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功法刊印,情意难消
本来许家掌控制海权,就已经是大敌了,却不料许家与白蛇还有牵连,竟是影响到了华夏未来的气运。
“许家是有意还是无意?”
“墨教应当排斥气运之说才对,但雷峰塔毕竟特殊,不会没人注意,或许有人指点许家而为之?”
“不管如何,得护好临安,不让倭寇入城烧塔。”
“听钱衡说法海大师去雷峰塔担任住持了,大师佛法深不可测,不虞有修行中人做手脚,但凡俗兵灾,大师也没办法。”
“确实如此。”
法海毕竟是密宗上师,不是少林武僧,处理人间之事,还是武道更为方便,以法术屠戮凡人,其中因果太重。
杀得数百上千人,就要遭受反噬。
唯有张执象这样回光修为高的,在特定情况下会减少甚至免疫反噬,才能毫无顾虑的施展神通。
但武道宗师。
如大防风那样的,在战场上杀再多人,也不会影响他施展力量,纵有杀业因果,对于一位将军来说也不是坏事,又不是屠戮平民。
……
见过钱衡之后,嘉靖在南京又待了一天,便启程回京了。
黎维宁拿着张执象的信和嘉靖的信物去追仇鸾的南征大军,同时带着一本张执象写的《均田免赋纲要》,到时候整个南征大军会在安南推行均田免赋。
在北上的路程中,张执象着手于整理《金刚长寿功》,准备刊印成册。
作为朝廷的仁政免费发放给百姓。
务必做到至少每村都有一本,他在扬州和南京开坛讲法,虽然教了很多人,但要在整个大明传播开来却也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普通百姓没有参照无法纠功。
张执象做演练,王翠翘负责绘图。
功法描述、要点,再加上图册,一本书也有近两百页了,因为要照顾不识字的人,所以绘图要尽量详细一些。
成书之后,张执象又觉得不够。
便加了一些养生的常识,和一些常见疾病的治疗和处理方法。
如九蒸九晒黑芝麻丸养肾生发,如醋泡姜养胃升阳,如芹菜根陈皮煮水化痰止咳,蔗糖敷在伤口能够止血收合……等等,都是些乡间方便找到又省钱的。
“安平还真是恨不得将要点全写上去呢。”
王翠翘坐在一旁,撑着桌子上看着张执象写书,眼里全是温柔。
张执象没抬头,说道:“事不多烦,能在一本书上找到的东西,总要方便一些,一个国家是否强盛,总要看它的老百姓健康不健康,精神不精神。”
“只有身体健康了,整个社会才有奋发向上的活力。”
“大家都病秧秧的,身体熬垮了,国力就算再强盛,也谈不上什么盛世。”
他是发自内心的如此认为,社会文明的发展,终究是要以人为本的,找到方向之后,做起事来,就有点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感觉。
他在继续奋笔,而王翠翘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一双柔荑落在他的肩上,帮他轻轻的按着。
“肩膀不酸,你在旁边歇着就行。”
“可我想按。”
“……”
她在身后抱住他,张执象僵了一下,柔声问道:“怎么了?”
“就是喜欢你。”
她靠在张执象的背上,脸贴着背部,能够感受到他肩背上的肌肉,也能够感受到他的温暖,眷恋依赖的说道:“就是不知道没有你的世界是怎样的,如果没有遇到安平的话,我也只是那众多苦命人之一,是安平救了我们。”
张执象:“我……”
她紧了紧环抱他的手,说道:“让我靠一下,好吗?”
张执象不再说话,而是沉默的看着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听闻外面微弱的脚步声,他说道:“好了,有……”
“不,再要一会。”她撒娇着。
张执象苦笑,很快,依琼推开了房门,手中举着一尾鲈鱼,笑道:“看我钓到了什……”
“啊,抱歉。”
“你们继续。”
说着,依琼关门离开了,王翠翘如同做贼被发现了一样,惊得一跳,满脸羞红,张执象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说了有人来了。”
“你,你又没说。”
“我要说的,你打断我了。”
“还不是,还不是你也很舒服……”
张执象有些窘,但也咳了咳,没有接话,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被王翠翘抱着还没点反应的话,大概得考虑自己的功法是不是练错了。
“我去钓鱼,你整理下书稿。”
张执象选择离开,王翠翘现在出去,肯定是要被依琼调侃的,她脸皮薄,还是自己去吧。
果不其然。
他走到船头,刚坐下就被依琼一把揽了过去,脖子夹在腋下,笑道:“你小子也长大了,能够娶亲了呢。”
张执象抱怨道:“依琼姐,你去商洲几年,回来都成野人了。”
“怎么,嫌弃我了?”
“哪有。”
“嫌弃我也忍着,等回了京师,做好准备我也要回商洲了,到时候你就见不到我了。”
现在许家的主要注意力都在王家身上,封锁商洲的舰队也召回了许多,如今可以找空隙乘船回商洲了,商洲的局势也十分紧迫,依琼必须尽快带着瘟灵鼠回去。
短暂的重逢后又要离别,张执象的兴致也有些低落。
依琼却说道:“反正你现在也长大了,帮我个忙吧。”
张执象想也不想,答道:“好呀。”
依琼转头,那双好看却带着锋利的眸子望着他:“你都不问是什么,就答应了?”
“因为是依琼姐啊。”
“啧啧……”
依琼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伊达王国虽然伊布才是国王,但他的体型你也知道,应该是无法孕育后代的。”
“伊达王国的王室血脉,需要靠我来传承。”
“你得帮我。”
张执象傻眼了:“这……”
依琼说道:“我自小被掳掠至诚意坊,世间男子我都厌恶,唯独是你,愿意与你亲近,你帮不帮我?”
张执象:“我……”
依琼直接反问一句:“难道你愿意看我捏着鼻子嫁人?”
张执象闭嘴了。
226、入乡随俗,无法推却
夜里,张执象找嘉靖喝酒。
两人坐在船头,明月高照,听着江水波涛,碰了碰酒瓶,张执象问道:“陛下是怎么看待感情的?”
他两辈子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只能问嘉靖,毕竟嘉靖连孩子都八岁了。
“感情……”
“你问一个皇帝,可能问错人了,反正在朕看来,忠心的,不会害朕的,就是好的。”
明朝皇帝确实挺专情的,从朱元璋开始,朱见深独宠比他大17岁的万贵妃,朱佑樘的后宫更是只有皇后一人。
但,嘉靖不在此列。
没有当过皇帝,是不明白那种连枕边人都要提防的感觉的,因为常常要你命的,就是你的皇后,你的妃子……
想着这些,嘉靖大喝了一口酒,心中也不是滋味。
皇后陈氏虽然给他生了儿子,他也从张执象那里知道壬寅宫变是嘉靖十年才进宫的方氏,可从嘉靖六年开始,他就再也没有选秀了,后宫甚至主动清理了一批人出去。
可是,他依旧没法放下警惕,哪怕是对皇后。
“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吧,跟着你的那几个姑娘,对你都是真心的,只要不是同床异梦,朕觉得就没什么问题。”嘉靖发表了经验之谈。
“我有跟陛下说过,后世是一夫一妻制吗?”
“大明也是一夫一妻制啊。”
“嗯?”
张执象想着,这才几两酒,应该都没醉吧?嘉靖嗤笑了声,说道:“我们自古以来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在大明,那些女子好歹还有个名分。”
“后世连名分都没有,岂不是更可怜?社会是流动的,不会存在绝对的平等,哪怕资源上平等了,才情上也不会平等。有些人就是讨女孩喜欢,有些人就是不会表现。”
“总是会出现比较优势的。”
“也总是有人拥有更多的择偶权,为了保护族群,保护弱势群体的繁衍,本质上我们是要限制强势群体的资源占有。”
“名义上的一夫一妻制,并不能限制实际情况。”
“我们未来,肯定是要强调男女平等,鼓励妇女走出去,也到社会上参与工作,拥有独立的经济能力,鼓励自由恋爱的。”
“但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先结婚比较好。”
“倘若未婚。”
“朕认为需要基于贞操观下的法律保护,赋予未出阁的女子绝对的婚姻权。”
“不论你什么身份,不论你有多少财富,只要发生了关系,如果违背了女子的意愿,都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果是情投意合,女子要求成婚,男子就必须答应,否则就赔偿或坐牢嘛。”
“男子如果成婚了,那就纳妾嘛。”
“只要保证妻妾在财产上具有同等权利,其实也就平权了。”
“因为纳妾占据了更多的婚姻资源,就必须上缴婚姻税,第一个一万两银子,第二个翻倍,第三个继续翻倍。”
“哪怕是许汪那样的身家,也不过是占据十多个女子而已,而且一个闹不好就倾家荡产。”
“税费高了,女子完全可以说违背了意愿,要求赔偿嘛。”
“而且。”
“纳妾又不能光丈夫同意就行的,妻子意见更是关键,妻子不答应,就给招惹的女子赔钱嘛,婚姻税多少就赔多少。至于没钱赔,那就坐牢咯。”
“基于未出阁女子的绝对婚姻权,男性才不敢胡来,女子也才会重视贞洁。”
“未来那种物欲横流的情况,大抵会好转许多吧。”
“若是有情投意合,女子不愿意上告,不要名分,也不要赔偿的,那就是人家自己的感情、家事,国家也没有必要管。”
“让男子安分,女子自爱。”
“这才是最好的平权啊。”
张执象没有想到,嘉靖居然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而且还有成熟的想法。
只是。
“如何判断女子未出阁呢,要知道塞外那些女子骑马的话,是不会……”张执象还是羞涩,说不出口。
嘉靖笑了笑,说道:“你这就是没经验了,是否元阴之身,又不是那个决定的,你搭个脉不就知道了?”
“厉害的大夫,连几年前破的身子都能知晓呢。”
“当然,这个技术要求比较高。”
“一套制度的推行,前期肯定是会有漏洞的,但伴随着社会技术的进步,我们是能够从技术上保证女子权益的。”
“毕竟我们也在推动全民练功、全民学医。”
嘉靖笑着喝酒,新制度的推定,肯定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以后可以继续研究嘛,反正思路要对才行。
要考虑实际,不能光考虑名义。
最后,嘉靖又说道:“朕知你有前世的记忆,但你现在毕竟是在大明,做事情符合大明律就行,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是未来的事情。”
“变法,改革,也是朕来做。”
“你一个修仙的,负责带大家长生就是。”
“像朕,未来就算要一夫一妻了,朕难道还能把那些妃子都休了不成?”
“你啊。”
“该考虑的不是未来的制度观念,而是能不能受得了百年后的生离死别之苦。你长生,她们可没长生。”
“回思访道初,不转心如石,弃官游海岳,辛苦寻丹秘,舍我亡亲墓,乡山留不得,别我中年妇,出门天始白,舍我丱角儿,掉头离火宅……”
说着,嘉靖唱起了张三丰的《上天梯》。
是唱给张执象听,也是唱给他自己听,若是一切顺利,他最后也是要去寻长生的,俗世的家人也会离他越来越远。
最是岁月不饶人……
……
两人酒喝得有点多了,嘉靖被黄锦扶了回去,张执象有些头晕,但自己能走,走到自己的舱室门前,发现依琼正在等他。
“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呢。”她靠着门,双手抱着,语带讥讽。
张执象苦笑,说道;“有这么急吗?”
依琼一把将他扯过,壁咚在门上,低头盯着他说道:“我27岁了,部落里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快长大了。”
“伊布虽然是国王,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权威。”
“但王国毕竟是众多部落联合起来的,他们都想娶我,成为王国未来的主人。”
“你明白吗?”
说罢,她狠狠吻了下去,看着依琼右眼上的那道伤疤,张执象放弃了抵抗,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美洲豹战士。
227、外丹之术,铅汞入药
嘉靖南巡于四月中返回京师。
张执象两次入京,却是第一次去拜访邵元节。
邵元节出身天师府,于嘉靖三年进京,受嘉靖信任,京师一切法事科仪由邵元节负责,就算没有张执象,嘉靖与龙虎山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这一点非常重要,也正是因为嘉靖与龙虎山、武当山这些道教高山关系很好,才会在这个大暑之世能够游刃有余。
南京也好,舟山也好,基本请不到真正的高人来对付嘉靖。
只能在武夫当中拉拢。
张执象是在元福宮见的邵元节,在此处的还有嘟嘟的父亲张永绪,张永绪去舟山带瘟灵鼠回天师府,在老天师以天师印给瘟灵鼠下了禁制后,便由张永绪带瘟灵鼠前往京师。
在四月初的时候,张永绪就到京师了。
“小老鼠,过来。”
刚进元福宮,张静笃就看到了父亲身上的瘟灵鼠,当即呼喊,瘟灵鼠不想过去,但也知道逃不过,只好一跃而起,跳到张静笃的手中,任由她蹂躏。
“这就是那只可以吸收瘟疫的老鼠?”
依琼看着瘟灵鼠,觉得有些平平无奇,只是比一般老鼠干净些而已,毛色灰亮一些而已,没有想到这是可以吸收数千万人瘟疫的灵物。
张永绪说道:“掌教拘了它一魂一魄在天师印中,只要天师印不毁,它就做不了恶事。”
“尽可放心使用,它会听你的话的。”
说着张永绪看了眼瘟灵鼠,瘟灵鼠便张静笃的手掌上站起,朝着依琼作揖,心智竟然与人类无异,作揖之后,竟是谄媚的看着依琼。
大概是想尽快换主人,也想尽快脱离苦海。
它已经闻到瘟疫的味道了。
等去了商洲,它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被拘了魂魄这事……忘了就好,它这辈子都不愿意回大明了。
“狗腿样!”
张静笃不满了,这家伙对她就不恭敬?
“嘟嘟!”
张永绪皱眉喊了声,自家女儿也没个女孩样,山上野惯了,出门游历了这么久,也没有学好该怎么做淑女。
“诶,元绪,女孩子天真烂漫,有什么好管教的。”
却是坐在主位的邵元节笑呵呵的护了句,张静笃马上就跑到邵元节那边去告状:“邵爷爷,你看我爹就知道凶我,爷爷不再,您可得保护我。”
“好,好,好……”
邵元节今年78岁了,比老天师还大几岁,小时候是见过张静笃的,嘉靖十三年回龙虎山住了两月,张执象却在闭关,倒是没能见成。
如今第一次见面。
张执象上前持晚辈礼,邵元节看着自家师门的杰出后辈,也是相当欢喜,拉着张执象的手问了些修行上的事,叮嘱了几句关隘要点后,便不由咳了咳。
“邵师叔……”
张执象看出些许不对,面露担忧,邵元节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是大限快到了,斋醮频繁,祈禳祷雨,干涉天时过多,终究沾了因果。”
“能有八十寿数,也算至诚至善了。”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本该干旱的地区,你祈禳祷雨,救了百姓,免除了干旱,但这部分因果也就转移到你身上了。
并不是说救了人就一定有功德的。
以人事而为,是有功德,以鬼神之力而为,便只有因果……
张执象两次祈雨都是为了斗法,不是改变天时,基本没什么影响,天上蛟龙为他兴云布雨,他以雷法反馈蛟龙助它們修行,这属于合作。
邵元节又与张执象讲了一些因果的注意事项,告诉他虽然回光境界够高,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注意的。
能以人力去做的事情,尽量不要以鬼神之力。
此外。
修行上的事情,他没有什么好教张执象的,便跟张执象说起了外丹:“陛下好食丹药,民间多以为奉玄荒唐。”
“实则不然,外丹是有它的作用的。”
“内丹修行,对于悟性、品性要求极高,寻常人练一辈子,也难以筑基,心性不正,更是有可能岔气得病。”
“自然之病,药石可医;修行之病,大罗难救。”
“你将《金刚长寿功》普及开来,这是没问题的,因为这套功法好就好在纯正无害,这是其他功法比不了的。”
“但不怕百姓修不好,就怕偏偏入门了。修不好,至少可以用来强身健体,可入了门,心思就多了。”
“书上说的再仔细,非悟性极高之人,是无法印证修行的。”
“绝大多数人都需要有师承。”
“可师傅就这么多,能教几个徒弟?以往我们都是选悟性最好的当徒弟,这批资质不上不下的,又该如何?长久困顿于一境又该如何?”
“这个时候,能有外丹助力一翻,能再进一阶,解了心结,才不会误事。”
“再有。”
“丹药也不光是辅助修行的,普通药石救不了的病,丹药是可以救的。”
“安平你看,这是何物?”
邵元节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乌黑如墨的丹药,张执象看着丹药下意识的说道:“汞……”
“对,是水银。”
“吃下去试试。”
邵元节将丹药递给张执象,张执象接在手中,还是有些发虚,他没吃过丹药,汞可是重金属,有毒的……真能吃?
虽有犹疑,但他还是一口吞下了。
毕竟以他如今的修为,吃下这些水银也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嗯?”
吃下丹药,感受到体内那股生发之力,张执象有些疑惑,邵元节却笑呵呵的捋着胡子,说道:“这叫七十味珍珠丸,是藏药。”
“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其核心成分是黄金、水银炼制的佐太,佐太是藏语,翻译过来叫做:甘露精王。”
“铅汞可以入药,这是事实。”
“不仅是铅汞,还有黄金、玉石也可以入药。”
“安平,要学吗?”
(PS:佐太这玩意,现在也有,七十味珍珠丸在藏地是重金难求。藏药方剂中有多种含有汞,要求水银加工时必须经过千百次煅烧炮制成灰入药,以保留药效,去除毒副作用。)
228、提携天地,把握阴阳
学内丹就看不起外丹,其实是不对的。
宋元以来,内丹体系成熟,金丹的确是无上大道,但也不是谁都有那份悟性,张执象要进行长生革命,就要考虑更多的普通人,许多人的修行,是需要外丹辅佐的。
丹药也是普通人可以体会到长生之力的存在。
道、医是一体的。
医学当中也有祝由术,祝由术以符法祈禳什么的,本质上是移精变气,以施法者的精神变为气,帮助病人治疗。
这是医术,更多的也是道术。
炼丹也是如此,相比于普通的医药而言,丹药是多了气这个因素的。
普通医生开方,连附子、乌头这种有毒的都不敢用多量,但有些病人,本就是病入膏肓了,不用猛药根本救不回来,宁愿少担责任,也不敢开方。
可在名医手中,这些毒药就是能够起死回生。
铅汞同样如此。
它们的“药性”比附子、乌头更偏,更毒,普通人根本用不了,但是在丹药大家手中,那就是炼制仙丹的好材料。
如佐太。
它的主要成分是水银,是通过秘法炮制,经由千百次煅烧之后,变成粉末,将粉末落于水中,却不会如水银一样滚动,就说明水银的毒性去除了,药性保留了。
如此便可入药。
这还是水银一种材料的炮制,更多的材料,如铅、硫磺、砒霜……真正要炼成丹药,可不光是工艺上的煅烧就可以的,炼丹师在炼丹炉面前,可不是光守着火候的。
因为要拔除毒性,融合药性。
非物力所能及。
有些丹药对食用者有要求,需要有一定的修为才能服用,但几乎所有的丹药,都对炼丹师有要求,需要炼丹师有足够的修为。
门槛高,就意味着产量少。
但,也不是不能普及,就像藏药中的佐太一样,由炼丹师炼制最核心的佐太,其余的药物配伍,则由医生去做。
唯有规模上来了,炼丹师足够多了。
于修行一途,才能先富带动后富……以至于可以量产仙丹,实现全民长生。
丹药,是中医的进阶科技。
科技树不能废。
邵元节见张执象不仅愿意学外丹,更是明白外丹的重要性,便十分欣慰,开始给张执象讲外丹的精要之处。
邵元节问:“应该是学过《千字文》的?”
又是千字文?
张执象点点头,说:“学过。”
邵元节笑问道:“既然学过,那便考考你。‘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此句何解?”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描述的都是云气上升遇到了冷气就下雨,夜里的露水遇到了冷气就凝结为霜,表面上看,都是很朴实的自然现象。
从外算来看,就是水的气态、液态、固态的变化。
但。
内算来看,那就是……气的升降变化。
“中医有汗、吐、下、消、和、温、清、补,共内治八法。以汗为例,体内的津气升腾到外,化为汗水流出,从而达到退热祛湿的作用。”
“此为云腾致雨,自然之气的变化,与体内之气的变化是相同的。”
“人体有病,当由表至里。”
“如毒,何为毒?当是热、火、毒。我们常说清热解毒,其实是联合递进的关系。热可以清,火需要泻,毒便需要解。如何解?以寒药解之。”
“热症如此,寒症更是。”
“露结为霜,体内的寒热之气淤积凝结,便会化为沉疴。”
“自然、人体,气之变化皆为一理,寒热变化,阴阳转换,遵循此理,体会药石之气的变化,才是炼丹的总要。”
“才能化大毒为大补。”
张执象的回答让邵元节很满意,这个思路是对的,但还是不够深,他笑着说道:“天地万物存乎一气,是这个道理。”
“那‘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何解?”
这张执象就不清楚了,只能说出字面意思,对此,邵元节笑了笑,从一旁的柜子中拿了块玉的原石出来,将原石敲碎解开,拿出璞玉,丢入石锅中煅烧,烧得通红之后,将璞玉敲碎,研磨成粉,倒在杯子中,让张执象合水服下。
这次张执象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吞服。
那是一种五脏都活过来的感觉,就好似整个身体被淋了一瓢甘露。
邵元节笑着问道:“现在明白了吗?”
张执象体会着那种极为特别的气息在体内的滋润和游走,不光是身体上的感觉,连魂魄都被滋润了……
玉乃神之肉。
“原来如此,血肉、草木,玉石,竟是同源……一切皆为有形之混沌所化,但万物生长之灵,来自于先天元灵。”
“金、玉,虽非生灵,却亦有灵。”
见张执象已经领悟,邵元节便说道:“没错,金玉有灵,灵从何来?”
邵元节指了指天空,说道:“北辰。”
他指着天空的手指缓缓落下,就好像北极星的星光垂直落在地面一样,张执象跨越了时空,看到了星光的落处。
“昆仑。”
“那是,真正的昆仑。”
“在和田之西,天下龙脉交集之处,是北辰星光落下,将周天灵能贯彻于地的位置。”
“因为离昆仑最近,所以和田玉最好,也唯独和田玉能称为神之肉。”
“天地灵气随龙脉而走,但山不动,水动。”
“大浪淘金,便是千百年,无数灵气冲刷产生的珍宝。”
“世间之物,唯金玉有灵,最为纯正,药性不偏不倚,但世间一草一木,一石一土,何尝不是同源而生?”
“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
“张执象。”
“丹药一道,无非‘提携天地,把握阴阳’八字而已。我龙虎山祖天师丹成而龙虎现,何为龙虎?天地阴阳二气尔!”
张执象霍然开朗,刹那间妙不可言。
他好似在纵观山河,捕捉天地阴阳二气,最终来到昆仑,见阴阳二气若游龙般随星光而上,直视北辰!
不自觉间,他的呼吸之中,周围的人已经听到了龙鸣虎啸……
竟是,有丹成的迹象!
张执象,半步金丹。
229、太乙金丹,回光之能
结丹有三品。
分为劣丹、正丹、太乙。
普遍来说,在过三关后小周天就打通了,真气在循环的过程当中,由尾闾而上,从鹊桥而下,化为玉液,以心火淬炼,便可得到“真铅”,也就是结丹的基质。
一般来说,结丹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
只要玉液足够,心火够旺,就能很快的积累成丹。
但。
我们炼外丹都知道火候很关键,丹鼎派,内丹外丹是同出一源的,这心火对玉液的淬炼,火候把握的如何,直接决定“真铅”的品质。
真铅品质不好,结丹也就不合格了。
陆西星强调“大药无斤,真火无候”,其实也就是结丹的关隘所在,首先要真气充足,才能够从容的采大药产生玉液。
不然,你连玉液的产生都要斤斤计较,是没有办法专心炼丹的。
这是基本功,很简单,也很重要,炼丹的关键则在火候上,心火的控制,只能自己体悟,师傅是教不来的,因为说了你也不一定能做到。
大火无候。
完全入静,空明自然,以先天之火去炼丹,这说的很清楚了吧,有几个能做到的?
因而。
一般修士,主要考虑“大药、火候”,根据炼丹情况,有人没炼成,只结了劣丹,那这一辈子,便只能停留在结丹境了。
有人炼成了,结了正丹,根据品质,又分上中下三品。
一般正丹就叫金丹了。
因为金丹乃大道之种,就像人的诞生一样,精子与卵细胞结合为受精卵,并非真正的诞生,还需要天地注入灵光才行。
金丹真正炼成,是需要“天地”注入灵光的。
老天师曾说过昆仑明明就在我们体内,却离我们最远,就是这个道理,神话传说里,昆仑是连接凡间与天界的。
在大自然,它是北辰落下的星光,是周天灵能对地球的注入。
在人体。
是先天元炁之光破开泥丸的垂落,是灵的赋予,是大道之种的激活,是长生之桥的搭建,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开始。
如此,才算金丹。
那什么又是太乙金丹呢?区别在于先天与后天。
玉液成丹,那是真气为材料的,是后天为之的金丹,而太乙金丹,则需要先天阴阳二气,也就是说,需要打通任督二脉,以先天阴阳二气来炼丹。
可人之即生,便已经是后天了。
哪怕任督二脉当中有先天阴阳二气,却也受了后天的“污染”,需要洗涤后天俗气才行。
那要什么才能洗涤后天俗气呢?
我们洗了衣服,放在太阳底下晒晒,衣服就干了,修行也是这个道理,要洗涤俗气,需要以先天纯阳之光来照晒即可。
这就需要……回光了。
金华、见性、光明。
回光三境,金华境界并不够,因为无论是金华乍现、金华正放、金华大凝,先天元炁的光,都在泥丸之内,外部只是过了“灯罩”透出来的光。
而唯有见性了,能够直视先天元炁,才能引先天纯阳之光照晒,洗涤后天俗气。
一般结丹。
只需要“金华乍现”就可以,在丹成的那一刻,天地会开一线,泥丸之内的光芒可以直接投射出来,也就完成了注灵。
而太乙金丹。
它从结丹之初,就无时无刻,不受先天纯阳之光的照射……
我们常说天上星辰是可以下凡降世的,而太乙金丹在丹成之时,便是“紫微降世”之时,是自己的周天之主,降世转生。
大道漫漫,唯有太乙金丹,才是得道成仙的真正开始……
才是活出了这一世,超脱了凡俗之我,成就真我,成就真人的开始。
所谓,提携天地,把握阴阳,如是而已。
张执象的性功本来就已经够了,如今受到邵元节的提点,一瞬间就感悟到了那种“天垂象,圣人则之”的感觉。
从而顿悟,明白了长生之道。
体内的先天阴阳二气不知何时已经汇聚到了中丹田绛宫之内,心火不动而动,是谓真火无候,先天纯阳之光如昆仑般直通北辰,光明无比。
他开始结丹了……
等到丹成之日,便是紫微降世,太乙金丹现世之时!
张执象心神回归,隐隐有阳光化为龙虎在他周边环绕,直至淡淡消失,邵元节哈哈大笑:“快哉!快哉!”
“大寒来临,得一仙人可救世,仙人将有矣!”
邵元节十分高兴,也无比豁达,甚至超脱了生死,是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回光是对的,修行十境是对的!
张永绪看张执象的眼神无比满意自豪,有张执象在,龙虎山再昌盛一千年都是可以的,或者说,整个世道演化都会为之改变。
这不仅是张执象的一大步,更是文明的一大步。
张静笃看着他,只觉得安平哥哥最厉害了,激动的抱着张执象的手臂,满脸崇拜的看着他,只觉得欢喜,看着他的喉结,又生出一些奇妙的感觉,想要伸手摸一摸。
与小儿女的欢喜不同。
依琼和王翠翘对视了一眼,能够明白那份感觉,他离得道成仙越近,便离这凡俗越远,岁月都追不上他,何况她们。
依琼摸了摸小腹,便豁达的笑了。
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天高水远,至少她这次与他相逢,还算年轻,纵使未来老了,他也应当看不见了。
只希望他有朝游北海暮苍梧那天,可以去看看孩子吧。
那边邵元节乐呵了之后,便看向了依琼,笑了笑,招手道:“依琼姑娘是吧?过来一下,这个丹药你拿去。”
依琼接过一个玉瓶,疑惑道:“这是?”
“安胎药。”
“你此去商洲,东渡大海,难免波折,有此药会安稳一些,也会好受一些。”
“另外。”
“你拿走了张执象的元阳,虽不至于长生,但也青春不老了。”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且也放下心来,天南地北,对于仙人来说,何尝是距离?你若嫌人生百年不够,便勤加修行,未来大势改变,说不定也有得长生之机。”
依琼:???
还有,这个效果?
230、筹建大学,王之财宝
“看吧,朕就说你是唐僧。”
第二天张执象进宫找嘉靖的时候,嘉靖第一句话便是调侃,对于张执象半步金丹的事情,邵元节告知了嘉靖,因为这不是张执象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修行界的大事。
当然,一些趣事也告知了。
这便有了嘉靖的调侃,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哩。
张执象无奈,而钱衡则含笑抚须,满眼都是科研兴致的望着张执象,在钱衡身边还有两位年轻人,应该是钱家子侄。
钱衡回临安后动作相当迅速,几乎是跟着他们后脚就到了京师。
天官一脉掌握的是“缀术”,是内算与外算的统合,所以他们既能诞生李淳风、刘伯温这样的神算,又能但是鲁班、张衡这样的大科学家。
鲁班是木匠的祖师爷,但鲁班还有本著作叫做《鲁班书》,在建筑知识当中有大量风水数术的内容,后半段更有医术和解法。
自古以来,学内算的都是全才。
所以在古代我们夸人,那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是真的无所不通。
钱衡将家学书籍全部都带到了京师,京师大学将以缀术为核心进行教学和传承,嘉靖从钦天监调了一半的人到京师大学当中。
因为缀术本就是发源于天文学,在京师大学,学生首先要学的就是天文。
内算的山医命相卜五术也好,外算的数理化也好,天文学乃一切学科之总要,为文明之源头,亦是科学之心法。
“朕准备专门为筹建京师大学发行五千万两国债。”
他們本来就是商议京师大学的筹办事宜的,嘉靖开口这一句,直接将所有人都震住了,就连钱衡这个校长都觉得用不了这么多钱。
“地动仪、浑天仪、水运仪象台、天文望远镜……”
“一座全新的,集合最顶尖技术的天文馆,想必就要不少银子。”
嘉靖平淡的话,却让钱衡他们看到了嘉靖的魄力,他们没有想到嘉靖愿意花如此重金在天文仪器上面,真要放开了研究,世界各地建立观测站,重新修订整理天文历法……
真要规模够大够细致,光这一项就能用完五千万两银子。
“别这么看朕,朕虽然知道天文的重要性,但也不至于花这么多银子,是国师告诉朕的,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而天文学是科学技术的龙头。”
“后世的人可以乘坐火箭飞到月亮上去,朕希望你们京师大学也要立下这个目标。”
“一百年也好,两百年也罢,总要到月亮上去看看。”
钱家三人顿时眼睛放光,兴奋的都捏紧了拳头,是啊,上月亮看看!飞到天空,飞到月亮上去!
嘉靖继续说他的打算:“五千万两,除了天文馆的建设以外,就是对人才的培养了,朝廷的官员太多了,读书出来不一定要做官嘛,朕需要一群专门研究学问,研究科学技术的人。”
“朕会专门独立一套科学体系,不同的职称有不同的俸禄。”
“这些科学家手中没有行政权,也一辈子都在搞学问,所以俸禄和奖赏理应都高些,让他们衣食无忧,不用担心家中开支。”
“预计,会比宋朝的俸禄都高。”
嘉靖这招另起炉灶,高薪养廉,顿时让钱衡眼前一亮,暗道这位陛下不愧是帝王之术登峰造极的,这一下子就对文人进行了分流。
须知。
大明官员的俸禄,还维持太祖时定下的规矩呢……一百多年的通货膨胀,真指望俸禄过日子,那就得跟海瑞一样,买二两肉都能够上新闻。
这是文官们不愿意改吗?
并不是,他们是逼着所有人去贪,大家都贪了,也就没贪官了,大家众正盈朝,多好。
嘉靖知道官员的俸禄不对,应该改,但他现在就是不改,如今这情况,再多银子丢进去,那都是肉包子打狗。
嘉靖要给科学家开比宋朝官员还高的俸禄,那绝对是极大的财政压力。
须知,一个包拯那样的官员,宋廷每年就要发放一万多贯俸禄,最低级的官员,一年都要两百贯俸禄。
若是有上万名科学家,一年得多少钱?
少说得上千万两!
这还只是俸禄,科研经费还没算呢……朝廷负担的起吗?
“放心,大明有钱,朕也马上就要有钱了。”
嘉靖并不认为打仗会亏钱,特别是在江南跟“倭寇”打,朝廷的军队只要立住了脚,就能严重影响海外贸易,到时候,军队就是海关!
有海关,还怕没钱?
后世有一部片子《大明王朝1566》有一点没演好,晚年的嘉靖一点都不缺钱。因为正在跟倭寇打仗的嘉靖根本就不缺钱,而且富得流油,仅次于朱棣。
举个例子。
明朝皇宫容易着火,而且好几次是那种一烧就全部烧没的那种。万历修三大殿,从万历三十一开始修,都到万历四十七年驾崩了也没修好,一直修到天启五年,也才大体竣工。
然后,天启六年,王恭厂大爆炸,三大殿炸塌了。
修了二十多年,万历前期的准备和材料采买不算,光天启就花了六百万两,然后,史书的评价是什么?规模费用不及嘉靖年间修复三大殿的三分之一!
而嘉靖修三大殿用了几年?
嘉靖三十六年,大火,三殿两楼十五门俱灾,但在嘉靖四十年,就全部竣工了!仅仅花了四年时间,耗费四五千万两,嘉靖就用内帑把三大殿修好了。
而这个时候,嘉靖是准备自己花钱修京师城墙的,因为京师只有两层城墙,他准备修第三层!
你说江南倭乱之后,嘉靖得多有钱?
他需要喊那句“朕的钱”吗?
大明最强部队,戚家军,就是嘉靖武装的,戚家军打仗的战损比就离谱,常常一场仗打完,就两个人受伤,还是崴了脚。
这你就可以知道戚家军的火力有多猛了,打仗有多富了。
李云龙都流口水好不好。
“钱不是问题,五千万两国债只是启动资金,除了天文馆和科学家的俸禄外,朕还想为京师大学建一座图书馆,将永乐大典重新抄录一份,放在图书馆中。”
“而且,图书馆中不能只有永乐大典这样的百科全书,它还需要更多的数据支撑。”
“这个,就需要国师去想办法了。”
数据……
张执象知道,嘉靖这是看上王家的天问了,且不说王家是否答应,光是要建立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就至少需要数百万两银子。
运营维护也不是一笔小钱。
“天问在王绛阙手上,我会去问她的,只是,王家每年在天问上花费的银子就有数百万两,朝廷的摊子铺的开吗?”
张执象也很担心嘉靖的财政崩溃。
嘉靖却毫无顾忌的说道:“权力,就是财富,朕只要收回国家主权,就有无尽的财富。”
231、君臣对立,矛盾升级
五千万两建京师大学,其实就是千金买马骨。
看京师大学要建的东西、学的内容,懂情的明眼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华夏数千上万年的历史,可不光只有门阀世家那样的显赫门庭,如天官世系这样的传承也不少。
只是门派更小,或者专精于某一个领域罢了。
有了京师大学,这些传承就会逐渐汇聚,不说百家争鸣,至少是能百花齐放的,用不了几年功夫,到底是京师的科技水平高,还是舟山的科技水平高,就两说了。
商定完京师大学的事情。
他们又聊了一些,期间严嵩过来,作为礼部尚书,京师大学的手续和相关筹备事宜还是要礼部来配合的。
几人又就变法的细则聊了一些,敲定了相关内容后。嘉靖诏内阁首辅李时进宫,亲自发言逼问,让李时站队签字。
于是。
次日的早朝,热闹了。
由内阁首辅李时拟旨盖章,司礼监批红用印,一连三道圣旨直接明发中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南巡游历,体会民间百态,深感户籍之不便,民生之维艰,淮安灶户辛苦劳作,手足具烂,食难果腹,盘剥甚重,家破人亡,朕亲访民间872户……”
“沿途所见,历历在目。”
“大明江山岂能糜烂至斯!从即日起,取消士农工商各籍贱户,统一为大明子民,使天下无贵贱之分。”
“勒令各家放还奴仆身契,改用工契,一应权益可由工会维护!”
“民生艰难,朝廷既免田赋,天下一应地主即得其利,应当降息免租,从即日起,佃户租赁农田,田租不得高于五成,有违此令者,民间义士取地主首级可至京师领赏银百两。”
“钦此!!!”
第一道圣旨就炸开锅了,改籍统民在淮安的时候发过一道圣旨,只是内容简陋,如今多了勒令各家放还身契一条,这也还好,奴仆嘛,换个名义就是了。
可降息减租?
这不是要了老命,大家都习惯七成租子了,六成租子那就是大善人,八成租子在江南也是常态,这一下子降到五成?
不降的话,被割了首级不但不算杀人,还算有功?
嘉靖疯了!
李时也疯了,这种圣旨都敢拟?
他們跟嘉靖作对惯了,第一时间倒是没有怪嘉靖,而是都看向了李时,李时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好似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他缓缓作揖,悲恸的喊道:“臣,乞骸骨!”
“准!”
嘉靖毫不犹豫,直接答应。
朝堂一下子就炸锅了,而在第二道圣旨宣读之前,嘉靖便说道:“擢升夏言为内阁首辅,礼部尚书严嵩加少傅兼太子太师,进谨身殿大学士,入阁办事!”
风云变幻,所有人都看向夏言和严嵩。
站在第一列的两人却只是对视了一眼,便看向嘉靖,竟然都对圣旨无异议,一时间,朝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夏言当然不会阻止。
嘉靖这不光是自绝于士绅,更是自绝于地主了,将所有食利阶层都得罪死了,嘉靖离死也就不远了。
他巴不得嘉靖步子再迈大点!
朝堂静谧,黄锦便宣布第二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由礼部考证,现存《皇明祖训》为逆贼建文伙同齐泰、黄子澄一党所篡改,其谋害太祖,篡国夺位,当诛九族!”
“彻查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后人,诛灭九族!”
“《皇明祖训》当庭烧毁!”
说罢,便有太监抬着火盆进殿,将礼部保存的皇明祖训全部丢到火盆当中,烧成灰烬,而后,黄锦才继续宣读道:“遍览太祖一生,《皇明祖训》当只有‘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一句。”
“大明门前矗立新碑,刻皇明祖训于其上,昭告天下。”
“钦此!!”
此时,即便是在奉天殿内,大家也能够听到外面的一些动静,应该是嘉靖安排的人正将石碑运到大明门前安置。
恍惚间,大家回过神来。
一堆人求嘉靖收回成命,这可不光是嘉靖“数典忘祖”,这是翻旧账啊!齐泰、黄子澄的后人你都要诛杀,那这么多年,大家谁还能逃?
面对嘈杂的朝堂,嘉靖没有说话,张执象站了出来。
他本来一直抱剑站在嘉靖身后,此时上前两步,站在嘉靖面前,便显得格外惹眼,而此时,嘉靖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敢求情者,视为逆党,杀无赦。”
张执象杵剑而立,剑鞘落在白玉上的声音,直接敲在所有人心底。
此乃当朝国师。
于舟山夺冠,扬州斩蛇,传闻飞剑便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暴君!”
“暴君!!!”
无数人心底高呼,但嘴上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了,而嘉靖此时淡淡说道:“既然诸位爱卿没有异议,那便宣读第三道圣旨吧。”
黄锦咳了咳。
继续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大明有秀才百万,举子数万,然当官理政治理一方之人,多是进士,朝廷官职之数,亦是有限。”
“以有限之官位,待无限之士子,殆矣。”
“自嘉靖八年,新开数理一科,数理学院卓有成效,于百业皆有兴旺,实乃兴国之术,理当推广。”
“朕欲发国债五千万两,建京师大学,并数理学院于其中。”
“新增科学一系,为学士之品阶俸禄。”
“于六部都察院之外,再新立科学院,统管科学研究,天下文士皆可参与京师大学考核,进学研读,凡学有所成,得其职称者,享厚禄!”
“分九品十八阶。”
“从九品科学家每月得俸禄30两,正一品科学家每月得俸禄1000两。”
“钦此!”
俸禄?众人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是有些恍惚的,毕竟,哪个官员靠俸禄过日子嘛,就连正一品的官员,每月也才87石粮食而已。
折算成银两多少?40两左右!
这能过日子?
然而,大家忘了俸禄这回事另说,你皇帝要给科学家发这么高的俸禄,这还只是正俸,不算各种补贴的。
而我们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嘉靖小儿,你不得好死!
232、文官合流,共同谋划
朝堂吵吵闹闹,嘉靖却根本不与他们辩说。
财政?指着户部那点银子,什么事都办不了,朕内帑出钱,关朝廷财政何事?什么,你们的俸禄也要改?
好啊,哪天朝廷上,能出三五个海瑞,朕就把俸禄改了。
一个个的,考上举人就有百姓投献土地,什么都不做,就有数百上千亩土地收租,当个进士就有上万亩,你们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真是清官?
“退朝!!”
黄锦见到嘉靖起身离开,才大声宣布,满朝文官更炸了,但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夏言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向户部尚书梁材看了一眼。
梁材明白,当即向下属示意。
当即,户部主事赵阚越众而出,嗓音极为响亮的喊道:“圣上无道,臣请辞官!”
一语落下,全场静谧,直接说皇帝无道,这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了,平时言官虽然也骂,但只能拐着弯骂,毕竟直接骂皇帝是犯法的。
大家看到嘉靖停下的背影,等待着龙颜大怒。
但,嘉靖只是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准了。”
竟是头也没回。
准备集体罢官的众人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家看向夏言,希望他带个头,毕竟杨廷和那时候,还有杨慎带头冲锋,喊:“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然而,夏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反而严嵩笑了笑,说道:“科学家是陛下用内帑发的俸禄,我等想改俸禄,把朝廷财政弄好了,不就改了吗?”
“何须如此冲动?”
“梁尚书,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梁材讥讽道:“陛下许百姓参政,各地州县混乱无比,又免了田赋,马上五月正是要收夏税的时候,上千万石的粮食亏空,还不知道从哪里找补。”
“财政?”
“不若老夫辞了这个户部尚书,让给严阁老如何?”
严嵩笑道:“好啊,梁尚书,还请上折子,老夫马上签字,送司礼监批红。”
“你!!”
梁材愤然振袖,许多官员也觉得严嵩嚣张乖僻,更因为从嘉靖逼迫李时对这三道诏书签字,使得嘉靖失去了文官中间派的支持。
原本礼部尚书许赞和户部尚书梁材都是跟着李时的中间派。
李时告老还乡,他们直接就与江南合流了。
因此夏言和梁材才会有刚才那个配合,然而,嘉靖根本就不理他们,也吃准了夏言不敢集体辞职,因为他们敢,嘉靖就敢答应。
数理学院虽然不成气候,但也是培养了一批人才的。
嘉靖只需要维持中枢不瘫痪就可以了,至于地方,皇命不出京师?那你就把地方拿去吧,我带着军队百姓,重新打回来!
……
夏府。
梁材、许赞、毛伯温、王廷相齐聚一堂,梁材质问夏言:“夏阁老为何不站出来?”
夏言喝着茶说道:“世间之事,唯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最好的状态,一旦分割清白……”
夏言身子前探,望着梁材说道:“你该不会真认为自己是清官贤臣吧?”
梁材仿佛被踩了尾巴,怒道:“夏阁老这是何意!”
夏言靠回去,老神在在的说道:“羊皮批久了,别真以为自己是羊了,你是狼,是吃羊肉,喝羊血的。”
“羊虽然懦弱不堪,但它们数量众多。”
“惹了众怒,狼也要被羊群踩死。”
“嘉靖如今站在百姓那边,我们真跟嘉靖切割干净,没了朝廷的法理,你是打算被那些侠客夜里摘了头颅,还是准备被那些农民吊死?”
“如果都不想,那就得抢法理,就得……造反。”
“你有兵吗?”
梁材脸色青红,说道:“不造反,这样下去,我们还有好日子过?嘉靖能放过我们所有人?我没兵,你们还没有?南京的兵呢?”
夏言问:“以什么名义造反?”
梁材直接说:“楚王、襄王、惠王,随便抓一个,以嘉靖祸国,发兵靖难就行!”
“呵呵……”
夏言笑了,说道:“你也知道,要打朱家的旗号啊。”
“嘉靖祸国?”
“晚了!”
“自从南巡以来,嘉靖的贤名已经传开了,在百姓没有受到嘉靖新政的切肤之痛前,他们是绝对支持并相信嘉靖的。”
“这个时候,你以藩王的名义造反,真以为嘉靖毫无还手之力?”
梁材憋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等死不成?”
夏言以杯盖捋着茶水,慢条斯理的说道:“做事情,得谋而后动,我們畏惧大明的法理,就要避开法理。”
“藩王造反不行,民间起义更不行。”
“但。”
“外族入侵呢?蛮夷,可不管你法理不法理的了。”
梁材愣了下,问道:“你是说……安南?”
因为南征的大军已经开拔,算算时间,差不多都到安南了,梁材便以为南京那边是准备在安南与嘉靖交手。
夏言顿了下,说道:“给你百万精兵,你能从安南打到京师来?安南发兵,首先要走湖广,嘉靖会看着敌军过长江?”
“到时候整个江南都打烂了!”
“亏你还是南京人。”
“动动脑子,这仗能在南方打吗?真正的战场,永远在北方!只有北方的蛮夷入关,才能直逼京师,灭掉大明!”
“京师一灭,我们只要南渡,打着南明的旗号,那时才想扶持哪个当皇帝就扶持哪个。”
“到时候,学南宋就可以了。”
“敢言北伐者,斩。”
梁材一想,只觉得这还真是最好的结局,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整个大明,反而是宋朝那样的情况,对他们最有利。
外有“强国”虎视眈眈,他们才真正的自由。
想到南宋,梁材有些兴奋,嘉靖既然撕破脸皮,要革整个士绅阶层的命,他们也就不再保留了,没了以往的那点虚伪,梁材只觉得痛快。
他积极问道:“我们得先买通宣大的边军,然后鼓动蒙古出兵?”
夏言笑了笑,说道:“今日辞官的那个户部主事,应当是梁尚书的亲信,我们一贯是不亏待自己人的,他虽辞了户部的官,但也可以挂吏部侍郎衔,出使鞑靼嘛。”
夏言并不激动。
因为,嘉靖倭乱是幌子,蒙古寇边也会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建州啊。
233、赫图阿拉,白蛇吐信
嘉靖十六年四月末,建州右卫迎来了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夏行。
夏行是夏言的弟弟,按说夏家三代做官,应该开枝散叶才对,可夏家一直人丁不旺,夏言如今五十四岁了,却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他并非是生不出儿子,而是生了五个儿子,全部早夭……
因而,杨廷和当年还有儿子可以冲锋陷阵,夏言却是没有的,他弟弟夏行也没什么本事,只考取了一个秀才而已,就这个秀才,还是夏言运作的,否则夏行只能是个童生。
当然,很多事情,能力倒是其次。
夏行能够代表夏言,这就足够了。
作为建州右卫的首领,王杲表现的十分恭敬,舟山一行,建州第一勇士多贝台被张执象击杀,张执象更是放言他在一日,建州一日不能崛起。
王杲当时深感绝望,可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出现了转机。
许青麝本来想控制王杲的,可陆西星战败,许青麝被许海扫地出门,她也就懒得管王杲了,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被扑灭,王杲憋着一口气。
他去求许海,求舟山各大家族,结果没人对小小的建州右卫感兴趣。
王杲只能在舟山买了一些物资返回建州。
想着,至少晋商还在支援他们……
自从嘉靖十三年被犁庭扫穴以来,建州女真可谓是凄惨无比,别的不说,一连几个冬天,因为缺少物资冻死饿死的人,比战争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不是有晋商支援的物资,不知道该死多少人。
本来自从成化犁庭后,几十年的发展,建州女真本部加上奴隶人口,有十多万了。
可是经历了嘉靖十五年的冬天后。
保存最完好的建州右卫也只剩下两万人,大多都是妇女儿童,青壮年在犁庭扫穴中不是被斩杀,就是被俘虏,拉到内地去修长城了。
建州卫和建州左卫更惨,建制直接被打没了,两卫首领的血脉全部被杀绝。
加起来还剩三万多人口,却连生存都是问题。
因为建制已经被打没,没有了主人,他们开始向建州右卫靠拢,汇聚在王杲身边,希望这个仅剩的建州女真首领,能够带领大家重新崛起。
明明是最虚弱的时候,王杲却完成了建州三卫的统一。
在出发去舟山前,王杲是踌躇满志的,他虽然只有九岁,却颇具战略眼光,明白唯有在舟山才能获得建州崛起的助力。
可助力没寻到,差点被张执象打断脊梁。
灰溜溜的回到建州,虽然没有被族人质疑,但五万人的生计问题,却让他头痛不已,严重缺乏壮劳力,不仅生产受限,安危更是难以保障,因为大明虽然不再出击,可南边的李朝(朝鲜)始终在虎视眈眈。
就想一只闻到了腐臭味的秃鹫一样……
这一切,在夏行抵达后,就完全变了,李朝那边让建州女真臣服归降的使者,在夏行给他看了眼令牌后,直接吓得磕头,然后赶忙回国复命。
令牌是墨玉材质,刻着一只麒麟。
墨玉麒麟是议长的专属令牌,外界对议事院不知情,但百来年的事实,证明这块令牌的主人,才是大明真正的话事人。
王杲将部落最豪华的帐篷交给夏行居住,将族内最年轻漂亮的女子侍奉夏行。
而他则毕恭毕敬的在帐篷外磕头,等夏行诏他进去。
“进来吧。”
虽然日晒三竿,夏行也有些慵懒,他并未起床,靠在那里,怀里拥着两个光溜溜的女人,淡漠的问道:“何事?”
王杲再次磕头,感谢道:“运送粮草、铁器的船只已经抵达了,儿子特来谢过父亲。”
王杲已经认夏行做了义父。
原本建州三卫都在浑河流域,靠近辽沈,但犁庭扫穴之后,他们只能逃难东迁,跑到建州女真的发源地——图们江。
可图们江也不安全,他们最早南迁,就是因为李朝攻打他们。
如今李朝的使者被夏行赶回去,不再出兵袭扰,而图们江直接连通大海,反倒更方便海运支援,只是晋商那边的支援困难了,否则他们前几年也不会饿死这么多人。
夏行慢吞吞的起身,任由两个女人帮他穿衣。
被前呼后拥的到图们江前,看着几艘大船在卸货,那些建州欢呼不已,因为这一船船的粮食,可以保证他们不再饿死人了。
来的不仅有物资,还有工匠。
女真人过去的城池全部被摧毁了,图们江这里最初只有一些村落,居住条件倒是其次,主要是凝聚力。
建州女真,需要一座城。
而他们也将在图们江江畔建起一座新城。
“王杲,你是建州女真的首领,这座城便由你来命名吧。”夏行淡淡的施舍着,王杲连忙跪下,口称不敢。
“我让你起名,你便起名。”
“那……便叫赫图阿拉吧。”
“这是何意?”
“‘横岗’之意,不仅不会被大明再度摧毁,更是要阻挡大明的国运!是大明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一道山岗!”
“呵……有志气,准了。”
“谢父亲!”
夏行淡淡的摆了摆手,说道:“城池不用你们来建造,许家会送奴隶过来的,建州女真的青壮年,你得重新编练成军。”
“要粮有粮,要枪有枪,要炮有炮。”
“但,你只有两年时间。”
“两年后,我要看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明白吗?”
王杲虽然知晓他们其实是胡里改人,是从西伯利亚那边迁居过来的,跟金国的女真并非一脉,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自信,他掷地有声的答道:“必不辜负父亲厚望!”
夏行满意的拍了拍王杲的肩膀。
果然,还是女真人好控制,换成蒙古那边,他见俺达汗哪里会有这种太上皇的待遇?俺答汗怕是还会想方设法压服他……
呵,就让蒙古见鬼去吧。
以后建州入主中原,我夏行才是太祖高皇帝!
夏行哈哈大笑的揽着女人回去了,王杲眼中的恭敬瞬间退却,他转过身,看着那一船船的物资,又看着一旁的旷野,好像看到了一座巍峨大城,他目光渐渐遥远。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李朝、科尔沁、辽东、山海关、京师!
他已经看到了建州的崛起之路!
“嘶嘶~~”
忽然响起了蛇嘶鸣之声,一条细小的白蛇从王杲的衣领中钻出,王杲抚摸着蛇首,轻声说道:“放心,我们就快长大了。”
234、西罗盟会,蛇令生肖
在京师君臣对立,南京支援建州养虎为患的时候。
一支舰队已经乘风破浪,绕过大浪山角(好望角),走大西洋北上,过巴尔德海峡进入地中海。
上万吨的洪熙号战列舰是无法在默念德走尼罗河进入地中海的,虽然绕了路,但并不耽误时间,因为舰队够快。
这是一支二十多艘战舰组成舰队,全都是钢铁战舰,蒸汽动力。
在这个西罗洲普遍还是几十吨海船,两百吨就能算大船的时代,这样一支舰队出现在地中海,它经过的任何港口,都会迎来无数人的匍匐跪拜,比对教皇还要忠诚。
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才有真理。
舰队并没有在拂郎察停留,而是将凯瑟琳送到了威尼斯,由威尼斯总督亲自接驾,当许海的长子许铭踏上威尼斯港口的时候,总督丹多罗俯身亲吻许铭的靴子,表示尊敬。
许铭继承了许海的优点。
少年人身材挺拔,有六尺高,骨架魁梧,看着就像将军,长得剑眉星目,宛如天上贵种,当然,更多的威严,是他身后的钢铁巨舰带来的。
“恭迎太子殿下。”
港口欢迎的队列开始表演,撒花的撒花,跳舞的跳舞,吹奏的吹奏,在西罗人看来,许海就是海上的帝皇,许铭自然就是太子了。
虽然大明人多以“四爷”称呼,但西罗人觉得不够尊敬。
多以“海皇”称呼。
丹多罗站起身来,谄媚的问道:“太子殿下,海皇陛下身体安康吗?”
“我爹很好。”
许铭淡淡的回了句,扫视了一圈,问道:“美第奇家的人没有来?”
丹多罗答道:“如今美第奇家族是科西莫担任家主,他正前往神圣罗马帝国,寻求查理五世的支持,希望查理能够认可他在佛罗伦萨的统治地位。”
“不过。”
“既然凯瑟琳已经得到了海皇陛下的支持,美第奇已经无需查理五世的认可了。”
许家的强大可不仅仅是舰队,更在于他们与哈布斯堡的合作,如今在西罗洲,哈布斯堡是拥有绝对霸权的。
而查理五世,这位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哈布斯堡的当家人,西罗洲最显贵的人物。
在许家面前,也得低头。
“查理五世吗?”
“告诉查理,我就在威尼斯等他,让他过来见我,让拂郎察的国王也来,还有教皇,现在教皇是谁?”
许铭淡然吩咐,却无一人觉得不妥。
丹多罗恭敬的答道:“回殿下,现任教皇是保罗三世,但现在新教与教廷开战,双方如今在僵持当中,马丁路德的影响力也挺大的。”
“那就让马丁路德也来。”
许铭扫视了一圈所有人,说道:“大明已经出手支援商洲了,瘟疫说不定很快就会被解决,你们想攻下商洲,就必须尽快,懂吗?”
“整个西罗洲都要集合起来,乘着船,去海的那边。”
“干掉玛雅,干掉阿兹特克。”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获得那广阔而肥沃的土地,才能获得那数不尽的黄金、白银,否则等殷地安人团结其来,发展起来。”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报仇,会不会也开着战船,到西罗洲来?”
丹多罗明白要害,但还是拍着马屁,说道:“即便殷地安人统一,他们的战船也开不过来,海皇陛下不会允许他们下海的。”
许铭转身,看着丹多罗说道:“不,你错了。”
“没有什么王座是永盛不衰的,我们许家也在战斗,跟大明朝廷,跟王家,没有谁可以保证永远胜利,我们许家也需要准备一条后路。”
“征服商洲吧。”
“西罗洲是没有足够纵深的,你们必须得考虑,当郑和舰队再次起航的时候,世界的格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丹多罗瞳孔猛然紧缩。
作为威尼斯的总督,他当然知晓当年的历史,如今许铭带着钢铁巨舰过来,的确震撼无比,可比起第一次见到那个舰队的感觉,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那就像是走进城市的野人一样,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文明。
……
迫于大明的压力,威尼斯举办了西罗洲的第一届盟会。
威尼斯的总督府也终于干净了起来,为了迎接尊贵的客人,丹多罗终于让人清理干净了总督府内的排泄物和垃圾。
人们即使不穿高跟鞋,也不用担忧会踩到屎。
丹多罗特意建造了厕所,并安排了巡查官,谁敢随地大小便,便会遭受鞭刑。
习惯了卢浮宫内满地排泄物的拂郎察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也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文明,他们难得的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得体的出席了盟会。
凯瑟琳的丈夫,亨利王子也来了。
她的医生说的没错,美第奇的权势才是最好的药物,亨利对她无比关心照顾,因为他听到了小道消息,凯瑟琳好像成为了海皇的情妇……
亨利完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她倍加呵护。
宴会上,塞利姆看到这一幕,他搂着侍女发出了嘲笑,女人被许海玩了,这不是什么事,但还发自内心引以为豪的,大概只有拂郎察人了吧?
亨利被塞利姆嘲笑,便要求决斗。
宴会也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但伴随着查理五世的到达,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当这个神圣罗马帝国哈布斯王朝皇帝杵着手杖登场的时候,宴会中的众人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压迫。
唯有许铭傲然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查理五世。
查理五世散去威严,在许铭面前做了个绅士礼,问候道:“贵安,太子殿下。”
“贵安,查理。”
统治大半个西罗洲的查理五世到了,拂郎察的王室也到了,西罗洲东部的霸主奥斯曼帝国的代表人塞利姆也在,教皇保罗三世与科西莫·德·美第奇也联袂而至。
这场会议,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马丁·路德。
当这个“异端”手捧圣经出场的时候,人们发现圣经上面还有一块墨玉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条……蛇。
巳蛇令。
许铭也好,查理五世也好,美第奇家族的人也好,看到那块令牌的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马丁路德,拿到了生肖令,成为了同舟会的成员。
235、龙血族裔,黑之帝王
异端往往比异教徒更可恨。
在这个教廷正在贩卖赎罪卷的时代,马丁路德提出了“人不能通过做什么,无论是捐钱,还是慈善,还是买卖赎罪券,来获得救恩”。
这看似是先进的,但马丁路德的核心却是“因信称义”。
什么是“因信称义”?这句话出自“义人必因信得生”,这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但它的解释却很荒唐。
这里的义,可不是华夏观念中的义,而是上帝赋予的义。
你信上帝,你才有义,你虔诚,你才能得到赐予。
核心是信。
马丁路德将教义核心的“上帝对罪人的惩罚”改为了“上帝对信徒的赐予”,人不再可以买赎罪卷获得救赎,但可以信上帝获得救赎。
也就是说。
我杀人放火抢劫,但只要我信上帝,我忏悔,我就是好人。
马丁路德不光是篡改了教义,他更是对文献进行了大量篡改,他掀起的改革将拉丁文记录的圣经全部烧毁,以至于后世都没有了拉丁文的圣经,但,马丁路德不知道,最早信基督的阿拉姆人,在后世还有两三万人没有灭绝,他们保留了阿拉姆文抄写的原版圣经,可以找出篡改的地方。
阿拉姆人也叫亚兰人。
马丁路德将圣经中的“亚兰”一词,全部换成了子虚乌有的——希腊!
最早皈依基督,并饱含血泪与沧桑历史的亚兰,全部被替换了,马丁路德毁掉了真正的历史,背弃了主的信义,编织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走进宴会大厅,昂着头说道:“听说你们为了对付大明,准备集合力量攻略北商洲,但我觉得,光是物质上的战争可不够。”
“我读华夏的书,发现了一个道理。”
“华夏之所以昌盛、伟大,是因为它有足够辉煌的历史传承,有让我们望洋兴叹的文化。”
“华夏有那么多的书,而我们却只有圣经。”
“这是这场战争的真正关键所在。”
“朋友们。”
“我们需要一个辉煌的历史,一个伟大的文明,一个可以与华夏抗衡的文明。”
在场的所有西罗人都眼睛一亮,哪怕是保罗三世都是如此,唯独许铭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抗拒,但仔细想想,只觉得好笑。
凭空捏造的历史,如何让人相信?
“这毫无意义。”许铭说道。
马丁路德却没有在乎这位“太子殿下”,他只是环视着其他西罗人,说道:“我们向大明学习,从大明获得一切知识,我们的后人就永远也抬不起头,天生会对大明崇拜而恐惧。”
“我们需要自己的文明起源,需要自己的辉煌历史。”
“我们可以将大明得来的一切知识换上新的名字,然后告诉后人,我们的先祖创造了怎样伟大的文明。”
所有人都在思考。
只有许铭说道:“这没有任何意义,当郑和舰队重新起航之后,一切谎言都会被拆穿。”
马丁路德仰头,他看着许铭,没有半点退却,就像这个异端根本不尊重教皇一样,也不尊重查理五世一样。
或许,他也有这个资格,他拿到了生肖令。
同舟会并非一直是满员的,十二个生肖令,在大明有九个,而大明之外,一直就只有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和波斯的萨非家族是成员。
巳蛇令,一直是空悬的。
没有想到,最终被墨教给了马丁路德。
巳蛇令是特殊的,许铭从家谱中得知,这块令牌至少两百多年都是空悬的,如今看着马丁路德,他好像看到了西罗人神话当中的伊甸园,看到了引诱亚当夏娃吃下金苹果的蛇。
亚当夏娃吃下金苹果,从此知羞耻,分善恶,得智慧。
这不就是得到了文明?
马丁路德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他将圣经里的蛇又描述为撒旦,将功劳归于神,而将传递善恶智慧的龙污蔑为邪恶的蛇,又污蔑为撒旦……
许铭看到了许多,一时间竟然从马丁路德身上看到了幻象。
那是一条巨大的,漆黑狰狞的蛇。
下意识的。
许铭握住腰间的手铳,进入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马丁路德一点也不在意火铳的威胁,他平静无比的说道:“西罗洲是神的领地,大明是无法统治这片大地的。”
“神的子民,只会相信神的话语。”
“地理上不存在的战略纵深,在文化和认知上存在。”
“这才是应对郑和舰队最好的方法。”
“太子。”
“许家也是同舟会的成员之一,我想你是明白墨教的宗旨的,推翻内算学的文明,还有什么比彻底消灭那个文明的历史传承更有效的方法呢?”
许铭认识到了马丁路德的野心,再怎么,许家也是汉人。
这种事他不可能答应。
他们不是墨教的那种偏执狂,墨教不拘泥于一族一姓,以文明为棋盘,许家不行,他们需要华夏文明的先进,才能保持他们对各族的碾压。
许铭拔出了手铳,直接对准了马丁路德的脑袋。
冰冷的说道:“我不答应,收起你的主意,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马丁路德平静无比的说道:“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但我既然敢说出这个计划,必然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依靠墨教的权势来威压。”
“放下偏见吧,太子。”
“不要拘泥于一个族群,因为,我们很快就将与那些人不一样了。”
“我们将成为更高阶的种族。”
“智慧、力量、还有……永生。”
马丁路德微笑着说着,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
许铭感到了不详,而其他西罗人却只有激动,马丁路德拍了拍手,便有人押着一个娇俏的少女进来,女孩是那样的可人、健康。
她迷茫的看着一切,不明白自己的遭遇。
而马丁路德伸手罩住了她的脸,黑色的炁流转出来,很快女孩好似遇到了极致的恐惧,挣扎,尖叫、撕心裂肺,终于昏死,休克。
而马丁路德则用指甲轻轻划破了她的脖子。
沾染着那鲜红的血液,轻轻舔舐,迷醉道:“瞧,多么旺盛的生命力。”
说着话。
马丁路德的眼睛一翻,竟是变成了竖瞳……
许铭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在马丁路德身上那个漆黑的蛇,在这一刻好似变成了一个奇怪而狰狞的蜥蜴,它有着四肢,有着翅膀……
他说:“我将赐予你们蓝色的血,赐予你们龙的血脉。”
236、津口坠龙,古法换血
许铭看着马丁路德这个样子,感觉主动权正在丧失,便枪口一抬,嘭的一声打在天花板上,许家的卫队当即冲进来,一发彩弹也打上天空,港口的洪熙号上,主炮缓缓调转,瞄准了总督府。
被数十杆枪瞄着,更有两名耳顺境的宗师盯防。
马丁路德只能缓缓举起手来。
剑拔弩张的场面,查理五世有些不适,他微微摆手,示意自己的卫队下去,手中端着一杯葡萄酒,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的交锋。
他毫不怀疑许家舰队的火炮能直接将这里夷为平地。
也不怀疑许铭拼命的魄力。
虽然从大局来看,许家暂时抽不出手来灭国什么的,但许铭一死,这支舰队必然会横扫整个地中海,所有港口和船只都会遭殃。
贸易也好,商洲殖民也罢,全都没有了……
“马丁,你在我们面前放肆也就算了,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敢不敬?”查理五世出言训斥,算是打了个圆场。
保罗三世顺势针对:“你这个异端,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宴会上。”
反倒是科西莫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的问道:“这个世界上神奇的力量很多,由你赐予血给我们,我们如何保证不会成为你的奴仆?”
显然,科西莫已经意动了。
其他人也看向马丁路德,其实也想知道。
马丁路德笑了笑,他割开了食指,让蓝色的血液滴落,说道:“由我赐予,并非是来源于我,我说了,是龙之血裔。”
“去天空,去大海,去捕捉你们想要的蛟龙。”
“我会帮你们,炼成血脉药剂的。”
“这才是我的赐予,我的……炼金术。”
说着,滴落在地上的血液竟然组成了一个炼金法阵,在黑色的火焰燃烧之下,马丁路德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只留下一句:“我等着你们来找我。”
蛟龙?
在场的西罗人有些迷茫,唯独许铭眼中精光一闪,他看向总督府外,看向远处的港口,看向自己的舰队,明白了马丁路德的意思。
“屠龙……”
他见过龙,也猎杀过蛟龙,那血液,的确是蓝色的……
……
十二生肖,其余十一种都有现实存在的物种,龙自然也是有的。
天垂象,圣人则之,龙在华夏文明当中,虽然大多数都是指苍龙星象,可在将苍龙七宿连成一副图案,又是怎么确定那是龙呢?
只有见过龙,才能顺理成章。
在张执象到大沽口送别依琼,看着承载切诺基人的船只远去,就要消失在海平线上的时候,码头忽然传出一阵惊呼,顺着呼声张执象抬头望去……
“龙!龙飞下来了!”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一条八丈长的黑色蛟龙就砸落在地,冲击了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趴在沟壑当中的蛟龙身上冒着烤熟一样的蒸汽,而方圆数里,都弥漫着冲鼻的腥臭味。
民众全部哗然,码头的官兵当即赶去查看。
“龙?”
张执象飞快来到沟壑边上,他看到蛟龙的双眼浑浊,艰难的喘着气,身上有好几道伤口,有弓箭、有铅弹、有炮弹碎片……
而在那些伤口处,蓝色的血液流淌而下,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
再配合龙身上的蒸汽,可见龙的体温到底有多高。
蛟龙似有感应。
它冲着张执象微弱的鸣了一声,张执象想出手救它,它却摇了摇头,它抬起龙爪,艰难的在地面往西画了一横,便轰然倒地,再也无了生息。
“西?”
张执象明白了它要表达的意思,西,西边,你是在西边受到的袭击吗?是什么人,在猎杀蛟龙?
看着官兵过来,张执象掏出令牌,让他们守护现场。
自己则以纸鹤传书到京师。
仅两个时辰以后,钱衡便乘船而至,可是当钱衡到的时候,这条蛟龙已经大面积的腐烂了,皮肉都在掉落,许多地方已经露出骨骼了……
整个码头已经没有了多少人。
因为,腥臭味太强烈了,哪怕是对龙的好奇,许多人也经受不住,纷纷离开,钱衡看着龙尸的状态,连忙拿出瓶子,下去封存了一些龙血。
除此之外,他倒是没有什么动作了。
看了看手上沾染的黏液和血液,钱衡笑了笑,说道:“走,去洗个手。”
他来到海滩,伸手在海水里洗了洗,很快,便有一堆鱼游了过来,争相吞食那些扩散的黏液和龙血……
“国师可知,龙为何如此腥臭?”
“阳气太饱满了?”
“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是……浓度太高了,将龙身上的黏液,或者龙涎稀释百倍千倍,就会是最诱人的香味了。你看,鱼儿们就很喜欢。”
张执象不光是看到了鱼儿对龙血的追逐,更看到了那些鱼肉眼可见的长大了一些……
抖了抖手上的水,钱衡站起。
说道:“国师可知,龙血为何是蓝色的?”
“铜?”
这个张执象到知道,血的颜色取决于金属离子,红色的血液是因为铁离子,蓝色的血液取决于铜离子。
“的确是铜。”
钱衡拿出玻璃瓶,看着瓶中装着的龙血说道:“铁属阴金,铜属阳金,青铜原本的颜色,其实是金黄色,所以先秦的时候,很多时候金指的并非是黄金,而是青铜。”
“自古以来,名剑还是东周之时的那几柄青铜剑,何故?因为青铜能承载灵,而钢铁不能。”
“当然。”
“并非说蓝血就优于红血。”
“人体自有阴阳,若是换血,就打破这个阴阳啦,自然当中,寥寥无几的蓝血,都在海中,就是如此需要平衡阴阳。而天下蛇类化龙,打破了阴阳,却不见得是好事。”
“因而蛟龙一日无法离水,看,仅两个多时辰,就快腐化消失了。”
“就算不曾受伤,蛟龙只要腾云驾雾失败,离开云水半日,就会暴热而死,而腐化快,还有一个原因,龙类其实没有多少肉,它的体内,多空腔、气囊。”
“他们能将水用电分解成一种气体储存,从而让他们升空。”
“如果仔细观察蛟龙的鳞片,可以发现它的鳞片下面是有气孔的,它们可以通过呼吸,驾驭气来产生飞行的动力。”
“这些都是龙的习性。”
“当然,有代价,自然也有收获的,蛟龙自有神通,凡俗鳞虫得到蛟龙的体液都能获益,由此可见蛟龙自身具备多么强大的能量。”
“说来。”
“古代其实也有人试图换为龙血的。”
“那个人叫……徐福。”
237、尼德霍格,诸神黄昏
“秦始皇三十七年,徐福等方士寻求长生药无果,徐福言,有蛟龙阻蓬莱之路。”
“于是,始皇在东海射杀蛟龙。”
“徐福遂带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寻访长生不老药。”
“史书所载,后人多以为徐福在借口推脱,才说蛟龙阻路,所谓东海射蛟,不过是一条大鱼而已,并认为徐福已经打定主意要逃跑了。”
“其实不然。”
“东海射蛟是为长生,多次炼药失败后,徐福将目光投到了龙的身上,他注意到了龙身上那磅礴到过分的生机。”
“于是,他利用捕获的那条蛟龙,给死囚换血。”
“仅仅经过两三次失败后,他就成功了。死囚获得蓝血之后,生命力前所未有的旺盛,多年旧伤片刻之内全部恢复,即便砍断手足,数日之内也能重新长好。”
“一切近乎完美。”
钱衡看着瓶内有些妖冶的龙血,说着曾经的故事,张执象听了却也没有半点向往,只是说道:“这不守衡。”
“对,不守衡。”
钱衡叹了口气,说道:“阴阳的平衡被打破,人就离死不远了,蛟龙暴热,离不开水,而人又怎么能够承受蓝血呢?”
“蛟龙本身就是蓝血,尚且可以用水来平衡热。”
“人却不行。”
“相对于蓝血而言,唯一能够解热解渴的……只有红血。”
吸血?
张执象首先想到的是吸血鬼,不过,吸血鬼也好,龙人也好,这种不完美的东西,秦始皇肯定不会接受的。
“始皇不会要这个。”他肯定道。
钱衡点头,说道:“始皇确实没有要,但徐福认为,这条路是可行的,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剔除副作用,提炼出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于是……”
“他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出海了。”
“他需要一个封闭的环境,还要有一定人口基础的环境,来完成这场不老药的炼制。”
“扶桑就很适合。”
钱衡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张执象想着后来的历史,问道:“徐福失败了?”
“不,他成功了。”
钱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秦始皇等不到药,那是命,但徐福确实成功了,那是一场仪式,是一场养蛊式的炼药。”
“三年后。”
“徐福孤身一人带着不老药返回大秦。”
“想要履行约定,将不老药送入始皇帝的陵寝当中,并尝试能否将始皇帝复活。但这世间觊觎长生的,又岂是始皇帝一人?”
“大秦朝廷,六国贵族,诸子百家,有几个愿意看到始皇帝复活,长生不老?”
“于是。”
“东海之滨,天下合围,共击徐福。”
虽然有传闻,徐福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但无论如何,天下合围,徐福也是凶多吉少了,先秦的余晖还没有过去,那可是神人辈出的年代。
徐福身死已成定局,不老药下落何处?
“谁也没有得到不老药。”
“徐福认为,天下唯有始皇帝一人能享此药,否则其他任何人长生不老都是对世界的灾难,所以,他临终之前,将不老药污染了。”
“传闻扶桑有八岐大蛇,徐福曾斩蛇首取血。”
“他以蛇血之毒,污染了不老药。”
“喝下此药的人不仅无法长生不老,反而会变成怪物,从此只能以人血为食,一日不饮人血便会暴热难耐,三日不饮,便会暴亡,从此只能昼伏夜出,太阳的光辉对他来说太过炙热。”
“相比于直接用秘法换血,这药的唯一优点就是……”
“传承。”
“服下被污染的不老药,生下的子嗣都是蓝血。”
张执象瞳孔微缩,说道:“你们既然知道这些……”
钱衡点了点头,答:“当年自然是试过药的,由几家共同参与研究,确认不老药无效后,我们销毁了资料和试药的族裔。”
“本来这件事就当云烟一样过去了。”
“可后来,汉武帝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晓了不老药炼制成功过,便也开始寻仙问药。”
“中间也出现了一些争斗波折。”
“这种情况一直到东汉才好转,张天师炼制龙虎金丹,魏伯阳写《周易参同契》,开启了丹鼎之路,从此炼丹才正规起来,人们看到了更可行的道路,也就没有人追寻徐福的不老药了。”
说到这里,钱衡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眼几乎只剩下骨架的龙尸。
说道:“没有想到,又有人开始打蛟龙的主意,想要炼制不老药了。”
张执象明白钱衡说这些故事是什么意思了,蛟龙身上的伤显然是有人在故意猎杀蛟龙,这是打算炼制不老药?
“炼药会死很多人。”张执象严峻的说道。
钱衡摇头,说道:“死人另论,主要是……徐福当年污染的不是那一份不老药,而是诅咒,所有通过龙血的不老药炼制,都必然会被污染。”
“喝下那个药,只会变成怪物。”
“虽然不知道炼药的方法是怎么保留下来的,但他们既然在猎杀蛟龙,说明他们已经开始了,我们多了一群蓝血的敌人。”
“那是以人血为食的怪物,他们与我们已经不是一个族群了。”
“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只是食物而已。”
“得想办法找到他们,并,消灭他们。”
钱衡的语气十分坚定,因为这正是他们天官世系守护文明的使命,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秦皇汉武,他们不屑于变成那种怪物来获得力量和长生。
但,有人愿意。
而且相当乐意……
“同舟会。”
张执象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起了后世网络上的一些阴谋论传言,他们说,同舟会都是蜥蜴人,他们说,那些都是蓝血人,他们在黑暗中操控世界……
“西边,同舟会……”
张执象的视野再次被拉高,他仿佛看到了历史长河在着一个节点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分流,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看到了茂盛的文明之树参天耸立。
而一只黑龙正在啃食着树根,直到文明之树轰然倒塌……
当文明之树倒塌,“诸神黄昏”也就到来了。
这是一则,毁灭的预言。
238、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钱先生,你认为历史的发展是唯一的吗?”
张执象觉得自己看到的不光是幻象,他从后世穿越而来,改变了很多东西,其中的因果是无法估算的,纵使因为他修回光,修屠龙术,这些因果影响不到他,但也不是凭空就消失了。
钱衡明白张执象的意思。
他说道:“历史发展是有其必然的,它是千百年累积而成的势,它不是说一定要等时间再走过五百年才会存在,而是五百年的未来,其实已经存在于嘉靖年间了。”
“国师从后世而来,其实就是一种革新之势的具现。”
“而当革新之势改变固有之势的时候……”
“它也会具现。”
“国师,可是看到了什么?”
张执象点头,说道:“我看到了一头黑龙,不是我们概念中的龙,它更像长着翅膀的蜥蜴,身上有鳞片,它狰狞而巨大,正啃食着世界之树的树根,世界之树也是文明之树,当它将树啃倒,文明倒塌的时候,世界将迎来末日。”
“在后世它差点就成功了。”
“如果华夏培育出的文明之树轰然倒塌,人类根本驾驭不住那么高的科技,矛盾的爆发会引发彻底的战争,核武器会将一切都毁灭的。”
钱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转身看向临安的方向,瞳孔猛然一缩,说道:“不光黑龙会降世,白蛇也会,既有现在的蛇,还有未来的白龙!”
“怪不得雷峰塔还在,扬州却出现了白蛇。”
“白龙来了,它必然会想方设法推翻雷峰塔,与自己的身躯融合!”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龙蛇起陆,龙蛇起陆……”
“这个大暑之世,真的会有龙蛇。”
哪怕是天官世系的传人,真正目睹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候,钱衡还是充满了震撼,张执象同样也感到了紧迫。
明明已经半步金丹了,但他仍觉得境界还不够。
因为,他要真正去屠龙……
……
当嘉靖知道黑龙和白蛇的时候,也感到了紧迫,因为不同于其他的鬼神,这两条龙是应运而生,是劫难的显化。
所以它们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宣泄力量的。
“看来,朕和安平还是得分工了。天下的事朕来负责,而屠龙的事,就看安平的了。”嘉靖握着张执象的手,说着告别的话语。
他没有想到嘉靖五年的时候,老天师一语成谶。
得一仙人可救世。
竟然是要仙人来屠龙才行。
面对屠龙的压力,张执象接下来必定是要游历江湖,以提升实力为主了,拍了拍张执象的手背,嘉靖说道:“明日再走吧,今夜一起聚聚,喝点酒。”
“让永绪道长和邵真人也过来,今夜没有君臣,就是朋友间的聚会。”
“来。”
嘉靖吩咐黄锦去准备后,竟是拉着张执象往坤宁宫走去,等皇后陈氏不明所以出来迎接时,嘉靖却说道:“今日家宴,荔儿亲自下厨?”
皇后微微惊讶,随后笑着一福,说道:“尊夫君旨。”
说完,她向后招手,说道:“基儿,快过来,见过你安平叔叔。”
略带拘谨的皇子从人群中走出,有模有样的向张执象见礼,喊道:“安平叔叔。”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孩子眼中有光。
就好像小孩子看到奥特曼一样……也差不多了,朱载基从小就听闻国师是仙人,皇宫中又有很多张执象的故事,传的神乎其神。
小家伙今天终于见到了偶像。
张执象笑着摸了摸朱载基的脑袋,向皇后颔首,道:“见过嫂子。”
“诶,你们先聊,我去御膳房准备准备。”
她本是要走的,嘉靖拉过了她,附耳说了几句,她笑了笑,便点头离开,待邵元节、张永绪、张静笃、王翠翘他们赴宴,另外两拨人也赶来了。
钱衡领着两个侄子,严嵩带着严世藩,也是以后大名鼎鼎的小阁老,严世藩小名庆儿,字东楼。
《金瓶梅》里面的西门庆,就是为了黑严世藩创作的。
史书描写,说严世藩短肥,又说严嵩符合奸臣长相,这就是乱黑了。
严嵩的画像,后世是有存留的,只能说是玉树临风,帅得一塌糊涂,如今五十六岁了,依旧是那种风度翩翩的样子,严世藩也与胖挂不上钩,只能说脸型要饱满一些,身体也壮实一些,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文士。
自然也遗传了其父的英俊。
可以说在座的这些都是青年俊彦了,当太后将永淳公主带出来的时候,大家也都明白了嘉靖的意思。
自幼养在深宫的少女,因为兄长的照顾,倒是天真烂漫,许是听闻了消息,脸上有着含羞带怯的红晕。
少女躲在蒋太后的身后,羞涩而好奇。
嘉靖倒没有理会妹妹的状态,他正在烤羊腿,他答应过张执象,让永淳自己去选,姻缘这事情,他并不强求。
大家齐齐朝太后一礼,蒋太后乐呵呵的受着。
她将永淳公主拉至身前,笑道:“老身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唯有这个小女儿放心不下,因而今日让皇儿带几位青年俊彦来看看,为永淳选一位驸马。”
“几位后生,都介绍下自己,让老身认识认识?”
蒋太后看了一圈,其实是属意严世藩的,她知道嘉靖的意思,但她也不想女儿嫁给一位长生不老的仙人,那未来其实挺凄凉的。
被蒋太后看着,严世藩只好上前一步。
“晚辈严世藩,小字东楼,见过太后,见过公主殿下。”他站在那里,端是一表人才,蒋太后满意的点点头。
她问道:“可曾读书?”
严世藩恭敬答道:“在国子监读书。”
言下之意是还没有考功名,蒋太后倒也不在意,继续询问,问了些诗词,严世藩回答都很好,表现出了相当高的才情。
太后自然是帮永淳公主问的,她问了一翻,回过头去看女儿的表情。
却发现女儿根本就没有听,正看着张执象那边,最开始见过礼后,张执象故意走远了一些,正牵着王翠翘的手赏月呢。
端是一对神仙眷侣。
239、大军碾压,安南国灭
“公主好像对严世藩不感兴趣。”
王翠翘跟张执象靠得更近了一些,轻声跟他说着。
张执象微微叹息,道:“陛下以为我能护她一世平安,可我连依琼都照顾不了,她还怀着孩子,却要远赴海外,登上战场。”
“接下来大明也不安全。”
“我本身就是旋涡的中央,安全的事不提,就连陪伴也是欠缺的。”
“这次出行,你跟嘟嘟也只能跟到京师了,接下来为了赶路,我得独行南下了。稍后你们跟二叔一起回龙虎山。”
王翠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他肩膀上。
她撒娇道:“老天师说我上山会影响弟子修行,我可是上不了山的,我回家照顾爹娘,一边修行可好?”
张符氏有收她为义女,她这声爹娘倒是没喊错。
但另一层意愿却是,她愿意在家中侍奉公婆,只待他回家……
张执象叹了口气,却是握紧了她的手。
得到了承认,王翠翘只觉得月光都在欢呼,她从未如此开心满足过,只希望这一刻能是永恒。
永淳公主耐着性子听完了钱家两兄弟的自我介绍后,却是鼓起勇气松开了蒋太后的手,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张执象他们面前……请教怎么练功。
《金刚长寿功》传开,她已经练了好些天了。
因为聊的认真,她还演示了起来,张执象帮她纠功,看她笨手笨脚的,便上前帮她摆正动作,又反复的教她,她却总是不会。
只有王翠翘看到了公主眼中的那点狡黠,却没有戳破。
那股少女的娇憨、痴缠,却是她不曾有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懂事太早,其实少了那份活力与元气。
只有张静笃看不过眼,觉得公主太笨了,跑过来详细讲解。
然而公主只是笑眯眯的听着,然后信心满满的尝试,又再一次出错……
其实也不是有意的,例如金刚功的第二部,双手合十往背上提,一般人的筋骨本就是提不上去,动作自然也就不标准,所以张执象也没看出破绽来。
公主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严世藩倒是没有失落,反而还松了口气,他看到公主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因而一直在提心吊胆。
钱家的两兄弟略微有些失落,毕竟没有被看上嘛……
今夜不聊国事,闲话家常。
嘉靖与钱衡聊家庭教育,他想知道钱氏是怎么维持千年家风的,钱衡说钱氏家训有一句非常核心的话:“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之。”
仅一句话,便解了嘉靖的疑惑。
果然,公者千古,私者一时,于家姓亦然。
嘉靖将朱载基揽在怀里,对儿子问道:“朕倘若传你一个泥塑雕像一样的皇位,你会不会怨朕?”
朱载基答:“孩儿不当泥塑的菩萨,太祖爷说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坐到那个位置,就要承担那个位置的责任,孩儿要要替天下百姓监督他们,看好大明,护着大明。”
嘉靖欣慰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次日,早朝。
立大皇子朱载基为皇太子。
……
张执象与众人告别,孤身南下,前往沁源县,随后张静笃、王翠翘跟随张永绪返回龙虎山,永淳公主被邀请做客,去龙虎山闲居。
在张执象赶路的时候,安南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仇鸾大军攻破宣化府,兵锋直指安南国都升龙府,莫登庸遣使议和,表示愿负荆请罪,至金銮殿上,任由嘉靖发落。
仇鸾拒绝议和,继续攻打升龙。
南征大军共十二万,由五万京营和七万地方都司部队组成,滇南沐王府出兵三万,两广都司各两万,最初是兵分三路进军安南。
仇鸾主力从广西镇安府出兵打宣化府,副总兵朱纨带滇南军从西边攻打宣化,而两广军汇合后从思明府出兵,牵制升龙府。
宣化府一破,三路大军合流,齐攻升龙,莫登庸根本抵抗不住。
这些年整改京营以后。
神机营几乎全员火器,用的还是击发枪的北斗神铳,武器代差起码有两代,火炮更是碾压,这仗根本没法打。
因为击发枪的便利程度,三千营的骑兵也人人配枪。
骑射水平直接碾压蒙古,更遑论安南了。
从四月中进军安南,到五月初的时候,明军已经切断了升龙府的后路,对升龙府围攻的同时,副总兵朱纨则带着一路大军南下,很快就要攻占清化府了,清化府被破,安南等于是被拦腰斩断,已经进度了等死的局面。
打仗,穷有穷的打法,富有富的打法。
仇鸾围住升龙城后根本不急,等后勤运来大量炮弹之后,直接炮火洗地,五百多门火炮,对升龙城整整炮击了三天,打掉五万发炮弹,才开始进攻。
安南军队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摧毁,很快就攻入了升龙城,莫登庸只能困在皇城内做最后的抵抗。
困守两日后。
莫登庸投降,皇室大臣共三十余人自缚为囚,开门迎军,仇鸾走进安南皇宫,只觉得神清气爽,那硝烟的味道是如此的芬芳。
他对随军太监黄英说道:“请奏报陛下,安南已复,莫登庸受俘。”
黄英笑道:“两日前城破的时候,咱家已经报了。”
“不过。”
“国战打完了,战争却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才是苦战呢。”
这时黎维宁走了出来,说道:“却也没那么麻烦,宣化府的均田免赋让百姓热情高涨,自愿拥护。”
“到时候只留一万军队在安南镇守即可,我保证安南不会出问题。”
“若是乱了局面,请斩我头。”
他们聊着,莫登庸本来还很安静,可看到黎维宁的时候,他就不淡定了,他对黎维宁怒道:“杂种小儿,你非后黎血脉,便不顾世家富贵。”
“便是帮大明攻下了安南,你又有何好处!”
看来,即便升龙城被围了这么多天,黎维宁在宣化府打土豪分田地的事已经传到了莫登庸的耳中,莫登庸也实在不明白,黎维宁为什么肯做到这个地步。
黎维宁笑道:“好处?现在不就是好处?”
“你跪着,我站着。”
“这就是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