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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可否全文阅读

作者:江天寥廓     长生可否txt下载     长生可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5、天翻地覆,慷慨激昂(二合一)

    “嘉靖小儿,你崇玄重道不思民生,专用奸佞迫害贤臣,乱起战端穷兵黩武,靡费天下更改祖制,大兴土木不恤民力,种种罪名罄竹难书,昏庸暴戾远胜秦隋二世!”

    “君既失德,当受天罚。”

    “今日,就取了你的狗命!解万民于倒悬!”

    白蛇一边兴风作浪,一边说着大义凛然的话,扬州城内的百姓倒是不认得白蛇是谁,至于它的那些话……

    事情是有,但没有这么严重吧?

    虽然文人对嘉靖的诋毁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可老百姓心中还是有杆秤的,平常听到的消息,也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陛下又宠幸哪个道士了,封了一堆官职,确实挺荒谬的。

    北边打仗了?建州算大明的属国?北边蛮子年年劫掠,打就打了吧,国库里银子够不够?只要不加派征税,有啥关系?

    陛下又在大礼议,要给兴献王加名号,加就加呗,人给亲生父亲谋点身后名怎么了,就这群文人事多。

    什么?赤脚医生无证行医?素质参差不齐,开错方治死了人?

    赤脚医生主要在乡下行医,老家的人都说这几年看医生方便多了,这根本就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因为有医生治死了人,就不要医生了?这群读书人尽站着说话不腰疼!

    皇帝改革币制,收刮天下钱财?

    以前压箱底的废纸都全额兑了银子,这哪里是收刮钱财啊,明明是陛下给我们发钱好不好,这群文官就是看不得给老百姓发钱,把朝廷的银子看成自个的银子!

    诸如此类。

    老百姓虽然不懂,但日子过得怎么样是最清楚的。

    非要指鹿为马,真把人当傻子?

    扬州城内绝大多数百姓此刻虽然被妖怪吓得不轻,但对于这种颠倒黑白的言论,一个个嗤之以鼻,平常对官老爷们不敢说的话,对妖孽可没有什么顾忌,纷纷破口大骂。

    白蛇听闻,顿时恼羞成怒,猛的朝扬州城吹了口气,顿时罡风凛冽,人仰马翻。

    嘉靖见状,哈哈大笑的挥剑反击。

    “费宏。”

    “没了那层人皮,谁还听你的妖言惑众不成?”

    “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无非是仗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罢了。”

    “否则你们在洪武年间就得被杀个一干二净!”

    嘉靖只觉得从未如此畅快过,他帝王心术厉害,可那却不代表他喜欢玩帝王心术,真要能碾压,谁喜欢秀操作?

    皇帝说话管用,谁还去玩平衡?

    往日在京师,面对满朝官员,对待每一个人都要小心斟酌,哪怕重用都要再三提防,免得被背刺,这日子好过?

    这种皇帝当的,只有两个字,憋屈!

    现在好了。

    他再也不用去分辨这个人到底是中立派、还是江南人、还是忠君爱国的真正读书种子,只管斩妖除魔即可!

    费宏见往日那套没用了,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着急。

    它继续在天空兴风作浪,江河之水飞漫在天空,而它在水中不断逡巡,借助漫天大水的掩护,无论是嘉靖的剑气,还是神机营的炮火,亦或是张执象那边,都没有难以将它捕捉,攻击基本都会落空。

    “你现在也只能逞口舌之利了。”

    “在你打算做第二个洪武的时候,在你站在所有士绅对立面的时候,就注定了你是个死人了。”

    “连开国之君都不是,也敢如此狂妄。”

    “你可知道,便是永乐当年也不敢揭开这个盖子,与整个士绅为敌?”

    “你可知道,永乐为何心心念念要迁都京师?”

    “因为,他怕啊!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从天空传来,白蛇的法力好像愈发强劲了,如今虽然是费宏的意识在主导,但这条白蛇却不仅仅是费宏,而是江南文脉!

    亦或者说,是整个士大夫阶层。

    自五代十国以来,门阀世家彻底没落,士大夫阶层成为新的统治阶层,打着儒家名号的读书人成为统治阶层后便开始异化。

    名教,也就是礼教的思维开始渗透,程朱理学的“天理”被改成了所谓的“仁义道德”。

    所谓“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从南宋以来,一以贯之的,他们以话语权为根基,对上对下的不断扩张掠夺,有权、有土地、还经商、还掌握话语权。

    他们早就成为了比门阀更扭曲可怕的怪物。

    他们以“礼”为名,给帝王戴上枷锁,给心怀天下者设置重重阻碍,给黎民百姓设置不可逾越的雷池,还告诉他们这是应该的。

    他们不仅攥取着权力和财富。

    他们甚至在异化着社会和思想。

    以殉葬为例。

    大明皇室的第一起殉葬案例是朱元璋的次子,秦王朱樉,洪武二十八年,在太子朱标死后的第三年,朱元璋的次子,也中毒而死。

    于是,朱元璋命令秦王正妃和次妃殉葬。

    这是为了恢复人殉制度吗?并不是,我们看看他兄弟朱标、朱棡的妃子就知道了,并没有发生殉葬事件。

    那么,朱元璋为什么独独让朱樉的妃子殉葬呢?

    因为朱樉是中毒死的啊!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死了,洪武二十八年,次子朱樉死了,洪武三十一年,三子朱棡死了!朱元璋身边没儿子了!

    恰好,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死了!

    死后当天下葬入土,第二天皇太孙就登基称帝,第三天妃嫔全部殉葬!

    这是朱元璋的遗诏?

    朱元璋遗诏还说他生前的酷烈刑法错了,子孙不可依照他的风格来治国,要对官员们宽厚呢!皇明祖训都能改,何况遗诏!

    朱元璋那一辈人死绝了,头顶没有了婆婆。

    朱标的妃子,朱允炆他娘,才能掌握后宫,朱允炆才不用受制于谁,没有辈分更高的人出来说话,朱元璋哪怕有真正的遗诏传位给朱棣都没用!

    什么朱元璋继承元朝的人殉制度,那是胡扯,一切的开端都是因为政变!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一万个谎言来圆,既然有前事可寻,后者也干脆办成“常例”!朱棣报复朱允炆的生母,让她陪小儿子殉葬,只是给她一个体面而已。

    靖难之役结束,她还能活着不成?

    等到朱棣死了,皇后徐氏在永乐五年便已经去世,继位的朱高炽难道希望头顶有长辈?亦或者说,朱高炽的皇后张氏,以及张氏背后的那些人,绝不允许有其他人干扰他们掌控后宫!

    不然。

    他们怎么想让朱高炽死,朱高炽便一点反抗都没有的死掉了呢?

    什么?

    朱高炽死了对张氏没好处?那才怪了!皇后权力大,还是太后权力大?太后能垂帘听政,哪个皇后可以?媳妇熬成婆,华夏的母权从来就不比父权小!

    以杨士奇为首的,大名鼎鼎的三杨,就是张氏推上去的!内阁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朱瞻基一生掣肘,就是因为张氏!

    英年早逝更是如此。

    朱祁镇八岁继位,张氏直接垂帘听政!

    看明白了大明权力斗争,才明白殉葬这玩意就是那些人故意弄出来的,多来几次就形成了惯例,然后屎盆子往朱元璋头上一扣!

    然而。

    大明律里从来就没有规定过人殉!即便是元朝,殉葬也只是帝王贵族所属,民间谁提倡这个?

    当然有!

    那些礼教徒们,那些士大夫们,他们开始鼓励贞烈妇女给丈夫殉葬,给她们立牌坊,他们自己也阴暗的心理,想要死后有人陪葬,才将这股风,刮向了民间!

    经义被篡改,以“礼”的名义立下一重重规矩。

    一切,都是为了稳固他们的利益而已。

    这自宋以来的礼教,扭曲而畸形不断蚕食文明的妖魔,今天以具体的形象展现于世,它是一条白蛇。

    蛇,龙之次类,他们实际掌握着权力,他们不是龙,但却比龙拥有更强大兴风作浪的能力,他们是白色,寓意白色的恐怖……

    那是封建礼教压迫的下,冰冷的白色恐怖。

    其存在的源流,决定着其力量的强悍,作为其代表的意志化身,费宏根本就不怕嘉靖,倒不如说,打算走朱元璋老路的嘉靖,正是他们的死敌!

    至于嘉靖得了民心?

    那又如何。

    自古以来,还有比朱元璋更得民心的吗?洪武、永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区区嘉靖小儿,也想翻天不成?

    轰!!!

    扬州城就想一只萝卜一样陡然被拔起一截,城池似乎与大地连接在一起,青蛇拔起扬州城,就像要拔出一只根须深扎在泥土当中的萝卜一样!

    巨大的位移之下,城内有种时空颠倒的错觉,瞬间人仰马翻,无数人宛如在船上一样,一个巨浪打来,船只颠簸,莫说站稳,甚至不由自主的撞向墙壁。

    甚至有不少将士从墙头跌落,落入深不见底的裂缝的当中……

    青蛇是南京的气运所显化,而这扬州城扎入大地当中的根须则是扬州的命理因果,这场气运之争,扬州作为战场,一旦青蛇胜利,便会有天灾降临。

    数以十万计的人会因此丧生……

    不管能否看破这个根本,扬州城内百姓如今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灾难,知道青蛇一旦拔起扬州城,必然带入海中,他们全部都要被淹死。

    “大家伙跟妖怪拼了!”

    “再不拼,扬州被拔起来,大家都没命了,杀啊!!”

    当即,许多百姓不再甘心受庇护于佛光道韵当中,他们主动的杀向外面,对那些“小妖魔”发动了进攻。

    往日里只管念经的僧人们也端起了金钵木鱼,转动着念珠走向了黑暗。

    试图以佛光驱逐这无尽的黑暗,驱逐那凶残的妖魔。

    念经之人只剩下法海一人,他不断的敲击着金刚铃杵,一道道的金色的佛光绽放开来,给人们提供短暂的光明与庇护。

    罗天大醮那边,却是科仪照常。

    但自法坛之上,一道金色的光梯传到了嘉靖面前,这时法坛开始不断拔高,瞬间高达千米,而本来站在法坛上面的张执象一步走出,轻盈飘然的从天空落下。

    那金色的光梯化为台阶。

    等着大明的天子走上那“泰山之巅”,行使最高的祭祀之权。

    无需张执象多说,嘉靖便已经默契的开始登山了,扬州城的威胁是来自于青蛇,可这一场战争的胜负,却在白蛇那里。

    如今这个局里,能斩白蛇的只有嘉靖。

    因为他是大明天子,是皇帝,是对这个天下影响最大的人,唯有他想,唯有民众认可,那条白蛇才有被斩杀的可能!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过了扬州,下一站,便是南京!

    “陛下。”

    “安平。”

    一人登山,一人降落,两人错身而过,却是十年后的首次重逢,十年之约,却是谁也不会辜负。

    十年后,天师下山,万鬼顿首。

    十年后,虎豹成文,百兽具伏。

    “杀!”

    张执象落地便如箭射出,天师剑威光赫赫,锐不可当,那些小妖小怪皆非一合之敌,瞬息便冲至城墙之上,他一步飞跃而起,冲向了那万丈之高的青蛇。

    然而。

    张执象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两名道士一齐冲出,其中一人正是全真龙门第八代大宗师伍守阳,另一人则是一名盲眼道士。

    盲道人名叫孙玄清,本来是一名僧人,后来弃释学道,在崂山潜修。

    听闻张执象在扬州传法,便遁行而来,学习金刚长寿功,听了张执象讲回光之后大有所悟,虽是一介盲人,也不虞出力除魔。

    是以。

    张执象以天师剑带起无上神威,明明斩向的是青蛇,却好似要斩断泰山一样,那蛇高万丈,又何止是泰山?

    凡人之力,在大势面前,宛如螳臂当车?

    大可不必!

    更何况,我既修真,你怎知我不是仙?

    有一剑要劈开万丈山岳,劈开那压在世人头顶之高山,有一道雷霆招役倏然劈过长空,以雷霆统御之法定住青蛇,有一串符纸化作天桥,将持剑之人瞬息送至青蛇面前!

    天翻地覆,自此剑始!

196、黄粱一梦,千载谁堪

    徐阶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搬倒了严嵩,控制了朝堂,弄死了嘉靖,终于走到了权利的巅峰。

    他给大礼议中所有反对嘉靖的罪臣平凡,活着的委以重任,死了的着重抚恤,他控制穆宗一手推进了隆庆开关,走私在大明终于合法化。

    为此,嘉靖禁海设立海关的十多年艰苦时期终于过去。

    每年数十亿两的贸易额产生在大明沿海,但朝廷却没有海关,一两银子也收不上来……

    而五大商帮每年需要给他徐阶上千万两银子的分红!

    嘉靖年间壮大的皇室宗族,那些支持嘉靖,从士绅手里夺走大量田地,以三成税率上缴皇粮的宗室被他大量铲除,如景王这种,数万顷土地被“还”给民众,嗯,还给他们耕种,佃户也是耕种嘛。

    因为皇庄要上三成的税,所以王爷将地租给佃户,要收五成租子,只赚两成的钱。

    我徐阶不用上税,就勉勉强强收七成租子好了,反正三成的收成也能勉强活下去嘛……什么?你们不租了?那太好了。

    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多少人想跪都没这门路呢,老爷我收八成租子,照样有人来给老爷我种田,明白不?这可是上好的水田!长江江口的田!

    家中良田万顷,每年分红千万两,虽然退休荣养,朝堂大臣都是他一手提拔。

    一身正气清名,朝野歌颂。

    可为走到了人生巅峰,唯一不顺的是,晚年他的弟子,那个叫张居正的,居然是个狼子野心,想要逃脱他们的控制不说,还要丈量全国土地,甚至配合海瑞来查他徐阶的地。

    这还了得?

    逆徒,为师能送你上去,也能把你踩下去,踩到泥土里,粉身碎骨!

    海瑞敢查我?

    随便点个六科给事中去弹劾好了,罪名嘛?庇护奸民,鱼肉士大夫,沽名乱政,你海瑞就滚去应天管粮储吧,那么大的粮储窟窿,直接扣在你头上,看你死不死。

    至于张居正。

    老夫的好学生,既然你要背叛老夫,老夫也留不得你了……

    在给张居正下毒成功,他躺在病榻上的弥留之际,八十岁高龄,自己也时日无多的徐阶还是前往京师去见自己的学生最后一面。

    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学生,如今这副脸色乌黑,呼吸困难的样子。

    徐阶也不由叹息:“江陵啊江陵,你又何至于此呢?好好的当老夫的学生,接老夫的班不好吗?掌握天下的权力,享受用之不竭的财富,子孙万代,永享富贵。”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你便是帮了万历小儿,你便是救了天下万民,谁又记得你?”

    “你想护着他们,可谁来护你呢?”

    “唉……”

    徐阶叹息不已,他本是极为喜欢这个学生的,却不料他还是没有教好,学生的路,终于还是走偏了,非要脑子发热,去当那心怀天下的圣人。

    看着张居正嘴唇微动,徐阶看他还想说什么遗言。

    便伏身过去,倾耳聆听。

    “你说吧,老夫念在昔日的师徒情分,酌情帮你办办后事。”徐阶自以为很慷慨了,至少,本该满门抄斩的张家,留个血脉吧。

    他本以为张居正是来找他求情的。

    结果,张居正说:“国……师,不,会,放过你的。”

    国师?

    什么国师?大明有国师吗?

    徐阶陡然惊醒,四周的一切化为虚幻,猛然睁眼的时候,却看到面前有一个人,那人持剑斩来,剑上的光辉无比锋利耀眼……

    “张!执!象!!!”

    徐阶怒吼着,他藏身在阴影当中,声音也如同鬼魅听不出原样,他有预感,他被破坏的不是一个梦境,而是本属于他的未来!!

    一切,都因为面前这个人!!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徐阶怒吼一声,下身陡然融入青蛇当中,两者融合为一体,他本是一介儒生,不会什么武艺道法,但此刻却仿佛本能一样,学会了神通法术。

    他手中出现两柄漆黑无比的剑,就好像是黑暗本身所幻化一样。

    他猛然前行,庞大如山岳的蛇头也跟着一蹿,狠狠的向张执象迎击而去,那漆黑之剑与天师剑悍然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响。

    剑气激荡,巨力反弹。

    张执象被弹飞在空中,他看着那蛇头上的人,先前就疑惑是谁,那无疑是个活人,因为青蛇在宁安塔上接走的此人。

    可嘉靖说白蛇才是费宏,这是夏言?

    不对。

    张执象抽空一瞥,他居高临下,很快就找到了夏言,此刻那群文官正在一队军士的保护之下,而妖魔根本就不找他们。

    既然不是夏言,那此人是谁?

    扬州的局,应该是他一手布置的……

    他先前呼喊自己的时候,那股恨意是做不得假的,自己得罪的人当中,如此恨自己,如同杀父之仇一样的……杨慎?

    杨廷和确实因自己而死,杨家也因此衰败。

    如果是杨慎的话,那位大才子应该有能力布这个局吧?

    张执象不知道自己猜错了人,因为徐阶对他的恨是来自未来,来自命运的预告,当然,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现在代表南京的气运。

    那人趁着张执象空中倒飞,腾挪不便之际,再次冲杀而来。

    不同于张执象脚下是空气,而徐阶的下半身,可是万丈巨蟒,方才那一剑只是让他微微震动而已。

    张执象,受死!!

    本来青蛇巨大的体型让它有些臃肿,但变成徐阶的座驾之后,只需轻微挪动,便可让徐阶转进百米,变得灵活无比。

    手中漆黑之剑,随手斩出,便是百丈剑光。

    威势袭来,张执象凌空一点,竟是真正踩在了空气之上,腾挪交锋,挥剑还击,明明只是过三关的修士,却能冯虚御风!

    当然,这只是风在帮他而已。

    张执象远远做不到平地上那么灵活,脚下也没有多少可借力的地方,一时间发挥受限。

    对此,盲道人孙玄清散开无数张符箓,那些符箓飘在空中,张执象随意踏上一张,便可以瞬间传送到其他符箓之上。

    这是孙玄清出神入化的遁法!

    我目盲不见天地,因而天地皆在我心,我欲行何处,便向而行之!

    伍守阳摘下腰间葫芦,喝了口酒,猛的喷出,只见异香瞬息布满天地,张执象、孙玄清闻之,只觉得精神振奋,真气充满了活力,而那青蛇吸入异香,却难受无比,好似闻到了雄黄的蛇类一样……

197、苍生所负,赤霄神威

    似有雄黄醉酒,青蛇离乱,张执象浑身闪着金色的电弧,脚下踏着符箓,以遁法瞬间闪现到青蛇身后,扭身一剑斩下,倾尽真气,剑气如瀑布轰下,誓要将青蛇斩下头颅。

    然而。

    青蛇的确无法灵活的转身应对,可徐阶却能动,他第一时间便转过身来,挥斩出丝毫不弱于张执象的剑气,与他对拼硬撼。

    南京气运所化,在力量上,可绝不会弱于下风!

    张执象看不清那黑影是谁,但漆黑的烟气当中,那双眼睛如同猩红的火焰,战意甚是高昂……

    然而。

    张执象可不是刚下山那会了,经历了武林大会,他也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真正的交锋,可不光是力量的问题。

    “坎位!”

    张执象一喊,孙玄清便明白他的意思,招动符箓,张执象便借助遁法的灵活,开始不断在蛇身上劈砍攻击,拉出漫天血雨。

    青蛇吃痛,连盘着扬州城的身躯都是一松,被拔高的扬州城猛地一沉。

    但很快又恢复了高位,大地与城市相连,土块愈发崩裂,青蛇竟然是不顾张执象的攻击,发狠要将扬州城拔起。

    而徐阶见张执象不跟他硬碰,便也直接朝城内挥剑。

    这下张执象来不及阻拦,看着那剑气轰向城内,恐怕至少有数百人伤亡,还是伍守阳一拍葫芦,一道飞剑蹿出,后发先至的破了那道剑气。

    伍守阳可是全真道的,学的是钟吕丹法,以吕祖为祖师的,自有一口飞剑御使。

    作为全真龙门第八代大宗师,伍守阳赫然是元婴修为。

    这口飞剑一出,徐阶压力陡增,他一边面对张执象的砍杀,一边又要提防飞剑,孙玄清的遁法更是让两人闪转腾挪,根本就抓不住。

    眼见普通的对抗已经陷入颓势,徐阶身上顿时再长出六条手臂。

    青蛇可是南京气运所化,可不像这些倒是还有顾虑真气,张执象是真气恢复得快,打起来才有这番威力,伍守阳哪怕是元婴境,可他没有打通任督二脉,只要战斗激烈起来,等到真气耗尽,伍守阳就会变成废人一个。

    孙玄清那边虽然灵活无比,但总要给他攻击,然他有压力,无法全力支持张执象和伍守阳。

    再一个。

    攻击扬州城内百姓,的确是攻敌所必救,他倒要看看张执象到底会不会舍身为民!

    青蛇竟是不管不顾,完全不再理会张执象的攻击,它那庞大的身躯,哪怕给张执象砍,没有半炷香的时间休想砍断!

    蛇口张开,宛如吞天一般巨大。

    绿色的光芒在巨口当中凝聚,氤氲的毒气已经溢散开来,竟然是想要毒杀全城百姓!

    张执象和伍守阳见状顿时色变,就连正在攀登天梯的嘉靖都准备挥剑对抗。

    然而。

    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动作,游荡在云水之间的白蛇猛然蹿出,随着一道闪电劈下,白蛇出现在扬州正上空,它额头的一块鳞片闪烁着银白的光芒,蛇信喷吐,一言即出,宛如天宪!

    “跪下!!”

    白蛇居高临下,如同天神一般发出法令,无形的压力瞬间施加到所有人的身上,大多数民众直接被压弯了腰,跪在了地上,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代表士绅礼教的白蛇,施展着独属于它的权能。

    甚至连天上的佛陀法相都被这权能压得黯淡闪烁起来,那边伍守阳的飞剑瞬间像是陷入泥沼中一样,变得缓慢凝滞,就连张执象的动作也变得拖泥带水起来。

    那无尽的高压,好似重力一下子翻了许多倍。

    当你站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你,唯有等你跪下,才会轻松几分。

    嘉靖所攀登的天梯,本就每上一阶,便有一份压力压在肩头,此刻那压力陡然翻倍,他明明才攀登了三分之一,竟有点抬不起膝盖了。

    这天梯代表着帝王所负担的苍生,他唯有走到天坛之上,才有祭天的权力。

    代表士绅礼教的白蛇,如同世间的阻力一样,同样施加在嘉靖身上,而对于百姓们来说,这是延续数千年的压迫,比门阀统治更加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

    时代越发展,生产力越进步,就会越公平吗?

    答案是否定的。

    当技术越强的时候,统治阶级对世界的掌控力也就越强,这也就代表着,可以压榨的上限,越来越高啊……

    现代人总以为,现代文明相对于古人是先进的。

    现代人的自由、平等、尊严,是古代所没有的,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并非是科技进步带来的,带给人们这些的,是那些伟大的革命者。

    倘若没有那些革命者。

    依照资本的贪婪,赛博朋克的世界马上就会降临,你将生活在出卖自己的血液、器官、记忆、人格的世界当中,为了一块面包,为了能够生存,你甚至得出卖自己的灵魂。

    人将被踩到地狱里,受万鬼撕咬。

    技术越发达,社会越是前进,新的统治阶级就越是比以往更加强大,如果说门阀世家只是垄断知识,那么士绅们,已经开始控制思想了……

    门阀世家的贵人有限。

    而士绅是一个超级庞大的群体……

    这股压迫,让帝王都有些窒息,因为,这天梯每登一步,就代表着负担起天下万民,在白蛇施加压力之前,他对于民众所负担的压力,还有能够从容。

    可当白蛇施压之后,他硬生生被压弯了腰,那如山般的沉重,让他喘不过气来。

    “朕的子民,就生活在这样水生火热的世界当中吗?”

    汗珠从脸颊上滑落,嘉靖倔强的抬起头,看向了那边即将喷吐毒液的青蛇,他看着张执象义无反顾的站在了青蛇前方,要直面那毒液。

    他笑了笑,将后背完全交给张执象,而他则继续抬起脚步,向上攀登。

    “朕不知道要怎样的觉悟,才能承担起这个压力,但朕绝不会停下脚步,朕不如太祖,但朕有着太祖所没有的优势。”

    “太祖孤身一人,而朕有国师相助。”

    “从今往后五百年,在那位太阳升起之前,朕要你们记住朕的名字。”

    “大明天子,朱!厚!熜!”

    嘉靖怒吼着攀爬台阶,额头上青筋暴起,明明压力越来越大,可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咆哮着,怒吼着,奔跑着。

    身上的金色光辉越来越耀眼,扬州城内的,还有此方结界之外的九州大地,无数生民身上传来金色的光粒。

    他如同一团火,冲向最高的天坛。

    赤霄的剑身之上,燃烧着赤红的火焰,那赤色,将天空都渲染了颜色……

198、明光见性,屠龙斩蛇

    自古以来,权力最大的皇帝,是大明的皇帝。

    因为没有哪位皇帝敢像朱元璋那样杀人,杀得天下官员都不够,以至于犯罪的官员常常带着镣铐上堂。

    文臣、武将,他不知道杀了多少。

    但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明面上造反。

    即便他死了。

    所有势力也只敢打着朱家子孙的旗号来做事,而不敢明面上推翻大明。

    自古以来,权力最小的皇帝,是大明的皇帝。

    从来没有哪一朝的皇帝,要办点国事,要支援边军打仗,国库里从来就没有银子,反而要皇帝的内帑来贴,文武百官也好,边军将门也罢,拿了银子,从来不办事!

    时代变了。

    这已经不是那个皇帝是最大门阀的时代了,皇帝早就跟真正的统治阶级不一样了,这个脸皮,在宋朝的时候没有撕破,因为赵宋喊了句“赵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赵家放弃了抵抗,以为这就可以获得他们的拥戴。

    但是,赵家错了。

    看看赵宋皇室吧,绝嗣的绝嗣,早逝的早逝,哪一个得了善终的?皇宫建设有问题?所以生不出男孩来?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华夏建造都城、皇宫都多少年了。

    哪里会偏偏大宋就出问题。

    那是因为……士大夫不想让大宋皇室顺利传承啊,亲子相传,权力的让渡是最大的,但只要换嗣,新的宗室就是从头再来!

    看看大宋换嗣换了多少次!

    看看试图掌权的宋徽宗吧!靖康之耻,自古以来,有如此耻辱?

    你赵家敢反抗一个试试!

    一个由众军头拥护着兵变篡位的皇室,一个得国不正的皇室,还不是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当然,躺平还是有一点好的。

    起码大宋的皇帝,有钱啊。

    不像大明的皇帝,都是苦哈哈,国库里天天跑耗子不说,一有国事就要皇帝的内帑出钱,至少大宋的皇帝能够自个享福,能用国库的钱修宫殿修园子。

    不像大明的皇帝,隔三差五皇宫着火,皇帝一修就是几十年,半辈子的积蓄都得搭进去。

    修好了继续点火,烧不死皇帝,也要耗死你。

    但,即便如此,大明皇室也未曾屈服,如果说洪武以后的历代皇帝都只是遵从本能,去抢夺属于自己的皇权的话,那嘉靖听过未来的历史,可是活明白了的!

    他是真正认识到了敌人是谁,真正明白了洪武皇帝所做的事情。

    明白了大明的皇权正统,出自于哪里!

    “时代不同,统治阶层不断的更新,从分封诸侯到门阀世家,再到你们这些士绅,你们一步步变强,而皇帝,也在变强啊。”

    “从周天子到秦始皇,从秦始皇到明太祖。”

    “如今。”

    “早就不一样了,那种老旧的皇帝,谁愿意当谁去当吧!”

    “朕,要做真正的天子!”

    “朕要开创比洪武还伟大的时代!”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他要当洪武那样的皇帝,他要当这五百年的太阳,他已经明白了回光的真正含义,他要长生,他要大明长生,更要华夏文明长生久视!

    他在奔跑,他在攀登。

    他的气势越来越强,不光是白蛇,就连青蛇之上的徐阶也感到了恐惧,他本该是终结嘉靖之人,可此时的嘉靖,却让他恐惧。

    变了,一切都变了。

    全都是因为张执象,他改变了一切!

    不行,不能这样,嘉靖必须死,我是终结嘉靖之人,我必须在这里将嘉靖杀死!

    青蛇酝酿的毒液调整了方向,是毒雾,是毒液,是剧毒之光,倾尽全力的朝着嘉靖喷吐而去,毒死了好几代大明皇帝的剧毒,再次发起了弑君的攻击。

    然而。

    这一次,有人挡在了前方,手持天师剑的张执象此刻凌空站立,这一次不是风托起了他,而是他就那么站在天空。

    在那剧毒之光面前。

    他轻声问道:“你听见了吗?时代的声音。”

    如同法海问他是否有听见蛇行进的声音一样,这一次,张执象问了徐阶,当然,他不指望得到回答,因为他也无需徐阶去回答。

    在这个时代的岔路口。

    涌现了无数英雄,他们探索着未来的道路,或是因为力量不够,或是因为他们作为先驱者没有可以参考的案例。

    他们努力过,拼搏过。

    但最终屈服于历史的进程,想要屠龙,首先你得看到这条龙有多大才行。

    他作为穿越者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五百年的历史,跨越时空的见解,在最合适的节点上,引导文明走向正确的未来。

    他,张执象,就是来屠龙的!

    这个时代,早就在呼唤这么一个人,他将给他们方向,而他们,将给他力量。

    正如。

    在后世,道爷将修行的法门送到门口,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拿一样,这个时代,会把握你给与的一切机会!

    我能传道,让世人往长生。

    我能传道,让世人知公平。

    我是大明的国师,自当守护大明的安危。

    我来屠龙,何况蛇虫。

    张执象一步踏出,好似踏在了光明大道之上,这一刻,他回光突破金华大凝,进入第二层——见性。

    我既见天下性,得见己性。

    天师剑再度挥转,这一次,好似银河在流动,那光辉,映照天地。

    如同阳光普照,黑暗退散。

    那剧毒之光仿佛遇见了天敌,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重重的轰在了青蛇巨口当中,似乎要贯穿它的上颚,将巨蛇杀死。

    这种时候。

    徐阶竟然移动了身体,自己挥剑斩断了蛇头,千丈长的巨大头颅轰然落地,发出地震般的声响,但在那鲜血飘零之下,一个新的蛇头快速凝结。

    失去了十分之一的身体,但它并没有死。

    当徐阶与青蛇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就成为了真正的大脑,而那蛇头只是一个空壳。

    “原来如此。”

    “要杀死你才可以吗?”

    “那么,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张执象举剑相问,而徐阶则浑身颤抖,没有回答,很痛,剧烈无比的痛,就像是真正经历了一次砍头一样,那种幻痛犹在发作,他也根本不想回答张执象的问题。

    够了,都够了。

    无论被斩掉多少气运,拔起扬州城,拖进深海,它终将获得最后的胜利!

199、猴王出世,大闹天宫

    青蛇的蛇头在落地滚了两下后,那巨大如山岳般的蛇首竟然瞬息融化为血水浸入大地,似乎要将大地都染红。

    张执象看着新幻化出的蛇头,本来正准备出剑。

    便听见嘭的声音,青蛇竟然在断首的情况下将扬州城又拔出来了一截,如今已经岌岌可危,再加一把力,扬州城就将彻底拔起了!

    “是蛇头。”

    “直接用蛇血侵蚀,断了因果,这座城市生民的因果被削弱了,如果不是还有皇帝和我们在城中,此刻扬州已经被拔起了。”

    伍守阳看明白了情况,告诫道:“不能胡乱斩杀了,就算将青蛇砍成两半也没用,反而会让它一次性将扬州城拔起。”

    “必须干掉蛇头上那个人才行。”

    “要快,蛇血还在侵蚀,我们最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张执象看了眼嘉靖那边,嘉靖已经快要登上天坛了,便说道:“杀了蛇头上那个人,南京的气运不过是打散了而已,终究还在,以后还能凝结。”

    “但若是斩成两截,他还操作这部分气运来侵蚀扬州。”

    “就等于那半气运直接消耗了。”

    “再无找补的可能。”

    伍守阳没有想到张执象更贪一些,他不光想解决青蛇,还想永久去除南京一半的气运,那血液滋润土地,侵蚀扬州,等于侵入了在场所有人的因果。

    一旦张执象他们获胜。

    这部分气运就会化为养料,其中大头都是张执象和嘉靖两人的。

    “大浪之势已成,扬州一旦被拔起,如同无根之浮萍,便会以瞬息千里的速度冲往大海,被深深拖入海底。”

    “而这一趟,也是这青蛇的走蛟之路。”

    “一旦走蛟成功,它就会化龙,陛下如今也在城内,这不是生死的问题,而是大明龙气会被吸走,从此天下大乱,江山易主。”

    “改朝换代,无不生灵涂炭!”

    伍守阳不想冒这个险,他认为没有必要,他很清楚张执象是相信嘉靖的力量,认为嘉靖登上天坛后一定能够一剑定乾坤。

    可这种力量极不靠谱。

    哪怕嘉靖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决心和气势,但这种事情不光是帝王觉悟就可以的,还需要民众对帝王的支持。

    如果是洪武皇帝来挥这一剑,伍守阳绝对支持。

    但嘉靖……

    说实话,伍守阳认可嘉靖是个好皇帝,但不认为嘉靖有号令万民,颠覆士绅的声望。

    “冲虚真人,你觉得陛下的修行天赋如何?”

    张执象这个问题让伍守阳一愣,因为跨越度有点大,伍守阳思考了下,才说道:“听闻陛下过目不忘,悟性极高,丹法理解极深。”

    张执象点点头,说道:“那就请道长相信陛下吧。”

    陛下他,可是做梦都想当齐天大圣的啊,或者说,那只猴子,就是陛下在写他自己啊……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陛下,战吧。

    向那漫天神佛,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被压在五指山下了,打碎这凌霄宝殿,推翻那西天灵山,让众生头顶,再无神佛!

    “战!战!战!!”

    嘉靖一边奔跑着,一边呐喊着,他从来没有如此少年张扬过,他最青春跳脱的年龄在最深的宫殿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岔踏错就万劫不复。

    那只压抑在心中十多年的猴子,如今终于放了出来。

    他不管什么九五之尊,他不管什么天子威仪,他也不管什么万民表率,如果真要做表率的话,那就以这副姿态吧。

    让朕亲自来告诉你们,什么叫齐天大圣孙悟空!!

    让朕亲自来告诉你们,如何打碎这漫天神佛!!

    千米天梯,还剩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嘉靖不再是奔跑,而是猛的起跃,他如同跳脱的猴儿一样,再也不受世间的一切枷锁,手中的赤霄剑火红的剑光喷涌而出数十丈,就像是他手中拿着的不是剑,而是如意金箍棒一样。

    他浑身闪着金光,如同那刚刚出世的猴王。

    他凌空一跃,好似跃进了那水帘洞中。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嘉靖落地,鞋子在地面摩擦,一个漂亮的滑行转身,他轻巧无比的将赤霄剑一抛,换到另一只手中,帅气的挽了个剑花。

    他放声笑道:“看看!看看朕多自在!”

    “你们,难道就不想要这样的自在?你们,难道就想戴上紧箍咒,穿上佛祖的袈裟,坐上那泥塑的莲台,听他们给你们讲所谓的佛法?”

    “朕告诉你们,世间只有一句佛法。”

    “将心比心,便是佛心!”

    “朕告诉你们,世间只有一种自由。”

    “鸿蒙初开本无姓,打破顽冥须悟空!好好想想你们自己是谁,好好想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好好想想是谁在禁锢你们的思想,你们究竟应该干什么!!”

    “起来!”

    “都给朕站起来!!”

    “它要你们跪,你们就跪下?天地君亲师,它是哪一位?既然谁都不是,那你们为何跪下?”

    “莫非你们在跪朕?”

    “可朕不要你们跪,从此以后,不许跪君!不许跪权!不许跪富!”

    “值得你们跪的,只有父母之恩,养育之情。”

    “除此之外,都给朕站起来!”

    “站起来!!”

    嘉靖说着话,怒吼着抬剑而起,可剑上仿佛有万钧重力,他嘶吼着,额头青筋暴起,牙龈都咬出了血,而扬州城的百姓发觉自己在没有用力的情况下,好像站起来了一点点……

    是陛下,陛下在将他们拉起来……

    “陛下……”

    “陛下,我们……”

    无数人开始用力,他们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对抗身上的重压,哪怕它重如泰山,终于,伴随着拼命站起来的人变多,每个人身上的压力都开始变小。

    此方世界如此,外界的所有大明子民亦是如此。

    人们不由的挺直了腰背,总觉得心头有一股莫名的火在燃烧,河南某地,一名仆人面对自家老爷,他挺直了腰背顿时显得那么高大,矮小的老爷顿时觉得不快,呵斥道:“站那么直干什么?跪下!”

    “我不跪。”

    “哈?反了你,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打!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老爷,我们在这呢。”

    下人们开口,那老爷转头,便看到几个人手里拿着绳子,还猛的拉直了几下,老爷瞳孔猛缩,觉得不对想跑,但绳索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仆人们看着被吊死在树上的老爷。

    那个最高大的仆人说道:“这样活着没意思,我们杀了老爷,便去青羊山吧。”

    “不错,听说那里没有阶级,是叫这个词吧?”

    “差不离,反正没有老爷、仆人了。”

    “诶,你说我们杀了人,这算不算造反?”

    几人聊着,最高大的那个仆人看了眼京师的方向,说道:“洪武年间,这不算造反,我们哪一家不是被老爷逼的家破人亡,卖身进来做活的?”

    “如果当今陛下真的贤明。”

    “那么他会知道,他该来找我们的,我们,才是大明的未来!”

200、走蛟失败,两蛇授首

    当嘉靖将赤霄高举的时候,当扬州城内的百姓站起来与那些妖魔鬼怪拼命的时候。

    费宏和徐阶就像两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甚至不用张执象动手,徐阶自己又斩掉了一个头颅,如今青蛇只剩下八千丈了,那血水浸入大地,扬州城的因果线瞬间断裂,青蛇猛的将扬州城拔起,然后不管不顾的朝着东海冲去。

    蓄势已久的巨浪澎湃东流。

    白蛇在天空兴云布雨,用尽一切力量让浪涛更快,青蛇亦是拼命游弋,几乎瞬息之间,就游出百里,青蛇再次前游一个动作,大海便就在眼前。

    如此剧烈的变故,城内所有军民全部爆发出尖叫。

    在他们翻腾飞空的一瞬间,也是扬州城被拔起的那一瞬间,好似时间流速都改变了,城内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但城市奔向大海的速度却愈发快速……

    很顺利。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但青蛇和白蛇却没有半点欣喜,因为张执象跟嘉靖迟迟没有出手,然而,它们头都不敢回,只是越靠近大海便越发紧张。

    近了,近了!

    青蛇已经闻到了海风,它用尽最后的爆发力,猛的向前一蹿,不管如何,只要沉入大海,完成这趟走蛟之路,它就将化龙!

    然而……

    “不!不!!”

    带着扬州城飞蹿而起,明明海面就在眼前,但是,那段距离却永远也跨不过去,大海,被分开了,不,或者说,被燃烧了!

    到处都是火,赤红色的火焰。

    嘉靖的那一剑,竟然是在这里等着,这一片的大海,全部被烧干了!

    轰!!!

    青蛇数千丈的身躯卷席着扬州城深深的砸在了海床上,扬起无数海泥,但扬州城内的时间已经与外面不同了,外界倒是没有影响到里面。

    只是那青蛇,狼狈的摔在海床上,痴痴的朝断开的海水冲去,就像被打倒后绝望爬行,想要逃离的匪徒的一样。

    然而。

    它刚刚有动作,一道剑气就直接贯穿了蛇首,张执象持着剑缓缓起身,看着面前那个已经全然呆滞的黑影,再次问道:“现在,能够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你,你……”

    徐阶惊恐的倒退,想要逃,可如今又能逃到哪里去?

    扬州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压住了蛇身,没有了水,在这干枯了的沼泽一样的海床之上,他不仅没有感受到化龙的力量,反而因为没有入海,走蛟这件事正在不断“失败”当中。

    它的力量正在不断流逝!

    张执象,是故意放他入海的,为的就是这一刻!

    “蛇五百年成蛟,蛟五百年成龙。”

    “修成雷法,祈过几场雨后,我也是见过蛟龙的,走蛟对于蛇来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机缘,也是最不能出差错的时候。”

    “你毕竟是人,是气运。”

    “不懂一条蛇为了走蛟,会花费多少心思,用上一两百年的时间去探索熟悉道路,排除一切可能的意外。”

    “即便如此,能够成功走蛟的依旧百不存一。”

    “在路上耽搁,走蛟就得失败,更何况用尽所有力气,到目的地的时候,却发现目的地没了?”

    “你认为自己已经走蛟完毕,但其实,还没到终点。”

    “等于,你自己摔倒在了终点前啊。”

    “你应该没有经历过运动会,不知道那种感觉,我也没有跑过长跑,但我看过,明明很拼命的跑,在最后却摔倒了,一个个同学都从身边跑过去,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应该,很难受吧?”

    张执象猛的将天师剑从蛇头上拔出,巨大的青蛇发出了一声悲鸣,最后的动弹了下,便进入无比虚弱的状态,甚至无力再往前爬最后一步了。

    徐阶身上的黑炁开始缓缓消散,不,倒不如说,在燃烧,连同他的身体一起。

    他看着张执象。

    终于明白,十年前杨廷和是怎么输的了,这个人,明明一直都是给你莽夫的感觉,好似他一直都在与你正面战斗,可实则你已经落入了他的布局当中。

    这个人用计谋,永远只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唯有他们摔在这里,张执象才有机会屠掉整只青蛇,斩掉南京的全部气运……

    “张!执!象!”

    徐阶喊着他的名字,而张执象则猛的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徐阶的脑袋,说道:“别以为这场气运之争,你不会真正死掉。”

    “凡物和普通的攻击,的确无法造成死亡,只会影响气运。”

    “但。”

    “先天无形之剑,是可以穿过气运的虚相,直接将你杀死的。”

    说着,张执象的眉心上方神光开始闪耀,他没有丝毫大意和放过徐阶的想法,不管这个人是谁,那布局的手段,还有这躲藏的阴险,张执象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直接将他杀死,是最好的结果。

    徐阶瞳孔瞬间猛缩,却发现自己如何也逃不了,看着张执象眉心上方的神光,他忽然想起梦境当中张居正对他说的那句话。

    “国师不会放过你的……”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张执象!!”

    然而,就在神光闪烁的那一瞬间,天上传来了一道吼声,扬州城没有被带到海中,不仅仅是青蛇无法化龙,连白蛇同样如此。

    张执象在对付青蛇,而嘉靖挥斩着赤霄,白蛇也渐渐支撑不住。

    就在它们要双双陨落的时候。

    费宏所主导的白蛇竟然舍身而至,长鲸直接贯穿了白蛇缩小到半尺长的那道灵体,径直将士绅的气运斩碎,可那碎片却死死的拖住了长鲸,大部分碎片都落在了徐阶的身上。

    他猛然挣脱了张执象的钳制,往下一遁,便入了青蛇的体内。

    从青蛇体内咬走了蛇胆,浑身燃烧着漆黑的火焰,须臾便烧成了灰,只留下了一句话:“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战争,才刚刚开始!!!”

    “张执象,我会亲自拧下你的头颅,为费公报仇的!”

    徐阶逃了,费宏舍命相救,拼了大半士绅的气运,将他救下,长鲸飞回泥丸,它吃饱了……

    罢了。

    暂时留你一命好了。

    看着脚下的青蛇,那蜿蜒八千丈的巨大的身躯,张执象招呼道:“陛下,要不你来?”

201、西天取经,故人相逢

    一声爆炸的余响,将人们拉回了现实。

    那弥漫的硝烟,那依旧在飘洒的大雨,所有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人们看向城外、高空,那通天能吞噬日月的青色巨蟒不见了。

    那呼风唤雨的白蛇不见了。

    城内那无数魑魅魍魉也不见了,就连法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僧人们不再念诵,法海不再敲金刚铃,那边罗天大醮的科仪也早已停止。

    只是,穿着龙袍的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法坛之上。

    他手中的那柄赤霄剑虽然没有方才那么耀眼,但那赤色的神光依旧在闪耀,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一柄绝世神剑。

    难道……不是梦?

    所有人看着,望着,直到嘉靖举起了剑,振臂高呼道:“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人们如梦惊醒,欣喜若狂的发出了呼声,那不是梦,那是真的战斗,陛下和国师已经获得了胜利,陛下告诉他们,让他们站起来,是真的!

    狂欢,喜庆。

    甚至连雷雨天都压抑不住,亦或者说,喜庆的氛围驱散了雷雨,天空乌云之上,隐隐有龙鸣之声,乌云为之退散,大雨随之消停,明亮的月光透下,一切雨过天晴。

    回到现实的第一时间,张执象就看向了宁安塔那边。

    结果,塔上并没有人。

    那人比他们先离开结界,自然是早早逃了,至于封城搜索也没有必要,以后会见面的,搜查的事,就让锦衣卫去吧,他们是专业的。

    烟花作坊爆炸,顺着这条线,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嘉靖抬眼看着远处天空的乌云,那乌云中似乎有东西来回游动,不由问道:“真的有龙?”

    “大多是蛟。”

    张执象点了点头,说道:“它们兴云布雨,但更多的是,要借助雷雨才能生存,偶尔会进入大海,很少落在地面,离了水就飞不起来了。”

    “它们体内的阳气极旺,以至于每时每刻都需要水来调和。”

    “离开水数个时辰,就会开始腐烂。”

    “两天就会只剩下骨架,所以民间多目击蛟龙,但却没有捕捉过,存留下来的也是一些骨头,多数也误以为是鲸骨之类。”

    “真正的龙,很少现世,一般肉眼也看不见。”

    嘉靖感慨:“《说文解字》有云: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朕本以为只是描述苍龙星象。”

    “原来龙是契合天地自然而生活,所以与苍龙星象相同。”

    张执象说道:“相传古黄帝之时,黄帝得道,骑龙飞升,陛下若成为一代圣王,祭天告祖,说不定也会有神龙降临,带陛下飞升。”

    嘉靖笑了。

    说道:“国师又在忽悠朕,朕可不当什么上古圣王,朕只是想当个猴王而已。”

    张执象惊奇道:“陛下不是唐僧吗?”

    嘉靖指着张执象说道:“你看你有一点猴王的活泼?小小年纪,活得比朕都一板一眼,真要有唐僧,你才是,你好好骑着白龙马去取经,看朕来保护你好了。”

    嘉靖说着,挽了个剑花。

    赤霄剑斩杀了青蛇之后,凝聚为了实物,神器之威极为强大,得到神通之力,嘉靖固然欢喜,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他现在对于修行的向往,反而平淡了。

    天下这个样子,他确实没有心情去修仙。

    先好好当这个皇帝,天下靖平,开创盛世之后,再退隐修行吧。

    “陛下难道不知道,唐僧有个外号?”

    “什么?”

    “唐三葬。”

    “三藏法师?这有何含义?”

    “葬天,葬地,葬众生。”

    “藏?葬?好你个家伙,小心三藏法师托梦找你麻烦。”

    听明白张执象给自己开玩笑,嘉靖也笑了,那这唐僧挺厉害的,这哪里是去西天灵山取经啊,那是去请佛主退位的吧?

    “安平,该去南京了。”

    “嗯,该去了。”

    十年一别,这一次,他们再进南京城,就不是西天取经了,而是请佛主退位。

    ……

    “臭小子。”

    当张执象走下法坛的时候,在一旁等了许久的依琼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感受怀里的柔软,他微微愣了下,然后轻轻将她搂住。

    神情有些微妙。

    稍微捏了捏依琼的腰,说道:“依琼姐比我还壮了。”

    “要死啊,你小子。”

    一把将她推开,切诺基的女战士星目含霜,她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划过眼角,让她更添了几分凶厉,但这背后是战争的险恶。

    她没有做汉人打扮,而是依旧保持着女战士的打扮。

    露在外面的腰部,能够看到马甲线和腰背流线型的肌肉,如果说十年前她还只是一只幼豹的话,如今的她已经是一只真正的雌豹了。

    她这几年又高了些,有一米八了。

    只比张执象稍矮。

    她抓住张执象的下巴,左右挪了挪,打量了下,说道:“窝在山上当道士,都不像男人了。”

    “哪有……”

    张执象苦笑,虽然跟切诺基那些彪悍粗犷比不了,但他确实跟阴柔沾不上边,这次是他主动将依琼抱住,抱得很紧。

    依琼也终于卸下了那副刚强,柔柔的靠在他的肩上。

    “还好吗?”他问道。

    “不好。”她有些委屈的说道。

    “好多人,好多人都死了,哪怕有准备牛痘,天花爆发的时候,依旧是人间炼狱,光是我们伊达王国就死了二十多万人,四分之一的人都死了。”

    “最先接触的还是我们的战士。”

    “大量青壮年的去世,让战事瞬间陷入泥潭,生产缺乏劳力,战争更是连女人都上场了。”

    “即便如此,我们也是最好的了。”

    “大量部落几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鬼城,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瘟疫下存活,活下来的人也大多都疯了,数百上千万的人,已经死在了天花手下。”

    “那些西罗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许家还帮他们封锁了航线。”

    “为了来找你,我带了一千人从北方翻山越岭,跨过荒地,跨过雪山,跨过海峡,一千人的使团,只剩下两百不到了!!”

    “呜呜啊……”

    忍了十年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202、海权之要,出兵安南

    没有人会去记录殷地安人的历史。

    曾经遍布商洲的原住民,在几百年后只剩下保留地里的那点被圈养的可怜人了。人们只会对犹族所遭遇的惨事大书特书,对于这场有史以来最大的种族灭绝,却集体缄默。

    西罗人不会去准确记录16世纪殷地安人的人口,正如满清不会准确记录大明的人口一样。

    因为一个真实的数字,往往会展现难以想象的地狱。

    但。

    西罗人可以不说,绝大多数华夏人都可以视而不见,张执象来了这个时代,想要改变文明的未来,就必须管这件事。

    无它,北商洲的自然资源太丰富了。

    丰富到了可以说是天选之地的程度,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块地方比北商洲更适合种田了,那里的自然资源足以支撑一个十亿人口的庞大文明。

    西罗人能够崛起,就是因为从北商洲获取了源源不断的资源。

    而西罗人霸占北商洲后做了什么,那就是有目共睹的了,殷地安人的鲜血,九州万民在反人类匪帮的霸权底下挣扎求活的未来,是历历在目的。

    更重要的是。

    一旦霸权维持不住,那个反人类匪帮所爆发出的丑恶嘴脸将远远突破人们的想象,人类文明会毁于一旦也犹未可知。

    因而。

    大明不能没有北商洲,就像西罗人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要解决北商洲的问题,关键在于制海权,而制海权的关键在于许王之争,我们必须帮王家解战胜许家,才有可能拿回制海权。”

    “否则以大明现在的造船技术,十年内都难以展望海洋。”

    气运之战结束,扬州城举办了盛大的晚会,今晚灯火通明,注定一夜不眠,在扬州府衙内,嘉靖张执象他们也点了堆火,一边烤肉,一边聊着。

    许王之争,交趾的控制权,这些都是张执象要跟嘉靖说的。

    嘉靖点头,道:“这些年我重新整理了造船业,嘉靖三年,他们将山东临清的卫河船厂裁撤,并入了淮安的清江船厂,好让造船业全部留在江南。”

    “他们当时也确实是得逞了。”

    “大明三大造船厂变成了两个,只剩下龙江造船厂和清江造船厂,分别在淮安和南京。”

    “自从安平跟我说过未来的发展后,我就开始注意造船业了,嘉靖八年,将清江船厂裁撤,重建卫河船厂。”

    “政令上是通过并执行了。”

    “但也只拿到了一个空壳子,清江船厂的工匠和机械大多都去了舟山,带不走的,不怎么关键的,则送到了龙江造船厂。”

    “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在卫河船厂重新开始。”

    “如今只能造两三千料的海船,而舟山那边已经在造十万料的巨舰了,这确实比不了。”

    张执象拿着木炭在地上画了个大概的地图,指着南洋说道:“许家会在王家拿到宣德号之前全力摧毁王家的海面势力。”

    “王直告诉我,朝廷必须八月份之前拿下交趾。”

    “否则王家就将全面溃败。”

    嘉靖看着地图上的交趾,说道:“嘉靖元年的时候,后黎朝的黎氏就派使者来过,不过他们先祖黎利叛乱,导致大明失去交趾的控制权,这些年我都没有理他们。”

    “但如今交趾,莫登庸叛乱,夺了黎氏的江山。”

    “的确是一个出兵的好时机。”

    “便是没有宣德号引发的王家局势危难,这两年我也是打算出兵交趾的。”

    “早期准备已经做好,随时可以派兵攻打。”

    嘉靖的战略眼光可不差,他非常明白交趾对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交趾才能在南洋使上力气,能够介入到海运当中,影响海洋贸易,他才好跟江南士绅、豪商们交锋。

    大明失去海权,就是因为失去了交趾和旧港宣慰司。

    所以嘉靖其实一直很关注交趾的情况,王直那边显然也是对此有所了解,才会让张执象提醒嘉靖尽快收复交趾。

    否则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要打一场灭国之战。

    即便强如大明,也是存在很多风险的。

    嘉靖这些年经营,的确拿到了不少权力,可只要败一场战争,他在朝堂上就会极为被动。

    想到就做。

    嘉靖朝黄锦说道:“黄伴,传令给咸宁侯仇鸾,让他来南京见……不,不用来见朕了,直接让他整军南下。”

    “嘱令咸宁侯仇鸾为总兵,川蜀兵备副使朱纨为副总兵,发兵交趾。”

    “黎氏叛乱,窃据安南已经百余年了,我大明自当收回故土。”

    “朕准备了一首诗,黄伴也派人一并送给仇鸾吧。”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听到这首诗,张执象神情微动,他前世在电视里看相声的时候,听郭德纲说过这句诗,后来他查过原文,诗名叫《送毛伯温》。

    历史上毛伯温是征安南的副总兵。

    他看过的历史记载也是,毛伯温不费一兵一卒,便以纵横之术的口才让莫登庸自缚来降,而总兵仇鸾却因为骄纵,到了广东的时候让两广总兵柳珣向他下跪,因而被嘉靖不喜,免了职务。

    如今谋略安南,张执象也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毕竟诗来源于相声节目,他的印象不深。

    现在听嘉靖念这首诗,他才恍然发觉。

    那群文官不但把收复安南的功劳安在了毛伯温的头上,连嘉靖送给仇鸾的诗都换了名字,“朕与将军解战袍”!毛伯温他是个文官!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这些描述,都是威风赫赫的武将,毛伯温就算临时充当将领,那也是儒将,哪里会是这副模样!应该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才对!

    如此。

    不费一兵一卒让莫登庸自缚来降就是笑话了,安南是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正因为这些事都经不起推敲,所以史书上几乎将嘉靖收复安南这件事给隐去了,只记录宣德年间大明丢失了安南,关于明朝的版图,也是没有安南的!

    实际上,自从嘉靖十七年收复安南,一直到明朝灭亡,安南都是大明的国土!

    乾聋老狗也想收复安南,可是他打了,被锤了顿狗头,就老实了!

    他那可不是宣德年间有内奸作乱,是真打不过……

    然而。

    收复安南,开疆扩土这么大的事情,你点开嘉靖的百度百科,看他的功绩,是一个字也看不到的,他们只会告诉你嘉靖是昏君,昏君怎么能开疆扩土呢?

203、改朝换代,洗涤气运

    “打安南不难,难的是治理,否则后方不稳定,要出兵支援南洋也会力有不逮。”

    “而且,安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江南士绅和豪商们不会轻易放弃这块地盘。”

    嘉靖认为打下安南没有什么问题,这些年他整顿京营,又有打建州的经验在先,只要提防大军内部出现叛徒,正面战场不可能输。

    从嘉靖十年开始,他就有预谋的派锦衣卫潜入安南了,这场战争会有足够的情报支撑。

    哪怕安南的背后是江南士绅和那些豪商,他们如果有意介入到这场战争当中,嘉靖都是欢迎的,甚至希望在安南打一场决战。

    但对方不一定会迎战。

    如果敌人选择大明收复安南后进行反抗骚扰,那样大明耗费的精力会更多,甚至被拖死在这个战争泥潭中也犹未可知。

    嘉靖的担忧让张执象明白这与历史上不同。

    历史上毛伯温担任副总兵,打安南这场战其实是有江南士绅参与的,莫登庸自缚归降后,设置安南都统使司,以莫登庸为都统使,世袭罔替。

    安南的确打了。

    否则士绅不会允许安南纳入大明的版图,但实际控制权应该是双方共治,甚至是士绅们的控制权更大,所以才会没有激烈的反抗起义。

    收复安南也好,嘉靖倭乱也罢。

    历史上嘉靖都在打击士绅豪商,企图恢复海权,斗争一度激烈,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同样要打安南。

    这次与历史上完全不同,他们在跟许家抢时间,安南的抵抗会极为激烈,张执象沉吟了下,说道:“治理安南离不开土著的支持。”

    “相比于莫登庸,我觉得黎氏更好一些。”

    “莫登庸这些年篡国成功,黎氏的复国起义也多次失败,这其实说明了士绅豪商们的支持对象已经变了。”

    “他们抛弃了黎氏,否则黎氏大可不必来大明求陛下。”

    “他们后黎朝怎么建立的,他们心里有数。”

    “会有此招,当是走投无路了。”

    嘉靖点头,说道:“这些年黎氏有几次起义还是很成气候的,莫登庸也败过几次,若非士绅豪商们帮他,莫登庸也坐不稳安南的江山。”

    “黎氏如今是……”

    嘉靖没有关注黎氏如今谁当皇帝,便转头看向黄锦,黄锦也很尴尬,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实在是黎氏已经快要沦亡了,已经没人理他们了。

    “是黎维宁。”

    张执象说道:“我在舟山的时候,见过他。”

    “哦?”

    嘉靖听张执象把黎维宁的事说了一遍,认可的点了点头,说道:“黎维宁大概会在南京求见朕,朕到时候便拒绝了他,再由国师拉他一把吧。”

    两人简简单单就敲定了如何唱双簧。

    但张执象还是不放心安南,他说道:“陛下,南京之行结束之后,臣愿随大军入安南。”

    嘉靖笑了笑,说道:“朕还以为你会去商洲呢。”

    “放心吧,朕有准备,安南没那么急迫。”

    “你呢,跟朕回一趟京师,见见永淳,之后再去安南不急。”

    “而且。”

    “王家那姑娘在太行山呢,你不去见她?”

    张执象既然以君臣相称,嘉靖就顺势换了称呼,当朋友的要嫁妹妹,只能劝,可当君王的要嫁公主,你得接。

    而且嘉靖特意点了王绛阙。

    意思很明确,安平啊,你跟王家太近了,朕,吃醋了。

    “陛下……”

    张执象有些无奈,嘉靖却起身拍了拍张执象的肩膀,说道:“安平已踏入长生之门,永淳不过一介凡夫女子而已,就当是看在朕的颜面,好好替朕照顾她吧。”

    “皇家女子,若是嫁给一般人,多半是不幸福的。”

    “君王强势还好,公主能过得自由一些,君王若是不强势,公主驸马连见面都难。”

    “那群人啊,为了限制皇权,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根本不给皇帝以联姻来拉拢人的机会啊,也根本不给皇帝培养自己人的机会。”

    “朕如今只剩一个妹妹了。”

    “自然不会拿她来联姻,可也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有个能照顾她,护住她的人。”

    “安平,帮帮朕。”

    嘉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执象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好苦笑道:“陛下既然疼爱妹妹,那就应该考虑永淳公主的喜爱,让公主自己去选夫婿才对。”

    嘉靖笑道:“永淳又不傻,自然会选安平。”

    张执象:“……”

    ……

    虽然道阻且长,但张执象与嘉靖意气风发,尽显少年朝气,不畏万难。

    而在气运之争失败之后,夏言他们这些人情绪明显低落,唯一让夏言高兴的,就是南京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费宏死了。

    议事院推举他当新任议长,这次去南京,他将正式履任。

    “杨廷和败了,费宏上台这些年,本以为是个能做事的,却不想辛苦十年,最后一朝败坏,让局面糜烂至斯!”

    夏言真的很气。

    哪怕对于费宏那边的布置他没有提出异议,但败就是败了,南京气运被斩,如今换他上台当议长,不知道得多焦头烂额!

    可以预见的是各种意外层出不穷,人力如何与天相争!

    工部尚书毛伯温也在这次南巡的队伍当中,如今战败,其他人不够资格商量,在这处别院内,只有夏言跟毛伯温两人商议。

    “公瑾兄不上,如今也没人可以挑大梁了。”

    “气运亏损,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公瑾兄还是有余地的。”

    夏言点头,说道:“的确,气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气运也不是不会变的,既然气运已经被斩,如今的固有局面就不能继续维持了,必须要变。”

    “最好,来一次……改朝换代。”

    毛伯温相当认可,改朝换代,天翻地覆,气运自然要重新洗牌,他们换一种形式,换一个门庭,人还是那些人,但气运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如何造大明的反?

    “嘉靖接下来必然是要打安南的,我们能否……”毛伯温出了个建议。

    夏言摇头,说道:“京师在北方,安南那地界,就算丧师辱国,也不会威胁到大明,要覆灭大明,只能从北方南下。”

    “蒙古,亦或者……”

    “女真。”

204、你要变法,我也变法

    “蒙古还好说,女真那边不行吧?”

    “才被犁庭扫穴,女真那边能凑出两万精壮就不错了,这点人如何入关?”

    毛伯温觉得操作难度很大,女真更好控制,但实力太弱,又有俞大猷镇守辽东。虽然这些年南京给了建州女真很多支援,但也只是想用女真牵制嘉靖而已,没有想到女真能够入关。

    夏言却意见不同。

    他摇头道:“蒙古跟女真不同,他们入主过中原的,并不会进了宝山就忘了分寸,鞑靼那边,俺答汗是个枭雄,比他爷爷,当年的蒙古小王子要更加精明。”

    “正德十二年的应州大捷以后,蒙古就彻底的认识到了与大明的差距。”

    “俺答汗这些年东征西讨,唯独不敢对大明扰边,便有摩擦,也是为了请求开关贸易,哪怕我们真让开宣府、大同,让他直捣京师。”

    “他也未必会答应。”

    毛伯温愣了下,不敢置信的说道:“不会吧?这花花世界,俺答汗就不想纳入囊中?”

    夏言起身道:“倘若不信,你们到时候试试就明白了,俺答汗是个明白人,知道蒙古统治不了大明的,在蒙古,他是实权大汗,入主大明,他就是皇位上的傀儡了。”

    “也唯有建州女真,一个乞丐捡了泼天富贵,才会不管不顾。”

    “他们也没有能力治理天下。”

    “到时候,治理天下的依旧是我们。”

    “因而,蒙古只能当幌子,用来牵扯嘉靖的注意力,消耗嘉靖的实力而已,真正的杀招,应该是建州女真。”

    毛伯温皱眉,道:“建州女真那么点人,能崛起吗?”

    “呵呵,人少,那就送人给他们好了。”

    夏言倒是一点也不担忧,他走到庭院中,因为理清了思路,所以此刻不再愤怒,反而有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嘉靖要打安南,介入南洋。”

    “我们也好,许家他们也罢,必然要掀起倭乱,来跟嘉靖在沿海正面交锋的。”

    “到时候蒙古再寇边。”

    “三线交战,嘉靖必然焦头烂额,这是建州最好的发展时机了。”

    “十年生聚,十年扩张。”

    “只要吞下辽东,建州就有南下的力量了,引建州入关,必然能够改朝换代。”

    他说着,踱步着,捏紧着拳头,斗争已经全面升级了,不再是权势和阴谋的较量,是实打实的动用一切资源的战争!

    嘉靖小儿,战争,才刚刚开始!

    ……

    夏言对气运之争失败后的计策是引建州入关,而一手布置扬州战事的徐阶此时已经在前往南京的客船上了。

    不同于先前的意气风发,此时的徐阶多了份隐忍、坚毅。

    “子升……”

    舱室当中,徐阶点灯疾书,已是深夜了仍不肯停下歇息,严讷去厨房端了碗面过来,劝道:“子升,虽然败了,但还是吃点东西休息吧,未来还很长呢。”

    “我不饿。”

    徐阶头也没抬,继续书写:“费公为救我而死,将文脉残运赠送于我,我却无法为大局做些什么,也唯有整理费公文集,在费公的葬礼上聊表敬意而已。”

    两人是真朋友,徐阶事败,严讷也没有因此变化态度,反而为徐阶的未来担忧,说道:“扬州之事虽然是南京诸公不知道是子升在布局,只以为费公任用子升而已。”

    “但败军之责,子升亦须担当。”

    “未来几年,子升想要晋升上去,怕是不太可能了。”

    徐阶摇头,说道:“气运之事,虽说虚无缥缈,但两三年后,他们便会明白,唯有我担当大任,南京才能对抗嘉靖。”

    “如今局面,夏言为了找补,必然要行险要之招。”

    “破局之法,无非是改朝换代而已,天下民心未变,强行以蛮夷入主中原,胜算不大,而且嘉靖、张执象必不能容忍于他。”

    “如今乃大暑之世,个人伟力高如山岳。”

    “张执象若执意要杀夏言,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保他呢?”

    “个人安危倒是其次。”

    “重要的是这个方向不对,时代已经变了,嘉靖都要变法了,夏言还想玩旧时代的那一套,必然要被压得粉碎。”

    “新的战争在于思想,在于制度。”

    “唯有以变法才能对抗变法。”

    严讷听闻徐阶这套说法,顿时豁然开朗,有种跨越到另一个境界的感觉,是啊,夏言那一套太老了,时代已经不同了。

    “以变法对抗变法……”

    严讷呢喃着,但他不知道从何处做起:“嘉靖要行洪武旧事,搞天下为公的那一套,我们该如何对抗?”

    徐阶道:“他搞天下为公,我们也搞天下为公。”

    严讷愣了下,说道:“他毕竟是皇帝,同样的变法,民众会支持皇帝的。”

    徐阶摇了摇头。

    他并非是嫌弃好友的愚钝,而是他接受文脉气运后,思维已经不同了,他每每想事情都会有灵光一闪,通透无比。

    这是与以前截然不同的。

    所以,他很有耐心的跟严讷解释,因为他需要更多的帮手。

    “此公非彼公也。”

    “嘉靖无论怎么做,这天底下毕竟还是有皇帝的,他朱明皇室,总不可能退位,不管嘉靖有什么理由在支撑,总之,民众是不会认的。”

    “皇帝是天下的主人,这就是最大的不公。”

    “要变法,首先要除皇帝!”

    严讷瞪大了眼睛,浑身不由有些颤抖,有一种难言的兴奋。

    徐阶继续说道:“嘉靖要改籍统民,确实该改,士农工商那一套是太祖时期为了应对天下失序而建立的,早就不符合时代了,只是因为我们一直维护士大夫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允许更改祖制而已。”

    “可如今大争之世,还想着躺着享受富贵,那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该变,都该动起来。”

    “反正南京的气运已经被斩了,士绅这一套旧有的体制继续下去,南京只能落败,所以,必须要变,要换一种形式,来享受利益。”

    “嘉靖想要真实的给所有百姓以平等,但他不知道,百姓是愚昧的。”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在乎真实的平等,他们只在乎名义上的平等,没有撞南墙,没有吃亏流血之前,他们是不会醒悟的。”

    “所以,我们要给百姓名义,要除掉最大的私,要改变数千年以来家天下的制度。”

    严讷不由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徐阶答道:“给百姓选票,让他们‘自己选’谁来统治国家。”

    严讷顿时捏紧了拳头,呼吸沉重,鼻孔张大,满脸潮红,这难以抑制的激动,让他恨不得马上去执行这个宏谋伟略!

205、东林书院,宿命重逢

    徐阶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了社会的运转和权力的本质。

    士绅阶层最大本钱是话语权,过去,他们还只能颠倒黑白,不能将话语权直接变成权力,但如果实行选票制度,话语权将直接变成权力。

    不仅仅是他们。

    还有商人们也会对这套新制度趋之若鹜,因为,钱是可以买选票的。

    百姓当中固然有清醒的人,但绝大多数都是愚昧的,他们只在乎眼前的利益,你给他一两银子,让他投票,他会不投?

    一亿两也好,十亿两也罢。

    只要当上“宰相”,多少银子都能赚回来。

    商人们将直接获得国家权力,士绅也将与商人合流,成为一个新的团体,他们可以把控话语权,把控经济命脉,把控朝政。

    这不比旧时代的那一套更好?

    所有人都可以赚取更多的利益,而不再受那套旧体系的制约,他们没有一个掌握“无上权力”的皇帝在头顶了。

    再也不会有人可以来审判他们了。

    取缔皇帝,这不是徐阶如今才想出来的,而是自北宋以来就有这个想法了。

    自隋唐开创科举制以来,皇帝集合寒门士子的力量来对抗门阀,所以文士是站在皇帝那边的,而五代以后,门阀被消灭,士大夫们自己就成为了统治阶层,其实已经不想要皇帝了。

    所以会有“圣天子垂拱而治”的说法。

    他们不希望皇帝管事,想要让皇帝当一个吉祥物,但自夏启开创家天下以来,秦始皇建立中央集权制度以来。

    皇帝的存在是一个惯性,士大夫们还没有想到有什么办法可以取缔皇帝,便只是努力将皇帝变为傀儡。

    明朝的建立,则更加超出他们的掌控。

    历代都有皇帝,朱元璋也就顺势当了皇帝,但是朱元璋这个皇帝跟以前的不一样,他不仅不像宋朝那些皇帝那样好控制,他还站在百姓那边!

    洪武年间的斗争多么惨烈啊,他们为了对抗皇权,死了多少人啊。

    所以,他们怕了。

    他们也坚定了消灭皇帝这个存在的决心,不论后续的皇帝是否有这个能力,他们连名义上的权力也不想留下,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朱元璋。

    徐阶只是做了士大夫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只是提出了一个完善的解决方法而已。

    在这之前。

    造反难,直接消灭皇帝这个存在更难,也就是如今嘉靖要掀起天下为公的思潮,打开了禁制,他们便有了破局的办法!

    皇帝有很多权利。

    其中以“最高祭祀权”、“最高行政权”、“最高监督权”、“最高审判权”为要,百姓看到皇帝只会想到皇帝拥有“最高行政权”,实际上他们不知道,皇帝更关键的权力是监督和审判。

    没有了皇帝,最高监督权和最高审判权也没有了。

    士大夫们自己监督自己,自己审判自己。

    你不能指望他们的觉悟。

    实际上,他们从来没有这个觉悟,严讷只觉得兴奋,他已经在畅想那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由了。

    “子升有如此妙策,扬州之败,不过小事尔。”

    “南京诸公必然不会冷落子升,他们更需要破局的良策,子升很快就能受到重用!”

    严讷很高兴。

    但徐阶并没有现在就去南京献策的想法,他摇头道:“紧巴巴的靠上去,没人会重视的,总要等他们来请我才好。”

    “等夏言磕得头破血流,等局势危难,他们就会知道,唯有我徐阶才能击败嘉靖了。”

    “在此之前。”

    “我准备回江浙讲学,我们先成立学派,寻找志同道合的有志之士,要抢占天下为公的名义。”

    “嘉靖做的多,说的少。”

    “我们便要多说不做,先抢过天下为公四个字,后续才好对付嘉靖。”

    严讷现在是一点都不怀疑徐阶了,无条件信服和执行,他问道:“子升要去哪里讲学?应天书院、白鹿洞书院,还是岳麓书院?”

    徐阶看向无锡的方向,说道:“我准备去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那里不是已经荒废了吗?”

    “修修就好了。”

    ……

    张执象最开始就发觉徐阶难缠,所以气运之争的时候想用长鲸直接干掉徐阶,免除后患,但费宏舍命相救,让徐阶逃得一命,他也没有办法。

    真要说有什么错漏的话,就是他没有想到士绅当中也会有这等舍命的情义。

    虽然张执象还不知道徐阶要做什么,但事实就是张执象的预感是对的,徐阶会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对手。

    当然,如果知道徐阶想要做什么的话,张执象反而会暂时放他一命。

    因为,士绅与商人合流之后,会变成……资本家。

    资本,是人类文明绕不过去的坎。

    唯有正面击败它,文明才能摆脱所谓的历史周期律。

    亦或者说。

    是给自秦始皇以来的,长达两千多年的战争划上一个句号。

    黑格尔说华夏的历史是无聊的,一直在重复,这是极其傲慢和恶毒的,黑格尔只看到了王朝更替下的土地兼并和均田免赋,没有看到统治阶层与皇帝的变化。

    门阀——士绅——资本。

    它是有其历史脉络的,周天子——秦始皇——朱元璋,也是有其历史脉络的。

    野蛮粗暴的将华夏历史定义为无限重复,就是否定了华夏文明的发展,也否定了人类文明的源流,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搞不懂资本是如何诞生的,要如何才能真正解决资本。

    马克思也不懂华夏。

    所以他将人类社会划分为五个阶段: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共。

    完全忽略了“中央集权”。

    而且马哲里有“事物的发展是螺旋上升的”。

    会有这个观点,也是他们根本不了解华夏历史,历史的发展并没有螺旋上升,而是华夏文明一直在前进,历朝历代都在变化,在满清之前,没有倒车!

    哪怕有满清开倒车。

    那大明灭亡也是“一鲸落而万物生”,没有东学西渐,哪有西方后来的崛起,所谓文艺复兴,一直以来不过是文艺复刻罢了。

    人类文明,一直都是华夏文明在开创前行。

    所谓的螺旋,不过是华夏文明的兴衰而已,衰落了,文明便倒退,兴起了,文明再前进,当华夏文明灭亡的时候,人类文明也就不存在前进发展的概念了。

    因为。

    道德两个字,蛮夷他学不会啊。

    因为。

    内算的学问才是文明发展的内生动力啊,没有内算,就像修行不修性功一样,修为越高,越容易走火入魔……

    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不发扬内算,复兴华夏文明,任何制度,任何黄金时代,不过是……一场幻梦。

206、义军西迁,沁园春雪

    太行山,青羊山起义军。

    青羊山起义军最早是由陈琦兄弟领导的农民起义,后来两兄弟战死,由陈琦的儿子陈卿继续起义,并且逐渐起势。

    他们最初在河南潞县的青羊山起义,因而有了名号。

    嘉靖三年,陈卿在风则岭建立马武寨,开始不断出击,劫富济贫,嘉靖四年,地方官兵镇压,被起义军打败,潞城、黎城、壶关、潞州大部分地区被起义军占领,河南林县、河北涉县也成了起义军基地。

    太行山从南到北有八条山径可以通行。

    其中第三径的白径和第四径的滏口径是连在一起的,成一个往右倒的“U”形。

    太行八径当中,第二、三、四径是无法横跨太行山的,也就是说,这三条路是通往太行山深处的,且不会腹背受敌。

    青羊山起义军在嘉靖四年几乎占据了白径和滏口径的内半段,并有东出太行之势,经常袭扰平原。

    已经不是普通的盗匪了。

    因而河南、山西的地方官兵合力剿匪,第三次围剿的时候发动了十二万大军,终于在嘉靖七年攻破马武寨,历史上,青羊山起义军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王绛阙在嘉靖六年加入了青羊山起义军。

    嘉靖七年面对第三次围剿的时候,陈卿听从了王绛阙的建议,放弃了马武寨,不再扼守白径和滏口径,改变了向东扩张走出太行山的策略,转而深入太行,积蓄实力。

    潞县在潞州的东北方,因为潞州是潞安府的府治,起义军一直以来没能攻打下潞州,只是占据了潞州北部。

    放弃马武寨后。

    青羊山起义军从潞州北面绕过,沿河向西,翻过太行山西麓,来到沁源盆地,攻打下了沁源县,相比于守在白径和滏口径中间的马武寨,沁源县的地理位置要更好一些。

    沁源西面是太岳山,东边是太行山,两山交汇,北面被封住。

    大军从西边来的话,只能从南面绕过太岳山沿着沁河逆流北上,而起义军可以顺流而击,对付水军其实不成问题,东面的敌军需要翻过太行山西麓,从东北和东南两个口子过来。

    东南边几乎没有路,地势极险。

    起义军就是走这条路过来的,这也就是没有敌军阻击,否则只需要三五百人,就可以扼守山口。

    东北倒是有条通道,但两边都是高山,通道极为狭窄,有两千精兵扼守,便是数万大军也难以攻破,可以说,在沁源这块地方,东面的敌军基本上是鞭长莫及了。

    而山西的敌军。

    除非大规模出兵,绕太岳山北上,否则难以击破,以前起义军扼守白径和滏口径,一旦成势,他们占领的地区,在战国时期还有个名字——上党。

    此地号称“俯瞰中州,肘臂河东、并州,则谓晋国咽喉也”,地势十分险要,官府不管不行。

    自然全力围剿。

    如今窝在沁源这个山窝窝里,丢了个小县城而已,山西那边也懒得发兵。

    沁源虽然耕地不多,但水资源丰富,供养十多万人口并不是问题,山林资源丰富,更是天然的牧场,可以养殖数十万头牛羊。

    起义军自从嘉靖七年转移到沁源后,经过九年的发展,这里已经别开生面了。

    占领沁源后,起义军按照王绛阙的指导纲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土豪、分田地,进行了土地革命。

    对于官吏士绅则进行了公审。

    将恶劣分子直接吊死之后,接下来便进行劳动改造。

    要改造的不光是这些官吏士绅,就连起义军也是一样的,虽然他们最早是为了反抗暴政,嘉靖年间的土地兼并已经极为严重了,苛捐杂税从来都是农民负担,士绅老爷们是不交税的。

    但农民起义普遍会面临一个问题。

    那就是起势之后会忘记初衷,变成了逐鹿天下的一方势力,从嘉靖三年建立马武寨后,青羊山起义军的匪徒作风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这不是陈卿他们几个人能够改变的。

    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变。

    嘉靖六年,王绛阙到起义军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女娃娃,虽然表现的极为不凡,但也不是谁都信她,陈卿听从王绛阙的建议迁往沁源的时候,队伍其实已经分裂过一次了。

    巅峰时期,起义军有十多万人,精壮也有四五万。

    但愿意跟陈卿西迁的只有万余人,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了马武寨,还有着东出太行,推翻大明,建立新王朝当皇帝的野心。

    而西迁的这批人,并不是说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这批人一部分是因为忠于陈卿,另一部分则是觉得官府始终势大,不愿意再拼了,宁愿找个小地方过安生日子,享享福。

    不论如何,思想都不对。

    全员进行劳动改造,大修水库、挖沟渠什么的,起义军倒也不介意,毕竟大家原来都是农民,这些活都是老本行。

    哪怕当了几年兵,也没有忘本。

    可思想学习,上夜校的时候,他们就抓麻了,大部分人连字都不认识,咋学?

    我们不是农民就是兵,学这些做什么,考科举不成?

    还有。

    部队为什么要改编,这个青阳党又是什么?听人说字都错了,我们不是青羊山起义军吗?山羊的羊啊,咋变成太阳了呢?青阳,听说好像是春天的意思。

    算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党支部建立到连队上是什么?

    天天听课又是什么?

    青羊山起义军很头疼,做起事来积极性也不高,但谁叫大当家对王姑娘言听计从呢?而且王姑娘又那么厉害。

    总之,九年时间。

    沁源这个地方,青羊山起义军和沁源县十万民众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因为他们没有向外扩张,山西都统使司也没有发兵攻打,就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九年。

    在这个山沟沟里,兴办教育,完成扫盲,开设工厂,研究工业……

    也就是外界不知道了,真来看一眼的话,就会吓一跳。

    嘉靖不是对王绛阙没有关注,也派锦衣卫来过,但沁源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任何探子进来,都无所遁形,几次锦衣卫的人被礼送出境后,嘉靖也不再打探这边的消息。

    只是觉得青羊山起义军很不同,知道王绛阙在这边罢了。

    外界其他势力,真正知晓沁源面貌的,只有……墨教。

    因而。

    墨教才会偏袒王家,给予了王家许多支持……

207、不撞南墙,难以回头

    三月春耕。

    在沁源县,所有人都都要参与劳动,哪怕是学校里的教师也要带着学生下田插秧。

    五六岁的孩童还未进学,倒是最为快乐,孩童们打着赤脚,跟着大人们劳动,欢快的追逐着,踩在泥土地上,地气会从脚底传上来,让孩童们身体健康,一年也少有病痛。

    沁源县水源充足。

    这些年修堤坝,挖沟渠,开垦了不少水田,耕牛犁过地后,细腻的泥土在一层水面下柔柔的,只有赤着脚踏进田地里才好行走。

    当然少不了蚂蟥、田螺、泥鳅这些的小东西,但农民们司空见惯,基本都不当回事。

    孩子们会捉泥鳅,也会捉蚂蟥来玩。

    小男孩们将蚂蟥乱丢,胆小的女孩们则哇哇大叫,胆子大的则上手抓住,予以还击,虽然是春耕,但也乐趣颇多。

    学校里的教师带学生出来耕种,任务也不繁重。

    在这片小学负责的区域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朴素的麻布衣,领着几名乖巧的女孩,在安静的插秧,倒是没有参与玩闹。

    挽起的裤脚,泥土沾染雪白的肌肤,让人看得心惊。

    生怕有不开眼的蚂蟥袭击,也怕有细石刺破,这样的姑娘,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田地里。

    “好奇怪,每次跟先生一起下地,就没有蚂蟥了诶。”

    有个小女孩稀奇的说道,其他同学也跟着附和,说:“大家还担心先生会被蚂蟥咬呢,我看,蚂蟥知道先生是菩萨下凡,不敢过来哩。”

    小姑娘们笑作一团,被称作先生的绝色少女只是轻轻笑了笑。

    并非是因为什么菩萨。

    那些蚂蟥不敢过来的缘故,是她身上的那块龙鳞,龙威扩散,蚂蟥不敢靠近,泥鳅倒是来的多了,她经过的田里,泥鳅总是要长得壮实一些。

    “青阳先生。”

    “青阳先生。”

    远处的田埂上有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挥舞着信封喊道:“有先生的信。”

    因为青阳党是王绛阙创立的,她这些年又多是在教书,故而大家都唤她“青阳先生”。

    王绛阙在水中洗了洗手,便在裙上擦着水,向田边走去,接过了信封,看了眼封面的字,便走上田埂,在一处树荫下

    “吾妹亲启,王直。”

    “一别多年,也不见绛儿来信,当哥哥的甚是心痛,知你繁忙,普通事情不敢劳烦,但夫婿的事,想必你是愿意听的。”

    “张执象于嘉靖十六年正月下山。”

    “具体修行境界不知,料想还未结丹,但舟山一行,武林大会夺魁,击败上泉信纲、陆西星……”

    王直主要说的是张执象的事。

    王绛阙的四个哥哥,上面三个都与她亲近些,逢年过节都会写信问候,送些礼物,王绛阙到沁源后,上面三个哥哥都去看过她,唯独王直没有。

    他说王绛阙不给他写信,其实他也没给王绛阙写过。

    人聪明到一定程度,亲情这些东西会莫名淡薄一些,特别是两个极聪明的人,当然,这种淡薄只是在表面上,因为他们都觉得没必要而已。

    实际上对青羊山起义军的帮助,是王直给的最多。

    例如。

    沁源下游的安泽县,县令其实是王直的人。

    王直是在扬州之战后送出的这封信,不仅仅是为了介绍张执象出山以来做的事情,更多的是通过张执象与嘉靖的动向来说明世界局势的变化。

    信的最后,王直说:“张执象和嘉靖虽然有意放弃皇权,但会保留帝制。”

    “四哥我也看过张执象写给你的那些革命理论,我并不认为张执象是顾虑于嘉靖的交情才会如此,张执象应该是认为马学那一套无法达到他的期望,正在寻找新的道路。”

    “不管怎样,张执象无意推翻大明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革命理论毕竟是张执象传授,我们哪怕实践的不错,所用所学也只是一鳞半爪,未来该如何走更是盲人摸象。”

    “大抵还是会出错的,这条路应该是走不通的,即便在未来,它会成为势不可挡的潮流,但现在这个时代,并不是能够长出这颗参天大树的土壤。”

    “青羊山起义军何去何从,绛儿还得仔细考虑。”

    “四哥希望你能早日脱身。”

    王直在劝她离开。

    王家一直认为“人”才是一切的核心,如果是张执象来搞革命,王直也好,王源之也好,他们都会支持,并认可能够成功。

    因为只有张执象那样的人,才会保证革命不会很快变质。

    能够顺利的席卷天下,并且维持至少二三十年的黄金时期,去给这个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实质上的变化,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为未来的发展打下夯实的基础。

    但,那得是张执象。

    他们王家并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不可能做到那个地步,哪怕再聪明也不行,因为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事情,亦或者,这件事,越傻越好。

    而且。

    王直认为即便用革命这套推翻大明,建立了新的国度,没有二三十年齐心协力的艰苦奋斗,生产力和社会结构不会出现实质性改变,百姓的生活水平也不会有大的变化。

    一群“不得要领”的人,用这套理论去建立的新世界。

    是不可能维持二三十年的艰苦奋斗的,在有实质性变化之前,新的秩序就会崩溃,旧的秩序又被推翻,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王绛阙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青羊山起义军也好,沁源县作为根据地的十多万百姓也好,她已经不可能放弃这里了。

    心情有些沉重。

    王绛阙跟学生们说了声,便返回家中。

    是一个小院子,有四间房,平时都是她跟银翘住这里,半个月前王源之来了,家中便多了个人,在这个大家都去春耕的时候,王源之偏生在院子里喝茶看书,享受午后的悠闲。

    说是看女儿,其实是来度假的。

    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管,沁源这里又如同世外桃源一样,是真舒服。

    “不论多少次,总感觉爹这样像是个大腹便便的富家翁。”王绛阙将王直的来信递给王源之,顺便吐槽了句。

    王源之笑道:“来了这世外桃源,可不就当个安乐的富家翁?”

    “王直那小子能耐,我也少管点事,乐得清闲。”

    “说不定哪天就真长胖了,也挺不错的。”

    他笑着打开信,信上的内容,有半数他们父女是知晓的,天问如今交给了王绛阙,只因为在沁源这里,王绛阙为了避嫌,没有让情报来往特别密集,只十天汇报一次。

    本来过两天,也会有情报送来。

    只是张执象太能折腾了,几天功夫便打了场大战。

    “四哥的信,爹怎么看?”

    王绛阙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端着茶杯沉思着,王源之看完信,说道:“不是你四哥担忧,而是这一套东西,终究是要爆开的。”

    “从小到大就给孩子们灌输的平等,告诉他们要反抗剥削,解放世界。”

    “现在还可以用积蓄实力来抑制扩张,这个理由能成,还是因为最早的那批青羊山起义军缺乏进取心,他们对于这种安乐的生活很满意。”

    “可孩子们不一样。”

    “九年了啊,最早的那批孩子已经长大了,未来将是他们主导青羊山起义军,他们就像早上的太阳,是充满了朝气的。”

    “他们不会一直窝在这个山沟沟里的。”

    “外面的一切世界,在他们看来就是腐朽的,他们必须战斗,必须拯救劳苦大众。”

    “他们要做的事情,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也不是张执象、嘉靖他们可以阻止的,哪怕这个时代还不足以支撑他们,他们也会去尝试,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的。”

    “绛儿啊。”

    “早点想办法,早点让张执象来处理,至少未来,不会流那么多血的。”

208、三位一体,相辅相成

    过去十年,在王绛阙询问革命事宜的时候,张执象一直都在强调大明的工业化程度不够,缺乏大规模产业工人。

    也缺乏真正的无产阶级。

    在张执象的初步调查当中,大明工人很多,但绝大多数不是无产者。

    华夏作为丝绸之国,几乎全民女性都在进行纺织,但绝大多数都是小农经济下的男耕女织,是拥有土地的小资产阶级。

    即便是大型纺织工厂的专业女工。

    她们也只是来打工而已,她们的家庭绝大多数都是在农村耕地的,你能把这些纺织女工从她们的家庭剥离吗?

    并不能。

    在华夏,你要看一个家庭处于什么阶级,而非一个人。

    以张执象在南京遇到的陈五为例,陈五作为力工,只有出卖劳动力换取微薄报酬,他的确是无产阶级的工人,而陈大娘却可以在家里做女红。

    她并不需要为谁打工,自己就掌握生产资料,可以生产刺绣卖钱。

    她算个体工商户,属于半工人阶级,半资产阶级。

    然而,陈大娘赚的钱几乎都是为了给陈五用的,那陈五又算什么?

    类似的情况有很多,南京城的土著,许多居民在城外有地,只是不耕种,交由那些农庄佃户打理,自己却在城内打工,他们又算什么?

    例如铅山县的造纸业。

    许多工人都是当地的居民,他们家有人种田,有人在纸厂打工,有人自己就做纸浆造纸,造纸业产业规模极大,可纯粹的工人家庭有几个?

    不是真正的无产者,就缺乏革命的原动力。

    当不了先锋队。

    因为无产者只有解放全世界,最后才能解放自己。

    在工业化提升,大型机器冲击传统产业,导致传统手工业者无法生存之前,是没有办法将产业工人从原生家庭中剥离出来,让他们作为单纯的无产阶级工人的。

    也就是说……剥削程度还不够。

    必须要让一个家庭,只能依靠打工维持生活,无法从事其他任何的生产活动,才能诞生真正的无产阶级。

    亦或者。

    摧毁家庭,让无数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那他就是真正的无产者了。

    不论是哪一方面,都需要更高级的剥削,对于工厂来说,是排斥工人有家庭的,他们只需要工人成为工厂纯粹的附庸,没有其他任何出路。

    而土地兼并下的佃户不同。

    地主还指望着佃户成家,世世代代的为奴为婢呢,有家庭,就代表着有老人要照顾,有妻儿要养,人就被绑死了,缺乏鱼死网破的决心。

    所以。

    哪怕是没有任何生产资料的佃户,都不能当做无产者,他至少还是个人,还有家庭。

    而资本主义的工业化会将人从家庭中剥离,将社会变得原子化,每一个人成为单独的个体,也失去了社会性,成为了——工具。

    资与共是一对双生子。

    当资本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制造无产阶级,而无产阶级的性质,注定了他会发动革命,来推翻资本主义。

    这不是谁更先进的问题,只是谁胜谁负的问题。

    它们,都是工业化的产物。

    只是工业化必然是资本增密的过程,资本增密首先就会出现资产阶级,才给人一种社会递进是封建-资-社的一种假象。

    本质上。

    是生产力发展,让人类对自然,对自我种群的控制力越来越强的表现。生产力越高,可剥削的上限才会越高。

    因而。

    在生产力出现质变之前,在大明进入工业化之前,在资本成为主导力量产生足够数量的无产者之前,革命,是没有成熟土壤的。

    张执象一直在跟王绛阙强调这些,当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一定正确。

    所以他愿意倾囊相授,将记忆中的革命经验全部教给了王绛阙,希望青羊山起义军能走出不一样的道路,希望王绛阙能得到更好的答案。

    “这十年的工业发展很迅速。”

    “尤其是舟山那边,已经开始工业化了,整个大明进入工业化也就是这二三十年的事情,伴随着生产力的提升,士绅、商人们将逐步蜕变为资本家。”

    “既然资本已经孵化,革命的土壤也在生成。”

    “未来终究是要属于青阳的。”

    经过九年的实践,王绛阙已经明确的看到了沁源与外界的不同,是每一个人发自内心的不同,她坚定的相信,他们是先进的。

    王源之抱着紫砂壶喝了口茶,说道:“先孵化资本,后进行革命。”

    “张执象未必没有想过这些,但这显然是在绕路,而且百代皆用秦法,官僚帝制延续了两千多年,马学这套未来诞生在西罗洲的学问,是无法完全指导华夏文明的前进的。”

    “他在反对照搬,绛儿你也要因地制宜啊。”

    “西罗人学不会内算,所以资社这套,都是根据外算学归纳的,对于文明来说,任何制度都是外在的,唯有人,才是内在的。”

    “不拘于制度,在于人心的觉悟,这是张执象如今想做的。”

    王绛阙说道:“既然在于人心,革命就更有必要。”

    王源之摇头,道:“绛儿,你着相了。”

    “这些天,爹琢磨了一个东西,集权与民主,到底冲突吗?自上而下的革命,真的像张执象写的那些案例当中一样,注定会失败?”

    “那,商鞅变法为何能成功?”

    “上古圣王,又是如何带领文明前行的?”

    “爹想。”

    “关键还在人,帝王若是因私欲而变法,自然失败,倘若因天下而变法,那帝王的意志,就代表天下的意志。”

    “百姓在向上发力,而帝王代表他们行使无上权力,来对付真正的敌人。”

    “将横亘于社会当中的食利阶层彻底消除,解决自秦以来,华夏制度当中的那个官字。不仅仅是一时的解决,而要永久的解决。”

    “从人心当中铲除。”

    “这是张执象想要做的,所以张执象不会推翻大明,他反而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仓廪实而知礼节。”

    “唯有盛世,人民不需要挣扎求生,才会精神饱满,昂扬向上,敢与本恶为敌。”

    “文明,国家,个人,是三位一体的。”

    “须得,相辅相成。”

209、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王源之能够明白张执象在做什么,王绛阙同样明白,但她毕竟不是旁观者,沁源不单单只是她这些年的心血,更是……家乡。

    说是根据地,其实在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单纯从生活环境来看,这是一个与世无争、平等友善、互帮互助的世外桃源,是几乎所有华夏人梦想的精神家园,安逸、自然。

    越是对世界规则看得透彻,越是对人心看得透彻。

    就越是会喜欢这里。

    王绛阙与张执象不同,张执象两世为人,前世学的多,看的少,本心未受影响,这一世由老天师教导,又历经王阳明、姚广孝两位先生矫正,所以他能在看得透彻的情况下,保持本心,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是坚强的。

    而王绛阙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看得太多了,她本身又极为聪明,许多东西一眼就能看透,过于早慧反而影响了她的心性成长。

    以至于,她其实不愿意离开沁源,到外面的世界去。

    起义军也是如此,他们其实并不理解什么革命,他们造反,为的就是这一天,为了一个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

    他们已经得到了,所以,起义军并不愿意往外扩张。

    他们只想守着沁源。

    可那些在沁源长大的孩子们不同,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公平,就是反抗剥削,就是解放世界,他们是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有着伟大的使命。

    两年,还是三年?

    当起义军由这群成长起来的孩子主导的时候,他们必然不会再守着这个山窝窝,那是三四万青少年的意志,王绛阙也好,老一批的起义军也罢,是无法阻拦的。

    也,没有理由阻拦。

    可痛苦的地方在于,王绛阙对自己亲手教出来的这些学生,她没有办法为他们找一条路……

    是她带着青羊山起义军来了沁源,是她教给了他们这些,她没有办法一走了之,也不愿意带着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看着他们如同绚丽的烟花一样,绽放生命。

    她该怎么办?

    王绛阙有些迷茫,王源之笑了笑,姜还是老的辣,女儿终究还是要考父亲来帮衬的,他问道:“张执象刚下山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傻……”

    王绛阙刚回答一个字,就有点明悟了。

    见女儿已经想到,王源之便说道:“沁源长大的这些孩子,就跟没下山的张执象一样,他们都是傻乎乎的。”

    “对外界所知甚少,对自己所学的也无法灵活运用。”

    “如果直接就让他们上战场,必然会走偏的,所以,让他们都出去走走吧,去外面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决定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沁源县满十六岁的孩子,都让他们出去,男孩去,女孩也去。”

    “或结伴,或单独。”

    “至少要两年后才能回来。”

    “沁源县盛产药材,这些年的药材都是桂源商行在收购,我想起义军的几个当家的,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

    “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爹出一百万两银子,每个出去游学的孩子送二十两的路费,游学期间如果实在困难,可以找到当地桂源商行旗下的所有产业,验证身份后,会予以帮助,支援路费。”

    “爹相信,他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爹也相信,同样对美好未来奋斗的人,不会站在对立面,你这九年的辛苦也不会白费,他们,会是大明的未来。”

    ……

    ……

    王绛阙在跟王源之讨论文明的未来,张执象与嘉靖同样在聊这些。

    他们在扬州只待了一天,便乘船继续南下,前往应天祭拜太祖,路途上,嘉靖与张执象交心,说了他在淮安领悟的那些。

    没有辜负嘉靖的期待,张执象并不拘泥于制度。

    “我们这个时代,是在大明嘉靖年间的基础上去谋求未来的,跟后世的发展路线是不同的,我们必须考虑华夏文明的发展脉络。”

    “因地制宜的去变法。”

    “自秦以来的官僚帝制,皇帝与门阀的斗争,皇帝与士绅的斗争,这些斗争的核心在于——皇权不下乡。”

    “因为一旦皇权下乡,皇帝与百姓直接对接,就不再需要中间的阶层了。”

    “门阀、士绅,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

    “所以,中华数千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乡村史,道德经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而我认为,治一国实则为治一村。”

    “我们这个文明,上承于天,自天文发端,下承于地,离不开乡土。”

    “乡村是文明的根。”

    “我们的变法,最重要的部分,也应当是乡村。我们不能完全按照后世那套工业化的道路去走。”

    “后世有个叫梁漱溟的学者说过。”

    “外力破坏乡村,尚属有限,我们感受外界刺激而起的反应,学着外面的方式来搞工业化,于是乎自动破坏乡村,殆十倍之不止。”

    “整个华夏现代史,就是一部乡村破坏史。”

    “工业化的本质,是文明的重心偏向了外算学,这与我们文明自诞生以来,以内算为宗旨的道路是相悖的。”

    “儒释道三教,两千多年的发展和耕耘,都是在人身上。”

    “我们如今的社会,是以人心和道德构建的。”

    “当人心不古,道德崩坏的时候,也就是礼乐崩坏,制度紊乱了,如果不从人心、道德入手,而是从外在的制度什么入手。”

    “那都是治标不治本。”

    “必须打越来越多的补丁,以越来越多的规则来约束下限,但下限往往会不断的被突破。”

    “为什么?”

    “因为工业化天然会剥离人的人性,将人异化为工具,而人是在乡土当中的,唯有破坏乡村,破坏家庭,最后才能直接破坏人性。”

    “将乡村消灭,人们没了根,回不去故乡的土地,在城市的牢笼里,家庭也被消灭,所有人成为独立的个体,在工作生活中潜移默化的被异化,成为了名为城市的,巨大的机器的,一个零件。”

    “但人并不是机器。”

    “在被异化成工具的过程中,人性的剥离,首先会将人异化为……野兽。”

    “兽性是会控制不住的躁动的。”

    “机器也就会出错了。”

    “越是精密的仪器,一旦有几个零件出错,大机器的运行就会崩溃。”

    “当矛盾无法解决,当矛盾具体为战争,科技越是发达,尤其是有了核武器这种毁灭世界的存在,文明毁灭的概率也就越高了。”

    “因而。”

    “大明不应该走工业化的老路。”

    “《道德经》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做饭烹饪,须得咸淡适中才好,油盐酱醋得恰到好处,才能烹饪出美味来。”

    “我们需要工业,但不能工业化,我们需要资本,但不能资本化。”

    “修行要守中,治国同样如此。”

    “守中守的是天心真我,治国治的是天下万民。”

    “陛下。”

    “我思索了十年,对于大明的未来,最终得出了八个字。”

    “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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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可否介绍:
我问世人,长生可否。
我问国祚,长生可否。
我问文明,长生可否。
……
大明正德十六年三月,正德帝驾崩于豹房,谥武宗,无嗣,其生母张太后与首辅杨廷和决定,由近支皇室朱厚熜继位,年号……嘉靖。
同年。
天师府上书,有仙人降世。长生可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生可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生可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