我们慢慢谈。”

    大家泡好茶水,张执象问道:“关于陛下在南巡时的一些旨意,你们是否知晓,回京后连发的三道圣旨,可有得知?”

    几人点头,他们并非是闭门造车,对于外界的信息还是很清楚的。

    “既然你们都知晓,那应该知道,陛下并非是腐朽的君主,我们一直都在致力于变法革新,也期待有一日能够还政于民。”

    “陛下跟沁源的方向是一致,我们首先要确定这点,我们并非是敌人,而是盟友。”

    “你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均田免赋。”

    “这也是我和陛下准备要做的,陛下已经免了田赋,下达了降息减租的圣旨,可见诚意,之所以没有直接均田免赋,倒也并非是忌惮那些地主的反弹,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专业人才,去做这件事情。”

    “为此,我们首先让安南的南征军展开了均田免赋的工作,用以积累经验。”

    “可是南征军只有朴素认知,他们并不明白我们均田免赋是为了做什么,对于未来的社会建设和规划,也难以形成完整认知。”

    “或者说。”

    “整个大明,只有你们这里,只有沁源,才有那些认知,那些人才。”

    “在沁源,十六岁以上的,无论男女,至少都接受过中学教育,他们从小接受革命知识,知晓一个公平的社会应当是怎样的,他们对沁源无比熟悉,更会明白外面的世界离沁源差距有多大,也就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努力了。”

    “我家岳丈不是提了一个游学的办法吗?”

    “我认为就挺好的,但,不是直接出去,而是那些想出去,想要改变世界的年轻人们,让他们先去京师大学,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培训。”

    “然后,陛下会为他们颁发身份证明。”

    “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农改指导员,深入到每一个农村去,参加土改工作,进行三农建设。”

    听完张执象的话,陈卿呆了呆,说道:“国师哪怕有问定国策之权,这种办法也不能随便提的,陛下不可能同意国师的这个提议。”

    “三四万人散落到各个村庄去指导三农建设。”

    “这几乎是等于将国家让出来……倘若我们每一个农村都拉出一支队伍,几乎一瞬间就能推翻大明。”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答应这种事情。”

    陈卿十分肯定,但张执象却说道:“可陛下就是答应了,而且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诚意邀请青羊山起义军……‘进京勤王’。”

258、青阳开动,根荄以遂

    陈卿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警惕。

    他并没有因为张执象与王绛阙成婚就无条件相信张执象,这些年来,虽然许多事他都按照王绛阙的规划去做的,但这并非说他没有主见。

    他好歹是打退朝廷三次围剿的起义军领袖,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草头王。

    他得为起义军那一万多人负责,得为沁源十多万百姓负责。

    他很清楚自己这些人的身份是反贼。

    倘若嘉靖这是在设计,他们这些人送到京师去,便是被集体坑杀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可是反贼,如何勤王?”

    陈卿并不积极,甚至在推却,张执象就明白他在担忧什么,张执象没有直接解释,而是问道:“起义军占据沁源地利,便可永远高枕无忧吗?”

    “地方卫所剿不了沁源,是因为沁源影响不大,没必要大费周章。”

    “倘若如你们在马武寨那样,占据上党,俯瞰中州,肘臂河东,地方官府坐立不安,必然要发兵来剿,你们能打退一次、两次围剿,却打不退第三次第四次。”

    “沁源地势险要,可也是绝境死地,一旦被围,是没地方逃的。”

    “一县之地,你们有多少物力?”

    “大军封锁,至多三五个月,你们必败。”

    “做的更卑鄙一些,在沁源上游筑坝,水源一断,你们能撑几时?炸堤放水,沁源不受灾?”

    “照我说。”

    “朝廷只需派一员大将,领兵三万,便可剿灭沁源。”

    “我知道沁源上下的战斗意志,可朝廷京营的改变,你们应该也有目共睹,如今仇鸾带着大军打安南,战争形势已经完全变了。”

    “大当家的还需明白,朝廷要剿灭沁源,不难。”

    陈卿脸色变化,其余几个当家的也不好受,他们只有一县之地,确实没有腾挪的空间,除非他们先动手搅乱山西,如果能夺取一省之地,局势就大不一样了。

    可这样一来,关键就是朝廷要均田免赋,是真是假?

    倘若朝廷真的均田,谁还跟反贼走?

    他们自己这些年走来,对于这些事情再明白不过,道理说破了天,老百姓也不懂的,他们只知道均田是最大的事。

    几位当家的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应答,王绛阙却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不地道,沁源可没有那么好剿灭。”

    “朝廷若有大军出动,我们定然是知道消息的。”

    “这些年,我们虽然没有往外扩张,但不代表没有渗透发展,我们是有足够的行动预案和准备,十天之内,攻安泽、下古县、占霍州,北上灵石,便可堵住太原来军,再以主力南下,只要抢在朝廷大军赶到之前,打下晋阳,便能以一府一州十县之地迎战朝廷大军。”

    “胜算可能不高,但将战事拖个两三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朝廷却拖不起。”

    张执象眼光微动,当即说道:“朝廷拖不起是因为我们正在与士绅豪商开战,难道我们硬要碰个你死我活,然后由那些士绅豪商继续维持剥削统治吗?”

    王绛阙道:“那朝廷如何保证这不是请君入瓮的计谋?”

    张执象道:“礼部会给所有学生明发身份,往外公布这批京师大学的招生名单,朝廷发债五千万两建京师大学,不会在初创之时就把名声败坏。”

    “一场仗再怎么打,也花不了五千万两。”

    “各位觉得呢?”

    他们两人你来我往,把话都说完了,陈卿只得苦笑,他左右望了望,又看了眼王绛阙,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道:“能否让我们开个大会,表决一下?”

    张执象自信道:“请。”

    ……

    虽然是小会论大事,大会论小事,可当决策层也没有办法把握的时候,只能让全体参与进来讨论该如何决策。

    青阳党有完整的组织构架。

    起义军的五位当家只能算是“执行委员会”的21名成员之五,另外还有16名成员是由农民、工人、教师、医生等职业代表和有德之人。

    执行委员会才是沁源的决策班子,王绛阙则是会长。

    因为沁源只有十多万人的缘故,组织结构相对扁平,也尽量精简,张执象给王绛阙说过后世有个南街村,他自己有五万人口,又合并了周围几个村,收纳了十五万外来人口,管理着二十万人,却只有一个村委会……

    而南街村的日常运行,则由一个物业公司负责。

    那里的制度成本之低,是自古以来都没有见过的,精兵简政,是很关键的政策。

    因而沁源的行政机构就只有这个执行委员会,起义军的战兵数量也有了极大的缩减,沁源只有十二万人口,不可能供应一两万的脱产士兵。

    所以,沁源的正规军只保留了一个营,三千人。

    然后还保留了三个营的民兵建制,再就是所有成年人都受过军事训练,保证关键时刻能够全民皆兵投入战斗。

    沁源可以说是武德充沛。

    陈卿召开了全体大会,青阳党的一千多名成员全部参会,就“进京勤王”一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出乎陈卿他们预料的是,年轻人们居然非常相信嘉靖……

    沁源不是封闭的桃花源,这里很注重外界信息的收集,他们虽然没有出去,但发生的大事都会刊印成报,各大报栏和报亭都是免费开放的,年轻人都有读报的习惯。

    他们说:“嘉靖这个皇帝,还是很有进步性的。”

    “我们要不要推翻帝制,那是以后的事情,嘉靖要均田免赋的决心,这不会有假,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将地主文人得罪死了。”

    “我们是他天然的盟友。”

    “对,皇帝再怎么也只是一个人,官吏可是一整个阶级,先对付他们。”

    “大明建国毕竟是具备正统性的,我们如果能够得到大明的法理,总归要比全部都推翻了强。”

    “嘉靖敢把农村让出来,我们又如何能瞻前顾后?”

    “没错,我们去京师!”

    “也不能全去,一部分人去,一部分散入农村,如果朝廷敢下手,我们就革了大明的命!”

    他们自信而张扬,赤诚而无畏。

    他们知道有风险,但更知道答应嘉靖,他们将深入一个个农村,去帮助亿万劳苦大众……

259、二龙会师,时代已变

    沁源武德充沛。

    在确定要进京勤王以后,年轻人们邀请张执象观看了一场军事演习,就是专门针对敌军翻山越岭并破坏水源的军事预演。

    那营正规军并没有参加,参加的是民兵和学生。

    他们没有参加过实战,但军事素养不错,看起来的确像是在打仗,优点是组织度很高。

    “他们一直坚信武装斗争。”

    “在过去,都是由陈卿带着那营正规军扮演敌军的,正规军是参与过数次大仗,在十万级别的战场上活下来的,是真正的精锐。”

    “九年来,虽然没有一次演习能够击败陈卿他们这支蓝军。”

    “但红军的水平也在不断提升。”

    “让他们出去搞三农改革,他们可不会和和气气。”

    王绛阙还是做出了提醒,对此,张执象却完全没有担心,反而很满意,说道:“陛下就是看中了他们的斗争能力啊。”

    “既要搞得懂方向,又要能坚持斗争。”

    “他们就是点燃大明的火种。”

    “能有三万专业人才深入基层搞三农改革,才能在三五年内改变整个大明。”

    王绛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三万人那么多,整个沁源才六万青壮年,男女全部算上,16~28岁之间的,也就三万多。”

    “至多有两万人去京师就不错了。”

    “而且,相对于大明十多万个行政村,五十多万个自然村,两万人与之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不可能真的一个村只派一个人。”

    “发动百姓,建立农会,整顿治安,对抗地主,平均土地,集体劳作,修建水库……”

    “人还是太少了。”

    人才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哪怕是沁源的这些人,他们也要在社会实践当中去充实完善,最初这些“新兵蛋子”的效率肯定是不高的。

    而且。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可不是皇帝不想,那些地主乡绅,知道你要革他的命时,他可不是乖乖的引颈就戮,哪怕有朝廷的法令在那,他们也是会拼命反抗的。

    这是战争,是战争就会死人……

    “不会光让沁源的人去冲锋陷阵的,一旦开始均田,朝廷也会召集一批人参与这场变法,只是他们当中的读书人肯定不多,这个时候沁源这些学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另外。”

    “让沁源的学生到京师大学去,而京师大学原本应该招收的学生则要送到沁源来。”

    “不光是招收现成的大学生,还需要更多数量的预科生,让他们先来沁源读中学,甚至小学,待京师附中建立好后,再决定他们回去是读中学还是大学。”

    “京师大学第一批招生,大概也会有两三万人。”

    “让他们先来接受劳动改造,接受不一样的思想,再回去读书,就能有自己的主观判断了,也就都明白民间疾苦了。”

    “有了主见,才会明白读书是为什么,不会荒废时间。”

    “这也是个开头,我认为以后所有的大学,学生在入学前,应当接受半年左右的工农业实践,然后再去读书。”

    “不为别的,至少知道怎么种地。”

    “若是有大灾大难,社会崩塌了,他们还能退守乡野,种地养活自己。”

    “还有就是,只有不断的让知识分子下乡,乡村的教育资源才能升上来。让乡村和城市没有流通障碍,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这才是最终目的。”

    张执象是不赞成城市化的,城市应该有,但不能以破坏乡村为前提,一昧的将农村人口赶到城市里去,通过瓦解农村来获得廉价劳动力和推动土地财政。

    几百万,几千万人口的城市。

    但凡有个停水、停电,就得糟糕,大量密集的人口,一旦有个什么灾难、病害,那就是毁灭性的。

    小城市喊停摆就能停摆,几千万人口的超级城市呢?

    张执象是自五百年后穿越过来的,而且是整整五百年,而他出生那年,是嘉靖元年,也就是公元1522年。

    城市化的脆弱和弊端,他看得一清二楚。

    农村的消亡,更是一个国家生命力的消亡……本来一切就是源自于土地,人离开了土地,不就丢弃了根吗?

    一棵树,不论它长得有多高,根须萎缩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历朝历代都因破坏农村而亡,虽然破坏的方式不同,但结果是相同的,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你有种过田没有?”王绛阙忽然问道。

    张执象说道:“山上不种田,道观里吃什么?总不能全靠乡亲们供奉,不看禾苗从土里钻出来,怎么体会生命的欢喜?我不但种过田,还种过草莓呢。”

    “嘟嘟喜欢吃草莓,那次去京师回家,就向陛下要了些草莓种子。”

    “后山种了二十亩草莓。”

    “到时候,带你去摘草莓吃,培育了好些年,比以前甜很多了。”

    王绛阙有些欢喜,肩膀靠着,轻轻的依偎着,两人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的看完了这次演习,结果还是蓝军获得了胜利。

    结果无所谓,蓝军将攻势表现得淋漓尽致,红军也表现出了极其顽强的抵抗能力。

    这些都表明,朝廷打沁源,会很难打。

    最重要的是沁源的人,信念是不同的,他们可不是那些匪徒,这支队伍是打不散的,也是击不倒的。

    接下来两天,张执象与执行委员会敲定了大致框架。

    他已经写信给嘉靖了,接下来嘉靖会派人跟沁源这边做对接,敲定详细方案,想来,当这两万多学子进入京师大学的时候,全天下都会震惊。

    特别是士大夫阶层。

    他们本以为嘉靖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了天下士绅,手中可用之人寥寥无几,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叫沁源的地方,有一群读过书的,跟他们没有任何利益瓜葛,甚至还水火不容的人。

    这些学生或许能力没有特别出众,但都是实干型人才。

    而治理一个国家,根本不需要多少人才,一个县就足够了,汉高祖刘邦证明了这件事,明太祖朱元璋也证明了这件事。

    所以。

    沁源不大,但能掘了士绅的根!

260、真假心学,异端贼子

    张执象没有办法在沁源待太久,五月二十四日,他便继续启程南下。

    因为南洋战事的白热化,王源之也无法再继续度假了,他也得返回歙县坐镇,让王直能够心无旁骛的与许海交锋。

    南征军在安南大规模进行均田免赋,是五月中开始的。

    相对于仇鸾大获全胜攻占安南的消息,这个消息对于南京来说更为轰动,在他们看来,嘉靖这是疯了。

    安南的均田绝对只是一个开始,嘉靖必然是要在大明均田的。

    均田并不奇怪,历朝历代都会有这种事,有人做成了,有人被做掉了,但南征军在安南不光是均田,他们还杀人。

    嘉靖的“狐狸尾巴”已经完全露出来了。

    他不是要杀一两个人换上一批听他话的人,他是要“士商”从此以后消失……

    这能忍?

    南京,议事院。

    夏言不在,会议依旧可以照常召开,由南京兵部尚书湛若水主持。

    湛若水是广东甘泉人,嘉靖三年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后历任南京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可见其权势和重要性。

    如果只是由皇帝空降的尚书,一般只会历任一职,没两年就会被调走,不可能接连转任。

    原本兵部尚书王軏是嘉靖的人,但在嘉靖南巡以后,就被赶走了,由湛若水兼任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职。

    可以说。

    在议事院,除夏言外,湛若水身份最高。

    提到湛若水,我们就不得不提心学。

    后世记载心学,一说就是陈献章、湛若水、王阳明一脉相承,说阳明心学是继承了陈湛心学的,可实际了解心学,就知道这句话是扯淡。

    陈献章号白沙先生,白沙心学的确是先在大明出现,而湛若水又是陈献章的弟子,这两人的确同出一脉。

    可王阳明跟陈献章压根就没有关系,与湛若水也是平辈相交,咋就成了“一脉相承”?

    学术上。

    陈献章要放弃程朱理学,向陆九渊靠拢,学说核心也就是一个“端倪”之说,强调以自然为宗,以虚为基本,以静为门户,以自得为归旨,并以自得之旨教人。

    注意,这是以“虚”为基本,陈献章的修炼宗旨是“静坐”。

    就连他弟子湛若水都觉得,这太落于枯禅了,就把“静坐”改为了“随处体认天理”,讲究从生活各处去体认天理,去感悟,去做事。

    嗯,湛若水的甘泉心学比白沙心学还是有进步了,强调了事功。

    但仔细去看,会发现,陈湛心学的理论根本不成体系,而且他们强调以虚为基本,这哪里还是心学?这是唯心!

    心学压根就不唯心,心学根本就不反程朱理学。

    陆九渊提出心学,就是发现了理学内化道路潜在的支离倾向和教条隐患,要开拓出一条自吾心上达宇宙的外化道路。

    陆王心学是在程朱理学的基础上发展的,而不是放弃程朱理学!

    阳明心学体系之完善,立意之高远,可谓集三教之大成,岂是同时期的陈湛心学可以碰瓷的,倒是不明白后世对心学的介绍为什么要混淆在一起,生怕别人看懂真正的脉络?

    当然。

    学术高低不论,湛若水的甘泉心学可以与阳明心学分庭抗礼,足以说明他的影响力了,其实也是甘泉心学更容易学。

    “随处体认天理”明显就更加轻松,条件宽泛,而“致良知”多累?

    什么事都要问良心,活着多累?

    我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再去感悟感悟天理,至于这天理是什么,那当然是以自然为宗,以虚为基本,以静为门户,以自得为归旨咯。

    可不是朱子说的天理啊,我的天理得我来认,我自得就行……

    还是那句话。

    异端比异教更可恨,孔子上任鲁国大司寇七天,就诛杀了少正卯,阳明先生可不是不想学孔子,而是没有那份权势罢了。

    湛若水作为“一派宗师”,其实比夏言底气更足。

    夏言能当上议长,是一步步立功上来的,嘉靖元年夏言就冲锋在前,上书裁撤厂卫,将正德那点班底全部清空,裁撤了3200余人。

    同年,夏言又上书裁撤皇庄,嘉靖二年,他又替杨廷和冲锋,搬倒了支持嘉靖的吏部尚书王琼和兵部尚书王宪。

    又攻击宦官赵灵、建昌侯张延龄贪赃枉法;又解救被逮捕的永平知府郭九皋;又攻击嘉靖给生母蒋太后的婢女的弟弟封赏锦衣卫千户,让嘉靖想启用一个亲信都不成……

    可以说,这货就是个疯狗。

    一直到嘉靖三年五月,也就是大礼议白热化的时候,夏言的母亲“恰巧”死了,夏言回家丁忧,躲过了七月份的左顺门案。

    杨廷和被迫告老还乡,一众南党受贬。

    唯有夏言躲过去了。

    他之前又“战功赫赫”,这不一下子就脱颖而出了?而夏言在嘉靖七年丁忧结束,回朝廷任官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还记得嘉靖七年,青羊山起义军在第三次围剿中覆灭,马武寨被攻破吗?

    没错,这场仗就是夏言指挥的。

    从此以后,夏言便平步青云,回到朝中也是敢打敢拼,是反对张璁的第一人,他能走到议长的职位,完全是一步一个脚印立功上来的,可以说是相当“励志”了。

    但。

    他这样的,根基浅显,哪怕是南京这边也只是将夏言当做打手罢了,几乎没有什么人尊敬他,可湛若水主持会议的时候,大家都很尊敬,很给面子。

    因为湛若水是一派宗师,不是什么丢了官职就丢了一切的“暴发户”。

    “南征军在安南搞均田的事大家应该都清楚了,大的影响暂且不谈,如今紧要之处是安南的局势,让南征军搞完均田,我们在安南消耗嘉靖的策略就完全失败了。”

    “嘉靖能够实控安南,南征军对于南洋战场的影响将推翻我们之前的预估。”

    “虽然这是许家的战斗,可我们也不能让许家输掉。”

    “各位得想些办法才好。”

    湛若水问策,南京户部尚书钱如京当即捧场,说道:“南征军在安南搞均田,可是还要斗地主的,他们在宣化府、升龙府开始搞均田的时候,其他地方的地主大多都已经闻讯,并逃了许多人。”

    “如今他们正在相对偏远的地区,以待反攻。”

    “这些人手上有钱有兵,我们只要将南征军引出安南,再给那些地主支援武器装备,想必那些泥腿子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等他们回到家乡,安南就还是他们说了算,他们必然是拼了命要支持我们的。”

    “如此一来,我们对于安南的掌控将前所未有,嘉靖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261、合纵连横,开源谋利

    只有失去过才明白珍贵。

    安南的那些地主,被赶出家乡,收缴土地,被喊打喊杀如过街老鼠,他们的每一天都生活在惶恐当中,而制造这一切的不是那些泥腿子,而是大明。

    经历过这一着,他们才会明白,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他们必须拼了老命支持南京,战胜“邪恶”的嘉靖,他们才会有好日子过,不然他们做梦都要吓醒,梦到自己被吊死,几辈子积累的财富再度被卷席一空……

    所以他们对内必定会极其残酷,对外疯狂支援、求战。

    这对南京来说很重要。

    钱如京一席话,大家都很是意动,为什么呢,因为在大明,他们不能明着来造反,不能明着来吃人,不但要顾及脸面,更因为他们自己组织度也有限。

    整个江南的控制,毕竟不是由一个严密的整体实现的。

    他们不可能对江南予取予求。

    而安南不一样了,他们不但可以予取予求,甚至还不用付出任何制度成本……

    “让安南士绅还乡,重点是支开南征军,否则他们兵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可能打的赢南征军的。”

    “是否催促许家在南洋的攻势更猛烈一些?”

    “亦或者,我们提醒南征军满刺加的重要性,让他们在满刺加与许家决战?”

    “如此一来,引开南征军,光复安南,切断仇鸾的后路,如果能歼灭这十二万南征军,对于嘉靖来说,无异于断掉一臂。”

    “只要再解决俞大猷的辽东军,嘉靖就是热锅里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说话的是江宁秦氏这一代的家主,叫秦槐,自秦桧掌权以来,到秦钜成为抗金英雄洗白,秦家可是士林的常青树。

    他们这些士族才是议事院的基石,平常虽然少说话,但不代表不说话。

    只是把工作让给专业人士罢了。

    如今大战全面开启,危急存亡的关头,他们可不会再缄默,而是纷纷在发力,除了秦家,还有南海叶氏,他们也是南宋时期传下来的,当年叶氏一门八进士,可谓煊赫一时。

    叶翰风接话道:“嘉靖能依仗的不过是这点军权罢了。”

    “他这次南巡回京后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得罪了天下士人,李时一党投靠我们,就是铁证,除了严嵩那种狗腿子,还有几个人愿意为嘉靖做事?”

    “朝廷上,只要扳倒严嵩、张瓒、唐龙他们三个,嘉靖就无将可用了。”

    “严党也自然土崩瓦解。”

    “比朝廷更好的是地方,嘉靖离心离德,先是登闻鼓限制百官,又让百姓参政、议政,如今又强行减租,还提倡侠客行为。”

    “天下苦嘉靖久矣,我等约纵连横,不出半年,定叫嘉靖政令不出京师!”

    “让他看看,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钱如京一看是秦氏和叶氏说话,当即捧场道:“没错,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嘉靖已经彻底疯了,竟然想与天下人作对,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大家很积极的通过了支援安南士绅的议案。

    至于引南征军离开,其实他们不说,仇鸾也看到了满刺加的重要性,南征军虽然五月中才大致攻略完安南,但也不能停留太久,五月底就必定要继续南下,前往满刺加。

    许家在五月初的时候就已经集结完兵力了,总攻全面发动。

    南洋战事十分激烈,南征军打掉安南,也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必须攻击满刺加,打敌七寸,才能分担掉王家和吴家的压力。

    如果不主动出击,就只能冒险以海路去支援吴王两家被围困的地区。

    仗打成那个样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赢了。

    湛若水是有这个战略思维的,看安南的战局,明白仇鸾作为一代名将,有这个水准,所以南征军必定不会久久盘桓在安南,他才提出这个问题。

    主持会议,重点是讨论问题的方向。

    而不是做报告会,要让大家参与进来,他们才会愿意出力,这是湛若水的风格,与杨廷和、费宏、夏言都不同。

    讨论完安南之事,再讨论……王家。

    “王家海战若败,定然元气大伤,其野心勃勃,又与嘉靖、张执象勾结,不能再容他了,王家败后,我们如何瓜分王家?”

    “王家外有人参货源,内占医药之利,十年前又得两纲盐引,插手盐业。”

    “一年进项,怕是有两三千万两银子。”

    “这还是王家没有刻意赚钱的缘故,他们干扰我们盐业营利,又平价售卖药材,可以说完全是浪费资源。”

    “交由我们来做,这些产业的营利至少能翻一番。”

    湛若水这话一出,大家又热闹了起来,没错,话事人可不光是要解决问题,还要开源谋利才行,这样大家有利可图,才会信服嘛。

    杨廷和懂事,费宏懂事,湛若水也懂事。

    就你夏言不懂。

    大家都对王家的财富很有兴趣,但也不得不顾忌墨教,秦槐说道:“王家有墨教支持,万一到时候墨教庇护,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是很麻烦的事情。

    以前阿萨辛的刺客很有名,但那也只是在西罗洲和西域而已,在华夏,真正可怕的永远不是刺客,而是死士。

    墨教隐匿以后,墨家在汉朝存留的,就只剩侠客了。

    是墨教抛弃了这部分人吗?

    并不是,墨侠依旧保存了最纯粹的墨侠,亦或者说,要比墨子时期更加“纯粹”,他们天下行走,为墨教做事,你甚至不知道,江湖上青龙榜上的高手,有几个其实是墨教的人……

    更何况隐身在黑暗中的那些墨侠,前仆后继不要命的墨侠。

    谁也不愿意惹墨教,因为这群人真的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

    面对墨侠的可怕,湛若水胸有成竹的一笑,说道:“墨教支持王家,可能与他们在沁源做的事情有关,但不管如何,墨教的大理念是不会变的。”

    “他们要改造文明,而张执象可不像是外算学那一派的。”

    “他修炼的越好,就越是说明他对内算的坚定,嘉靖与张执象的组队可不会分开,王家又与嘉靖张执象靠拢,墨教是不可能会忍耐这种事情的。”

    “放心吧。”

    “只要嘉靖再做的过分一些,或者说,当嘉靖正式开始变法,将理论核心公诸于众的时候,墨教必然舍弃王家!”

    “我们要把握住这点,才能先下手为强。”

    “不然,五大商帮,可不会看着我们吃肉而不来抢的。”

262、思维局限,东林讲武

    在士绅看来,他们才是民。

    所以我们看到史书上写的“与民争利”,基本上都是在与士绅争利,这不是什么不要脸的手段,而是他们内心真的这么认为。

    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民心,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嘉靖得罪士绅,就是失了民心。

    必将被天下共诛!

    “南京诸公必然是有其思想局限性的。”在东林书院的正心亭内,徐阶知晓南征军在安南均田后,对于南京的情况,做了如此评价。

    东林书院在南宋时荒废,元朝时被改为寺庙,明朝又改回学舍。

    依旧做教学之用,但不复书院规格,正德年间的南京礼部尚书邵宝就曾在学舍读书,邵宝曾经主持重修过白鹿洞书院,在惠山又创建尚德书院,自然也不会忘记幼时读书的东林书院,想要重修东林书院,却因为种种原因,被耽搁了。

    徐阶自扬州一战后,在南京参加完费宏的葬礼,送上了《明太保费文宪公文集选要》后,便没有在意嘉靖与议事院的交锋,直接启程前往无锡。

    东林书院大多数建筑已经荒废,就连池塘也长满了水草,不成样子。

    只剩下几座学舍还在使用,由一些没有私塾的教书先生占着,教孩童蒙学,因为条件艰苦,连学舍都破旧,所以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就读,都是一些百姓图便宜,才会送孩子来这里蒙学。

    徐阶到东林书院来,并没有将原本的那些人赶走。

    反而先修补了学舍,让那些蒙童有更好的读书环境,他虽然扬州事败之后,就已经辞官,但那也不甚重要,因为进士,才是士人身份的根本。

    更何况,他徐阶是探花及第。

    这可是一甲进士,民间都说是文曲星下凡的呢,因而当徐阶在东林书院住下的时候,这座书院顿时就焕发了生机。

    而且在辞官之前,徐阶可是历官浙江按察佥事、江西按察副使,治理学政的。

    徐阶虽然辞官,可名声却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人知道扬州的事,南京也不可能将这等辛密宣扬出去,所以外界看来,徐阶就是“任性”辞官了。

    他说自己是来研究学问的,可人们只当徐阶是因为费宏的死才辞官的,大家也都知道了《明太保费文宪公文集选要》一事,纷纷称赞徐阶高义,成为士林美谈,说徐阶因伯乐去世而归隐,视功名利禄如浮云,有名士风范。

    一时间。

    徐阶虽然辞官了,但声望却在不断暴涨,无锡地方官员更是频繁来往东林书院,对徐阶无比推崇,地方乡绅更是踊跃,最终大家一起出钱,凑了二十万两银子,准备重修东林书院。

    书院还在施工,但工人们照顾徐阶,在正心亭这边,依旧静谧幽深,徐阶平日里都在这里写书。

    整个工期预计要三个月,需到七月份才能完工。

    如今徐阶还是准备阶段,但其“民本”的思想已经传扬开来,各处酒楼、楚馆,那些士子都在讨论徐阶的民本思想,已经由无锡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扩散,大有卷席江南的声势。

    不仅仅是士林。

    整个江南的商人,都以见徐阶一面为荣,甚至有商人放出豪言,愿捐赠东林书院十万两,只求徐阶共进一餐。

    但,徐阶完全不为所动。

    声名再度暴涨,已经有人开始以圣人称呼他了……

    有些事是刻意为之,有些事是顺水推舟,总之外界花团锦簇,徐阶自己却平静无比,事情做起来浑然天成,连严讷这个好友看着,也是无比崇拜。

    严讷愈发相信,徐阶就是圣人!

    对于徐阶对南京的点评,严讷奉为圭臬,赞成道:“南京诸公,不过是肉食者鄙,如何能够远谋?夏言也好,湛若水也好,他们都注定是要失败的。”

    “如今天下,能救万民于倒悬者,唯子升一人!”

    徐阶摇了摇头,他明白好友只是为了赞成而赞成,根本就没有细想南京的思维局限到底在哪里,只得解释道:“南京诸公必然是要让安南的士绅还乡,以此来一箭双雕,即断绝仇鸾的后路,又获得安南的绝对忠诚,拥有一支坚实无比的力量对抗嘉靖。”

    “这其实错了。”

    “安南士绅失去过土地财富,能够明白大明的恐惧,而安南的百姓,在得到过希望和幸福之后,你又将它拿掉,他们才明白,自己究竟失去过什么,他们支持嘉靖,归心大明的信念,将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此二者孰强孰弱不谈。”

    “我只知道,百姓可以把士绅杀光,他们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失去的只是枷锁而已,而士绅却不能将百姓杀光,那样他们就得自己去种田了。”

    “生死搏命之时,一方心存顾虑,胜负便已经定了。”

    “安南士绅必输。”

    “南京的策略,必然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严讷听徐阶分析的如此鞭辟入里,当即连呼高明,他虽无条件相信徐阶,但领悟能力还是很强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关隘。

    严讷说道:“南京诸公此次失败,关键在于他们还在抱守残缺。”

    “他们还以为士绅就是民,百姓根本没有存在感,实际上已经不是了,嘉靖和张执象的所作所为,已经将百姓拉上了舞台。”

    “他们庞大的体量就注定了,百姓才是未来的主角。”

    “这场战争的关键,根本不是局部一辆车战役的输赢,而是谁能代表民意!”

    “嘉靖在安南均田,绝对只是一个开始,他必然是要在大明均田的。”

    “这滚滚洪流大势,根本不是‘一己私利’能够阻挡的,整个旧有的士绅体系必定瓦解,然而南京诸公至今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们不但会输,而且马上就要站在悬崖边上了!”

    “能救他们的,唯有子升!”

    “子升会是力挽狂澜的圣人,他们必然要对子升唯命是从!”

    严讷又兴奋了,不光是对徐阶的崇拜,还因为……徐阶落难时,在他身边一直不离不弃的是谁?不就是他严讷?

    徐阶起飞,他严讷不也在青云之上?

    相对于好友的激动,徐阶只是云淡风轻,好似一切本该如此,他平静的说道:“我所依仗者,不过是江南江北的不同罢了。”

    “便是出山之日,也不过是划江而治。”

    “战争,终究还是要以战场来分胜负的。”

    “严讷,你说,东林书院再开一个讲武堂如何?”

263、山长美梦,贩卖长生

    “讲武堂?”

    “没错,变得可不光是时代和思想啊,军队也在变,南征军在安南搞均田,南京诸公可能会灯下黑的忽略影响最大的主体,即南征军本身。”

    “有……什么影响吗?”

    “军中士卒也是百姓啊,当兵又不能当一辈子,谁还不想解甲归田呢?可回到家乡,有田耕种嘛?大明是没有的,安南有啊。”

    “他们会去安南?”

    “不,他们会来大明,他们想要在大明均田,他们想要维护均田的成果,他们是跟百姓站在一边的,他们的作战信念已经完全改变了。”

    “这……”

    “任何事情,归根结底,是要落在人身上的,南京诸公还抱着歼灭南征军的想法,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南征军回来以后,嘉靖拥有这么一支全新的部队,以后会有更多这样的部队,该怎么去应对。那会是十倍,乃至更多的岳家军。”

    “十倍岳家军!!”

    严讷震撼不已,他无法理解南征军转变带来的战力变化,可这个比喻就让他瞬间懂了,岳家军那是什么?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一支军队有岳家军那样如同山岳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南宋朝堂不拖后腿,一支岳家军就能打得金国溃败,收复山河!

    这要有十支岳家军,天下何人能挡?

    严讷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他在害怕……

    “这,我们要怎么才能挡住十支岳家军?”

    严讷对讲武堂完全没有信心,徐阶倒是平静的斟茶,悠悠说道:“既要看人,也要看物,工业技术的变化,同样是跨时代的。”

    “新的作战方式和作战理念,我们领先一步就好。”

    “朝廷与南京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是钱。”

    “战争,穷有穷的打法,富有富的打法。”

    “南京养不出精兵,归根结底,是大家都在往自己口袋里捞钱,却不想掏钱,可今时不同往日,嘉靖不光要钱,还要命。”

    “这场仗,他们输不起。”

    “既然南京诸公输不起,江南士绅输不起,那就乖乖出钱,将军队武装到牙齿。”

    “将军事工业发展到极限。”

    “剩下的,碾过去就可以了。”

    徐阶从来就没有独立看待过战争,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而已,打仗也不光是军队和将领的事情,还是经济、政治的问题。

    在徐阶看来,运营好了,直接A过去就能赢。

    严讷豁然开朗,但,他犹豫道:“讲武堂的事情非同小可,毕竟是染指兵权,南京诸公能答应我们?”

    徐阶浅笑道:“何须他们答应?”

    “倭乱一起,开个讲武堂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不用跟科考武举挂钩,只等战事颓靡,再组建民兵团练,也就顺理成章。”

    “至于生源人才。”

    “东林书院名声有了,人脉也就有了,安排武职不是随随便便,那些学生总会懂的。”

    严讷点头,并笑着说道:“那以后,朝堂上的官员也好,军中的将领也好,都要喊子升一声‘山长’,这可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啊。”

    “哈哈哈……”徐阶亦是大笑。

    ……

    士绅们在做事,商人也没闲着。

    五大商帮为何以徽商为首?因为生意是其次,势力才是最主要的。

    许汪吴王,许家独占海权,汪家不管怎么破败,他是南京的代言人,是南京的钱袋子,吴家经营南洋,以殖民为主,俨然海外之国,王家以义为先,凝聚力是其他任何家都比不了的。

    可以说,徽商四大家,没有一个是善茬。

    其余四大商帮,非得顶流商人,才可与之相比,而且还显弱势,赚钱可能更多,但势力上是比不了的。

    许王之争,其实是徽商内战。

    许家和汪家是一伙的,王家和吴家是一伙的,他们神仙打架,晋商不做海贸,尚能置身事外,可其余的浙商、苏商、粤商不行。

    自许铭带着舰队从西罗洲回舟山以后,许家就召开了天下商会。

    摆明了逼大家站队。

    在东樊楼,今日包场停业,江南各路大商云集,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许海也没有出面,外面开大会,他们里面则在开小会。

    生肖令才是身份牌,才有资格同桌谈话。

    大明有九块生肖令,除去王家的、吴家的,还有晋商范家的,剩下六块,许家一块,汪家一块,其余三大商会,也才四块。

    分别是浙商的陆家,与沈万三有渊源,曾将家产全部赠与沈万三,沈万三败亡前又还给陆家。

    还有苏商的东山王家和西山翁家。

    苏商以洞庭商帮为主,以吴县的洞庭山分为东山和西山,民间有俗语“钻天洞庭遍地徽”,就是用来形容当时商人的。

    粤商则是潮汕陈氏。

    潮汕陈氏是颍川陈氏南下而来,可以追溯到那个制定九品中正制的陈群,享受魏晋三百年富贵后,南陈的陈霸先更是言说自己是颍川陈氏,也随着南陈的破灭,颍川陈氏开始没落,经历五代十国后,主支其实已经没了,但有分支去了潮汕。

    我们先前说过的陈献章,开辟白沙心学的那个,就是陈氏分支。

    他去世后留下的陈氏书院,又称陈家祠,后世广东七十二县陈家子弟都来此祭拜,为何陈献章这么受陈家尊重?

    这与他们颍川陈氏的源流有关。

    虽然是商人,但他们更重文学,陈献章也就成了陈氏的招牌,而因为重心问题,陈氏经营模式与其他几家不同,他是以宗族为核心的。

    属于平权股份,没有哪一家独占鳌头,以能力任职,统领商会的人称为会总。

    生肖令则是会总的信物。

    如今五家的家主都到了,分别是汪行藏、陆云、王惟贞、翁文夫、陈秀。

    汪行藏自然与许家最近,便热场说道:“四爷喊我们过来,有什么章程尽管先说来,我们自然与四爷同心。”

    其他四人也没有说话,他们过来,只是因为不好逆许家的锋芒罢了。

    许海端着酒杯,平淡的说道:“让大家来,是要卖给你们一个世上最珍贵的商品——寿命。”

264、善恶有报,本分幸运

    只有失去过青春,才明白青春的可贵。

    越是富有,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渴望着青春,渴望着长生,因为只有健康的身体,只有长久的寿命,才能让他们去尽情享受。

    否则,老朽的身体,美食也吃不下,酒也喝不得,美人也用不得。

    再多的财富有何用?

    他们谁不想长生不老?可是,那根本就做不到,再好的补品,也不过是苟活几年罢了,该什么寿数,大限到了,是救不回来的。

    天地间有大公平,一为生死,二为轮回。

    生死,是逃不脱的。

    在场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他们虽然动心,但都还很淡定,年纪较大的翁文夫说道:“道家仙丹,能够逆天改命的,也是少数。”

    “不过是渡过命中一劫,再多活几年,等待下一次大劫罢了。”

    “外物的帮助,始终是有限的。”

    “不内修,八九十岁也就到头了,根本活不到天年,四爷说要卖寿命于我等,我等怕是消受不起。”

    翁文夫六十多岁了,在座的这些人中,他最年长,从五十多岁的时候起,他就改信佛门,每日吃斋念佛,捐款救济,只为积攒阴德,好延年益寿。

    他经历最多,见过无数高僧大德,对于延寿一事,经验十足。

    因而才不信许海。

    不仅不信,还在暗自警惕,因为佛道两家都难以办到的事情,其他手段可以做到,那基本可以确定是邪门歪道,即便有效果,也是损阴德的!

    许家不信命,他翁文夫可是信佛的,信因果报应的。

    翁文夫说完,同为苏商的王惟贞也开口了,王惟贞年龄不过二十出头,是在座最年轻的一位,根本就体会不到寿命的重要,他转着手中的核桃说道:“四爷,这等长生不老的宝贝,当是世间奇珍,您自己用都来不及,哪有多的卖给我们?”

    他含笑轻语,带着些许轻佻,是年轻人的张狂。

    意思很明确,真是好东西,哪里会拿出来卖,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就别玩障眼法了。

    剩下几人也都是这个意思。

    听他们把话说完,许海才拍了拍手,房间的门打开,许铭昂首走了进来,虎父无犬子,许铭当得起一声“英俊神武”的称赞。

    “诸位请看。”

    许铭走到几人中央,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直接一刀,将左手手心割开,刀口入肉快一寸,几乎切断了半个手掌。

    别的不说,许铭眉头都没皱一下,当令人敬佩。

    五人静静看着,眼中皆有震惊,因为从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是蓝色的。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止住了血液,伤口之处,竟然有肉眼可见的肉芽在蠕动!

    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伤口,恢复了。

    王惟贞转核桃的手停住了,其余几人也屏住了呼吸,静静观看思量,汪行藏忍不住问道:“这是何故?如何确定能够增寿?”

    汪行藏也快六十了。

    江河日下的身体,又不像翁文夫那样舍得繁华,肯吃斋念佛,他的身体其实是最差的那个,因而他其实最为迫切。

    陆云和陈秀没有开口,他俩都年富力强,只是眼神愈发探究和慎重。

    对此,许铭拿过一个玻璃杯,再次于手腕上划卡伤口,接了半杯蓝血,举着杯子笑道:“谁有兴趣饮了此血?”

    房间瞬间安静,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汪行藏说:“我来!”

    他拿过杯子,一口饮尽。

    蓝血入喉,感觉全身都在发热,不一会就汗流浃背,但与之伴随的,却是气力的恢复,他握了握拳头,只觉得筋骨都有力了,手上的皮肤也恢复了许多,不再褶皱。

    “这……”

    汪行藏震惊不已,看向许铭的眼神中满是贪婪,似乎恨不得将许铭生吞活剥,许铭全然不惧,只是平静的说道:“我的血是有毒的。”

    “什么!”汪行藏震怒无比,直接看向许海,许海只是轻蔑一笑。

    许铭继续说道:“蓝血赋予了你生机,却也在吞噬你的生机,大约一周时间,你没有饮下第二杯血,就会死。”

    汪行藏暴怒:“许海!你是想同归于尽吗?!”

    其余四人虽然也在警惕,做好随时喊人的准备,但明白许海做事情不会这么糙,必然还有说法。

    果不其然。

    许铭拿出了一支不老药,蕴蓝色的药剂里面,是金色的蛟龙在游动。

    许铭道:“喝下此药,你就跟我一样,会变成蓝血,从此长生不老,并拥有超凡的力量。”

    说罢,许铭直接将匕首握于手中,刀身在他的捏握下,竟然如同纸片一样被捏成一团,铁屑如泥沙般从指间漏出……

    汪行藏收起急躁,贪婪内敛,平静的问道:“我要出什么价,才能买到这个药?”

    “汪公,莫急,这药肯定有副作用。”王惟贞适时的“提醒”了句。

    许海瞥了王惟贞一眼,淡淡的说道:“看到那药里面的龙魂了吗?每斩杀一条蛟龙,才能炼制一支药剂。”

    “许铭带着舰队,从西罗洲一路杀回来,也不过杀了五条蛟龙而已。”

    “药的本质是血脉药剂。”

    “将人的血脉变为龙的血脉,蛟龙阳气极盛,所以需要云水润泽才能生存,人喝下此药,也是如此。”

    “每日需要饮人血解热,以少女最佳。”

    “日光纯阳,不得久晒,否则热火难耐,会被烧死。”

    “就这两个缺点了,因为是血脉药剂,此后你的后代,也都是蓝血,只是会随着血脉的混杂,一代代流传下去,力量会削弱而已。”

    “这也不算缺点,过几代人,再补一支药剂就是。”

    “我想,诸位应该能明白这药剂的价值了。”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震撼,翁文夫犹豫了下,说道:“饮人血维持长生,一族都化为吸血鬼,这得损多少阴德?”

    许海冷笑一声,说道:“我不信这个,真要善恶有报,我许家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翁文夫呢喃道:“因果轮回,要信的啊……”

    与其说是念给许海听,不是说是念给他自己听,在劝阻自己。

    关于善恶有报这件事,北宋的邵雍给过答案。

    邵雍说,善恶有报是本分,善而恶报是不幸,恶而善报是幸运,你能幸运,是你的命,旁人羡慕不来,但你无法一直幸运。

    运气,也是会平衡的。

    因果不局限于一人,不局限于一世。

    你许家强盛,或许命中本该有更大的富贵,更长久的富贵,但你如此作恶多端,富贵也就快要到头了,而且下场往往无比凄惨。

    翁文夫信因果轮回,所以,明明长生就在眼前,他却畏之如蛇蝎……

265、屠龙之盟,南洋战局

    翁文夫无意购药,直接表明了立场。

    王惟贞则灵光一闪,问道:“既然蛟龙可以炼药,那真龙呢?”

    这一下,陆云和陈秀也亮起了眼睛,目光灼灼的看向许海,许海则哈哈大笑,说道:“蛟龙有灵,自然会互相交流,知晓我等猎杀,以后自当逃避。”

    “想猎杀蛟龙,都会愈发困难。”

    “何况真龙?”

    “猎龙的难点可不在屠龙,而是在寻龙,你们谁有真龙的线索,说来听听。”

    许海说的话没有错,关键是寻龙,他们如何有真龙的线索呢?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听许海这么说,陆云便问道:“四爷的意思是……能找到真龙?”

    陈秀也说道:“这才是四爷喊我们来的本意吧?”

    听闻真龙,这蛟龙炼制的药剂一下子就不那么香了,几人都看向许海,许海嘴角勾起,笑道:“没错,喊你们来,就是邀请大家共同屠龙的。”

    汪行藏急声道:“便是找到真龙,也只有一条,药剂归谁所有?”

    许海没道理废这么大劲,来帮他人做嫁衣,这个道理都明白,所以,这屠龙的事,八成是许海拉他们来当炮灰的。

    见此,许海轻蔑一笑,说道:“大可不必将老子想得如此无能。”

    “大家一起屠龙,药剂自然都有机会获得,屠龙之后,我们六家拍卖,谁出价高,药剂就归谁,出的钱另外五家分。”

    “我许家也不占你们便宜,大家一视同仁,可好?”

    许海说不占便宜,可他手上有蛟龙制作的不老药,到时候可以抵多少银子?不过,就算许海得了真龙药剂,他们拿蛟龙药剂,也不是不可以……

    许海有这个魄力,他们自然都有兴趣参与屠龙。

    唯独翁文夫沉默没有作声,许海携联盟之势问道:“翁老,真龙可不会有蛟龙那些缺点,也不动心?”

    翁文夫叹了口气,说道:“蛟龙有灵,多行云布雨,身负功德,杀之不详,何况真龙?”

    “屠龙而行不义,四爷,许家再这么下去,必受气运反噬。”

    “慎重啊。”

    翁文夫是真心话,许海却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翁老胆怯,那便不强求了,在屠龙结束之前,请翁老留在东樊楼做客,如何?”

    事不密不成,许海要将翁文夫软禁,翁文夫也没有办法。

    另外五家结盟,又岂在屠龙一事上?

    在完成屠龙之前,其余四家恐怕都要听许海调遣,他翁家做布匹生意的,又以信为先,名声好到非翁家的布不做衣服,如此行为方式,也就注定了翁家私底下的力量积蓄过于保守,恐怕是几家当中最弱的。

    只是翁文夫向来与佛门交好,十多年前又成为俗家弟子。

    他是请得动一些高僧的。

    许海嘴上不在意翁文夫,实际则是颇为遗憾,屠龙这种事情,人多没用,要的是高手多,不过,有另外四家结盟,足够了。

    王直小儿还想挑战许家的权威?找死!

    ……

    夷州,也就是大琉球。

    王家在这里造船厂已经被攻破了,甚至连舰队都无法停留在大琉球,已经远遁南洋,许家对大琉球则围而不攻,在彻底消灭王家的海面力量之前,他们不会攻坚打大规模陆战。

    吴家的势力遍布南洋,但最核心的却是吕宋岛。

    大琉球与吕宋隔海相望,守望相助,如今安南又在朝廷手中,虽然三方隔着远了点,但也呈现掎角之势,当然,安南的主要战略作用是对南洋西北有屏护之势。

    吴家经营南洋三百多年,虽以吕宋为核心,但婆罗洲和伊里安岛也是战略重心,以吕宋、婆罗洲、伊里安岛为三角,才能构建南洋岛系的战略纵深。

    伊里安岛孤悬东南,环境较差,吴家的势力也不足,是最容易被打掉的。

    失去东南屏障,整个岛系就任由许家穿梭攻略了,可若是有安南在西北援引,舰队就可以向西北而去,借助南沙群岛,以婆罗洲、吕宋、安南三角为依靠,还有腾挪的空间。

    不至于被许家堵死,围歼。

    仗打到这个局面,已经非常劣势了,许家在海洋上给人的压力,绝对是霸主级别的,特别是近些年舟山的造船技术进步,许家有了一批钢铁战舰后,更是可怕。

    在夷州的大都督府内。

    王直翻看着战报,对身旁的少女说道:“得让舰队往撤到南沙了,伊里安岛本来早该被许家打下,他们却没有动手,显然想制造假象,暗中布置包围网,想要全歼我们的舰队。”

    少女叫吴懿,是吴家的嫡女,已经跟王直定了婚约。

    吴家做殖民开垦的,其实没有跟许家没有直接的竞争关系,他们只在南洋经营,哪怕许家扶持了西罗人搞殖民,也是在商洲。

    这场大战打到如今这个局面,不是许家死,就是王家死,吴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愿意做到这个地步,说到底吴家还是看重的王直这个人,吴家家主吴南瞻极为欣赏王直,坚定的认为只有王直能够推翻许家,王家与许家不同,王家会跟朝廷合作,郑和下西洋的盛景才会再度出现!

    吴家是郑和舰队的深度合作者。

    是当年亲身经历过大航海的辉煌的,因而吴家对郑和舰队有其他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感。

    为了大明重新崛起,郑和舰队重新出海,吴家上下都愿意一搏。

    少女听闻伊里安岛已经丢了,看着南洋的地图,皱眉道:“我们在伊里安岛虽然只有五万多民众和两千多军队,但已经安排你的游击战略,许家纵使攻下了伊里安岛也不能完全控制。”

    “只是失去港口和海权,伊里安岛无法作为东南屏障,许家就无后顾之忧。”

    “夷州和吕宋我们力量雄厚,地方也不大,很好防守。”

    “可婆罗洲不行。”

    “婆罗洲地广人稀,他们上岸根本无力阻拦,而且有河流贯通南北,小型战舰可以直接开到岛内,可以预见,我们丢了伊里安岛,马上就要丢婆罗洲了。”

    “婆罗洲一丢,南沙也不安全……”

    “倘若舰队被歼灭,就彻底完了。”

266、扬长避短,齐家治国

    相比于王直,吴懿显然更加着急。

    唯有正面对抗许家,才能知晓许家到底有多强,麾下十余万海盗不说,更是号令全球,各路海盗都汇聚而来,听许家调遣。

    这场大战,许家直接调动了三十万大军,大小船只加起来能近万艘!

    这是一场海盗的狂欢!

    许多西罗海盗甚至不远万里,开着海盗船跑到南洋来,往往一条船就三四百料,船上也就几十个人,却敢四处劫掠,制造了无数惨案。

    他们可没什么纪律可言,也不管是否波及无辜。

    几乎看到了就抢,整个南洋都遭了秧,从事海贸的小商人直接无法出航,耽搁了生意后,干脆船头一掉,加入了许家,这年头大家都是仗剑行商,谁还没点武装呢?

    因此,南洋各国惨了。

    吴家和王家在这样的攻势下,也的确只能节节败退……

    “我们必须想办法,婆罗洲不能丢。”吴懿看着王直,十分坚定的说道,因为她不知道婆罗洲丢了,这一仗还能如何赢。

    “丢就丢了吧。”

    王直却不在意,继续观看着南征军在安南的详细战报,这让吴懿有些生气,她一拍桌子,怒道:“我不是心疼吴家的损失,而是婆罗洲丢了,舰队就再无腾挪的空间了!”

    王直头也不抬,说道:“谁说没有?沿澜沧江北上,去安南就是。”

    吴懿愣了下,随即反对道:“那岂不是瓮中捉鳖?许家只要堵住江口,我们舰队跟被歼灭了有何区别?”

    王直平淡的说道:“有啊,舰队还在。”

    “你!!”

    吴懿看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是真的火冒三丈,气得都有了哭腔:“真不知道爹看上了你哪一点,你就算有办法,你就不能好好与我说话?我是你的妻!”

    “还没过门,谢谢。”

    王直根本不吃她这套,妻子不聪明不要紧,性子得好,不然烦都烦死,他不喜欢这种大小姐脾性,有意勘磨。

    她红了眼眶,又擦了擦眼睛。

    在一旁乖乖坐好,央求道:“到底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好着急,伊里安岛丢了,婆罗洲再丢,我们家的各处屯田就只能被一一敲掉,要死很多人的。”

    王直眼睑微抬,说道:“海战打不过许家的,只能打陆战。”

    “仇鸾会出兵满刺加,满刺加海峡最窄处不过74里,而且岛屿连绵,将海峡切成多个航道,大炮一架,所有船都别想过去。”

    “每封锁一天,东西海贸就要停一天,损失的银两以百万计。”

    “许海必须做出抉择,到底是先打满刺加的明军疏通航道,还是先歼灭我们,吕宋也好,夷州也罢,都不好打。”

    “因为夷州和吕宋都可以自给自足,他必须强攻才行。”

    “便是任由他上岛了,我们来守城,他攻破城池又需要多久?许家耗不起,他这次召集的人越多,就越耗不起。”

    “因利而聚的乌合之众,必将因利而散。”

    吴懿咬紧了嘴唇,说道:“真打成这个样子,得死多少人……”

    王直平淡无比的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南洋才死了多少人,商洲又死了多少人?许家不灭,九州四海,又要死多少人?”

    “我……”

    吴懿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直将战报放下,看了她一眼,才说道:“你爹是聪明人,知晓吴家的兴亡与大明息息相关,因为大明还在,这东海、南海,甚至全世界的海洋,才是这副景象,是我们汉人说了算。”

    “可倘若大明亡了,华夏凋敝,哪里还能有现下这副光景?”

    “吴家殖民开垦,经营三百余年,直接控制的百姓就超过三百万,南洋各岛皆有屯田、驻军,几乎控制大半个南洋,南洋各国俯首低眉,这是吴家自己的势吗?”

    “并不是,是因为他们知道,大明在那。”

    “他们就算反抗,赶走了吴家,还会有赵家、孙家,各种其他家来,因此他们才如此柔顺,因此吴家麾下的三百万百姓,其中汉人不到六十万,另外两百多万归附的土著、混血,才会如此忠诚。”

    “而吴家可以凭借这三百万人纵横南洋。”

    “可倘若大明倒了。”

    “你说,那些土人,在吕宋国的上千万土著,他们愿不愿意看到大部分财富都在汉人手中,而他们只能过苦命的日子?”

    “你说,他们会考虑自己的愚蠢、懒惰,会在意汉人开垦的勤劳、智慧吗?”

    “他们不会。”

    “他们只知道,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在这片土地,而汉人占据了他们的财富。他们没有大明需要畏惧,他们看到的,只是几十上百万……无根浮萍。”

    “你爹很清楚这些。”

    “所以,他不惜赌上吴家的生死,也要与我们王家一起掀翻许家。”

    吴南瞻并没有与女儿说过这些,并非是重男轻女,而是他这个女儿就是个很平常的富家小姐,模样出挑,人很漂亮,脾气有些,见识也有一些,但仅此而已。

    两家结亲。

    吴懿看了王直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而吴南瞻问过王直的意思,在他答应后,就把女儿送到了王直身边,他相信王直能够处理好一切。

    “竟然……是这样?”

    吴懿第一次了解到这种层面,只觉得自己原本的见识都差太多了,顿时有些坐立难安,不敢说话,生怕惹他笑话。

    再看着他绝美的容颜,只觉得一阵自惭形秽,不仅容颜配不上,才智也配不上,有一种并不门当户对的感觉。

    她低着头,心思万千。

    然而,王直的手忽然放在了她头上,轻轻的拍了拍,说道:“以前你爹不教你,我教你,慢慢学。”

    一瞬间,吴懿只觉得头都在冒烟,满心都是蜜。

    她轻轻的嗯了声,乖巧无比,再无半点娇蛮。

    王直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毕竟是以后的家人,能教好总是好的,娶妻不贤,毁的岂止三代,南洋一战,他们吴王两家,只需要死守便可,考验的是韧性。

    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仇鸾那里啊。

    仇鸾守得住满刺加,这场仗才能赢……

267、汉式出使,动则国灭

    南征军全面占领安南是五月十七日,朱纨攻下升华府,至此安南境内的主要城池全部被占领。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的安南与后世不同,它的领土只到西沙群岛,南部包括澜沧江下游的入海口,都不属于安南,而属于占城和真腊。

    朱纨的兵锋并没有停止。

    占城和真腊都是大明属国,如今占城明面上还独立,实际上在五十年前就被后黎朝攻灭,立了个傀儡国王,继续以占城的名义向大明朝贡,让大明的面子好看些,他们也获利多些。

    朱纨知晓实情,自然不让这种情况继续。

    挥师南下,十天之内,攻破占城残余的安南势力。

    对于占城傀儡国王要求的“复国”根本置之不理,言现任占城国王非王室嫡传,又助纣为虐,直接先斩后奏,夺了王位,将占城一并纳入交趾布政使司的管理范畴。

    然后一边让人在占城搞均田免赋,一边继续行军。

    走到半岛最南端后,便向西开往澜沧江,占领入海口后,继续北上扩张,直到囊括两百里水道,才终于停下脚步。

    见明军没有灭国的心思,真腊王室才松了口气。

    他根本不愿逆明军的锋芒,一路几乎没怎么打仗,不断收缩防线,稳固关口的同时,连忙派使者前往京师,向嘉靖哭诉……

    这位在吴哥王朝没落后,以兵变夺权上位,并实现中兴,武功卓越的国王并非什么草包。

    安赞一世在真腊声望极高,所以接连丢失数州土地,朝堂都没有混乱,他的战略眼光也很好,他知晓明军想要控制澜沧江入海口,便故意舍弃,然后再布置防线,抵御明军。

    朱纨达到战略意图后,进攻意愿不强,真腊也算得以保全。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南征军要的可不光是澜沧江的入海口,他们需要到满刺加去,需要通过真腊、暹罗。

    而半岛诸国都是那些海商的势力范围。

    其朝廷根本不可信。

    但明军需要休整,时间又紧迫,必须尽快前往满刺加,打通后勤线。

    相比于正在与缅甸的东吁王朝开战的暹罗而言,真腊要更加棘手,暹罗已经进入了衰弱期,内忧外患极其严重,随时有被灭国的危险。

    暹罗朝廷并不具备违抗大明的实力。

    而真腊不同,安赞一世以兵变起家,弑兄篡位能够成功,便是因为得到了许家的资助,购买了大量火器武装部队。

    他上位后一改真腊被暹罗打到迁都的局面。

    重新打回吴哥河畔,多次打败暹罗大军,可以说是武功彪炳,真腊上下都以他为雄主。

    南征军要去满刺加,就绕不过真腊。

    更不是占领澜沧江入海口就足够的,于是,仇鸾决定亲自出使真腊,前往其都城洛韦。

    洛韦。

    安赞一世得知仇鸾亲自出使,边关军情已经八百里加急送来,仇鸾一行不过百余人,根本不像是假借出使的名义来攻打的。

    “这……徐先生如何看?”

    安赞向身边的徐睿问道,许家的旁支都是要改姓徐的,以此来确保家族传承,在安南战事开始的时候,徐睿就来到了真腊。

    南征军的攻势如火如荼,仇鸾能够看到满刺加的重要性,许家如何看不到?

    只是,他们不觉得南征军可以绕过真腊和暹罗罢了,要一路攻打过去,等仇鸾打到满刺加,黄花菜都凉了。

    区区十二万大军,凭什么治理这么庞大的地区?

    到时候再赶走明军,轻而易举。

    如果仇鸾没有步步为营,攻城灭国,而是直接带着大军前往满刺加,那就更好了,后勤一断,多少人都是送死。

    在徐睿看来,他们是占尽主动的。

    所以,他拿着情报,丝毫不慌,捋着胡须说道:“仇鸾着急前往满刺加,而真腊又一时攻打不下,便想出使真腊,拉拢陛下。”

    “陛下何不假意招待,实则将仇鸾斩杀。”

    “如此,明军自退。”

    这些藩属国对大明只称王,但关起来,一个个都视自己为皇帝,徐睿的恭维并没有让安赞冲昏头脑,更不会采用他的策略。

    杀掉仇鸾?那真是疯了。

    南洋的战事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大明有了出兵的理由,真腊必定会被灭国的!

    安赞一世沉吟了会,说道:“既然我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么何不热情招待仇鸾,徐先生请看我如何哄骗于他,事事答应,事事说好,到头来又处处对抗。”

    “仇鸾被骗去时间,只能吃哑巴亏。”

    “岂不更好?”

    杀人,他不敢,但是阳奉阴违,他还是敢的,虽然大明兵锋就在面前,但天下大局也必须得考虑,明军救不了王家,这大海就还是许家说了算。

    大明的手,也插不进南洋了。

    安赞有他的打算,徐睿笑了笑,说道:“那便苦了陛下与仇鸾虚与委蛇了。”

    “哈哈,无妨,无妨……”

    两人各有心思,却一派和气,定下基调之后,安赞便让朝廷组织了隆重的仪式来欢迎仇鸾,六月二日,仇鸾抵达洛韦。

    安赞带着满朝文武出城十里迎接,拉着仇鸾一路看遍真腊风景。

    路上每隔一里,便献上一道礼物。

    金银无数,珍奇无数,美女亦有,起初仇鸾还在犹疑,随后便高兴无比,一路上对安赞连连夸赞,说他懂事。

    待到了皇宫,安赞请仇鸾住进后宫,他亦不拒绝。

    嚣张跋扈,简直让真腊满朝愤怒憋屈!

    次日,仇鸾明明收了一堆好处,还跟安赞提出许多蛮横不讲理的条件,安赞也一一乖巧应下,并再度设宴招待。

    扬言,量真腊之国力,结天使之欢心。

    在宴会上,真腊的大臣终于看不下去了,左将军斯雷直接拔剑而起,将剑架在了仇鸾的脖子上,扬言:“主辱臣死,请明朝收回一切不讲理的条件,否则,当斩尔头颅,鏖战明军!”

    宴会一下子就静止了。

    仇鸾带着的亲兵护卫更是拔刀,要救主帅。

    但,仇鸾抬了抬手,制止了亲兵,他没有看斯雷,而是看向安赞问道:“真腊欲灭国乎?”

    安赞此时居然不复先前的谄媚,说了些他虽然愿意服侍大明,但真腊臣民却不受屈辱的言论,说先前赠送的金银珠宝,仇鸾可以收下,但那些要求不要再提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熬鹰,拿捏仇鸾,吃准仇鸾是来争取真腊支持的。

    但,他错了。

    仇鸾脸色几变后,似乎是压下了愤怒,说条件还可以改,不要如此着急,对此,安赞笑了,他让斯雷放开仇鸾,责骂了斯雷一顿,便亲自整理着仇鸾的衣领,怪罪臣子无礼。

    以为他这连消带打的手段,仇鸾只能无可奈何。

    然而。

    错愕的表情从安赞脸上浮起,刀尖透背而出,鲜血溢出嘴角,呆呆的望着自己胸口的匕首,不敢置信的看着仇鸾,指着他说道:“你,你……怎么敢?”

    而仇鸾没有理他。

    只是对着震惊的众臣说道:“勿动,动则国灭。”

268、纵横捭阖,攻势全开

    安赞一世刚刚安排手下表演了一出“渑池相会”,让“蔺相如”逼迫“秦王”低头,可没有想到,仇鸾完全不按照战国的剧本来,他拿的的西汉的剧本。

    西汉时期,傅介子出使西域。

    龟兹、楼兰勾结匈奴,击杀汉朝使臣,傅介子先责备楼兰王,得知匈奴使团的位置后,便赶往龟兹,在龟兹国直接杀了匈奴使团,逼迫龟兹、楼兰站队。

    然而,西域诸国依旧阳奉阴违,暗地里联络匈奴。

    等傅介子第二次出使西域的时候,便直接刺死了楼兰王,言说:“勿动,动则国灭。”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不同的是,楼兰王一死,楼兰群龙无首,直接臣服,而安赞死后,徐睿当即喊道:“报仇!为陛下报仇!”

    宴会上的将领,守卫四周的禁军当即反应过来,就要击杀仇鸾和明军。

    对此。

    仇鸾直接伸手在襟内掏出一把手铳,嘭的一声,二十步外打死了徐睿,他睥睨的看着举剑欲斩的斯雷说道:“尔有家国乎?”

    斯雷顿时僵在了那里,神色数变,但迟迟不敢动手。

    其余群臣也没了主意,士卒冲了一次,被明军挡住,死伤了几十人,士气顿时低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仇鸾对斯雷说了第二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左将军何不尽快将新国主的名单送往京师,由陛下册封新君?”

    斯雷顿时打了个激灵。

    众臣的气氛也变得极为诡异,片刻之后,有人叫囔道:“大明无道,不可听信谗言,为陛下报仇哇!!”

    “诛贼!”

    “左将军已反,杀了他!!”

    听到那些人的声音,斯雷明白,没有退路了,他当即转身,几步上前劈死了一人,喝令住禁军,几个亲信当即领兵,将那些出头的大臣杀死。

    绞杀了数十人后。

    斯雷才满脸鲜血的一步步走到仇鸾面前,两人对视了好一会,斯雷嘭的一声跪下,大声说道:“暴君安赞欲反大明,已被诛杀,请天使放心!”

    仇鸾轻笑着拍了拍斯雷的肩膀,眼光,却看向更南方……

    ……

    “什么?真腊反了?”

    消息传到许海那里的时候,他亦是震惊无比,他不是没有想过真腊会被攻占,但不应该如此之快,快到令人反应不过来。

    许家料定真腊卡在那里,南征军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海路,后勤都能轻易截断。

    所以虽然有放一支舰队守在澜沧江的入海口,但却兵力不多,是故意留下的口子,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将南征军歼灭在满刺加。

    但。

    仇鸾六月初二抵达洛韦,初三就夺下了真腊,消息初五传到许海这里来的时候,仇鸾已经带着三万人直接渡海前往满刺加了!

    “徐洪守着澜沧江,真腊事变如何不管,仇鸾带大军倾巢而动,徐洪没有追击?”

    许海含怒责问徐洪派遣的信使。

    信使连忙回答:“洪爷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对,感觉真腊有变动,一边放飞鸽联络睿爷,一边携尾追击明军。”

    “他们虽然得了安南的战舰船只,但毕竟不熟悉水战。”

    “洪爷带着五千人,百余条船,就算围不死明军,也能让他们损失大半,可谁料到,刚刚摆好阵型痛击明军,一支舰队就从后方杀来。”

    “是王家的船!”

    “四爷!王家的舰队没有在巽他群岛藏着,而是来澜沧江了!”

    “我们受到夹击,洪爷虽然可以逃,但他知道情况大有不对,当即决定拼死削弱明军,令我们五百人突围,自己则带着大部队与明军血战!”

    “洪爷他,洪爷他……已经死了啊!!”

    许海沉默不言,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知道徐洪的判断是对的,仇鸾如此行动,王家舰队出现在澜沧江,必然是真腊有变,已经降了大明。

    如此绝不能放弃海上追杀的机会,来尽可能的拼掉更多明军。

    徐洪四千多人战死,明军也绝对不会少于这个数……

    实际上,许海猜对了,哪怕船只被击毁后有舰队救援,明军也死了将近六千人,南征军从出发到拿下真腊,死的人都没有这么多……

    更何况,这还都是神机营的精锐。

    仇鸾被这一仗打得很痛,可许海同样也痛!徐洪是他堂弟,是家族同辈当中他最倚重最有才能的人!是麾下的重要将领。

    若非如此,许海也不会派徐洪去澜沧江守着,因为徐洪可以独当一面。

    但徐洪为了大局,已经战死了。

    “起来吧。”

    “鱼儿既然跑了,那就收网吧,告诉陈东,攻下伊里安岛,巽他群岛交由西罗人收尾;告诉叶麻,让他带着新五郎、助五郎、伙长扫、彦太郎他们去拿下婆罗洲。”

    “洪东冈、黄侃,你们去守澜沧江。”

    “无需攻坚满刺加,但要让明军的一艘船也不能运到满刺加去,断掉仇鸾的补给。”

    “罗龙文,真腊虽反,但还有操作空间,你去暹罗,策动真腊诸国残余势力,扰乱仇鸾后方,可有把握?”

    许海做了一系列布置,在罗龙文这里才询问了句。

    他们的主力停留在苏禄海东边的棉兰老岛,无论是东边的收网还是西边的进攻,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海洋是他们的主场,而半岛却是敌占区了。

    许海麾下有八大金刚。

    其中四人是许家自己人,要么是族人,要么是家生子培养起来的,称为四内,还有四外,就是陈东、叶麻、洪东冈、黄侃了。

    这些人都是东海、南海的大海盗,依附许家而存,每人麾下都有一两万人。

    相反的是四内,包括徐洪在内,每人麾下也就八千人,奉行的是精兵策略,另外还有许海麾下直接统领的三大舰队,共两万四千人,这部分由心腹和他儿子统领。

    可以说,许海把顺风仗,和需要耗费时间精力,都交由给外人和外族了。

    至于罗龙文,则是徽州老乡。

    许海与他是发小,罗龙文虽不考科举,却颇有才智,他精通制墨,市面上一块罗墨,能够价值万两,他是混士林圈子的,并不在许海麾下做事,但却时不时到许海那里做客,有时候客串幕僚,许海对这位发小还是挺信重的。

    罗龙文听到许海的任命,手中摇晃的扇子一收,笑道:“这有何难?”

    “四爷等我好消息便是。”

    “我此去暹罗等国,想必南京的人也到安南了,大家一起使力气,定叫真腊、安南翻覆,断了仇鸾后路!”

269、流虬困龙,海瑞说田

    罗龙文一副“羽扇纶巾谈笑间”的模样,许多海盗都不爽,就你聪明不是?但许海习惯了罗龙文的姿态,也知晓罗龙文却有本事,便对半岛的局面略微乐观了一些。

    虽说是受命令,不该有疑问。

    但洪东冈和黄侃还是问了句:“王家舰队实力不弱,仅我们两部过去,恐怕无法围剿。”

    王直在海上跟许家较量了十年,若是真不堪一击,早就渣滓都不剩了,如何能坚持到现在?其实洪东冈和黄侃还是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他们不仅没有办法围剿,胜负都是两说。

    他们毕竟是受许家节制的海盗头子。

    名义上归属许家,也接受许家调遣,但却是自主经营,麾下的海盗凶悍归凶悍,但都是乌合之众,过往与王直交手,其实都有点怕了,两人不觉得自己压得住王家的舰队。

    “骚扰牵制即可,没让你们围剿。”

    许海淡漠的吩咐了一句,两人立马松了口气,各处布置做完,主力该何去何从?

    统领三大舰队之一的普净和尚问道:“四爷,他们都散出去了,我们打吕宋还是夷州?”

    普净原是虎跑寺的和尚,早年破戒,做了个酒肉和尚不说,还经常出入青楼,与罗龙文是“战友”,因而早年搭上了许海的线。

    虽是个破戒和尚,但普净极为能打,就像那《水浒传》里的鲁智深一样。

    当年大防风登上青龙榜,被挤下来的高手是不会重新入副册的,普净便成为了副册第一,连续蝉联三届。

    武功虽好,但普净却是个妖僧。

    鲁智深还有佛性,讲义气,普净却是不讲这些的,他作战风格更是极为凶残,是许海麾下三大舰队当中最凶悍的一支,打起仗来动则屠城。

    普净问战,许海笑了下,说道:“是啊,吕宋还是夷州呢……”

    “打夷州吧,大琉球,是个好地方呢。”

    “也不知道王直到时候,还能不能忍住,龟在城里不出来。”

    “流虬,囚龙。”

    “是个好地方啊……”

    众人都不懂许海在说什么,许海也没有解释,只是让剩下四内,徐斌、许冲、许洋去围攻吕宋,自己则带着三大舰队直奔夷州。

    ……

    南洋风云搅动,已经成为“敌后”地区的安南却也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十二万南征军,五万京营,七万卫所兵,仇鸾带走了最核心的三万神机营,朱纨则要以两万三千营的骑兵打通陆路运输渠道,剩下的七万卫所兵要负责安南、占城、真腊,甚至是暹罗地区的治安、统治。

    地盘太大了。

    尤其是真腊最不稳定,澜沧江又是生命线,故而七万卫所兵,将近四万都布置在真腊周边,随军太监黄英亲自镇守真腊,留在安南、占城的兵力加起来也才一万,剩下的两万兵力得沿途建站,维护朱纨带骑兵打通的后勤线。

    海瑞本来是想去前线的,可惜,他做不了主。

    海南琼山属于广东的范畴,广东都司出兵的时候,需要一批随军文职,负责书信、记录、账册、粮草之类的。

    一般来说,不会从民间招募。

    但海瑞知道安南战事,又听闻南洋近来的动乱,大致推算出了一些东西,觉得这一战对朝廷至关重要,便报名参军了。

    他虽然还未中举,但已是秀才。

    自然当不了大头兵,都司赵将军考察了一翻后,便让他负责粮草工作,随军南征,战局如风云变幻,他有接触一些文书工作,能够知晓仇鸾和朱纨的动向。

    看大军开往满刺加后,终于明白了这场战局的全貌。

    他想去满刺加,可赵将军根本不答应,他也见不到仇鸾、朱纨、黄英,因为只能留在安南,在清化府主持均田的工作。

    海边。

    海瑞眺望东方,他知道在海的那边,就在正对面,便是他老家琼州岛,这些天主持均田的工作,看着百姓们欢喜无比热情洋溢的样子,海瑞不由有些失神。

    他的家乡,何时才能均田?

    海瑞知道他家田是多的,他父亲海翰虽然只是个廪生,但却留下了五十亩良田,寡母才得以将他抚养成人,供他读书。

    而安南这里均田的时候,每人差不多十五亩的样子。

    按照这个标准,他家的田得分出去三分之二还多,一般人肯定舍不得,毕竟,均田最痛的不是那些大地主,十几二十亩地,对于大地主来说,跟零没有区别。

    但就是这些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亩地的,均田后分去一半、大半,那是真的肉痛。

    然而海瑞痛吗?

    他一点都不痛,反而很开心,要是琼州搞均田,他第一个将田分出去,实际上,历史上的海瑞在当官后,反而愈发穷了。

    他不仅没有以权谋私,反而每到任一方,都尽力去接济一些穷苦之人,家中族田早就卖完了。

    以至于,他母亲过生日,他去割了二两肉,都能轰动京师……

    他死的时候,连发丧的钱都没有。

    还是王用汲他们凑钱给海瑞发丧,将灵柩送回琼山的。

    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哪里会舍不得家中几十亩田?他只恨家中田太少,不能分出去更多,只是可怜,天下百姓太苦。

    “先生!我们摘了好多椰子,给你一个!”

    在海瑞眺望发呆的时候,孩童们已经摘好了椰子,将最大最甜的那个递给了海瑞,椰子的一角已经用镰刀砍开,可以直接痛饮。

    他们刚刚走访了一个临海的农村,解决了分田中产生的矛盾,做完这些,日头正热,便来摘些椰子解渴。

    安南与琼州一样,渴了摘些椰子,都是习俗。

    “先生,阮三他们说,每丁分田十五亩,每口分田十亩,大家都分完后,村里还剩几百亩地,你却不让他们分,要留给公中,他们不服气哩。”(丁口,成年男女。)

    安南自秦汉以来,便归属华夏,民间说汉话的极多,语言问题并不严重。

    海瑞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笑道:“等你们长大了,要不要分田?难道你们每家只有一两个孩子吗?孩子多了,家中田不够怎么办?”

    “总要留些富余出来,每年垦荒的田,也要算在公中。”

    “只有这样,等你们长大了,才有田分。”

    “而且,即便分了田,每个人的境遇状况也是不同的,有的家里病弱一些,就穷了,再不走运一些,便连生活都难以为继,这个时候,要一家一户去帮衬,即便有心帮,也没有力气的。”

    “只有公中有钱粮,才好帮衬。”

    “为什么说你们这三年免赋,不用上税,却劝你们纳公中粮呢?公中有粮,要挖水库,修水坝,通水渠的时候,才好去做啊,不然谁都觉得不公平,都不去做这种惠利大众的事情,便是均田了,生活又怎么能变好呢?”

    他不厌其烦的给孩子们讲着“天下为公”的道理,讲得极浅,谁都能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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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可否介绍:
我问世人,长生可否。
我问国祚,长生可否。
我问文明,长生可否。
……
大明正德十六年三月,正德帝驾崩于豹房,谥武宗,无嗣,其生母张太后与首辅杨廷和决定,由近支皇室朱厚熜继位,年号……嘉靖。
同年。
天师府上书,有仙人降世。长生可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生可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生可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