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成例在先,人心浮动
莫登庸如何,已经没人去关心了。
这不是成王败寇的问题,而是时代大势的问题,仇鸾没有办法在安南停留太久,他们攻打安南本来就是为了支援南洋。
大军继续往南。
朱纨在攻破清化府后继续扫荡安南全境,仇鸾命人在新安府搜罗船只,准备沿湄公河而下,以便控制真腊,仇鸾甚至做了好从陆路去满刺加(马六甲)的准备。
嘉靖只说要支援南洋,仇鸾却已经开始做好封锁南洋的准备了。
这并非是异想天开。
虽然远征作战后勤压力很大,但还是该这么打。许家可不是安南这种土鸡瓦狗,这一仗的关键在于双方的军工能力。
他们有击发枪,火炮水平相同。
而许家枪械落后,但有制海权,从战略上来看,许家占尽了主动,如果不想被许家牵着鼻子走,就必须攻敌所必救。
满刺加一封,整个东西贸易就要断绝九成以上。
而许家想要打通航线,清除明军,就必须上岸打,那个时候,才好较量。
升龙城。
明军主力还在这边,仇鸾找到黎维宁,跟他说明了后勤补给的重要性,再次问黎维宁能否稳定安南,并保证后勤补给。
黎维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仇鸾去了就近的一个农村。
此时正在开诉苦大会。
这村子叫胡家村,不是因为村民都姓胡,而是这村子是胡老爷的,大明土地兼并都那样了,更遑论安南了,只会更加严重。
甚至可以说,安南还没有完全进入士绅社会,它还残留有门阀世家,也还残留五代的军阀。
情况要更加复杂,百姓的日子也越发难过。
在大明,几代积累,只要供得起脱产读书,好歹还有科举的路子,可以鲤鱼跃龙门,而后黎朝虽然一切制度模仿大明,但教育还处于垄断状态,它更类似于满清。
属于那种识字率不足1%,科举由地主垄断的状态。
这其实就是明清科举的最大区别。
在明朝,百姓还可以读书考科举,特别是江南富庶地区,如严嵩、张居正他们,其实出身都不好,严嵩父亲是屡试不第,连秀才功名都没有,而张居正祖父是王府护卫,父亲才是个秀才。
换在满清,这两根本考不起科举。
安南就是这个样子,胡家村就是胡老爷一家吃着租子读着书,考着科举做着官,对村子里的佃户,几乎是看做封建农奴。
可想而知,他们过去的日子有多凄惨。
往日的冤屈一朝倾诉,那是何等汹涌,人们哭得稀里哗啦,这个时候,黎维宁再让人将胡老爷带出来,接受公审后,胡老爷直接被愤怒的百姓们生撕了。
这个时候,黎维宁再站出来,告诉他们,胡家的大门已经打开,让他们去拿回自己的东西。
平日温顺不敢丝毫反抗的百姓,疯狂的冲进了胡家大院。
看着这些。
仇鸾皱眉道:“就算要分东西,换成钱财,平均分给百姓不好么?这样打杂抢烧,折损不谈,分配也不平均吧?”
黎维宁笑道:“我要的又不是平均,而是让他们发泄。”
“他们太苦了。”
“娶个妻子,还得先送到胡家,让胡老爷洞房,家中女儿长大了就必须送到胡家当婢女,被打死了不但没赔偿,胡老爷还要向他们索债。”
“求医问药得在胡家跪一天一夜,求老爷垂怜。”
“多少人穷的连衣服都穿不起?”
“心中的这些恨,不是钱能够填平的,他们得发泄,发泄完了,他们才能回过神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当人了。”
“再给他们分粮食,给他们分田地,给他们免赋税。”
“当他们拥有了一切,拥有了自己的家,他们就会拼命来保护自己的成果了,他们会绝对拥护大明的统治。”
仇鸾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确能安定地方,但那些地主势力也不是泥捏的。”
“我们的大军没有办法长久停留在安南,帮你们扫除地方势力,你们所做的这些,很快就会引来强烈的反弹。”
“许家和南京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不断会反抗均田免赋,甚至会反攻你们,想方设法阻断后勤,让我们在战争中失败。”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保证后勤的对策。”
“而不是看你们如何均田。”
黎维宁笑道:“对策就在这里啊,将军。”
“这安南千万百姓,都在保护他们的家啊,国师的指导书里面写了,这是人的主观能动性,放心吧,那些地主和敌对势力成不了气候的。”
“我们很快就会有数十万的……民兵。”
“最多两个月时间,安南就会彻底稳定,至于补给线,安南百姓就算是用推车,也会给您送到满刺加去的。”
仇鸾缓缓点头,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又与黎维宁聊了一些,便准备回城去布置军事,起身上马,路过村口的时候听到帮黎维宁控制村庄的那一伍士兵正聚在一起聊天。
有人说:“真把地主杀了分田呢,听说免三年的赋税。”
另一人说:“我们大明不是田赋永远都免了吗?比这要强吧?”
那人道:“田赋免了有什么用?自家能有几亩田?村子里不还是乡绅老爷说了算?他们可是从今以后都没有老爷了呢。”
“朝廷能在安南打土豪分田地,什么时候大明也能如此?”
“我们家乡的黄老爷,也是个敲骨吸髓的主呢。”
一个士兵道:“怕是不能吧?我们这是大军打进安南,是我们说了算,才能这么办的,大明可是朝廷说了算。”
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士兵忍不住了,他说:“艹!”
“对,艹他娘的!”
“他奶奶的,要不我们回去的时候,直接杀回去?”
“喂喂,慎言啊,那可是造反,要诛九族的。”
“屁的诛九族,我听说书先生说了,大明律上写着呢,咱老百姓造反,不牵连家人。”
“说是这样说,可官老爷又不会这样做。”
“嘿,照俺说,我们打完这场仗,领了赏钱,全家搬到安南来不就得了,咱们好歹是安南百姓的恩人,他们总不至于不接待我们吧?”
“哟,是个好办法。”
“就是故土难离啊,唉……”
241、野蛮生长,觉醒年代
士兵的思想变化让仇鸾脸色微变,他又巡查了几处,发现士卒们对打土豪分田地十分积极,有些士兵已经跟村民攀谈起来了。
什么,你祖上也是华夏人,哟,还是老乡,那感情好啊。
那个,老乡啊,这分田造册的时候,咱也算村里的一户人?白占?不白占,到时候人真来,全家都过来,水田?不不不,该咋分咋分,咱就按人口来呗。
是的,许多士卒已经打算打完这场仗,就来安南安家了。
整支南征军的思想风气都发生了变化,仇鸾心情复杂的找到了随军太监黄英,将军队发生的变化告知了他。
“仇将军无需担忧,陛下与国师这么做,便是有意让南征军在第一线体验变化。”
“看着吧。”
“等这场仗打完,大明也得均田!”
黄英十分肯定,嘉靖南巡以来,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做了那么多铺垫,最后图穷匕见,肯定得均田,而且会比历史上任何一次都彻底。
以往改朝换代的均田免赋,那是战争死了足够多的人,一方势力被击败,有足够多的空余可以分给百姓。
这一次的均田。
按照安南这种搞法,从此以后,怕是再无地主了……
“这样吧,仇将军,你将大军聚一聚,咱家也说几句话,将万岁爷的心思告知一下,让士卒们安下心来。”
仇鸾倒不反对均田。
他虽然是侯爵,但南征的功劳摆在这里,总不至于被抄家,再说陛下也不会把事情做绝,至少也得是个慢刀子割肉……
至少,在大明现在还只是让地主减租,没有安南这般直接。
仇鸾将大军召集,黄英登将台说话。
“召集大伙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给大伙说说万岁爷的心思。”
“咱家听闻,已经有不少将士打算战后移居安南了,这是好事,搁以往呢,都得设几个都司卫所,在安南屯田呢。”
“但安南既然彻底归化大明,那安南百姓,也就是大明的百姓。”
“自然无需外派部队驻守。”
“而大伙呢,其实也无需千里迢迢搬迁至安南来,大伙想想,这安南均田免赋,若非是陛下的旨意,那能执行吗?”
“安南都均田免赋了,大明还远吗?”
黄英这话一说完,下面当即有士兵喊道:“安南吊死了地主老爷,那田才能分下去呢,咱回去也把地主老爷吊死?”
黄英笑道:“地主也分好坏,按大明律,该死的自然跑不了,不该死的,田收了就可以,放人家一命嘛。”
“让你们打安南,在安南帮着均田。”
“就是要告诉你们,只有打赢了,有兵权,才能决定分田。”
“你们好好打仗,忠于陛下。”
“陛下有你们的支持,手里有兵,能够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大明自然就能够均田免赋了。”
“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将士当即喊道:“没错!打胜仗,回去分田!”
“打胜仗,回去分田!”
全军激奋无比,如今大明已经不收田赋了,真要分了田地,往后的日子该多幸福?好好种田,娶个媳妇,生一堆娃!
仇鸾看着这一幕,当即做了个决定。
在安南还未完全靖平的情况下,他只留一千精兵在升龙坐镇,其余士兵全部化整为零,在短暂的培训之后,全部分散出去。
半个月内,他要整个安南完成土改!
……
五月中。
南征军中的一部滇南卫所兵在义安府西南的县搞完均田免赋后,便带着临时召集的五百民兵,继续往西南前进。
过了河后,又攻占了一个县。
在准备分田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里的人口音变了……
“部头,咱们好像走出安南国界了。”
“这是哪?”
“有民兵说,这里是真腊。”
“真腊?真腊就不能均田了?咱们到时候不是要去满刺加吗?得通过真腊国境呢,得先给他分田了,到时候老百姓才能支持我们。”
“这……我们没跟真腊打仗吧,会不会被怪罪?”
“管他呢,先做了再说,回头有事老子担着就是,快点麻溜着把田分了,老子现在见不得百姓受苦。”
“好勒!”
……
安南,新平府的一处造船厂。
黎维宁正在给工人们开誓师大会。
“想必大伙的家中已经分了土地,那些恶贯满盈,曾经压榨你们的乡绅地主,也全都被砍头了,安南以后是百姓的安南。”
“你们能够得到这一切,全是因为大明的恩德。”
“是大明天子派天军过来,扫除了那些贼匪,你们才能有这份安宁。”
“但这不是永久的!”
“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安南的地主被消灭了,其他的地方还没有!明军还在与他们战斗,倘若明军败了,我们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逃跑的地主乡绅,带着部队杀回来,重新抢走土地,蹂躏你们的妻儿,继续把你们当奴隶吗?!”
工人们纷纷怒吼:“不能!!”
“很好!就是这个气势,我们绝不能坐视这场战争结束,我们全体安南人民都要参与进来,为我们的未来而战斗!”
“为了永远的保护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土地。”
“我们不光要打安南的仗,也不光要打南洋的仗,我们更是要回去,我们既然成为了大明的子民,就不能允许大明走回头路。”
“必须要打倒一切反动势力!”
“只有让大明也全面均田了,消灭那些地主士绅了,世界上最顽强最邪恶的力量才会被消灭!”
“我们才能安居乐业!”
“你们可明白?”
工人齐声道:“明白!!”
黎维宁猛的一振手臂,大声道:“明白就好!加班加点,全力赶制战舰、船只,我们要打赢这一仗,我们要武装自己的部队,我们要解救天下的百姓!”
“解救!”
“解救!”
“解救!”
……
气势如虹中,黎维宁无比的陶醉,并非是因为什么伟大的事业,也不是因为自己掌握了什么权势,他只是从未如此站在风口过,他明白,他再也不是与世界无关的小人物了。
得到的这一刻,他已经明了。
他追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王权富贵,他只是不想对这个世界可有可无。
来吧。
终有一天,全世界都会看着我,昔日高高在上,将我等作为棋子的江南权贵和豪商们,我会亲自将你们从高台上扯下,再踩上一万脚的。
因为,你们,已经落后了……
242、文明觉悟,宇宙方生(二合一)
通过安南的变法来倒逼国内,这是张执象和嘉靖定下的策略。
南征军的思想改变是很重要的一环,只有他们见过、体会过,才能明白其中的不同,才会由旧时代的军人转变为人民子弟兵。
至于黎维宁。
他只看到了均田免赋下百姓解放后爆发的力量,却没有想过任何事物新生的时候都是充满力量与生机的,问题在于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人心深处没有进行革命,有些东西终究会死灰复燃的。
那个时候才叫麻烦。
因为常年吃人参补身体的人,真正生病需要人参的时候,人参吃下去,药力效果却上不来,最终一命呜呼。
抗药性也好,厌倦感也好,其实都一样。
大明不光是亡在内部矛盾,亡在士绅豪商,更亡在大明已经太久了,即便那些士绅豪商,自己都陷入了一潭死水,利益瓜分完毕的他们,对大明已经产生了厌倦。
他们都不想在大明的旗号下办事了,他们想换个新环境。
历史周期律不仅仅体现在农民起义身上,还体现在食利阶层身上,资本是需要增殖的,食利阶层内部也是会卷的……
我们常常思考被剥削者受到压迫后的触底反弹,却忽视了来自于上方的触顶反弹。
这是不对的。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他们是一个阶层,又不是一个门户,一个门户内,谁当家也是要争的,很多时候,其实野心家的活动,才是真正推倒大厦的关键。
例如唐朝的安史之乱,这跟百姓就没有关系。
就是安禄山和史思明这些野心家的动作,中晚唐就陷入了无休止的乱战。
而明末,就是那群士绅豪商不愿意玩“大明”这个旧游戏了,想换个新游戏,不然建州女真凭什么入主中原?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玩脱了而已。
张执象和嘉靖没有轻易在大明掀起马学这一套,便是出于这个考量,就算初期成功了,几十上百年后变质失败,那这个旗号也就再也无法起到应有的号召力了。
不想人们倦怠,就必须最开始就做好规划,明白自己要什么,找到那个正确的答案。
黎维宁不懂这些。
他陷入了狂热,安南的百姓也热情似火,南征军也干劲十足,他们看到了眼前,却没有想过均田免赋之后呢?
多少人会有战争胜利了,我就不能享享福的心思?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
人是有私心的,这是出于生物活着的本能,这是消灭不了的,如果硬要消灭,就是否定生命,大禹治水告诉我们,洪水是堵不住的,只能疏导。
源于生命的东西,当归于生命。
……
张执象是五月初三离开的京师。
前面说过太行山有八径,出了京师,往西走就是太行山,太行八径其实是有一条路线将其全部贯通的,张执象走军都径进太行,便可一路南下。
虽然千百年的开辟,有了路,但毕竟在山脉当中,南下之路并不好走。
他没有骑马。
出京师以后,张执象便开始辟谷,一路餐风饮露,穿山走林,路上遇到许多商队,也遇到更多的山贼。
太行山延绵一千四百余里,是蒙古、山西、河南、河北四省交界。
商路往来,络绎不绝。
山高林深,适合山贼藏匿,当然,也不全是匪徒,许多山贼其实就是山下逃税的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便往山林一钻。
山西矿产丰富,往东特别是往京师运输最多的货物就是煤炭。
大型城市必须要有足够的煤炭资源,从北宋开始就这样了,开封这样的大城市,烧柴是供应不了上百万人的,必须烧煤。
煤炭的利用,焦炭的开发,是冶铁进一步的关键。
我国历史上的冶金技术发展,都是有脉络的,而煤炭的应用不光是生活、冶金,南方大量新建的工厂也需要煤炭,蒸汽轮机也需要煤炭。
这些年来,晋商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
唯一的缺陷就是,江南人不带北边人玩,舟山委员会里,没有晋商的席位,南京更是插不上话,晋商缺乏政治资本。
为何京师富者,十之七八都是晋商?
他们有钱,得花出去才行,然而大明要么是南京说了算,要么是皇帝说了算,他们都不太喜欢晋商,晋商这么些年来,也没能成势。
这可不行。
朝廷上收买的官员再多,你不能形成组织势力,就是一盘散沙,真出了事,是不顶用的,钱再多没有力量保护怎么行?
因而。
晋商不仅与宣府、大同的边军将门纠缠不清,在这太行山中,许多山贼,本就是他们培养起来的……
张执象一路见闻之后,决定绕个路。
他走到飞狐径后便折返向西,往大同而去。
越往西走,越是感觉到大明朝的气候问题,400毫米降水线的远离,让太行山以西的这边,明显荒凉,哪怕是五月入夏了,也不见江南的满目绿色,而是多有黄沙。
走到大同,才知晓边军苦寒。
哪怕临近黄河,也是黄沙漫天,出了大同,到了长城外,才明白什么叫做荒凉,也算明白为何大明不收河套了。
因为这里根本就没办法生存,茫茫荒地,连蒙古人都看不见。
要一直往北走。
走到黄河“几”字的最北边过了河,才能够看到一块绿洲,那里是丰州滩,也就是明史里记载的水草丰美之地。
那里是现代意义上的河套,而古代意义上的河套,是黄河以内。
在黄河与长城之间的数百公里土地,所谓的河套地区……全是荒漠,是毛乌素沙漠。
大明不比现在。
五月的黄河,夏季枯水期开始,在中上游的位置,那水流量根本不像是母亲河,动了冬季枯水期,断流会更加频繁。
蒙古人都不要的沙漠,被吹成水草丰美,塞上江南,明史更是记载夏言因为谏言收复河套被斩,简直就是个笑话。
沙漠给你,你去屯田?
而且从大明开国以来,就没有占领过河套,又哪来收复一说。
只是开国之初,北击蒙古,防线开拓到了丰州滩一带罢了。
洪武永乐年间,草原本就是大明的领地,后来裁撤边防也是情理之中的,太祖为了让蒙汉融合,当时蒙古的富贵子弟,可全都是接到京师来读书、婚配的。
秦王朱樉娶王保保的妹妹,就是牵头,而且招了不少蒙古的驸马。(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赵敏的原型。)
在京的蒙古官员一度超过两万人。
民族融合才是大趋势,草原那么大,总会有人去生活、放牧的,你不可能把人都杀光,要么你让蒙古人放牧,要么你自己派汉人去。
朱元璋已经把宁王朱权派到大宁去放牧了,可草原又岂止大宁一块?
长城从来就不是大明的国界,是蒙汉分界线!
无非是将蒙古分化、融合而已。
兀良哈在最北边,蒙古各部敢动,兀良哈就抄后路,东边水草最丰美的地方给科尔沁,离宣大最近,丰州滩这一块,则给瓦剌,西边那荒漠之地,才给黄金家族的蒙古正统。
如此,一直到英宗时期,大明都是实际控制蒙古的。
土木堡兵变,也先为了送英宗回京,不光调动了蒙古各部,甚至连建州女真都来一起帮忙了,可见大明天子在蒙古的地位。
可朱祁钰和于谦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扶持瓦剌的太师脱脱不花,脱脱不花可是孛儿只斤氏!他是黄金家族的后人!是具备统一蒙古的法统的!
也先当即干掉了脱脱不花,还给朱祁钰送了两匹马,示威。
然而,朱祁钰根本就没有放弃,他们继续下黑手,终于,也先被自己人害死,这下好了,黄金家族重新起势,蒙古再度统一,蒙汉融合被中断。
土木堡之前密切无比的勘合贸易也结束了。
因为土木堡,蒙古成了“敌国”,贸易被禁止,走私也开始了……
勘合贸易属于大宗商品互换,而走私只为赚钱,区别巨大。
贸易规模起不来,没有物资,蒙古人能怎么办?
除了丰州滩那地方可以种田,其他游牧的地方,根本无法供给生存,牧民吃肉这是一个错误的认知,牧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肉吃的,他们的主食是奶酪,因而才需要茶叶消食,草原上的生活是十分苦寒的,一到冬天,他们必然要南下寇边。
要么通过战争来掠夺物资,要么……减少他自己的人口。
这个情况要等万历给俺答汗封王后,贸易开放,才会缓解,蒙古也正式纳入大明的势力范围了。
可在这之前。
土木堡影响的不光是蒙古百姓,也先一死,瓦剌衰落,蒙古再度统一,由黄金家族的后裔继续统治,北方就有了威胁了。
正德年间的蒙古小王子就跃跃欲试。
若非正德狠挫蒙古,边事还得糜烂,像辽东那样的修地球,得提前发生。
也正是正德十二年的应州一战,如今俺达汗就很安分,虽然统一了蒙古,却对明朝没有不敬,只是要求贸易而已。
然而。
开放贸易了,还怎么走私?走私集团可不会答应。
从大同西出,四百余里便可抵达丰州滩,这是前往丰州滩最近的路线了,蒙古人喜欢把这里叫做土默川,后世在土默川还建立了一个城市——HHHT。
张执象却没走直线,他先是过河向西,在沙漠里走了一大段,确定荒无人烟后,才过河北渡。
可到了后世的河套地区,也大多的是荒漠。
黄河水量少得可怜,整个黄河北岸要到满清时期,才会因为改道出现一片滩涂可以耕种,如今北面仅仅丰州滩是绿洲。
沿着黄河东行,一路看着河水。
张执象由衷的感受到了,那场天灾来临的前兆。
感受着大明年间,南北的不公。
张执象蹲在河边,从浅浅的河流上捧起一捧水,里面近半都是泥沙……植树只能防沙,想要绿化,还是要看气候。
唯有恢复到汉唐时期的温暖气候,关中和河套这里,才会成为肥沃的平原。
河南简称为豫。
可不光是天予象的意思,曾经的河南,可是有成群的大象生活的……
气候变暖,400毫米等降水线北移,复苏的不光是河套地区,还有西域,整个西北能够多出31亿亩的耕地,那才是华夏文明气候上的盛世。
“天道,人道……”
张执象缓缓松开手,任由泥沙从指间滑落,大明的灭亡,仿佛是老天爷都在帮忙一样,而后是的崛起,也仿佛是天道在助力。
他穿越的时候,400毫米等降水线已经开始北移了,再有二三十年,气候就能恢复到汉唐时期。
而几大对手已经开始自我崩溃……
后世有个“入关学”,其实不是华夏入关不入关的问题,而是山海关正朝着华夏飞速赶来,就如同当初满清稀里糊涂的入关一样,到时候不管华夏的意愿如何,有没有做好准备,回头一看,就会茫然的发现,自己入关了。
“世道兴亡,只能被动接受?”
“那样,如何能逃脱周期?”
“无法经受冰河时期的考验而灭亡,又如何能把握汉唐气候盛世兴起的机遇?不过是再一次等待天时轮转罢了。”
“天道非要让我接受,而是让我们去通过考验……”
张执象忽然有些感悟,明白修行为何要讲天人合一,又要讲逆天而行了。
天道周而复始,单纯的循环是没有意义的,而天地既然诞生了人,那便有其目的和期许,人要超脱循环,去提携天地,掌握阴阳。
让宇宙像太极一样保持动态的平衡,而非在大的循环演化当中,阴阳转换,周而复始。
大衍之数五十,遁一而活四十九。
一乃太极,是道。
人为一中之一,只有掌握了道,觉悟了文明,超脱了循环,能够迈步向前,通往星空,掌握整个宇宙,文明长生不灭,宇宙也长生不灭,才是终极奥义。
原来如此。
文明觉悟,宇宙方生。文明,乃宇宙之灵。
243、威服蒙古,震慑千军
漫天黄沙当中,一路沿着黄河东行。
道袍说不上脏,但数日未曾打理的发丝有些凌乱,头发也简单的绑在一根木簪上,感受着旷野和荒凉,张执象的心也如同这塞外的风沙一样。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世界缺乏了解,他很想去看看。
像老顽童那样跋山涉水,穿过荒野,穿过冰川,去北极,去沙漠,去感受自然,在见过了无尽的荒凉之后,重温生命的欣喜。
“还不能走呢……”
他忽然呢喃了一句,世俗似牢非牢,还需打破樊笼。
哒哒……
哒哒,哒哒……
远处传来马蹄落地的声音,视野尽头的黄沙当中,一群骑兵冲出黄沙,虽然只有千余人,但声势极为浩大。
看蒙古人骑着战马奔腾的自然,就如同苍狼在草原逐猎一样。
这是与生活方式息息相关的种族天赋。
张执象没有与这伙骑兵交际的想法,他只是靠了靠边,准备擦肩而过,而带头的骑兵在冲出十多丈后居然转了个弯。
然后千余骑兵大队很自然的形成了半月形包围,停了下来,将张执象围在了中间。
不见得有敌意,但一切都是本能。
张执象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这伙骑兵,直到为首的一个穿着皮袄,身上带着黄金玉石饰品的首领踱马而来,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张执象。
相比于其他蒙古人的粗犷,他要“阴柔”一些。
有一点像中原的文士,他胡须打理的精致,脸型消瘦,略显阴鸷,给人一种苍鹰盯着猎物的感觉,骑马在张执象周边转了两圈后,他才说道:“我要去西域雪山,拜会密宗上师,根敦嘉措。”
“见阁下独行荒野,身无半点黄沙。”
“觉得阁下也是世外高人,遂欲与阁下结识,敢问高名?”
俺答汗坐在马上,说话的同时摘下了马奶酒,丢给张执象,张执象接过酒囊,饮了一口,便交还给俺答汗,说道:“大明,张安平。”
“张安平……”
俺达汗嘀咕了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想到那个人后,瞳孔猛然一缩,仿佛风沙都静止了。
在他震惊的时候,胯下的战马也不安的踱了两步。
俺达汗额头有些汗珠,但好歹镇定了心神,说道:“听闻大明有使者因边关榷场之事出使蒙古,使者为原户部主事赵阚,本可汗不愿与你大明扯皮,便躲闲西域,拜访上师。”
俺达汗将话说完,才松了口气。
而且悄悄的勒马后退,由不得他不怕,才有人联络他攻打京师,朝廷的使者也派了过来,他不愿涉足其中,进而前往西域拜访密宗上师,可大明国师居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能是巧合?
哪怕身边兵马过千,俺达汗也没有半点安全感。
他很清楚时代的变化,这些修行的高人具备怎样的力量,只是没有想到大明朝廷的动作如此凌厉,仅因为他没有断然拒绝那些人,就要来将他斩首?
是了,听说大明在攻打安南,也没有给莫登庸投降的机会……
俺达汗后退警惕的动作被亲卫发现,顿时抽刀声连成一片,上百张弓瞄准张执象,只要俺达汗一声令下,便会发动冲锋。
千军当中,张执象对他们的动作置若罔闻。
只是呢喃道:“赵阚……哦,是他啊。”
张执象把那个辞官的户部主事跟名字联系在了一起,知晓这人定然是夏言派来蒙古的,而面前这位蒙古可汗不愿见赵阚,说明事情挺大……
呵,这就是你的动作吗?夏言。
张执象轻笑一声,天师剑陡然出鞘,他仿佛只是一步踏出,便飞凌马头之上,轻飘飘的站立,但剑锋却直指俺达汗的眉心。
此时那些蒙古勇士才来得及开弓,弓箭全部落在空地。
被剑指着,俺达汗反而定下心来,他抬起头,看着张执象问道:“国师不是来找我的?”
“看看大明的江山,随意走走而已。”
俺达汗没敢说塞外是蒙古的领地,只是说道:“国师既然在此,本汗也无需去拜访密宗上师,还请国师往土默川一游,看看塞外风光。”
言下之意很明了,张执象去土默川,那大明的使者如何处置,便是张执象说了算。
他俺达汗亲手杀掉使者交投名状都行。
张执象瞥了俺达汗一眼,眉心天眼陡然睁开,长鲸蕴养多日后首次出鞘,一剑便在黄土之中斩下一道千米沟壑,剑痕整齐如镜面。
神光慢吞,长鲸返回。
张执象挽了个剑花收起天师剑,将“国师”令牌丢给俺达汗,自己飘然下马,负剑走远,说道:“去京师朝贡。”
俺达汗拿着金牌,愣了半秒,便果断翻身下马,跪地迎送。
“恭送国师!”
其余蒙古人不太明白,国师?咱蒙古有国师吗?算了,不管了,可汗都跪了,他们还不跪,那像话吗?
而且……
这是仙人吧?
他们跪地高呼的同时,纷纷转头看向那道剑痕,只觉得过于夸张了,待明白那是大明国师之后,全都油然升起一股敬畏。
乖乖,大明的国师是神仙,这以后还是不要寇边了吧?
“大汗?”
陪着俺达汗的将军托木尔在俺达汗起身后发出询问,托木尔明白事情前因,知晓俺达汗不愿意见赵阚才去西域拜访上师的。
如今偶遇大明国师,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
俺达汗握着张执象的令牌,说道:“回土默川,将大明使团扣下,砍了赵阚的头颅,将他和国书还有国师的令牌一起送往京师。”
“求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安心朝贡,开放贸易了。”
托木尔担忧道:“大明的皇帝真的说了算数?宣府和大同的边军是绕不开的。他们不答应,这马市榷场就开不起来。”
俺达汗说道:“不一样了,已经。”
他转身指着长鲸斩下来的那道沟壑说道:“张执象如果孤身一人前往宣府大同,要缴了总兵的军权,他们敢哗变吗?”
“他一人或许杀不了万人。”
“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没人可以挡住他。”
244、土木之祸,九边糜烂
张执象见过达延汗后,也就没有必要去丰州滩了。
他会绕路到河套来,看气候和黄河其实是意外,主要目的是提防晋商。大明五大商帮,他一直在跟江南的豪商交手,可这次跟嘉靖回京师,准备大刀阔斧做一些事情的时候。
陡然想起,北方虽然不比江南,但也不是安然无恙的大后方。
相反。
他们要做的事情,无论是基于均田免赋的三农改革,还是民权兴起对旧有体制的冲击,都会让北方乱起来。
难道,江南有南京作为中枢、推手,北方就没有吗?
有的。
如果说土木堡之变还是偶然事件,北方并没有明确的势力中枢,那土木堡之后就已经有了。
当年英宗寻边,严查军粮亏空导致的偶然事件,根本就不是什么出城打瓦剌,哪个出征把朝堂六部大臣带大半的?哪个出征带着满朝文官及家属溜圈的?
英宗就是学辽国的巡狩。
准备一边拉练军营,一边整顿军务,检查各地粮仓,然后顺势查抄罪证,整顿朝堂,然后犒赏边军,把握军权。
结果,想法很好,几乎大部分问题,都能在这次巡边解决。
一路上大臣不断建议停歇,几乎是走一天就以各种理由停一天,前面粮仓接连起火,阴兵借粮、火龙烧仓不要太频繁。
英宗哪能让他们把证据都销毁完毕,当即不再停留。
一路上的罪证,直接把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训得跟孙子似的,文官好歹讲游戏规则,倒也没想造反。
但,这些粮仓的亏空,边军的贪腐,显然不光是文官参与其中。
最终是要落到宣府总兵杨洪,大同总兵石亨身上的。
两个总兵都参与了,底下军官能没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土木堡兵变了,什么?是也先打败了英宗?
土木堡在长城内呢!宣府、大同都还在,也先能够突破边关,以三万打传说中的五十万大军?
然后皇帝硬生生被围杀,这两个总兵坐视不理?
完了,皇帝让人“俘虏”了。
杨洪、石亨不但没有被处罚,反而都带兵进京了,一个个全部升官,家中子弟全部进京营当将领,那可真是好诶。
于谦一个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根本排不上号的,哦,孙太后支持,主持了宣府大同都还没丢的“京城保卫战”。
还改了明朝的军制,让三大营变为了十团营,不断从地方调壮勇进京补充兵力是吧?
土木堡死活没有的后勤,空了的六大粮仓全部都有粮了,然后瞬间运到了京师对吧?
无比信任于谦的孙太后,结果放着自己现成的孙子,现成的太子朱见深不立皇帝,跑去立了个不是自己儿子的朱祁钰当皇帝是吧?
你于谦一个兵部侍郎,越过朝廷那么多大佬,直接当摄政王是吧?
这尼玛是忠臣?
还要留清白在人间,后面的文人洗地也是真的可以,姚广孝的《逃虚类稿》改一改,诗就变成《石灰吟》了,英宗就成千古第二昏君了。
当真是高明。
要不是于谦嚣张跋扈,不把内阁放眼里,朝廷也不至于把英宗请回来啊,英宗好歹遵循游戏规则,哪有你于谦这么当军阀的。
你这么牛,跟南京商量没有?
咱们好不容易配合孙太后把朱祁钰的儿子弄死了,又把朱祁钰给弄死了,这下就算不让英宗复辟,起码也得让英宗的儿子,原来的太子继位吧?
你于谦想干嘛?另立藩王?
这法统上过得去?
一个不顾游戏规则的疯子,必然是要被抛弃的,若非是为了掩盖土木堡的真相,为了抹黑英宗,为了遮掩文官在景泰年间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哪里会出现这么一个“救大明两百年的千古忠臣”呢?
土木堡是一场意外。
对于皇室来说是的,对于南京来说也是的,当文官们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后,而于谦又不可控后,自然就被抛弃了。
于是,英宗复辟,第一个杀于谦,根本没人拦。
于是知道不妙,想要投机的石亨,在英宗复辟后的天顺四年,也被杀了。
土木堡发生了很多事情。
英宗背的骂名也没必要去洗,无论是被也先打败后还不要脸的给也先立庙也好,还是被也先救下并送回京师导致也先之死也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英宗输了。
从那以后,大明就不再是朱家的大明了,从那以后,也只有正德、嘉靖两个皇帝出过京师……
从那以后,南京独尊,可北边也不安全。
杨洪、石亨虽死,可当年犯案的岂是两个总兵?整个宣府大同的边军,都有份,起码,军官们都有份!
为了不被皇帝清洗,他们就只能拥兵自重。
于是乎,最初为了自保,后面已经切切实实勾结为团伙的晋商、宣大边军、外虏这一条线,就连起来了。
张执象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便在看到太行山中的晋商和山贼后,立刻改变路线前往河套。
如今京营空虚,仇鸾带走了五万精锐,京营虽然还剩下十二万大军,可大多数都是五军营这种卫戍部队,战力实在有限,而嘉靖对于五军营的掌控也不完全。
而他又离开京师。
倘若宣大再次让开路线,蒙古长驱直入,京师内又有叛军开城……
这就不只是复刻土木堡了,他们绝对会复刻靖康耻!要将朱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一万脚,再也抬不起头,让朱家失去法统!
事实证明,张执象的担忧并没有错。
夏言真的派人出使蒙古了,只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俺达汗并不愿意掺和进来,甚至为了避开使团,特意前往西域拜访密宗上师。
如此,张执象也没有必要杀俺达汗了。
展现实力,震慑俺达汗后,张执象便沿黄河东行,路过丰州滩后也没有南下,而是继续往东,他要去大同、宣府。
也没有别的,就是在城墙上刻几个字。
嘉靖整顿京营以后,有俞大猷为将,都不敢轻易动宣大,自然知晓这边的侵蚀有多深,只能让俞大猷先在蓟辽方面实际控制边军,好拱卫京师。
张执象也没期望杀一两个人,就收复宣大的边军。
或者说,大明九边,有问题的只有宣大?晋商和将门们勾结起来,势力已经形成,杀一两个人就能摧毁他们?
那是不可能的,杀人,只能是宣战而已。
245、辕门射戟,介休范氏
九边糜烂是有历史脉络的。
嘉靖年间还能派仇鸾收复安南,派胡宗宪坐镇东南跟“倭寇”打仗,万历年间还有李成梁坐镇辽东,击败丰臣秀吉,将努尔哈赤的爷爷、老子杀掉,努尔哈赤还得乖乖当义子。
可万历一死,李成梁没了。
辽东也烂了。
我们看历史,会发现明朝中晚期一直在辽东较劲,反而最重要的宣府、大同,隐身了,就像没有这两个关口一样。嘉靖二十九年,俺达汗兵临城下,史称“庚戌之变”。
奇怪吧?
宣府、大同就跟筛子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让蒙古人冲到京师了,俺达汗是没有办法,鼠疫爆发来大明求药的,可边关在想什么?
当然,更让一些人吐血的是,俺达汗到了京师,却不入城,只是围而不攻,都不给人开城门的机会……
再想想当年正德皇帝是怎么打下应州大捷的?
正德十二年八月,在无数阻扰之下,正德强行出居庸关巡边,然后,大同总兵“接到消息”,说蒙古小王子带五万大军来寇边了……
然后,大同、宣府合兵一处,却被蒙古小王子包围在应州城内,就离谱。
本来演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要么你皇帝自己灰溜溜的逃回京,要么土木堡再次复刻,结果呢,谁也没料到正德这么能打,边军将士也还是认皇帝的。
在江彬、张永、魏彬、张忠这些亲信的领兵支援之下,宣府大同看戏的情况下,以五万对五万,野战打赢了蒙古小王子。
这下两位总兵傻眼了。
朝中的杨廷和也沉默了。
当皇帝的手能伸到宣大的时候,要他死的已经不光是南京了,南北合力之下,正德只能被体面了。
从此以后,宣大再次隐身。
我们再一次看到宣大,是什么时候呢?已经是崇祯年间了,他们投了李自成,但李自成不讲究,他不要穷人的钱,他要富人的钱。可北面谁最富?
这晋商和宣大边军还能惯着他?
大家能送你入京,也能送你回老家!赶走李自成,转头加入满清,什么?你们跟着吴三桂是蓟辽的明军?一家人一家人,我们都是宣大的。
江南肥的流油,一起抢吧!
反正,谁也没把满人放在眼里,可驱虎吞狼之后,康熙年间的清廷已经不是刚入关那会了,整个江南都被边军抢了,士绅不气?自然帮着清廷打吴三桂,也是气运问题,吴三桂死的早了点,不然清廷拿头平三藩之乱。
理清了历史脉络。
我们就可以知道,明朝的灭亡,边军和晋商是最大的受益者,而宣大边军与蓟辽边军在满清进京的时候合流,成了后来的三藩。
三藩之乱后,边军也覆没了,整个改朝换代,除了满洲,谁获益最大呢?
晋商。
晋商的繁盛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四大家族的蒋宋孔陈,其中只有孔祥熙是商人,然后孔祥熙又跟宋家是姻亲……
而这伙人又全是买办,跟同舟会不清不楚。
张执象在荒野中穿行,一路上梳理着脉络,也忽然明白王绛阙为什么要加入青羊山起义军,并带着起义军去沁源了。
沁源,在山西啊。
王家竟然早就有了对付晋商的考量……
……
大同。
几乎可以说是九边重镇之首,但其实已经百来年不闻战事了,战火并没有真正烧到这座城市,因而边关肃杀当中,竟然带着平静、祥和。
而且,商贸繁荣。
毕竟出塞贸易,前往丰州滩最近的关卡就是大同,辽东有俞大猷镇守,已经无法从蓟辽方向走私了,晋商只能从宣大出关。
大同也就比以往更加热闹。
张执象一人一剑,走在大道上,看着就不同寻常,边塞的商人跋扈,也不敢乱来,商队宁愿分开穿过,也没有说纵马踩踏的。
两旁马车奔驰,尘土飞扬。
几乎将张执象夹在半米的空隙中,虽说领队不让驱车撞人,但那些豪奴平日里蛮横惯了,此时也不忘欺凌一翻。
坐在马车中的主家也没有训斥,不过是一道人罢了,纵有些修为,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直到,两车驶过。
马车的缰绳骤然崩断,马匹逃逸,车驾翻覆,才响起一阵惊呼,前头领队开路的护卫当即调转马头,后面的货车也前驱包围。
明明在大同城前,这些商人却毫无顾忌的抽刀、点火,架枪架弩。
骑马而来的护卫领队居高临下的问道:“臭道士,你可知我们是何人?敢袭击我家公子?”
张执象看了看倒地的车驾,还有落在地面的旗帜,平静无比的说道:“旗号上不是写了?范家。听你口音,山西人?”
马车当中,范灵煜被仆人扶出来。
他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怒道:“今日不管你是哪门哪派,我介休范氏,定要了你的狗命,范征,杀了他!”
护卫首领范征当即挥手,数十杆火铳当即开火。
然而。
那铅弹飞到张执象身旁,竟是全部停在了空中,只看到淡淡的金色光晕拦住了那些铅弹,而张执象则看着范灵煜说道:“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是见过你的。”
“介休范氏……”
“范永斗的祖先啊。”
张执象说着,悬停在他周身的铅弹纷纷落地,范灵煜还有些愣神,可作为耳顺境宗师的范征却明白遇到高人了。
他当即驾马冲出,一杆长枪朝着张执象冲杀而去,希望纠缠住张执象。
“公子快逃!进城!”
范灵煜也不是草包,当即有护卫让马,他翻身上马全力挥鞭,朝着不过两三百步外的大同城门飞驰而去。
张执象没有立即去追。
而是向范征说道:“你说,范家公子的命,能不能让大同守军忌惮两分?”
范征没有回答,他全神贯注,以毕生所学刺出一枪,务必要突破眼前这人的金光防护,但,张执象根本就没有防,只是一手抓住了刺向自己的长枪,范征竟是半寸也进不得,整个连人带马像是撞在一堵墙上似的。
范征被反作用力震飞起来,犹自不肯撒手。
他完全不明白,一介道士凭什么有如此大的力气,只是偶然间看到了张执象指尖的电弧,便明白这道士用了法术。
当即脚下一点,放开长枪,就要与张执象近身搏杀。
而在他放手的那一刻。
张执象反手一投,让范征头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顾及战斗,而是转过了头去,只见明明是枪杆却轻松贯穿了范灵煜的身体,将他带飞,钉在了大同城楼上……
246、脚踏总兵,剑气刻诗
范征失措间对拼一掌,滑退数米。
依旧没有从自家公子的死中脱离出来,犹自不敢置信的指着张执象说道:“你,你,你……”
张执象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城楼上的边军动作,可以确信的是边军动作很快很凌厉,并没有荒废,或者说,对于将门而言,手中的兵有多能打,才是最大的财富,他们不敢荒废。
皇权无法下乡,蒙古的大汗也控制不了所有牧民。
整个九边漫长的防御线,一到秋冬,日子过不下去的牧民就必须南下劫掠,而边军的日常就是对付这些寇边的贼匪。
长期的训练和小规模战役,让大同守军的战斗力保持的很好。
从张执象动手开始,大约三分钟左右就有一队骑兵先赶到战场,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有数百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了。
而且。
他们相比于战阵,似乎对付江湖高手更加熟练,准备了渔网等器具,城楼上的火炮更是做好了填装、瞄准,只待点火。
范家公子的死直接惊动了大同总兵郤永。
这位总兵官骑着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营骑军冲出,包围了战场,而郤永甚至不愿靠近,只待人马分开,让出路来,他看到张执象后才瞳孔微缩。
显然,他见过张执象的画像。
但他却在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后,说道:“阁下在军国重镇外逞凶杀人,视我边军于无物乎?众将士听命……”
郤永右手缓缓举起,待他落下的那一刻,便要发动攻击。
大同有五万守军,虽然除了大同城外还有四十六处军堡,但城内也有近三万大军,郤永是准备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大军碾压,干掉张执象。
但动手之前,他要等张执象先自报身份,然后想办法给张执象安一个私通蒙古的罪名。
毕竟,张执象会出现在这里,很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跟夏言的合作。不然,他为什么要杀代表晋商过来的范灵煜?
必须先下手为强……
“郤永?”
张执象没有说什么,反而喊了郤永的名字,郤永犹豫了下,说道:“正是本将。你这道士,逞凶杀人,枉顾大明律法,还待如何狡辩?”
张执象仿佛背书一样说道:“嘉靖三年,大同兵变。”
“大同府巡抚都御使张文锦被杀,九月,朝廷派遣蔡天佑、桂勇等人,以‘谕抚’为名,设计宴请郭鉴等叛贼,擒杀三十余人。”
“那是陛下第一次试图掌控宣大,你们杀了陛下派去的张文锦。”
“却不料陛下在你们兵变后还敢杀人。”
“接下来几年,你们不堪受扰,为了警告陛下,在嘉靖十二年继续兵变,火烧总兵府,杀了陛下派去的总兵李道。”
“后来为了镇压叛乱,朝廷派了刘源清和郤永去攻打大同。”
“说是攻打,其实你们直接进城了。”
“陛下派的刘源清却反而成了勾结兵变叛军的人,被押入大牢,而你却成了新的大同总兵。”
“郤永。”
“你今天还打算兵变吗?”
郤永面色微变,这些事情,张执象作为国师,只要愿意知道,锦衣卫肯定是有情报的,问题在于张执象将这些事说了出来。
张执象过来,就是在等他兵变?
真的只是一个人?
郤永一瞬间思考了很多,可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张执象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我孤身一人离京,并未调兵遣将。”
“只是。”
“我先去了丰州滩,俺达汗已经斩了赵阚的头,如今使者正在路上,不日就要递送京师。”
“郤永,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兵变吗?”
郤永莫名感觉压力巨大,额头都沁出汗来,风仿佛都干涩起来,他看着张执象对视了好一会,忽然,他翻身下马,高呼:“不知国师当面,卑职罪该万死,国师千岁千岁千千岁!”
郤永低头,边军自然跪了一片。
但肯定不是心悦诚服,至少城头的炮手没有放弃点火,几乎所有官兵都对他这个大明国师抱有明确的敌意。
底层的官兵不清楚,郤永带来的肯定是亲兵精锐,这群人是宣大养寇自重的受益者。
也是他们侵吞军资的受益者,自然不会待见国师。
任何朝廷派来的人,他们都不待见。
张执象看着单膝跪地,低着头的郤永,轻轻一笑,缓步上前,待走到郤永面前,郤永看到地上的影子准备抬头的时候,头,抬不起来……
张执象居然,踩在了他的头上!
“你!”
郤永正要暴起,张执象脚下用力,直接将郤永的脑袋踩在地上,让他的脸跟黄土来了个亲密接触,而郤永的亲兵当即暴走,发动攻势的同时大吼:“放开将军!”
“敢动,我就踩死他。”张执象轻描淡写的说道。
郤永则大吼:“滚开!都不许动!”
“将军!!”
众将士关切无比,但也不敢上前,郤永被沙土糊了一脸,更是被人踩在脚下,胸腔内有无限怒火,可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理智,低吼道:“国师想做什么,划个道来!”
“做什么?”
张执象轻轻一笑,说道:“写字还要张桌子呢,我欲在大同城墙上写几个字,就麻烦郤总兵当这个桌子了。”
说罢,张执象转手抽剑。
众人只觉得剑气狂涌,剑光闪烁如流星,而被张执象踩在脚下的郤永更是能够体会到自己头顶到底爆发着怎样的力量……
许久。
当亲兵将郤永扶起来的时候,郤永才发现张执象已经离开了,千军万马不敢拦他,任由他一人一剑飘摇东去……
稳了稳心神,郤永扶着头盔,转过身去,想看张执象写了什么。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字迹遒劲,当真是铁画银钩,大同城城门两侧,各书一句,剑痕入石数尺,字体顶格书写,可见剑气之威,而张执象挥剑之时,明明隔了近三百步……
此乃吕祖《绝句》之诗。
张执象在大同留诗之后,便前往宣府留了另一句:“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不管,我管。
247、将军生怯,九边暂安
在张执象离开大同的第二天,总兵府内的郤永看着面前的鞑靼使者,还有盒子中赵阚的头颅,心情相当沉重。
他被张执象踩在脚下受辱事小,至少张执象没打算杀他,说明局势不太坏。
可俺达汗斩杀赵阚,派送使者前往京师朝贡,这问题就很大了,这不是叛变的问题,而是他们对蒙古的控制力在消退。
当初蒙古小王子还有野心,想恢复蒙古帝国的辉煌,而俺达汗就很有自知之明,一直以来都只想朝贡。
俺达汗很聪明,明白贸易对蒙古才是最好的,但,边军不会答应。
蒙古没威胁了,他们如何养寇自重?
开放贸易了,他们如何伙同晋商一起走私赚钱?
对于蒙古来说,只有大规模与明朝贸易,才能换取足够多的生活物资,让蒙古得到发展,让牧民摆脱塞外的苦寒、饥荒。
俺达汗作为一位明君,是懂得这些的。
所以他在丰州滩发展农业,让一部分牧民学会耕种,并在丰州滩建城,跟晋商积极贸易,然后不断征服蒙古各大部落,甚至往青海、西域方向出兵,扩张势力范围。
经由蒙古帝国、元朝、北元。
三代终于培养出了“贵族”,俺达汗明白要怎么才能够让蒙古变成一个真正的国家,让塞外的牧民能够进入文明。
自洪武年间以来。
蒙古在俺达汗统治时期,又达到了另一个高峰,以至于,明明丰州滩离大同只有四百余里,但俺达汗却敢得罪大明边军……
不。
俺答汗一个人的话,也是不敢得罪的,还因为那块令牌——大明国师。
郤永面色阴沉的对使者说道:“难道你们认为,没有我的答应,鞑靼能够跟大明直接贸易?”
使者笑道:“我来的时候,在大同城的城墙上看到了国师留下来的诗,可能总兵大人觉得那已经很厉害了,但总兵大人却不知道,在黄河的北岸,国师还施展过一剑。”
“那一剑纵横千米,沟壑深达数丈。”
“应当是可以将大同城劈开的。”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我们大汗不愿被夜里摘了头颅,所以听从国师的吩咐,如果总兵大人有异议的话,不妨向国师抗议。只是,我听闻国师在大同写诗的时候,是踩着总兵大人的脑袋写的……”
嘭!
郤永拍案而起,使者却毫无畏惧,郤永表情狰狞的说道:“送客!”
使者走了,带着使团顺利的经过了大同,他们将为大明的皇帝献上三千匹战马,还有许多上好的皮毛。
这个朝贡的规模并不算大。
英宗年间,瓦剌的也先每年都会朝贡两三次,每次送数千匹马,还有各种草原上的物产,而朝廷则在勘定价值后,回赠他们需要的粮食、茶叶、布匹、铁器。
贸易,才是蒙古的出路。
草原苦寒,自古以来,都是汉人吃肉比牧民多的,一汉当五胡,不光是战力,更是身体素质。
因为在水草最丰美的地方,养一只羊都需要二十亩地,一户五口人,至少需要90只羊才能维持生活,而维持生活的前提是……不宰杀,吃奶酪。
草原上养活一户牧民,需要差不多两千亩地。
这样的生产效率,牧民的生活水平怎么可能上的去?怎么可能天天吃肉?
又冷又饿,才是塞外的生活写照。
哪怕是草原上的贵族,使者也明白牧民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唯有跟大明全面开放贸易,才能改善牧民的生活……
而走私的商品,大明一斤盐都贵到天上去了,塞外能便宜?茶叶能便宜?
只有勘合贸易,才是以原价购物!
使者坚定无比的带着使团前往京师,而总兵府内,大同巡抚詹荣在使者走后过来,看着郤永说道:“俺达汗有意投靠嘉靖,夏言的计谋失败,张执象更是直接杀了范灵煜。”
“我们不能无动于衷,必须要有所对策。”
郤永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西面的城墙说道:“如何对策?要么造反,要么有人能拦住张执象,否则他要杀的人,必死无疑。”
詹荣说道:“俺达汗斩杀大明使节,可以视为开战,出兵攻打丰州滩如何?”
郤永问:“然后呢?”
詹荣不解:“什么然后?”
郤永阴沉道:“你以为丰州滩是鞑靼的首都?那的确是绿洲,是俺达汗如今最重要的地区,可他们是游牧!!”
“打不过,俺达汗不会跑?”
“大同不过五万兵马,加上宣府倒是有十七万,大军倾巢而动,谁来负责后勤?”
“在草原上能够逮到俺达汗吗?”
詹荣明白自己犯了认知性错误,蒙古又不是他们华夏,没有首都的,他们自己因为走私倒是有赚钱的路子,但根本不足以支撑远征。
这种规模的北伐,也只有朱棣玩得起,而且能连玩六次……
更何况,这不是玩不玩的起的事。
而是没有名义。
他们不是南京,在朝堂上没有可以跟皇帝抗衡的话语权,这次虽然跟南京结盟,但夏言根本不可能支持他们打蒙古,哪怕俺达汗砍了赵阚的脑袋。
“既然不打,那就关掉边贸吧,总要给俺达汗一些压力。”
“至于赵阚的使团……”
“张执象没有对我们动手,朝廷应该还是忙着和南京斗法,但也迟早会和我们动手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而且,范灵煜死了,范家可不会罢休。”
詹荣虽然打仗不行,但分析朝堂局势还是可以的,文官就是这样,能避免直接交战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迂回用其他的方法。
张执象没有明确表明要动宣大,他们就没有造反的决心……
郤永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来。
他是想造反的,因为现在时机最好,朝廷在安南打仗,又要顾及许家和王家在南洋的海战,如果等仇鸾班师回朝,他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
造反就算成功,老子的脑袋被张执象割了,荣华富贵又与老子有何关系?
“张执象如此跋扈,难道江湖上就没人可以对付他了?范家想要报仇,必须想办法解决张执象才好。”郤永决定让范家先冲,自己就不当这个出头鸟了……
248、关西刀客,半步从心
大明不是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没有了百家争鸣,大家都在讲三教合流,除了是思想发展以外,还有……人情世故。
若是先秦百家,像儒法道这种,能把狗脑子打出来。
大家为了争道,会有各派高人较量的场面,纵横家以列国为棋盘,兵家以战场争雄,一齐搅动天下风云。
而如今的大明……
除了阳明先生,儒家谁敢说自己得了道?又有哪个有孔子、孟子那般实力?纵有文武双全的,也是学文和练武,离道甚远。
佛家从六祖惠能以来,也是没落,少林只能以禅武为核心了。
唯有道家。
自宋以来一路高歌猛进,金丹大道更是一路补全,如今终于完善,又恰逢大暑之世,可以说,如今的道家,是一枝独秀。
因而。
张执象“嚣张跋扈”,何止是宣大的边军将门无奈?连南京至今都在苦苦思索对策,根本找不到可以对付张执象的人。
介休,范家。
当范灵煜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范家家主范正林猛的拍案而起,一脚踹翻了回家报信的范征,范征并不还手,任由范正林殴打。
范正林打累了,站在那里犹自颤抖。
随后竟然定住了心神,将范征从地上扶起,嘶哑着说道:“老夫失态了。”
“是奴婢没能保护好少爷,请老爷责罚。”
范征并没有心生怨怼,他是范家的家生子,由范正林一手栽培,范正林将他派去保护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就是因为对他的信任。
但他却辜负了老爷的信任,没有保护好少爷,该死。
范正林深呼吸了两下,问道:“张执象到底多强?”
范征答:“非青龙榜上的大宗师不能胜之!”
“大宗师……”
“除了大宗师,江湖上就没有可以对付张执象的?”
范征摇头,说道:“全真在北,武当在中,正一在南,龙虎山祖庭在那,道教高山不可能介入其中,而且,也只有这三座高山的真人,能够胜过张执象。”
“再要么就是一些隐世高人,连踪迹都不知晓,如何寻找?”
“他们一般也不会出手。”
“武夫不讲因果,这些修仙之人却是怕的,张执象乃大明国师,身负大明国运,若是杀了张执象,因果缠身,不说有何劫难,以后修行恐怕会不进反退。”
“正道中人,基本不做想法。”
“而邪门歪道……”
范征没有说,但意思很明确,在他看来,邪门歪道根本不成气候,对付不了张执象。
听闻范征的回答,范正林脸色阴沉的可以,只得念叨着:“大宗师……”
到了这个层次,又岂是钱能请得动的?
但,他们范家也不是完全没有交情,要怎么才能请动那人,为他们出手呢?
“老爷!!”
“有客人来了,递了许家的牌子!”
范正林眼中精光一闪,他们要对付张执象,许家更要对付,此时派人过来,恐怕是许家终于找到了什么办法……
“快请!”
范正林见到来人的时候愣了一下,本以为只是个传话的,没有想到竟是此人来了,他抱手一礼:“徐先生。”
“范公。”徐惟学笑着回礼。
“究竟是何要事,得徐先生亲自来送信?”徐惟学可是许海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许家的大管家,多少事情忙不过来,居然来亲自送信?
徐惟学笑道:“听闻张执象近日跋扈,范家公子罹难,特来送上良方。”
他说着让随从呈上一个礼盒。
范家的下人接过礼盒,放在范正林旁边的桌子上打开,在一个蓝色的玉瓶之内,竟是有一条白色的蛟龙在来回游荡!
仔细一看,并非是蓝色玉瓶,也是玉瓶内的液体是蓝色的!
“这是……”
范正林震撼莫名,自从大暑之世以来,他是见过一些神妙之物的,但这种奇物,他还是第一次见!
徐惟学指着玉瓶说道:“这是蛟龙,范公难道没看出来吗?”
范正林迟疑道:“你是说,你们把蛟龙捕获,关在了玉瓶当中?”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但它更是一瓶药。”
“药?”
“喝下去,就能获得蛟龙的力量,长生不老。”
“这!!”
范正林瞳孔猛缩,随后看向药剂的眼神充满了贪婪,徐惟学却说道:“范公喝下,只能长生不老,离能够报仇却差得远。”
“天下蛟龙多,药剂自然还有。”
“但,灵煜公子的命只有一条,范公不若先将此药送给关西客,请他出手?”
西北多刀客,与拿剑的侠客不同,当刀客的只为讨生活,谁的刀快,谁就说了算,谁就吃肉喝酒,这是更加粗犷的江湖。
最底层的刀客,只是破产的农民,与内地那些落草为寇的农民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们行走大漠、边关,厮杀更激烈。
他们或许没有名师传承,但生死搏杀出来,又有庞大基数,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天才,占据武林的高位。
关西客,就是那个最强者。
有人说,他这个外号是“关西第一刀客”的简称,有人说他只是关西的一个旅客,佩刀游历而已,他是成名已久,但独来独往。
在西北大漠,经常可以看到的场景就是,他一人一马去收贡钱。
他保护的镇子有百余个,他也只有一个人,但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保护的镇子,因为这么做过的人,这么做过的帮派,都死光了……
范家跟关西客有交情。
那还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时关西客初入江湖,被一群人追杀碰到了范家的商队,当时跟着商队熟悉路线的范正林让护卫介入,救下了关西客。
虽然范正林当时不出手,关西客也不见得会死。
但关西客却认了这个救命之恩,从此以后,他就宣称谁敢动范家的商队,就是与他为敌,起初范家只是觉得好笑,但也承了这个情。
却不想关西客逐渐成长,正德十二年的时候,更是登上了青龙榜。
这些年。
从榜十已经进到了第八,听说离从心境只有半步之遥……
249、真龙有翼,初至沁源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偶然的善念也罢,随手无意义的投资也行。
总之,当年范正林若是对关西客视而不见,也就没有了后来的交情,真正顶尖的高手,钱是请不来的,能请动他们的,只有人情。
陆西星会帮许青麝,是因为许青麝将他从田地里带出去,有知遇之恩。
张执象会帮王家打武道大会,也是因为曾经的交情。
而关西客念着范家的救命之恩,对范家在西北的商队保了三十年,让范家的商队畅行无阻,其实已经还了恩情。
范正林心里有数,所以并没有把握能请动关西客。
可当徐惟学送来“不老药”后,范正林就有了把握,只是,他还得确定药剂功效:“你们是如何捕捉蛟龙的?”
说话时,范正林望了望天空。
他虽没见过,但也听说过,龙一般都在云层当中,要怎样的实力,才可以将天空上的蛟龙捕捉下来?
徐惟学笑道:“蛟龙喜水,故而常在云水之间,但这只是我们在陆地上所见,若是大海,它们也就无需腾云驾雾了。”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找到它们,然后用特定的法器限制它们的行动,接下来开炮即可。”
“寻常蛟龙,也就五六丈长,轰个百来炮,就奄奄一息了。”
徐惟学说的简单,但那份轻描淡写的背后,是一支舰队与蛟龙的厮杀作战,依照蛟龙的神通来看,伤亡必定不小。
只是如今时代变了。
钢铁战舰的舰队,哪怕是蛟龙也只能挣扎饮恨。
“此药如此珍贵,作价几何?”
范正林没指望许家平白送药给他,哪怕许家与张执象也是死敌,徐惟学笑了笑,说道:“不要钱,只是如果关西客愿意收下此药,他需得帮我们许家做一件事。”
“什么事?”
“屠龙!屠一条真龙!”
“行刺嘉靖?他不可能答应的。”
“不,我是说实实在在的龙,而非皇帝。”
范正林若有所悟的看着不老药,他忽然问道:“许海还没有服药吧?”
徐惟学笑了,说道:“看来范公已经明白了。”
范正林靠着椅子,问道:“你们找了多少高手?”
徐惟学答:“很多。”
范正林道:“真羡慕啊……”
蛟龙和真龙的区别,就是蛇与蛟龙的区别,许海倾全族之力,猎杀真龙,给自己炼药,必然与这普通的不老药不同。
只是,相比于屠龙,更难的是寻龙吧?
……
神龙见首不见尾,真龙与蛟龙是不同的,它们大多时候都不会显现实体,自古以来,真龙现世的事迹也少。
《山海经》中上古圣人多乘龙出行,也只是蛟龙。
有明确记载的真龙,只有两例。
一个是黄帝乘龙飞升,另一个是大禹治水时,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
真龙、麒麟这种。
只会逢圣人而出,如孔子,孔子在“获麟”那一年停笔,不再著《春秋》,因为在看到那只死去的麒麟后,孔子明白,自己也要死了。
这些神兽的出没,生死,都与圣人有关。
以华夏历史的记录来看,许家根本不可能见到真龙,但,除了华夏以外,还有一处记录,是无限接近于真龙的……
殷地安人的羽蛇神。
虽说从《诗经》分析,羽蛇神应该是玄鸟和龙的崇拜融合,但长着羽翼的龙,在华夏还有一个名字,应龙。
应龙也叫黄龙。
无论是黄帝乘龙飞升,还是大禹治水,出现的都是应龙。
只有如应龙有翼,才可称真龙。
所以,真龙确实是有羽翼的……
……
张执象并不知道许海准备狩猎真龙,在大同、宣府留诗之后,他便南下前往沁源,一千六百余里的路程,他却三日便赶到了。
餐风饮露,飞林踏涧。
天地之大,却是越走越自在,遍览河山,心怀愈发壮阔。
张执象翻越太岳山,沿沁河而下,还在山麓上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牛羊,沁源有丰富的牧草资源,适合放牧。
最先发现张执象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山羊。
它吃着草,听闻动静,便抬头看向张执象,然后朝他咩咩了两声,叼起一把草,似乎在问他吃不吃。
张执象笑着摸了摸山羊的脑袋,从地上拔草来喂它。
知晓已经到沁源地界,张执象也就轻松了下来,或许是对张执象有着莫名的亲近,周围的几只羊都跑了过来,等他来喂食。
“咩嘿~~”
正在放羊的孩童似乎认为山羊聚在一起要抢食打架,便高呼了一声,也不见山羊应他,便牵着狗子跑了过来,待看到张执象后,他惊愕了一下,问道:“哪来的道士?”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
“屁咧,《西游记》我看过,和尚才称贫僧,你应该称贫道。”
“哦,你看过《西游记》?”
“哼哼,可不光看过,我们还排过《西游记》的戏呢,虽然这是最新的小说,但青阳先生第一时间就给我们买来了哦。”
嘉靖张执象他们回京后,确实着手印书了。
不光有印《金刚长寿功》,还有百回本的《西游记》也印出来了,嘉靖没有更改故事,孙猴子确实被压在了五行山下,也走上了西天取经的道路。
故事的结局不一定要好,但孙悟空的斗争精神不能丢。
嘉靖把书印出来,一整套书才售价一钱银子,几乎白送亏本售卖,虽然普通民众大多都买不起,但说书先生买的起啊,口口相传,故事也就传开了。
他希望,百姓心目中能有个英雄。
人人都喜欢孙悟空,人人都想成为孙悟空。
“你看,你看。”
在张执象面前的牧童就表演了一个孙悟空的经典姿势,咧嘴笑道:“怎么样,像不像?齐天大圣,孙悟空!”
张执象提醒道:“眼神,要注意眼睛的动作。”
说着,他眨了眨眼,活灵活现。
牧童呆了下,惊呼好厉害,他学了几遍后忽然惊醒,指着张执象说道:“等等,你还没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说着话,牧童将脖子上的哨子含在了嘴中,眼神充满了警惕。
似乎张执象来路不对,他就要吹响哨子。
发出警报。
250、相逢如旧,经济支柱
“你就不怕危险?”
牧童举了举手中的木棍,意思很明确,他有武器可以战斗,并且威胁的看着张执象,示意,你再不回答,我就吹哨子了。
“我叫张执象,从京师而来,要见一个人。”
“京师来的道士?”
牧童想了想,短促的吹了三声哨子,很快,就有一队民兵过来,他们问了几个问题,便将张执象先带到了沁源县城外的一处院子。
院子内布局紧凑,可以住百来人,院子的四角都有哨塔,有士兵持火铳、弓弩在哨塔之上。
显然,这是类似于监狱的地方。
专门用来安置可疑人士的。
张执象等了半个时辰,便有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进来,他一边走一边向牧童确认:“小石头,你确定他说自己叫张执象?”
“我记忆好着呢,绝对没错。”
“他是个年轻道士?”
“诶呀,你自己看嘛,我又没骗人。”
吵闹着,两人进了屋,看着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张执象,年轻人眼神微凝,打量了两眼,才说道:“我叫葛雄,安全科的,外来人员的身份验证,是我负责。”
“你叫张执象,字什么,师门何处。”
张执象缓缓睁眼,说道:“张执象,字安平,天师府弟子。”
葛雄嘟囔道:“真是国师?有什么信物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冒牌货?”
张执象剑指一撇,天师剑顿时出鞘,悬停在两人面前,问道:“还要证明吗?”
“啧……”
葛雄咂了下嘴,好奇的想要伸手碰碰天师剑,但又感觉剑锋太利,不敢真上手,他收回手,边咬着指甲边思考,显然是对张执象的身份棘手。
他问道:“你要见谁?”
张执象答:“王绛阙。”
葛雄:“王绛阙……青阳先生?”他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大家喊青阳先生喊惯了,知道王绛阙真名的并不多,也就是葛雄负责情报工作,才知道她名字。
“你……”
“算了,跟我来吧。”
葛雄叹了口气,显然心情有些低落,他们虽然尊敬王绛阙,也不敢有半点冒犯,但“知好色则慕少艾”是人之本性。
有人远远看着,有人就壮着胆子,献过殷勤。
很显然,王绛阙讨厌这种感觉,葛雄当初就是旁观者之一,他至今还记得王绛阙当时的眼神,还有当事人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感觉,但王绛阙总算还留了面子,只说她早有了婚约,夫家姓张。
从那以后,自然就再也没人有别样的心思了。
这几年葛雄负责搞情报工作,对外界信息了解很多,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王绛阙的身份他们还是知晓了,是歙县王家。
知道家世,自然就知道曾经的事迹,夫家姓张,大概……
葛雄觉得自己的青春结束了,张执象过来,恐怕是完婚的,青阳先生成婚,应该就会回去了吧?她其实,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葛雄越想越低落。
“沁源县第一小学。”
来到目的地,张执象念着校门前的招牌,葛雄振奋了下精神,说道:“沁源县有十座小学,三座中学,一座大学,我们七岁以上的孩子,都能识字!”
“所有人,只要年龄到了,都可以读书。”
“免费!”
葛雄强调着,想要让张执象意识到他们的先进性,有着娘家人撑场面的想法。
“她在教小学?”
“我们所有的教材,包括大学教材,都是青阳先生编写的,相对于已经可以自学的大学生来说,小学生才更需要先生教导!而且,先生每周都会在大学有讲座,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这样啊……”
路上,葛雄不仅介绍他们的教育水平,更介绍他们的工业水平,说朝廷的北斗神铳,他们已经研发仿制出来了,他们的科研水平比朝廷和舟山都高,只是缺乏基础工业门类支撑。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当年王绛阙评价《算学宝鉴》的云淡风轻。
王家本来就重视理工。
这十年来的投入培养,沁源大学的科研水平超越朝廷工部和舟山那边,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仅限于理论水平……
葛雄带着张执象来到上课的教室门前,手持粉笔写板书的王绛阙以余光看到了门外的人。
恍惚间的熟悉,让她第一反应,就想起了那个人。
她停下了笔,平静的跟学生们说道:“自习。”
说完,她转身出门,离张执象越来越近,没有问候,没有寒暄,只是说道:“来了?”
“嗯。”
“我带你逛逛?”
“好。”
看着两人离去,葛雄叹了口气,坐在走廊的台阶上,从兜里摸出一只皱巴巴的卷烟,用火柴点燃,难受的抽着烟。
最靠近门的调皮男孩,探出身子问道:“葛叔,那是谁啊?”
葛雄闷声道:“青阳先生要成婚了。”
“哈?”
那男孩顿时惊叫,消息,也就传开了,而张执象和王绛阙对此并不知情,王绛阙正带着张执象观看沁源县的工业能力。
除了冶铁、机械、化工等门类外。
竟然还有卷烟厂和火柴厂。
“单纯依靠农业,沁源是没有足够的收入和资本发展工业的,我们王家也不能直接投资,那对于沁源自身的发展也是不利的,沁源需要支柱性产业,来负担工业发展和财政支出。”
“北方苦寒,烟草也不完全是坏处。”
“它能祛湿驱寒,虽是伤津耗气,但也挺好找补的,乌梅之类的,就有生津降火的效果。”
“在大明,多是两广地区食用烟草,可以去瘴气杀虫。”
“《滇南本草》有言:治热毒疔疮,痈疽搭背,无名肿毒,一切热毒疮,或吃牛马驴骡死内中毒,皆可用烟草。”
“如伤寒、疟疾,亦是有效。”
“此物利大于弊。”
张执象挠了挠头,没有反驳,以中医的观念来看,的确如此,毕竟任何东西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物有偏性,在于如何用罢了。
烟草最大的问题是成瘾性,控制不住剂量。
“它会成瘾。”张执象提醒道。
王绛阙却说:“仅仅只是心理依赖罢了,没有生理依赖危害就不大,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才谈其他,沁源需要这个产业。”
“如何,有些失望?”
“我们的主要收入居然是卷烟。”
张执象倒也没失望,毕竟后世某个大国,军费都是靠烟税呢……
251、双生迷雾,权之公私
工业化是一个资本不断增密的过程。
在王家没有提供外部资金的情况下,沁源的发展就必须依靠工农剪刀差,不断的获取资本来注入到工业化进程当中。
沁源只是一个偏远小县城,它的体量远远不足以支撑工业化。
特别是王家没有注入资金,却注入了大量知识,过度注重教育投资不仅让沁源的财政压力巨大,小小一个县城,十来万人口,全民识字之后,又培养了上千名大学生。
这个外在表现不光是就业的问题。
而是一切产业发展,其理论进程远高于实体进程,沁源的财政一度崩溃,许多项目不得不停工,在嘉靖十年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发展是不能“闭门造车”的,他们需要原材料,需要市场倾销。
如果没有王家帮忙,沁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停止工业化并崩溃,要么向外扩张。
“如果没有王家帮忙,沁源在六年前就快支撑不下去了,沁源体量太小,许多工业生产的原料都必须从外部购买,而内部市场无法消化生产出来的商品,必须卖到外面去。”
“与老一辈不同。”
“沁源的年轻一辈走出去的意愿无比强烈,这不单单是他们的接受的理念差别,更在于他们切身的感受到了资源的不足,他们迫切的渴求扩张,希望为工业化注入它需要的资源,也希望自己一身所学有用武之地。”
“他们见识过工业的魅力,他们的所学让他们明白工业真正爆发出来,该是何等力量。”
“目前他们没做,不过是沁源还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罢了。”
“基于王家的商业渠道,通过工业产品和卷烟产生的利润来维持最低工业投入和沁源的公共支出所需的财政。”
“做到这一步,我知道沁源大概还是走偏了。”
“但。”
“你能告诉我,如果不这么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王绛阙有些迷茫,她虽然尽力在做一些事情,可沁源一路发展过来,所遇到的问题又基本都是资本的问题。
就是缺钱。
全方位的缺钱,那种近乎窒息般渴求空气一样的缺钱,缺到发疯。
然而,不这么做又不行。
不工业化,不发展生产力,仅依靠农业生产是完全不足以支付现行的制度成本的,在均田免赋后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农业剩余能够投入到教育、医疗、养老、军事当中。
而越发展,又越缺钱……
两人逛了一圈,在沁河的河岸边,吃着中午买的炊饼,五月的酷暑,王绛阙很自然熟练的脱了鞋,在水中晃悠着脚丫。
她咬着炊饼,说道:“完全跳不过资本阶段,殖民扩张几乎是被动的需求。”
“你说的那一套在沁源完全不行。”
“勒紧裤腰带,莫说二三十年,两三百年也不行,沁源太小了,不存在内循环完成积累的可能。”
王绛阙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嘉靖九年的时候就不再要求沁源勒紧裤腰带,在公共建设和社会福利上开始投资,用以缓解沁源在发展过程中带来的矛盾……
那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她没有办法凭借一己之力,让整个沁源相信她,明明有足够的剩余不去享受,而是勒紧裤腰带搞二三十年的发展……
“内循环的前提的确是拥有足够大的体量。”
“沁源的体量小,但是大明的体量足够大,你有没有想过,姿社这对双生子,在用它的时候,体量小的,不得不走上殖民扩张的道路,而体量大的,天然就适合走内循环?”
张执象也是有感而发,属于灵感的绽放。
听到张执象这么说,王绛阙明显愣了一下,呢喃道:“大明天然适合走内循环……”
张执象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我们华夏是广土巨族,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与文明有我们这么大的领土,这么多的人口了。”
“王家是做海外贸易的。”
“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才一亿多两,但大明土地上,每年的粮食产出,就价值多少?大明耕地肯定是超过十亿亩的,折算粮食产出,就超过五亿两。”
“大明占据经济霸权的情况下,贸易获利的效率是远远超过战争掠夺的。”
“可内外体量差距之大,愈十数倍不止。”
“在大明的角度来看,根本就不存在殖民扩张的路线。”
“后世需要勒紧裤腰带艰苦奋斗,那是因为我们是一穷二白起步的,那是华夏文明自古以来最穷困的时期,而大明,有钱,非常有钱。”
“自古以来,就没有大明这么富有的。”
王绛阙听懂他的意思了,张执象认为大明已经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就算没有完成,我们自己的生产也是远超过外部掠夺的收益的,至少这个时代是如此。
至于金银,王绛阙倒是没在意。
大明缺乏货币,缺乏足够的流通性,就是太有钱的标志,这说明大明物产已经远远超过货币总量了,以白银为货币使得大明产生了严重的通货紧缩。
这一点在嘉靖开设银行,维护住大明宝钞的纸币信用以后,就已经解决了问题。
金银失去货币地位后,还有什么价值?
如今大明的海外贸易,本质是什么,是大明生产的商品换来那些海外的金银……而回购原材料的贸易,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这不还是在跟钱打交道?”
王绛阙发现内循环也离不开钱,而理想中的世界,应该是没有钱的,一切按需分配才对。
“我们花了数千上万年发展出了货币,为什么要将它废除?货币的本质是什么?标准答案是一般等价物,但在我看来,它就是可量化的权力。”
“沁源缺钱,本质上缺的是对原材料的支配权。如果原材料的支配权,生产出来的商品甚至无需交易。”
“一个人花了多少钱,我们就可以看到明面上他使用了这个社会多少的权力。”
“我们才好去调整,平衡。”
“倘若废除货币,那一切东西又不可量化了,善恶都是人的本心,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是圣人,能够控制住自己对于资源权力的占有。”
“所以,哪怕物质极大丰富,也是不可能按需分配的。”
“因为,贪婪,是可不光是只拿自己需要的,或者,每个人的需求又不同……那根本不是一个可持续的平衡体系。”
“阳明先生专注于人心,也只敢说人人皆可成圣,都在修炼成圣的路上,而不敢说人人都已经成圣。”
“那对双生子,到底是基于西罗人对文明片面理解的产物。”
“不能受限于它的范围。”
“更不能相信历史终结论,文明的发展,永远不可能保持在某一种终极状态下,永恒不变,因为这根本就违背了文明诞生的含义。”
“王绛阙。”
“我们得脱离双生子的理论框架,去抓住文明发展的主要矛盾——权出于私,还是权归于公。”
252、天道昭昭,工业本质
“我们不妨抛开双生子的理论框架,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道德经》有云: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老子已经把道理讲得很明白了,文明要往前走,需奉行天道,但又必须正视人道。”
“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是维持文明稳定前行的基础。”
“损不足而奉有余,这又是人类社会运转的本质,基于人心而构建出来的一切规则的本质。”
“一切制度都是人来构建的。”
“人必定是具备善恶的,再怎么大公无私的人也必然是有立场的,既然有立场,那必然就会有偏袒,有人受益,就必然有人受损。”
“无论是损于上,还是损于下,都是人之道。”
“你认同吗?”
王绛阙明白张执象的意思,他首先要把双生子归纳到“人之道”的范畴当中,而人之道是解决不了文明的问题的,需要天之道……
“是否会过于形而上学?”她问道。
张执象笑了笑,说道:“无论是双生子的哪一个,都需要发展生产力对吧?而生产力的发展是绕不开工业化的,工业化作为资本不断增密的过程,你认为它属于天道还是人道?”
毫无疑问,人道。
工农剪刀差可不光光出现在内循环上,它在外部市场扩张也是以工农业产品价值的不等价交换为基础的。
工业必须受益,才能发展。
而农业剩余则被不断的剥削……
“农业剩余,剩余……农业必须要有剩余才能供养工业,否则只要有10%的缺口,后果可不是涨价10%,而是涨到10%的人饿死为止。”
“沁源的问题不是制度。”
“而是它的农业剩余太少了,根本无法供养工业,唯有大明,广土巨族,我们有数千年来的农耕经验,农业剩余不断的提高,才有工业化的基础。”
王绛阙似乎领悟到了核心。
她这一刻才将那套来自未来的理论与大明这个时代的知见连接起来,明白了文明为何会是这样的发展路径。
工业必然是由农业诞生的。
如果一个文明,它连农耕都不是,类似于草原上的蒙古人,他们连生存都很艰难,如何发展出各种门类的工业技术?
大明的商品,在草原上最紧俏的除了茶叶,另一个就是……铁锅。
蒙古帝国横跨世界,元朝入主中原七十余年,如今在俺达汗的领导下又再次统一,可蒙古人至今连铁锅都造不好,这是没有技术的原因吗?
不是。
是草原上的游牧根本无法支撑一个文明……
工业的诞生,必然是一个文明长期保持大量农业剩余的结果,而一个文明,如果连农业都不发达,它即便工业化了,工业也不是它本土诞生的。
后世的西罗洲的工业化道路。
正是因为他们接受了大明的知识技术后水土不服的表现。
首先是他们因为鼠疫死了足够多的人,人口少了,土地不变,农业剩余就多了,但这依旧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工业化,所以他们要殖民扩张。
农业生产效率低下没有关系,以量来堆砌就可以了。
商洲有的是良田……
王绛阙明白了西罗人工业化成功的原因,顿时对于双生子理论的局限就破开了,也明白了沁源的种种问题不是她的错,更不是不可以解决的。
“我从最开始就错了。”
“理论的验证根本不是一个沁源可以满足的,它必须以大明为尺度进行,青羊山起义军……必须取得大明的决策权。”
说道这里,王绛阙顿了下来,她转头看向了张执象。
如此一来。
他们就对立起来了……他笑了。
王绛阙睫毛微动,撇开了脸,低声道:“你是说,我们本来既是一起的,不是对立,而是会师?我们要一起争取到大明的权力,然后用之于公。”
“去实行天道?”
张执象见她如此聪明,很快就领悟到了关键,也是心情愉悦起来,他清闲的往后一趟,躺在草地之上。
说道:“这是自古以来实践出的真理啊。”
“你看,以土地兼并为例,每一个朝代的末年,土地兼并都极为严重,农民日子过不下去,开始造反起义,新的王朝就开始均田免赋,又发展出一个个盛世。”
“这不就是权力的公、私之别?”
“文明是在前行的,只是前行的步伐不是那么阶段性罢了,但一个个王朝的兴灭,又是一种循环,这种循环的本质,是权力的公私没有产生突破罢了。”
“量变在积累,需要一个质变的突破。”
“而且,你看。”
“秦亡之后,十室九空,人口锐减,可不过七八十年时间,到汉武帝时期,国力就到达了鼎盛,能够跟匈奴追亡逐北。”
“两晋南北朝时期,破坏得够惨吧?可隋唐来临,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又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五代十国打了多少年?门阀世家都打没了,可宋朝建立呢?”
“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就富的难以想象。”
“两宋统治拉胯,中原之地丢失近两百年,历经蒙古屠杀,又经由元朝肆虐七十余年,可我大明一旦建立,不过二三十年的功夫,永年年间的盛世,便是恒古未有。”
“你说,我们这个文明,我们这个国家,能单纯的从资本的角度去考虑吗?”
“每一次兴亡之间,不是打了个稀巴烂?哪来什么资本。”
“可兴起又如此之快速,而且一次比一次鼎盛。”
“原因在哪?”
“原因是我们历代的农业剩余,都在积累啊,我们的知识,我们的技术,数千年的发展史中,一直都在积累。”
“只要有足够的农业剩余投入,我们的知识技术就能完全爆发出来。”
“而大明,已经处在了那个质变的节点,我们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知识技术,但朝廷对大明根本就没有控制权,农业剩余根本就无法投入到工业生产当中。”
“然而。”
“节点已经来临,工业革命的准备已经完成,科学的果实已经结出,哪怕没有权归于公之下的大规模农业剩余投入,大明这百来年,也在极速发展。”
“而与发展不平衡的是我们的权,没有权归于公的天道支撑,人道终究会让大明走向崩溃。”
“未来的几十年,更会来到一个兴亡的关口。”
“如果是以前的规律,那会是王朝更替,然后在新的王朝开启工业革命,但,天命也好,发展的必然结果也罢。”
“历史这一次,没有‘周期’,而是一个周期结束了,周期之末的考核来了。”
“渡过去,文明进入新篇章。”
“渡不过去,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再受五百年浩劫!”
253、中庸之道,天人合一
“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
“一个人能够享受的农业资源是有限的,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奢华,必须通过农业剩余提炼出来,修园林、楼阁也好,收集奇珍异宝也好,更高的享受,必须由工业将农业剩余提炼浓缩。”
“给予奢侈品更高的附加值,财富才有用武之地。”
“这是最浅显的财富价值,体现了货币对于实际物品的支配权,这种有形的支配,是有限的,所以需要谋求无形的支配。”
“即……支配人。”
“以大明的海外贸易为例,海外贸易赚取的只是金银,按理来说,它并没有赚取实际财富,但为何涉足海洋贸易的一个个都赚的盆满钵满?”
“因为他们赚取的金银,能够作为货币,在大明使用。”
“他们通过贸易赚取的不是实际的财富,而是对于大明的‘权’,是可以由货币量化的那部分权,他们的货币越多,占据总财富的比例越高,他们的权就越高。”
“他们可以支配更多的农业剩余、工业产出,以及——人。”
“什么是资本化?”
“当货币的量化开始侵蚀无形的权,就是资本化,当整个社会可量化的权超出无形的权的时候,这个社会就已经完成了资本化。”
“这样的结果是什么?”
“谁的货币多,谁就统治这个世界。”
“他们不断的谋求货币的同时,不断的加深资本化的程度,以至于最终,一草一木,连呼吸的空气都被标上了价码……人类连生存的权力都被剥夺、支配。”
张执象说的话让王绛阙产生了窒息感。
仅仅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就能够体会到深度资本化后的那个世界,是多么让人绝望、窒息。
她没有因为王家的富有而将自己代入到富人当中,她深刻的知晓财富是难以永恒的,一两代人的败家,就可以让数代经营毁于一旦。
而且。
到了最终的那一刻,世界上,可能只有一个富人,他拥有一切财富,而其他所有人,都是他的……财富。
“文明会死的。”
王绛阙肯定无比的说道,奴隶是没有灵魂的,生活会让他们麻木,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创造力,而是主观能动性,他们会变成提线的傀儡,而非活生生的人。
“是啊,如果走向那样的结局,文明也就死了。”
“双生子的差别,就是他们虽然都看到了可量化的权,但一个要加深资本化,一个要去资本化,他们孕育的源头,是货币诞生的那一刻。”
“他们自出生以来,就注定了彼此共存,又彼此对立。”
“虽然他们各自的作为都会影响无形的权,但那已经属于次级影响了,必须要同时着眼于可量化的权与无形的权,不要计较它们的性质,而是如何使用它们。”
“要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以人为本,要工业,却不能工业化;天下为公,要资本,却不能资本化。”
“这是我们华夏文明的中庸之道。”
“也是天人合一。”
张执象看着蓝天白云,悠悠的说着,王绛阙看着他这副懒散道士的模样,真的不像能说出这番经世之言的样子。
“总感觉,阳明先生的形象来说出这番理论,才更和谐一些。”
她也躺了下来,感受着他那份宁和,自己也平和起来,舒缓起来,能够享受自然的恬静,呼吸那醇和的风。
“我是阳明先生的弟子嘛……”
“你看,天师府嫡传,阳明先生关门弟子,姚师的屠龙术传人,我这三教合一,如果还说不出这些道理,就辜负师门传承了。”
“中华文明,总归还是要以内算为核心的。”
“你困惑这么多,就是不学道的缘故。”
他有些得意的碎碎念。
王绛阙笑了笑,说道:“我喜欢分明的数字,不太喜欢混元为宗的那一套,总感觉混到一起,就难以辨明了。”
“嗯……”
他轻声应着,却没有再说,王绛阙诧异转头,发现一句话的功夫,这人竟然是已经睡着了。
仔细看看,发现身上虽没有什么灰尘,但那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却很浓郁,替他捋着凌乱的发丝,想着他到底赶了多远的路……
……
王源之上午在家中看书,《西游记》他看了好几遍了,仍然百看不厌,上午看过书后,他便去厨房掌勺了。
君子远庖厨?给女儿做饭,怎么能算小人呢。
他一边哼着曲,一边收拾好了一桌菜,自个喝着小酒,正等着女儿下课呢,然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来客人了?
他笑呵呵的打开门,却是愣了一下。
“各位是来做客?”
为首的人是陈卿,另外几位也是起义军的头领,几位当家的都来了。
“守义公!”
陈卿抱拳一礼,相当正式,王源之眉头微皱,还是笑呵呵的将几人迎进门,招呼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开饭了,几位还没吃吧?我给你们拿碗筷。”
几人有些局促,看向大当家陈卿。
陈卿说道:“都去帮忙,难道等守义公给你们端碗筷吗?”
气氛这才轻松了些。
待坐下都喝了两杯酒,陈卿才开口说道:“守义公,王家既然要走,那百万两的资助我们就更不能答应了,沁源的孩子们是该出去游历,但该由他们自己谋生计,而不是王家资助。”
王源之喝酒的动作停了。
他低垂着眼睑,说道:“你们这是要赶我们走?”
陈卿愣了一下,连忙说道:“不是,不是,青羊山起义军能有今天,沁源能有今天,全都仰仗青阳先生和您。”
“只是,青阳先生要成婚了,再待在我们这里,是不是不合适?”
“夫家也不会放心吧?”
王源之惊愕道:“成婚?”
陈卿也诧异道:“他们没有告诉您吗?您家的姑爷来了。就是那个大明国师张执象,他跟青阳先生出去都好久了。”
“哦,他们应该在浏览沁源,中午还是要回家吃饭的。”
“你看,我们这也没等,就开吃了……”
“要不,去沁源酒楼重新订一桌,算是招待?”
王源之笑道:“不用不用,你们先吃着,等他们回来了,我再弄几个菜就是。”
他看起来十分开心,大家也都在等着。
直到他们一顿酒从中午喝到晚上,人也没回来,陈卿张口欲言,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带着兄弟们走了。
只留下王源之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神情复杂的抽着烟。
不是。
你们发展这么快的吗?
254、人类起源,两百万年
睁眼的那一刻便看到漫天繁星,不由的想着,最古之时,人类尚在荒野之上的时候,夜里是不是经常如此仰望星空。
没有任何烦杂的思绪,以最纯粹的心境去仰望星河。
“你知道人类的历史有多长吗?”
他忽然问道,就像不去感知,不去看,就确定她还在身旁一样,她抱膝坐在那里,似乎也看了很久的星星。
“《尚书》里说了虞夏,自有国以来,都三四千年了。”
“我们华夏的历史,至少近万年吧。”
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喜欢可以确定的东西,对于如《三皇本纪》、《春秋历命序》等书叙述的三皇之事,特别是前三皇和中三皇,比神话故事还要神话,她向来是不信也不愿意去探究的。
靠只言片语去猜、去还原,得到的结果也无法印证,这种感觉很不好。
但。
张执象似乎更喜欢这种故事,有着兴趣去还原,去摘出脉络,用以前后印证,这是他修炼屠龙术的一个习惯。
“在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麟伤而死,孔子见之,遂绝笔不著《春秋》。”
“汉代有一本纬书,叫《春秋元命苞》,书中写:丘作《春秋》,始于元,终于麟,王道成也。”
“始于元,终于麟。”
“何为元?开天辟地也,从开天辟地到孔子获麟,人类历史有两百二十六万七千余年。”
“这个‘余’,我认为会刚好余到秦朝建立。”
“北宋有个叫邵雍的,他提出了会元运世的概念,积三十年为一世;积十二世为一运;积三十运为一会,积十二会为一元。”
“故,一元为129600年,一会为10800年。”
“历经17元6会,刚好是二百二十六万八千年,自始皇以来,文明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我们应当是处于第17元7会当中。”
“若将十二会分为四象,少阳、老阳、少阴、老阴。”
“那我们这一纪元的生发生长之期已经过去,自始皇以来,我们就步入了衰老衰弱的阶段。”
“如果文明不能修炼好,不能长生,从我们这一会开始,就已经可以进入灭亡期了,并非说一定会等到老阴,才会寂灭。”
“就,张至顺道长说过。”
“人的先天之炁有十六两,比喻为一灯油,四年烧一两油,六十四年烧完。”
“后天进食水谷之精,是不足以维持人体的消耗的,当后天不足,便由先天之炁来补,缺多少,补多少,十六两油耗尽,人也就死了。”
“并非说一定能维持六十四年。”
“贪恋酒色,虚耗积劳,油自然烧得更快,便是二三十年就油尽灯枯的,也不罕见。”
“人之寿数如此,文明的寿数亦然。”
“我们人修行,首先要保证自己能享受一百二十岁的天年,而文明修行,首先要保证自己能度过这个纪元,才能谈长生。”
“至于纪元之后,我觉得佛家应该是看到了什么。”
“佛家认为五万个纪元为一混元量劫,即64.8亿年,而我们的地球自诞生到现在,已经过去46亿年了。”
“留给生命的时间也不多了。”
王绛阙听他说着,拔了根草向他丢去,说道:“越来越神神道道了,都不知道你前面讲的理论还能不能信。”
张执象笑道:“佛家的量劫我没证据,人类的历史,我可是有证据的。”
王绛阙:“?”
张执象朝着西南一指,说道:“就在山西的芮城县西侯度村,可以找到一处古代人类遗址,距今有一百八十万年,那个时候的人类已经会使用火了。”
王绛阙惊愕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张执象继续说道:“后世有许多考古发现,在河北阳原县东部,桑干河北岸,化稍营镇泥河湾村境内,还有一处泥河湾遗址。”
“从两百万年以前,到秦汉时期的所有地层信息它都有,而且不曾断代。”
“我们只知道古人在书中的距离记录是准确的,但很少去考量,时间记录,他们其实是很严谨的,只是有些东西没有证据摆在面前,是不敢去相信的。”
“我们的文明,人类的历史,确实有二百二十六万年。”
张执象给出的地址都具体到村了,只要去挖,肯定能够找到他所说的遗址,不过大明如今尚缺乏足够的技术去断定年代罢了。
王绛阙神色震撼,在确定历史起源后,对于未来的考量尺度,一下子就要被拉高了。
我们已经有了两百万年的历史,向未来难道就只看一两百年?怎么着,也得再往后看两百万年吧……
张执象继续说道:“后世有人类起源于昆仑洲的说法,与其说是谬误,不如说是别有用心,篡改起源,才能篡改文明啊。”
“我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华夏大地,我们可不是昆仑洲所谓的猴子进化来的。”
“我们有自己的发展进化脉络。”
“我们已经一路走来,走了两百万年,所以,不要迷茫,除了我们,没有谁可以领导人类文明前行。”
王绛阙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
她看着张执象,看着他自信的笑容,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动,捂着心口,感受着那份悸动,最终只轻轻“嗯”了声,算是应答。
“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约亥时了吧。”
“我睡了这么久?”
“嗯哼,看你睡的挺香的,就没喊你,你这是赶了多少路?”
“从离京开始,就没有睡过,一直在赶路,去了趟丰州滩,又赶去大同、宣府,这才南下,辗转好几天没有休息过了。”
“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急着赶来的。”
“没办法啊,时不我待,沁源的事情解决完,我还得去南洋。哦,对了,你一直没睡,也没吃晚饭,不要紧么?”
“还好。”
“先回家吧。”
“嗯。”
待张执象跟王绛阙回家,便看到王源之坐在院子里抽烟,眼睛里有些血丝,似乎等了很久,旁边还有好几个酒坛,侍女银翘则收拾着院子,并给老爷续上一叠花生米。
“回来了啊。”
王绛阙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张执象则莫名尴尬的喊道:“王叔。”
“住口!我没你这样的子侄!”
王源之埋头又喝了一口酒,还打了个酒嗝,情绪低落伤感,自顾自的说道:“养女儿就是这点不好,明明挺乐意的,可是就是高兴不起来。”
“你这个臭小子,都还没完婚了,你急什么啊。”
“就不能让老夫有点心理准备吗?”
他一个劲的自怨自艾,王绛阙的脸色却渐渐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