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烟花三月,扬州繁华
对于明朝皇帝,先生曾评论过,除了洪武、永乐两个不怎么读书的做得好,也就英宗、武宗还有点样子,其余都是败家玩意。
尤其批评嘉靖:炼丹修道,昏庸老朽,坐了四十几年天下,就是不办事。
所谓爱之深才会恨之切,若是不觉得可惜,先生想必是不会如此愤慨的,实在是嘉靖手腕有,实力有,也敢于和江南士绅们斗。
但……思想框架一直没变。
历史上的嘉靖只是遵循“本能”的在找回皇权,然后按照文治武功那一套在做皇帝,根本没有在制度思想上动过心思。
因而嘉靖的确中兴了大明,但避免不了大明灭亡的结局。
所以先生斥骂“就是不办事!”
可见先生是有多急多可惜,这也是嘉靖比不上秦皇汉武这些千古一帝的原因,嘉靖并非是没有能力,只是他完全没有发挥主观能动性……
这固然有嘉靖痴迷修道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嘉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改。
明朝中后期社会思想极其多元的根本是什么?是没有标准,所有人都没有了方向,所有人都在迷茫探索,寻找新的出路。
王阳明的心学是一味良药,但治病你不能光用一味药,你得君臣佐使,方成药方。
所以光用心学是没用的。
心学指导不了变法,而大明最需要的就是变法。
历史上的嘉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世界的嘉靖在张执象将未来的历史都讲给他听后,才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担,还有未来该怎么走。
而嘉靖想怎样,就决定了严嵩会怎样。
奸臣、贪官,这些都是严嵩的表象,他本质上是嘉靖的人,而且是最懂嘉靖,最勇于为嘉靖任事的人,他就是一块砖,嘉靖要做什么,就把他往哪里搬……
至于贪官嘛,严嵩哪有徐阶这位大清流贪得多呢。
名声如何,不就看文人的笔嘛。
“刺王杀驾,也是要时间准备的,严嵩,你说他们准备将朕拖延在淮安几天?”他们是坐船南下,真要走,完全可以不管岸上的那些灶户,开拔起航就是了。
嘉靖此话,就是在等南京准备好,来一次硬碰硬。
“陛下优待道教,又有国师护法,他们要刺杀陛下,无非是从青龙榜上寻人,或者是从藏地寻佛陀来动手。”
“江湖上的青龙,毕竟是大明的人,明白刺杀皇帝是什么罪过,因而不太可能答应。”
“所以,来的应该是藏地的佛陀喇嘛。”
“其实这也正常。”
“我大明禅宗重视‘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其实已经只修性功了,再要么跟少林一样,禅武,禅医,倒是没有佛教修行的法门。”
“唯独藏传佛教,有密宗法门,上师喇嘛常常有神通。”
“乌思藏都司山高皇帝远,有南京那边作保,大抵会有某派高僧愿意出手,他们要请人,应该是陛下南巡开始,至今已有半月,想必也就旬日的功夫,人也该到了。”
“陛下若是一直在船上,他们也不好动手。”
“等离了淮安,到了扬州,恐怕夏言他们会建议陛下看看扬州的繁华。”
嘉靖也笑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严嵩,你去给朕弄个仙鹤来。”
严嵩道:“臣弄不来,要不,陛下问问国师?”
嘉靖道:“国师只会弄只鹤给朕,然后告诉朕,朕不能骑鹤,是朕的原因,而非鹤的原因,说完怕是还要骑鹤在天上逛一圈,证明这个道理。”
“罢了,罢了。”
“朕是骑不成仙鹤了,你下去准备吧,朕很期待着扬州的繁华呢。”
……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被冠以“烟花”之名,可见三月份的扬州最是繁花似锦,从舟山乘船到扬州,也就三天功夫,进了这扬州城,张执象才知道这颗江南明珠,是有多耀眼。
舟山的繁华,是贸易集散中心,是新式的充满生机、野蛮生长的繁荣。
而扬州,仅一眼,就入了那烟雨当中。
大明的、海外的,一切名贵、稀缺的奢侈品首先都要运到扬州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洒扫得十分干净,农民进城都得换双干净不沾泥土的鞋子。
处处是和风细雨,处处是轻歌曼舞。
这座城市充满了慢与享乐,进了城就像是泡在了酒里,做一场最繁华的梦。
上到达官贵族,下到民夫小贩,都充满了底蕴,形容宋朝的繁华,会说哪怕是樵夫也能吟诗诵词,而大明的扬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仿佛,这里每一个都是文化人,充满了格调。
在这里你不用担心魏晋风度遭人鄙夷,那些穿着彩色女装的公子哥甚至扭着腰妙曼行走,大街上忽然唱一段戏曲,只会引人拍掌称赞。
这里是艺术家的天堂。
街边的凉棚下,有人抚琴,有人吹箫,会引来朋友,也会引来赏钱,人们也不介意金钱的侮辱,给的银子多了,反而抱拳唱一声公子高义。
亦有女子鲜衣怒马,调戏良家少爷。
亦有青楼姑娘赤身彩绘,引来无数喝彩之声。
这繁华,如梦似幻……
“不许看。”
张静笃踮起脚捂住张执象的眼睛,有些气鼓鼓的看着那边擂台上的女子搏戏,哪有女子上擂台比斗,还只穿一条兜裆布的……
呸!
那边的女子,居然衣服都不穿!这,这,这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喂,小姑娘,别独占这样的俊公子啊,也介绍给本女侠认识认识?”有女侠见到张执象被蒙住了眼睛,剩下的半张脸更显立体,只觉得瞬间被惊艳,便打马而来,求认识。
“你,你姑娘家家的,不知廉耻。”张静笃红着脸怼道。
女侠笑了,说道:“食色性也嘛,男子可以好色,女子就不能?喂,这位公子,在下陈飞鸢,认识一下呗。”
“你拒绝她!”
张静笃气的放开了手,撒娇命令道。
嘟嘟的娇憨可爱让张执象微微一笑,他这一笑,那女侠瞬间眼睛一亮,好似见到了春暖花开,甚至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姑娘抬爱了,我家小师妹不允许,还是不惹是非了。”
陈飞鸢也不尴尬,她直接忽略张执象的拒绝,问道:“看你们不是扬州人,应该是第一次来扬州吧,我给你们当向导如何?”
“我是本地福威镖局的姑娘,自幼在扬州长大,可以说没几个人比我熟悉扬州了。”
“公子不会连一个向导都要拒绝吧?”
“还是说……惧内?”
她大大方方,还使了个激将法,张执象倒是没有在意,张静笃却维护道:“不许你这么说安平哥哥!”
“我要是嫁给安平哥哥只会乖乖的,安平哥哥怎么会惧内?”
“哼。”
“你要当向导就给你当好了,安平哥哥才不会喜欢你这种,是吧,翠翘姐姐。”
王翠翘含笑不语。
陈飞鸢见王翠翘,虽然有轻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可依旧感到惊艳,便是她一个女子看着那双笑眸,也差点痴迷走神。
不由嘀咕:“哪里来的神仙眷侣……”
181、海量火药,丧心病狂(二合一,盟主加更5/5)
离阳明先生去世已经有九年了,这九年以来,心学不但没有没落,反而弘扬得更广了,扬州作为文化前沿,对于阳明心学极为追捧。
阳明先生说“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他们便认为,大家都可以当圣人,所以我们人格上应该是平等的,所以,信奉心学的,都在追求人格上的平等。
阳明先生说“心外无物”。
他们便认为要遵从本性,发展个性,于是一个个特立独行,极有个性。
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
他们便认为要像魏晋名士那样,乘兴而至,尽兴而归,要遵从内心所想,不可耽误,应当立即施行。
但,阳明先生还说要“致良知”。
很多人就忽略了,他们并不是在学阳明心学,而是在拿阳明心学给自己解放兽性当幌子,读书人也用心外无物来给自己不好好读书当幌子,晚明时期,甚至鄙视科举,反对学八股,可不学八股了,许多人连书都不读了……
这与后世所追求的快乐教育是一样的。
在这种“六经注我”的逻辑之下,阳明心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风靡大江南北,但,它真正的根,也就断了。
阳明先生弟子很多,但真正懂心学的没有。
海瑞是学到了精髓的,但没人认为海瑞是心学弟子。
明末的士大夫,王夫之、刘宗周、黄宗羲等人将明亡锅甩给陆王心学,虽然很可笑,但心学的确给明朝社会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它就像是一个催化剂。
一千个人看到心学,有一千个理解,反正,我心外无物嘛……
心学带来的变化有利也有弊,在扬州这里,张执象看到的第一个益处是“平等”。
虽然这种平等是单向的。
贩夫走卒想跟文人平等,文人想跟士大夫平等,女子想跟男子平等……人们内心已经不满足于阶级固化的概念了。
下位者对上位者缺乏“敬”。
在张执象看来,这是好事,但对传统的统治者来说,这就是“礼崩乐坏”。
陈飞鸢作为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主动结识男子,对于江湖儿女来说,到不怎么稀奇,稀奇的地方在于她的心理。
男人做得的事情,女人凭什么不能做?
这在心学兴起之前,是难以想象的,如“巾帼不让须眉”这种,也是指能力上,而非规则上的。
陈飞鸢是个很称职的向导。
对于一个地方的认识,首先是吃,陈飞鸢几乎知道扬州城街头巷尾所有好吃的,她带着张执象他们吃吃玩玩了半天,但好像整个扬州城,连十分之一都没有逛到一样,有无数的精彩在等着他们。
照陈飞鸢说,扬州城的趣味,没有一个月,根本体会不完。
扬州的夜生活也十分热闹,陈飞鸢带他们去了戏楼。
一钱银子的戏票,满场高坐上千人,花生瓜子冷饮都有卖,戏台子上演绎着传奇戏曲,明代南戏在正德、嘉靖年间演化为传奇戏曲,这时期的好剧本也大量出现。
如今演的是最新的《宝剑记》,讲豹子头林冲勇斗奸臣高俅和童贯,表达对黑暗统治的抗议……
“黑暗统治啊……有趣。”
张执象当然看出了《宝剑记》在隐喻什么,无非就是指责嘉靖朝黑暗统治,没有“众正盈朝”,而童贯作为太监,在宋徽宗时期北伐燕云十六州而封王,真有史书上说的那么不堪?
整个北宋,真正有作为,敢北伐的,且有大动作的,无非就是宋徽宗了。
蔡京、高俅、童贯支持宋徽宗,就都成了奸臣。
同理。
张璁、严嵩支持嘉靖,一个变成了幸进小人,一个变成了大奸臣。真正是从史书到戏曲,一点都不放过……
《宝剑记》的隐喻暂且不提,戏曲水平还是很高的。
情节波荡起伏,扣人心弦,表演也张力十足,能够感受到林冲受奸臣迫害的那种悲愤和不屈。
一场戏演了两个时辰。
散场时已经是亥时了,今天一路花费都是张执象买的单,陈飞鸢便以此为由,表示她做东道主,请三人留宿。
福威镖局是扬州有名的镖局,光镖师就有两三百号人。
留在镖局常驻的,也有数十人,所以福威镖局的院子很大,也有足够的客房,大掌柜陈福生,正是陈飞鸢的父亲。
对女儿带客人回家,陈福生也没有太多意外。
请张执象他们喝了杯茶,问了几句话,便给安排了上好的客房。
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后,便听到镖局内有些喧嚣,人聚的挺多的,大约有五六百人了,看服装,镖师就有近两百。
这是将还未行镖的人手都召集了起来?
“吵醒了?”
陈飞鸢还是一身劲装的江湖女侠打扮,手中提着一个饭盒,来到张执象他们的客房前打招呼,眼睛往屋内瞄了下,确定张执象跟王翠翘她们是分房睡的,便不由微微一笑。
“这是有大活?”
一般而言,这种生意好的镖局,甚至可能只有三分之一的在镖局内休息,如今几乎全员召集的情况,定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陈飞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好避讳的,便告知道:“烟花商楚家准备新开一个大的烟花作坊。”
“从南京工部那里买了一大批火药。”
“有好几船呢。”
“这玩意可以做烟花,也可以做炮弹,担忧贼匪抢劫,楚家便雇了我们镖局,提前半个月就打招呼了,这不,准备好了马上开拔,随船去应天,再护送回来。”
“路程也不远,来回也就三五天,但楚家给了三千两银子。”
“是很好的生意了。”
这年头水匪虽多,但也不是什么都敢抢的,福威镖局在南直隶这边,名声还是挺大的,而且一般盗匪抢了这么多火药过去,官府也不会坐视不理。
小盗匪不敢动心思,大盗匪这路上也没有。
陈飞鸢不觉得会有什么差错。
“好几船火药?”
张执象敏锐的感觉到不对,本来就是适逢嘉靖南巡,差不多会在扬州交锋,这个时候福威镖局替烟花作坊运火药……
“加起来,超过十万斤呢,楚家的生意做的越发大了。”
陈飞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十万斤火药做烟花,仅扬州的市场,也就一两年的功夫,就能消化完。
张执象则是不由想到了王恭厂大爆炸。
京师的王恭厂火药储备常年上千吨,多的时候有两三千吨,后世根据资料推算,王恭厂大爆炸相当于两万吨TNT,跟扶桑那枚小男孩类似。
王恭厂爆炸肯定还另有原因,不光是火药爆炸那么简单,但肯定有人为预谋在里面。
因为天启六年是魏忠贤对东林群贤“迫害”最厉害的时候……
“十万斤火药,真的多么?”
张执象想着事情,下意识的呢喃道,鉴于王恭厂大爆炸的威力,张执象下意识觉得,南京那边如果要动手,应该不止这点。
陈飞鸢不知道张执象想什么,答道:“说多也不多吧,主要是大宗火药只有朝廷有,买多少要看跟工部的关系呢。”
“江南那么多做烟花的,哪家每年不得向工部买几千上万斤火药?”
“一年下来,工部少说也得卖两三百万斤火药。”
陈飞鸢说着无意,但张执象却敏锐的把握到了关键,南京工部每年光是卖给烟花商的火药就有上千吨!
可见南京工部的火药储备比京师都要多几倍!
若是有上千吨火药炸开……
神仙难救。
“楚家能进这么多火药,可见烟花做的不错,我们去买烟花晚上到河边放?”张执象笑着跟陈飞鸢说道。
陈飞鸢眼睛一亮,当即应下。
这时王翠翘和张静笃也梳洗完毕,得知要放烟花,也都是很兴奋,尤其是张静笃,她自幼在山上长大,可没体验过这份新奇。
楚家的烟花铺子很大,不光是有鞭炮和点燃飞上天的。
手中拿着慢慢燃烧的,还有手持的烟花铳也有,几乎跟后世没有太大的区别,卖得最好的一款叫做莲花灯。
能够在河面放置,然后点燃,这多火焰燃烧的莲花就在水面缓缓远去。
许多姑娘喜欢在放莲花灯的时候许愿。
因而便是寻常日子,买烟花的人也很多,有新店开张、红白喜事的,也都来采买,店里可以说是热闹的很。
张执象不光是想要买烟花放,他主要是想看楚家的烟花作坊。
便向掌柜问道:“有那种定制的烟花,放到天上,可以出现字的那种吗?”
掌柜笑答道:“有位叫钱塘人张时辙写过一首诗:空中捧出百丝灯,神女新妆五彩明。真有斩蛟动长剑,狂客吹箫过洞庭。”
“只要客官出的起银子,你就算要一副《清明上河图》,我们余庆烟花行也能给你做出来。”
“客官想要什么场面尽管说。”
掌柜说着话,瞄了眼张执象身后的姑娘,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要给哪位示爱。
张执象听掌柜这么说,便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我的要求比较复杂,可以让我跟制作烟花的大师傅直接说?这十两银子,算作定金。”掌柜见张执象出手阔绰,便笑着将银子收下,喊来一个伙计带着张执象他们直接去烟花作坊。
……
“张公子,这是我们余庆行的大师傅,赵师傅,您有什么要求,直接跟赵师傅商量,敲定了以后,我们再算价格。”
张执象收回观望的眼神,笑道:“没问题。”
“赵师傅,不瞒您说,我订这个烟花是有用处的,陛下南巡一事,赵师傅可听说了?嗯,对,皇帝现在正在淮安呢,过几天就要到扬州了。”
“我这写了一首诗,准备在陛下到扬州的时候,放出来给陛下看。”
“嘿……”
“取巧嘛,等陛下见到我的文采,这以后不就飞黄腾达了?放心,只要贵行的烟花做的好,我这银子是少不了的。”
张执象不缺钱。
参加武林大会,过了第一轮就有五两银子的利钱,然后每过一轮翻一倍,他最终夺冠,共经历11轮比赛,得了5120两银子。
其中120两是现银,五千两都是宝钞。
张执象这个要求提出来,赵师傅顿时了然,觉得这笔生意应该有得赚了,然后在想怎么实现张执象的要求。
而一旁的小厮却是眼睛一亮,他让张执象跟赵师傅先聊,自己则去寻了管事。
管事则表示:“这倒是一个好法子,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诗词做得怎么样,有没有文采,不然烟花放到天上去,皇帝也不会在意。”
“算了,我们用不着去想这些,我们只负责卖烟花。”
“你去通知掌柜,告诉他私下找那些文士们推销,不要明着来,不然那个张公子得找我们麻烦的。”
“啧啧,这个月的营收怕是要翻倍咯。”
管事很高兴,赏了伙计五两银子,表示以后有机会就提拔他。
张执象倒是没有想到,他随便找的由头,竟然变成了营销策略,等嘉靖到扬州来的时候,必定一脸懵逼,扬州文风如此之盛?夜里放烟花,漫天都是诗词文章……
当然,知道与否,张执象都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余庆行的新作坊。
“十万斤火药?呵呵,是有这个事,没有想到已经传开了,东家弄了个新作坊,有这里十多倍大呢,就在东城。”
“不过作坊刚建好,目前只做仓库用途。”
“什么时候搬过去,东家还没说计划呢。”
赵师傅跟张执象说着新作坊的情况,张执象又问了一些,借口嘛不过是新作坊是不是有新技术,更稳定之类的,赵师傅则拍着胸口保证,旧作坊的技术一点也不差,关键是在人的手艺。
张执象一副不太信的样子,非说他是要给皇帝看诗词的,绝不能出错,要去新作坊瞧瞧才肯信。
最终引来了作坊的管事。
管事拿捏了一翻,将价格要到二百两,张执象直接付了一百两,他才答应下来,带着张执象看了旧作坊的器具,详细的介绍了一翻,再带他去新作坊比对……
182、粉尘爆炸,两手准备
“看吧,新作坊也就是工具新一些,东西都是差不多的。”
“师傅们用老家伙事更顺手,效果只会更好,不会差。”
管事倒不怕张执象看出什么秘方来,这做烟花,重点在于火药与金属添加物的比例,怎么装药更是重点,不是师傅手把手教,那不可能学得会。
张执象假装不信,说道:“这新作坊的工作间,也不比旧作坊大啊,可这院子围了十多亩地呢,你肯定藏了真地方,不让我看。”
管事不耐烦了:“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
“啧!”
“算了,你要看就看罢。”
管事本来想怒怼的,但想着他们用张执象的法子可以挣不少银子,为了事发后有说辞,现在还是忍忍吧。
左右不是把仓库打开而已。
“喏。”
“新作坊主要是火药和烟花的存放问题,这玩意可不比一般货物,弄不好就爆炸了,死伤可绝对不小。”
新仓库都刷了糯米灰浆,保证没有木制和易燃的接触面。
仓库阴暗,通风只有专门的口子,在不通风的时候,这一个个仓库都是很好的密闭空间……
“这些都是火药?”
张执象看着仓库的四周里放着几十个麻袋,便指着问道,管事随意的答道:“哦,那个是面粉,是东家从粮店里借来,用以测试仓库受潮情况的,每个仓库都有。”
“面粉……”
张执象呼吸一滞,他明白应天那边想怎么做了,火药爆炸配合粉尘爆炸,甚至是粉尘扩散,然后进行二次殉爆。
如果旁边还有粮店的话……殉爆会更多。
“粮店就在左近?”
“在呢,这旁边有五六个粮店,都临近做生意的,热闹。”
“……”
张执象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粉尘爆炸的原理的,但事实就是,他们在利用这个,而余庆行的工人、管事都不知情。
甚至于,楚家可能都不知情。
他们只需要送楚家老爷一场“富贵”就好,遇到贵人,有门路,能从工部拿火药,刚好有处工坊要卖……
作坊在城东,而嘉靖乘船南下,进城必走东门。
这是一次很简单的刺杀,动作很少,但威力却极大,这种布局的风格张执象还是第一次见,不知道背后是何人在策划。
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张执象就无意与管事纠缠,表示认可之后,就等着余庆行做烟花了。
他返回余庆行的时候,姑娘们早已选好了今晚需要的烟花,将东西搬回镖局,晚上再去放烟花,白天继续游玩。
张执象在街头看到有人卖艺,什么刀山火海、胸口碎大石、鬼面喷火……
等等。
那艺人口中含着面粉表演喷火,不就是粉尘爆炸吗?
古人原是知道的……
能从细微处见真章,举重若轻的布下杀局,张执象有点明白这次对手的风格了,会是谁?费宏,还是夏言?
感觉都不太像。
……
应天,费府。
费宏在书房里正写着什么,忽然一阵咳嗽,喷了好几口血,吓得家中仆人们手忙脚乱,管家招呼道:“老爷,可不能再熬了,多多歇息吧!”
费宏一把抓着桌沿,五指好似要扣进木头当中,右手猛的抬起,让管家不敢靠近。
他虽然行事谋划喜欢润物细无声,但本身其实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性格相当刚强,血液从下颌滴落,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才狠声说道:“不用。”
“老夫就是死,也要拖着张孚敬一起死。”
“嘉靖小儿以为我会屈服?做梦!”
管家老泪纵横,劝道:“老爷又是何苦来哉。”
“何苦来哉?”
“你这老奴当然不懂,这又岂是我与嘉靖两人间的胜负,这是关乎我费氏子子孙孙的荣华富贵,不把嘉靖摁死,全天下的士绅都睡不安稳!”
说着情绪激动,费宏又咳了几口血,他摇晃着坐下,仰天大口喘着粗气,似乎随时都要断气一样。
管家连忙给他捋着胸口顺气。
休息了好一会,费宏才问道:“子升呢,还没来吗?”
“说是在安排事,应该快来了。”
管家说完,就有仆人来通秉,自然是赶紧将人迎进来,然后又吩咐人将药热了端过来,虽然不治本,但好歹可以缓解一下。
能用到这个份上的,都是苦心搜罗的毒药。
除却专门的解药外,几乎无解。
明代最有名气的李时珍如今还未学医不说,李时珍的水平还够不上张仲景、华佗、孙思邈那一档,治不了这等奇毒。
“费公。”
端着药进来的却是一中年文士,他如同待父亲一般伺候着费宏喝药,一边照顾一边说道:“安排了工部主事彭原的小舅子跟扬州一个烟花商接触,运作了一个烟花作坊。”
“十万斤火药,动作也不算小,嘉靖应该能发现。”
“他若是准备将计就计,那就错大了。”
“因为这场爆炸的关键不在于火药,而是面粉,已经通过调控扬州的米粮市场,让作坊周边的几个粮店都囤积了许多面粉。”
“到时候烟花作坊一炸,小半个东城都要被爆炸覆盖。”
“张执象就算是修成神仙,也护不住嘉靖。”
中年文士细心的从怀里掏出手巾给费宏擦着嘴角的汤药,然后继续喂药,说道:“除了安排爆炸外,还有请高人出手。”
“这位上师来自噶玛派,是位隐居的高人。”
“其名为噶玛·却礼嘉措。”
“却礼嘉措翻译为汉语是‘法的大海’,简称‘法海’,这位法海大师的修为,可以说是人如其名。”
中年文士说话和风细雨,布局痕迹极浅,但能够切中要害。
费宏很喜欢此人,他不喜欢杨廷和不是因为杨廷和胆子大,而是杨廷和的手段太粗糙,而面前此人,即有润物细无声的手段,又魄力极大,可以说计谋宛如艺术般漂亮了。
“徐阶啊。”
“诶,费公您说。”
“我活不了多久了,夏言做事情我不放心,以后的江南,还是该你来主事才好。”
“费公长命百岁呢,何必说些不吉利的话。”
“你呀……”
183、保持默契,刺杀交锋
[182在审核]
徐阶并不希望费宏死,因为费宏如果死了,议事院的新一任议长必然是夏言。
徐阶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官职也仅仅是江西按察副使,资历非常浅显,有费宏支持,他几乎可以站在议长的角度上去布局做事,而没了费宏的支持,谁认他?
纵使费宏会将人脉遗产托付给他,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跻身高层的。
非二三十年之功不可!
对于这些,徐阶看得很清楚,他真的希望费宏可以多坚持两年,但费宏的身体,差不多也就只剩下两三个月了……
费宏自己也清楚,所以握紧了徐阶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趁着他还活着。
徐阶来负责谋划这一次与嘉靖的交锋,如果能获得胜利,论功行赏,徐阶至少能拿到一个议员的位置,省却数十年攀爬之功。
费宏跟嘉靖斗了十年,非常清楚夏言不是嘉靖的对手。
唯有徐阶,才能斗倒嘉靖!
……
张执象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徐阶,他只知道对方的布局喜欢从细微处入手,将自己埋得很深,这场“意外”酝酿的非常好。
如果嘉靖死于爆炸,史书上也很好写。
余庆行烟花作坊失火,周围粮店有恰好囤积了面粉,在面粉的作用下爆炸威力极大,从而将皇帝炸死……
再描写得玄乎点,就是皇帝失德,天将神罚。
“张公子有心事?”
直到夜晚,他们去河边放烟花的时候,陈飞鸢站在张执象身旁,看着张静笃和王翠翘放莲花灯许愿,她则趁机问道。
她虽然是男子做派,但心思很细腻,白天就看出了不对劲。
张执象便将定制烟花的事说了。
“张公子准备了什么诗词?”陈飞鸢很有兴趣,毕竟扬州文风极盛,她看张执象一表人才,若是文采还高,真真就是神仙公子了。
“只一句。”
“哪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陈飞鸢张大了嘴巴,震惊无比的看着张执象,见他心不在焉眺望湖水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眼中已经是细雾朦胧,情不自禁的喊道:“公子……”
“安平哥哥!快过来啊!”
“诶,来了!”
张执象却是没听到她近乎呢喃的呼喊,或者说,他心思根本不在于她对话上,听到嘟嘟喊自己,就跑过去给嘟嘟帮忙了。
陈飞鸢空落落的看着三人欢笑的模样,只觉得心痛得很。
反复呢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以为是深情到极致的爱情,其实不是,张执象用这句诗,是回应他在十年前与嘉靖的约定,他是天师下山,万鬼顿首,嘉靖那边是不是已经虎豹成文,有食牛之气了?
两人约定,要一起改变大明的。
闺怨诗向来都是言志的,这点要追溯到屈原那里。
不过,女子很少会去读言志的那部分,读的都是表面的爱情,因为这一句诗的缘故,陈飞鸢觉得自己还没恋爱,就失恋了。
她站在岸边默默祝福,王翠翘则在张执象陪嘟嘟许完愿后,问道:“余庆行有问题?”
王翠翘知道张执象去余庆行是听了十万斤火药的事。
但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还记得下午看杂耍时,那个喷火的节目吗?”张执象问道,王翠翘点点头,问道:“跟这个有关?”
“嗯,你知道表演喷火时,喷的是什么吗?”
“看着像……面粉?”
“对,就是面粉,口中喊一把面粉,都能爆出一团火焰来,如果有大量的面粉充斥在密闭空间,这个时候有火星燃起,会发生什么?”
王翠翘瞳孔一缩,明白情况了,利用面粉,可以让火药爆炸的威力扩大数倍。
波及范围更广!
“他们为了对付陛下竟然不惜……”王翠翘有些震惊,她听张执象说了新作坊的位置,那里可是有不少居民的!
“手段的确狠辣,但谋事之人非常隐秘,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关键在面粉上,也就是我所知跟常人不同才敏锐的察觉了。”
张执象分析了布局者的思路,认为布局者会尽量减少线索,让计谋变得“无迹可寻”。
因而,接下来对方应该会有意忽略面粉的事情。
已经找到关键的张执象只需要在必要时刻弄走那几个粮铺的面粉就可以,没有二次扩散殉爆,哪怕在烟花作坊内使用面粉,粉尘爆炸的威力也有限。
另外。
他会在那一天祈雨。
水雾也会引起粉尘爆炸,但倾盆大雨则不会,能尽量减弱爆炸的威力。
“不能阻止爆炸发生吗?”
王翠翘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爆炸只要发生,定然会有人员伤亡,哪怕张执象会让爆炸降到最低。
张执象沉默了下,说道:“总要炸出来才好。”
“不给他们点取巧的机会。”
“他们就该直接造反了,淮安那边的灶户就是为了这一步准备的。”
“到时死的人会更多。”
她知道张执象很为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总不能指责好人做的不够好,她心疼的看着他,主动伸手拉他在一旁坐下,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给他抚平着眉头。
“总归还是要打仗的。”她认为这点无法避免。
“是啊。”
张执象明白这点,但他宁愿等到那些人以倭寇的名义行事,将战场放到沿海,甚至是海洋上,以封锁贸易为要害,战争就尽量不会波及平民,变成实实在在的两军对垒。
若是放在淮安以及更内陆的地方。
朝廷没有江南士绅们的把柄,无法攻其所必救,那就只能由着对方乱来了。
嘉靖与江南士绅、豪商们的斗争,总归是要落在正面战场上的。
想必南京和舟山都清楚。
所以这一次双方都应该尽量克制,保持默契,张执象也好,嘉靖本人也好,都要给他们刺杀的机会,而代价则是他们不会掀起造反,殃及大量百姓。
而张执象要做的,则是护住嘉靖。
让嘉靖活着走进南京城。
而只要嘉靖抵达南京,基本上就是宣告这种阴谋诡计的时期结束了,接下来双方该摆明车马打硬仗了……
184、皇权在野,不在朝堂
并非是所有文人都拒绝给皇帝当鹰犬的。
实际上,只是因为皇帝久在深宫,只能接触到一群大臣而已,那些都是士大夫,在民间而言,读书人可能表面上对皇帝一屑不顾,谈什么“圣天子垂拱而治”。
可真要有机会向皇帝表忠心,获得重用,他们比谁都积极。
用烟花展示才华的策略一时风靡,扬州城内几家做烟花的,基本上都是订单拉满,囊中羞涩的,便少弄几个字,财大气粗的,恨不得直接将策论放到天上去。
但烟花也就那么几秒钟的事情,你弄几百个字,谁看得清呢?
商家自然按照客户要求来,但知道个中诀窍的,基本都是一句话,然后将字弄得越大越好,有不要脸的,直接上自己的名字,比如“江左首才,某某某。”
反正,想尽了办法,让自己在嘉靖那里有个深刻印象,希望皇帝注意这个在野贤才。
总之。
民间对于皇帝的态度,其实是很欢迎的,皇帝南巡,更是当个热闹事在对待,毕竟大明的皇帝南巡又不会搜刮地方。
不是谁都是乾聋老狗,六下江南,就六次沿途盘剥,收税都收到五十年后了。
当然,扬州的氛围跟淮安不同。
为了让嘉靖“游玩”扬州,所以并没有人特意带节奏抹黑嘉靖,而在淮安,因为灶户的事情,嘉靖的龙舟停在淮安,时不时就有数百名文人来码头请愿,让嘉靖废除“登闻”两纲盐引,体恤天下万民。
至于昨天才凌迟了那些盐官。
这些文人就说嘉靖手段酷烈,不似人主所为……
反正他们在极力将嘉靖抹黑成暴君、昏君,淮安的百姓也是听得将信将疑,灶户们昨天杀狗官是很爽,但也觉得,登闻两纲盐引还在,以后还是会被盘剥啊,对于皇帝的信任又开始动摇。
但那上百名盐官、盐吏的死,多少已经发泄了一些情绪。
会发生造反的那股气已经不在了。
按照噶玛·却礼嘉措,也就是我们的法海大师的赶路情况来看,其实只要将嘉靖留在淮安五天即可,但,嘉靖表示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还就不走了。
在凌迟完那些盐官之后,过了两天,嘉靖居然上岸了。
船上随行的官员们呆了,码头上请愿的文人们也呆了,皇帝真的收到了他们的感召,决定悔过自新?他们这下得青史留名了吧?
当然。
更加失措的是那些灶户们,见不到皇帝的时候,一个个心里担忧,还有怒气,可当皇帝真的下船,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就全都慌了。
什么怨气啊,怒意啊,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诚惶诚恐。
嘉靖身边就武定侯郭勋,还有一名道士,再加上黄锦这位御前太监,连护卫都没有带,就这么走向了请愿的人群,迎来的,是人群如同潮水般后退让出的道路,并且山呼“万岁”。
喊了好几声万岁,情绪越来越饱满。
终于,有人没忍住,就如同委屈的孩子向父母哭诉一样,开始不断有人高喊:“皇爷,我们苦啊,皇爷!”
“救救我们吧,皇爷。”
“皇爷,杀了那些盐官没用啊,杀了一批还有一批的啊。”
“皇爷,取消灶户吧,我们不想煮盐了,我们想种田啊,我们也想过上吃饱的日子啊。”
“皇爷,您看看我的手,这煮了一辈子的盐,手脚都烂透了啊!”
……
百姓们从来就不蠢,知道是谁真的害了他们,可是迫于生存,他们只能要求皇帝取消两纲盐引,但当皇帝真的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说出真相和诉求了。
因为嘉靖昨天凌迟了一百多个盐官,文人们对此恨透了。
但百姓心底里明白,这位陛下,是念着他们老百姓的!听说,皇爷还要去祭拜太祖爷呢,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位皇帝有太祖爷那样对老百姓好。
会祭拜太祖爷的皇帝,那就是圣主明君!
朱元璋去世一百多年了,但他的余泽依旧庇佑着大明,维持着大明皇室的正统性,别说一百年,就是两百年,两千年,老百姓都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位皇帝,真的爱民如子。
这份朴素的认知,根植于老百姓心中。
以至于哪怕到了明末,李自成造反后,也依旧尊敬崇祯,希望能够当大明的王,而非取代大明,至于李自成攻入京师,崇祯煤山上吊的甲申之变,其实历史记录谜团重重,多处矛盾。
看明实录和国榷,就会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而要看真相具体如何。
得看……《红楼梦》,看懂了红楼梦,才能看到明末那段纷呈的历史。才能明白,为了保存真相,保存华夏文化,那位作者到底下了多少苦功。
李自成到底是去京师勤王、与崇祯会师,还是覆灭大明,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总之。
无论是土木堡还是宁王叛乱,他们都不敢颠覆大明,就知道大明皇室在民间到底有何等声望,哪怕过了一百多年,老朱也没有被民间遗忘。
于是。
嘉靖走到了人群里,走到数万灶户当中,他听着他们诉苦,听了许久,等他们自己停下的时候,又让他们推举出德高望重的人,来做代表讲灶户的真实生活。
听完了这些,嘉靖又让人从淮安城内请来匠户、乐户、农户、脚夫、力工……
他请来了这些社会当中最底层的人民,请他们派代表来讲述真实的生活,听他们向自己诉苦,也是向广大百姓诉苦。
嘉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码头待了三天,听了老百姓整整诉了三天的苦。
但,随行的官员也好,淮安城内的官吏们也好,都慌了。
严嵩站在船头,看着离开群臣,走入群众当中的嘉靖,他眯着眼睛,总觉得,此时的嘉靖,比坐在京师皇宫的龙椅上,更像一名皇帝。
离开了皇宫,站在百姓当中。
他才是一名真正的皇帝,手握皇权。
严嵩以为,这已经很厉害了,可当嘉靖跟着灶户们一起去盐场煮盐,真实不差的体验灶户生活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还是小看嘉靖了。
而百官们看着皇帝这不合常理的出牌,那没来由的心慌,更重了。
他们聚集在夏言面前。
问道:“夏阁老,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啊?那煮盐的活计,岂能亲自上手,这开春耕种,陛下又去了村庄耕地,这有时候牛都不用,自己拉犁耕地,肩膀都磨出血了。这数万人跟着陛下后面看着,人吃马嚼的,陛下还让我们负责他们的吃食。”
“这,这不是个事啊,夏阁老。”
夏言伸手,体会着天上的绵绵细雨,心中想到的是“春雨贵如油”这类诗句,好似根本没有将群臣的言论听进心里。
只是被问得多了,才回了一句:“怎么拦?谁去拦?”
“那数万人看着,已经将陛下尊为圣人了,陛下就算让他们清君侧,他们也会拿起锄头,死不旋踵的冲过来。”
“你能拦吗?”
185、皇明祖训,法理在民
这十年嘉靖做了很多事,也在考虑一个问题。
到底,什么是皇权。
如果光指对天下的掌控权,那这份权力无疑在士绅们手上,皇帝只能算是个傀儡而已,哪怕强势如秦皇汉武,也无法真正的号令天下。
因为,皇权是不下乡的……
在遇到张执象以前,嘉靖认为大明跟其他王朝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至多就是“得国最正”,认为大家都是一样的。
但,听张执象讲过后世的历史,他才发觉,原来大明是不一样的。
因为大明,有太祖。
在夏启以后,大明以前,君王就是权贵阶层的代表,他们是最大的食利者,或许为了维护统治,出于自身利益思考,会抑制权贵阶层,让他们不要太乱来。
但实际上,皇帝跟权贵们是一伙的。
他们都在盘剥百姓,只是,皇帝希望细水长流,而权贵们喜欢涸泽而渔。
然而,千古以来,出了个异类。
朱元璋。
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他给天下百姓分了田地,他终其一生都在修大明律,都在试图把监督权交给百姓,保护百姓免遭剥削……
他是唯一一位真正视百姓为子民的皇帝,也是唯一一位,将皇权带到了乡间的皇帝。
所以。
他可以杀无数贪官,官不聊生,也不敢造反,所以,他敢杀勋贵,那些手握重兵的勋贵也只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明第一狂人李贽,曾评价过:
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汉高祖,尧以后一人也;唯我圣祖,起自濠城,以及即位,前后几五十年,无一日而不念小民之依,无一时而不思得贤之辅,我太祖高皇帝,盖千万古之一帝也!
朱元璋,是千万古一帝!
他用事实告诉了子孙什么是皇权,他终其一生为大明打下了“得国之正”的基础,得国之正仅在于没有食前朝俸禄?没有背叛旧主?堂堂正正的取了天下?
绝不是!
大明的得国之正,真正在于朱元璋视天下百姓为自己的子民,真正在于,大明朝的皇帝,从朱元璋开始,就与权贵阶层割裂了!
也正因如此,终大明一朝,皇室与权贵的斗争无比激烈。
这是任何朝代都不曾有的。
可以说,中间但凡有哪个皇帝真的拉胯一下,明朝皇帝早就彻底沦为了傀儡,哪怕是最无能的仁宗朱高炽,也有坚守一些底线,故而上位九个月就驾崩了……
他若是一昧妥协,何至于此?
宣德、正统、成化、正德、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哪一个曾经屈服?
天子守国门,老朱家真的尽力了。
在遇到张执象之前,嘉靖哪怕是以藩王入主,也弄明白了这些事,但在嘉靖看来,他们大明皇室就像是一只猴子,他们在不可理喻的大闹天宫,而世人并不知晓。
那漫天神佛,是如此让人压抑窒息。
他们在战斗,却没有同伴,他们在守护,却不为人知,他们就像是孤高的守护者,只是单纯的继承了先祖的遗志,在遵循这份责任。
不屑于向世人解释,不屑于向被保护者说自己的艰难。
其实,已经偏激了……
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们,没有人点醒他们,他们只会这样继续走下去,直到没有任何办法的,非人力可逆的,大明灭亡。
嘉靖是幸运的。
他将《西游记》给张执象看的时候,张执象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份守护者的孤高,明白了嘉靖内心其实极度渴求的认同,渴求着……同志。
所以。
他将后世的历史,自己所知道,全部告知给了嘉靖,嘉靖也终于明白,他们错在了哪里,他们太消极也太自负了。
你要救天下百姓,怎么能忽略百姓的力量?
的确,自古百姓最愚昧。
可是,你不教,他们怎么懂?
你不懂百姓,又怎么知道他们是否愿意战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一个帝王,唯有站在田野里,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思考,他才是真正的王!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老朱家为什么当皇帝,太祖写的明明白白!
这才是真正的《皇明祖训》!
嘉靖参悟了,也终于走出了皇宫,走到了田野里,一点一滴的体会着真正的民生,他跟老农们谈论家常,给他们出谋划策,告诉他们该如何处理家庭关系,当父亲的要体谅孩子,尊重孩子的意见,当儿子的要知道什么才是孝顺而非愚孝。
农夫们教嘉靖该怎么犁地,才能省力气,不受伤,要怎么播种,才能长出更多的稻子。
十年前,张执象离开的时候,给了嘉靖三个建议。
其中一个就是《赤脚医生手册》,这十年来,在朝廷的大力推动下,每个村庄都有了医生,嘉靖如今所在的南村就有两个赤脚医生。
或者说,一个师傅,一个徒弟。
师傅叫陈升,是南村的农户,曾经读过几年书,但没能力考科举,八年前听说有机会学医,就参加了培训。
这几年来,一边行医,一边研读医书。
陈升跟嘉靖说:“百姓们不怕陛下,愿意跟陛下讲实话,正是因为陛下这些年的仁政。草民自己当了医生,才明白陛下这一举措救了多少人。”
“在有赤脚医生之前,乡民们是看不起病的。”
“因为要么请大夫过来,要么去乡镇、县城看病,光是路程距离,就耗费颇多,医馆里的大夫开药,尽管没有故意谋财,也不是普通乡民能够负担得起的。”
“真正学了医,才明白一包针囊能做多少事,才明白葱姜萝卜,这些也可以入药。”
“有时候,几文钱,就能救一条命。”
“非是那些医者不为,而是无力为之,天下医者几何?患者几何?纵使愿意多教几个徒弟,徒弟看没有师门家业继承,也多半是不愿意学的。”
“毕竟生计为先。”
“可自赤脚医生令颁布以来,我等经核实后,可以从皇家银行每年领取二两银子的补助,再行医的时候,就无需考虑太多吃饭的问题了,可以全心全意的为患者们考虑。”
“正是这二两银子,维持着无数一心向医,为民治病的医生啊。”
“朝廷若是有统计这些年的新生儿,陛下就应该知晓,幼儿的夭折数量,已经大幅度减少了,以前能有一半孩子夭折,如今十个孩子,至多一两个会夭折。”
“为何?”
“是我大明医术不行吗?非也,是百姓们……看不起病啊!”
186、天下为公,还政于民
中医最大的成本不是药物,而是人力。
光是按摩、针灸就足以治疗大部分病症了,经方中的药物也可以尽量用便宜的药材替代,千人千方,在辩证正确的情况下,灵活开方,就地取材,是一个好医生可以做到的。
诚如陈升所说,有时候,几文钱就能救一条命。
但这个前提是,大夫不收诊费,实际上,陈升行医的时候,从来没有收过诊费,按摩、针灸解决了病症,也只是表示举手之劳,乡里乡亲的,这点忙该帮的。
也唯有如此,百姓们才不会“讳疾忌医”。
许多病,最开始都是小病,很简单就能治疗,但拖得久了,就成了要命的大病,唯有问诊不收钱的时候,百姓们才愿意看病,唯有治得起病的时候,百姓们才愿意治病。
许多医生甘愿付出,甘愿清贫。
但哪怕是最低限度的生存,也不是乡民们能够承担的,只要问诊要花钱,他们就会熬到受不了才去找医生,这几文钱的差别,就是医疗下乡的最大鸿沟。
赤脚医生法令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官方组织免费培训的同时,嘉靖直接以皇家银行给这些赤脚医生发钱,每年二两银子,在册的赤脚医生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条件放的很宽。
像陈升他徒弟都可以领这份钱,为的就是鼓励民间学医,等以后再提高考核标准,医疗培训体系更加正规。
为此,嘉靖每年要从内帑拨四五十万两银子来维持这个体系。
如此庞大的开支,对于京师户部来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京师户部每年也就一两百万银子,却要照顾方方面面……
但,嘉靖有钱。
宝钞稳定之后,皇帝有了铸币权,才有钱去做事情,大明不缺资源,缺的是把钱用在正确的地方,而不是给权贵们享乐。
四五十万两,在掌握铸币权以前,嘉靖对着户部的太仓库只能一筹莫展。
然而,这笔钱多么?
王翠翘还在诚意坊的时候,就有人开价五十万两要买她,对于那些豪商而言,这不过是买一个女人的钱罢了。
徐阶号称清流,却在松江府有四十万亩土地,随便折算一下,都是八百万两。
光是徐阶贪的这些田地,都够大明维持16年的医疗支出了,能有数千万人免于疾病,能有数千万婴儿避免夭折。
整个士绅阶层,趴在大明王朝的身上,每年要吸走多少血?
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在往自己兜里装银子,那些钱如果全部用来建设国家,百姓的日子该是何等宽松?
“不够,远远不够。”
“整个朝廷,整个大明王朝的制度,都存在根本的问题。”
“朝廷是为百姓做事的,不是剥削百姓的。”
算明白了经济账,深刻的认识到了仅仅每年五十万两银子投入到医疗当中给社会带来的改变,嘉靖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荒谬。
大明每年的实际税收有八千万两,但留到户部太仓的,仅一两百万,而这一两百万拿去做事,又要层层剥削。
每年真正落到实处,为百姓做事的银子,能有二十万两就顶天了!
这是何等荒谬?
八千万两就养了一堆作威作福的妖魔鬼怪!
而且!
整个士绅、商贾阶层,仅仅每年从百姓身上盘剥了八千万两?十倍都不止!如此多的钱被用在了享乐上,倘若能够用来办学、医疗、农桑、百业……
嘉靖还在深想。
他想了许多,想了张执象跟他说的什么资本、社会那些个主义。
他觉得这些都是皮。
真正的问题在于,老百姓的头顶有庞大的食利阶层,只要能够去掉这个阶层,让国家的财富为国家所用,百姓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陛下,您这是要……变法?”
陈升不太懂嘉靖的意思,但看着是件好事,陛下在为他们这些百姓着想。
“是啊,要变法,朕打算带着你们,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朕要开创一个,安平所说的那种天下为公的盛世!”
“朕要你们所有人的孩子都能够免费读书,朕要所有的子民都能够免费看病,朕要大明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陈升被嘉靖这番话深深的震住了,良久,他傻傻的问道:“那,陛下您呢?”
“我?”
嘉靖愣了,忽然又笑了,说道:“那时,朕正好去修仙了。朕有这么大的功德,老天爷不给朕一个万寿无疆,那是说不过去的。”
陈升则慌了,问道:“那没有皇帝了,怎么能行,天下会乱的!”
嘉靖笑道:“放心,皇帝还会有的,只是那时候,皇家就要还政于民了,圣天子垂拱而治,那些臣子们一个个满怀私欲,却要皇帝大公无私,当真可笑的很。”
“但若是天下为公,皇家真当一个泥塑的傀儡又有何妨?”
“非我老朱家贪念皇位,实则是若要选个傀儡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属实是我老朱家来坐最好,因为此后万世,但凡想造反的,想谋夺天下为一家之私的,他们得从老朱家手中夺天下。”
“而那个时候,你们便可以尊王攘夷了。”
陈升不是很懂,但极为震撼,他觉得皇室这样还是太吃亏了。
劝道:“陛下,大明毕竟是朱家的天下,没必要还政于民的,皇帝本来就该是天下的主人,这……”
陈升也没读过几年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反正他觉得大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又有当今圣上这样的明君,应当去治理国家才对,而不是去当什么傀儡雕像。
那太委屈人了。
嘉靖微微一叹,拍了拍陈升的肩膀,说道:“你呀,其实没有必要为皇室着想的,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皇明祖训》早在太祖死后,就被他们篡改了。”
“哪有一个人坚持了一辈子的政治理念,会在遗诏当中全盘否定的?”
“真正的皇明祖训,只有一句话——‘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我只是在遵循太祖爷的遗志在做事罢了。”
“百姓拥戴太祖夺了天下,朱家就应该把天下还给百姓,至于皇帝治理天下?呵呵……从古至今,皇帝就没有真正治理过天下。”
“治理天下的,一直都是宰相啊。”
“无论那个宰相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至于那个宰相是为了自己谋利在治理国家,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在治理国家,对于皇帝而言,区别在哪里呢?”
“在于,为私利而治天下者,会妄图占据天下,窥视皇权。”
“而为公利而治天下者,会尊重皇权。”
“因为,他们知道,唯有头顶还有一个人可以代表万民意志在监督的时候,后继者才会有所顾虑……”
“皇帝,应该是民的代表。”
“百姓需要一个旗帜,若是没有旗帜,民意便是可欺的,一团散沙,任意揉捏。”
“私到了极致,便是公啊。”
“何必拘泥,何必拘泥……”
187、变法之始,改籍统民
最后那句何必拘泥,其实更多的是说给张执象听的。
嘉靖从张执象那里知道未来历史的进程,是封建-资本-社会,但嘉靖不是那个文化环境中长大的人,他作为皇帝对于天下更是有着自己的见解。
他天然对一切制度保持怀疑。
这十年他做了很多想了很多,也终于得出一个答案,但他不知道张执象会不会接受这个答案,因为嘉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做到那个“黄金时代”的程度。
虽然那个时代很短暂,但的确爆发了人类历史上最闪耀的光辉。
那是真正的天下为公。
比儒家一直描述的三代之治要具体无数倍,哪怕是作为皇帝,嘉靖也无比认可那个时代,如果能结束帝制,换取那个时代的降临,嘉靖也毫无怨言。
从客观上来讲,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那股洪流。
但。
嘉靖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时代是不同的,历史发展并非唯一的,一昧的去照搬,不学会因地制宜的话,是做不成事的。
而且,那个时代是如此短暂。
就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你曾目睹它的壮丽,却再也找不到它的痕迹。
张执象想必也发觉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照搬,他也在找。
找大明该走的路。
“安平,你会认可我的,对吗?”
嘉靖无声的问了句,也终于结束了这一次的民生体验,开始着手做事了。
他召集了愿意来听他讲话的百姓。
告诉他们:“朕欲往南京,效洪武旧事,为天下生民立命,重整大明江山。”
“从即日起,取消贱籍。”
“士农工商,天下万民,同为一籍!”
“自朕祭祖返京,户部重新统计人口,更新户帖,不得耽误。”
“夏言,拟旨!”
因为嘉靖让百官们在一旁看着,所有他们都听到了嘉靖所说,一时间炸了锅,多少官员囔囔着皇明祖制不可改。
多少人喊着兹事体大,应该经过朝议再行决定。
然而,嘉靖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再一次喊道:“夏言!”
夏言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问礼道:“陛下,若是改籍,这些灶户何去何从?两淮的盐该如何生产?灶户的生计该如何保证?若是要分田给他们,田从哪里来,如何分?”
“教坊司管着天下乐籍,这些女子又该如何?”
“青楼是不是要彻底禁止?”
“军户们以后还屯田与否?卫所的田是不是要分给军户?”
“仓促下令,难免考虑不周,国家动荡,还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夏言看到的可不光是贱籍,嘉靖说的可是“士农工商同为一籍”,这岂不是说也要取消士绅的优待?士大夫无法再免税免徭役了?
这如何能行!
夏言直接怼了回去,表示这事办不了,然而,嘉靖根本不理会这些困难,而是说道:“这是内阁要考虑的问题,你却来问朕?”
“莫非是内阁无力处理这些?”
“倘若没能力做,那也就别当什么阁臣了,趁早退位让贤。”
“严嵩,你能不能做好?”
严嵩也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坚定无比的踏出一步,高声答道:“秉陛下,臣,能做!”
于是,嘉靖冰冷的眼睛直接看向夏言,夏言但凡敢说一个“不”字,就不是罢官那么简单了,嘉靖已经动了杀心……
夏言眼神微变,察觉到了嘉靖的杀意。
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一个作揖,一拜到底,有他带头,后面的群臣几乎全部无声行礼,表达着抗议。
此情此景,一如十三年前,在左顺门外的那场请愿。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嘉靖跟他们对峙了一会,忽然开始念诗了,正是杨慎的那首《临江仙》,而当年杨慎便是带头人,吃了两顿廷仗,险些没被打死……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嘉靖只念了半阙词,念完之后,他猛的转身,环视现场的百姓,问道:“你们要改籍吗?!”
“改!!”
几乎怒吼着的,在场数万人齐声发出了吼声,绝大多数官员都被这怒吼惊到了,身躯陡然一震,少数官员则一脸漠然,眼神愈发冰冷。
“夏言,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拟旨,还是不拟?”
说话的时候,嘉靖的右手已经举起来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见状,从后腰掏出了一把手铳,直接抵在了夏言的头顶……
夏言只要敢拒绝,他便开枪。
“臣……遵!旨!”
夏言几乎是咬着牙答应的,嘉靖直接让人拿来圣旨和笔,夏言当场拟旨,嘉靖当场盖章,圣旨明发中外……
“陛下,淮安耽搁了这么久,既然要祭拜孝陵,是不是该继续南下了?”
夏言交出圣旨的时候这么问了一句。
嘉靖握着圣旨答道:“是啊,该继续南下了,朕听闻扬州繁华,天下少有。”
“是啊,陛下该去好好看看。”
两人明明都笑着,但对视的眼神中能蹦出火花来……
……
噶玛·却礼嘉措,汉译为法海的密宗上师,在嘉靖还在种田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扬州。
如同达摩来到华夏的时候,曾经一苇渡江。
而这位法海大师从西域雪山一路东行,则是坐着一朵祥云过来的,他抵达扬州城的当天,全城都轰动了。
无数人以为佛陀降世。
对这位带着黑底金边法帽的上师顶礼膜拜,而这位上师也不吝赐教,直接讲了一场佛法,引来了无数信众。
不同于佛教的显宗,如禅宗这种,讲行善积德,来世成就正果。
密宗强调现世成佛。
法海除了讲《大日经》和《金刚顶经》外,还会讲双修,虽然他们噶举派比宁玛派和萨加派要更收敛守律,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讲佛经,人们听得似懂非懂,都是凑热闹。
可讲双修,大家就都不困了。
于是乎扬州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景,张执象自然也知道这位法海大师,甚至远远的看过热闹,也很不理解为什么密宗和陆西星都推崇双修。
当然,别人怎么修,只要不去残害无辜,张执象也懒得管。
重点是。
这个法海,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不远万里来到扬州?
188、法海上师,巨蟒长蛇
法海宝相庄严的讲着双修之法,他的描述直接而露骨,许多人听了都脸红,内心有着悸动,可是听着听着,大家都沉默了起来。
仿佛他的声音有一种力量,带着人们脱离了最底层的欲望,开始变得空明。
唯有直视欲望,才能放下欲望。
双修,在密宗里面的词汇来讲,应该叫“乐空双运”,我们普遍理解的那种双修,其实只是“乐”。
大乐而性空,以至于无相,则为实相。
双修在密宗最早只传授给天资最聪颖的弟子,因为普通人无法看破人世虚妄,会沉迷于乐欲,但在密宗的发展传播当中,终究还是行事不密,也因为人的本性,双修之法开始泛滥起来。
就像一个字读错了,就只能改变它的读音一样。
密宗的法师们只好加以引导,这就有了法海讲佛法的这一段,表面上讲双修,实则引导人们看破尘欲,明心见性。
值得一提的是,密宗也是大乘佛法。
只是跟禅宗这样的显宗不同,禅宗只讲一个“悟”字,自六祖惠能以后,更是追求顿悟,而密宗显然更倾向于神秀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密宗讲渐悟,讲次第修行,虽然也推崇诸法空相,但要先修到极致,再空。
事以密成,法不轻传。
密宗虽然对于修行之法的传授十分谨慎,但毕竟是大乘佛教,对佛法的传授同样十分慷慨,行菩萨乘普渡众生,愿为众生讲法。
张执象听明白了乐空双运,才明白密宗的双修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包含男女双修啊。
接受正统金丹大道的张执象还是不太认可,觉得有取巧之嫌,真正的双修只有一个,那就是性命双修。
密宗虽然修命,但他们修命是为了“舍命”。
这跟佛教的基础理论“缘起性空”有关,所以佛教是偏科的,他们只修性,不修命,便是修命也是为了舍命而修。
张执象并不认可佛家这套,但法海能够引导听众直视欲望,审视己心。
明显是修为极高的。
为了打探法海的来历和目的,张执象前行到靠近法海的位置,在法海休息的时候问道:“道家自东汉魏伯阳著《周易参同契》以来,丹鼎派经历了由外丹到内丹的发展过程,又有紫阳真人张伯端著《悟真篇》,到本朝《性命圭旨》刊印,经历一千多年发展,终于成就性命双修的金丹大道。”
“佛教专注性空,舍命修性。”
“所谓乐空双运,不过是专注修性而已。”
“上师。”
“是道家这千年的路走错了,还是佛家的路错了?”
张执象不是杠精,他一直秉承求同存异,但此时为了跟法海搭话,也确实对这个问题升起了探讨的想法。
金丹,性命双修。
佛教,舍命修性。
如果性空是唯一的真,是唯一的实相,那便否定了命的存在,佛道两家的修行理论,在这一块的确是不兼容的。
张执象想看看法海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法海本来是闭目静养的,听到张执象的问题便睁开了眼睛,说道:“两家都没有错,只是道家看到了天地的乐,佛家看到了天地的悲,仅此而已。”
佛家着眼于缘起性空,在开端和终末,那里,确实没有命。
而道家专注于“反者道之动”,在于循环的过程,确实需要性命双修。
一句话便让张执象明白了两者本质上的区别,冥冥之中对于道的感悟更上一层,张执象再一次确定这位法海大师,的确人如其名,是法的大海。
“多谢上师点拨。”
张执象双手合十,向法海一礼。
“南无阿弥陀佛。”
法海唱了声佛号,顿时全场所有人都如同雷音响彻一般,有醍醐灌顶之效,只觉得听到了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普通人当即跪拜,高呼圣僧。
张执象则顿时明白了,法海在讲佛法,在告诉他,佛家从来就不密,或者说,大显即是大密!净土宗规定的那一句佛号,直接就将佛法全部传授出来了。
禅宗讲顿悟,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极难。
净土宗便讲念佛,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反复念,不听念,念到根上,就不起烦恼,自见光明了。
阿弥陀,便是无量光,无量寿。
是最高的密法。
法海是噶玛噶举派,噶玛是他们这一系,噶举派翻译过来,就是“佛声传承派”,是佛声,是密言,是大无上咒,即“南无阿弥陀佛”。
“上师为普渡众生而来?”
听懂了那句佛号,张执象才有此问。
“渡一人,可渡万万人。”
“上师要渡谁?”
“渡你此刻所念之人。”
“上师受人所托?”
“受我佛所托。”
张执象听明白法海是南京请来的了,只是法海的态度根本不明,从法海的佛法修为来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弑君的举措才对。
君王身上的因果,三教中人,如何敢沾惹?
这位法海大师不可能不懂,他所修所持,也不是那种妖僧才对。
“上师欲如何渡人?”
张执象不愿意打机锋,他需要法海表一个明确的态度,无论那个态度是真是假,也总好判断一些。法海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望天。
忽然,他问道:“听到了吗?声音。”
张执象陡然一震,他听到了,那是巨蟒,无比巨大的蟒蛇拖曳行地的声音……
他忽然回想起,当初在京师第一次看到《西游记》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西游记在狮驼岭那章的一首诗:
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
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
楼下苍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声。摇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铺尽山精。
狡兔开门弄买卖,野猪挑担干营生。先年原是天朝国,如今翻作虎狼城。
……
“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
张执象呢喃着,巨蟒行走的声音也恍惚间消失了,他明白了,嘉靖要走的那一条路,他和嘉靖约定的道路,是改变了未来,改变了因果的路。
路上,当有九九八十一难。
许多东西,将具现化为具体的妖怪……
法海此来。
既是帮南京,因为他们噶玛派也在俗世当中,需要经营生活,但,在法海的内心,是准备来渡嘉靖的。
他帮嘉靖将一些东西,一些气运具化出来。
固然会让嘉靖遇到更多的危险,但也有更大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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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开坛辩法,生离死别
搞明白了法海准备做什么,张执象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凝重了。
世间的事的确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来划分,法海此举就像是提供了一个平台,让张执象、嘉靖跟南京那边斗法。
输赢既跟法海有关,又跟法海无关……
这老和尚。
“施主若是觉得不妥,自可将贫僧驱离。”法海见张执象在思考,便如此说了一句,他俩在打机锋,观众大多都听不懂,唯独这一句听明白了。
当即有人出言训斥张执象。
“喂,你是什么人,圣僧讲法,你不听就算了,还敢捣乱?”
“谁敢动上师一根毫毛,洒家的斧子绝不答应!”
“大伙直接上,将这货赶出去,免得污了圣僧的眼,打扰我们听佛法。”
“诶!你们别乱来啊,这位公子这么俊,破相了可不好,姐妹们,我们来带走公子,刚好试试圣僧所说的乐空双运啊。”
“嘶,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好眼熟?”
“卧槽!”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看的邸报,国师在舟山拿了武林大会的冠军,邸报上还有国师的画像!这,这莫非是……”
所有人都停住了,他们屏住呼吸看着张执象。
张执象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他第一次拿出刻有“大明国师”的金牌公开表示身份,并说道:“驱离就不必了,愿与上师辩法。”
“上师讲上师的法,我讲我的法。”
法海让张执象将他驱离,其实是给了另一种解决的方法,张执象如果能赢他,法海自然会走,若是张执象赶不走他,便要想办法怎么对付那两条蛇了。
千尺大蟒,万丈长蛇。
张执象也只能选后者了,法海的修为深不可测,张执象也没有把握能够稳胜,既然都是挑战,那不如选择收获更大的。
若是能够斩了南京的气运,此后受益无穷。
听闻张执象要开坛讲法,扬州人民顿时精神一振,有经历过十年前南京承天门前请愿的人,则激动无比的描述着当年的场景。
大伙只觉得天降洪福,两位大德传法,是扬州人的福分啊。
于是。
人们簇拥着到了另一条街,在宽阔的广场上为张执象搭建了法坛,扬州城内先前没有凑热闹的此刻也按捺不住了。
一时间,万人空巷,全城的人都跑来听法。
有的去法海那边,有的去张执象那边。
而人群当中,王翠翘、张静笃她们则没有急着凑热闹,陈飞鸢则一直呆在那,直到周围的人群空了又来,她才陡然惊醒,向王翠翘问道:“他是国师?”
“嗯。”
王翠翘轻轻点了点头。
陈飞鸢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痴痴的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嗯?”
“他……没有告诉你?”
王翠翘摇头。
陈飞鸢莫名的欢喜,解释道:“他去定制烟花,为的就是这句诗。他说,是准备写给陛下看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的确是他要说给陛下的话。”
王翠翘的思绪回到了当年在京师的时候,又回到了应天时的初见,当年他还那么小,却偏偏在站在了承天门前为众生请愿。
有些人生来就比他人宏伟,他也从昔日的孩童,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啊。
他会救众生,才会救自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轻轻吟着,顺势就补了下一句,南北朝梁刘孝绰《班婕妤怨》诗有“妾身似秋扇”,这是班婕妤的典故。
但她所言,并不是说自己被抛弃,而是她只愿跟在他身边,能这么看着就好,至于其他的,她未曾贪图。
王翠翘看向张执象方向的眼神愈发温柔了。
而陈飞鸢因为那句何事秋风悲画扇泣不成声,终究有太多的美好,不是你见了,就是你的。
“别哭了。”
王翠翘怜惜的替陈飞鸢擦着眼泪,她很明白这种一见安平误终身的感受,这些天的相处,也很喜欢这个开朗外向,没有多少城府的少女。
“那边法坛搭好了,我们也去看看他如何讲法的吧?”
王翠翘想转移陈飞鸢的注意力,不让她继续伤心,但陈飞鸢摇了摇头,说道:“王姐姐和嘟嘟妹妹去吧。”
“我,我就在这里听上师讲佛法了。”
“人生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姐姐,我不愿再见张执象了。”
王翠翘默然无言,只好安慰的抱了抱陈飞鸢,便与她道别。
她们走后。
陈飞鸢恍惚间已经走到了法海面前,她问道:“上师,若是遁入空门,可解情苦?”
法海摇头。
她却坚持道:“请上师为我持戒。”
法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唱了声佛号,从身边的包裹里取出一把戒刀,替她剃去了三千烦恼丝,完成之后才说道:“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且去悟吧。”
陈飞鸢双手合十无声感谢,接着盘腿坐下,成为听佛法的弟子首座。
……
王翠翘不知道陈飞鸢已经剃度,她们走着,张静笃有些低落的说道:“翠翘姐姐,以后是不是见不到陈飞鸢了。”
小丫头在山上也没有几个同龄的朋友。
如陈飞鸢这种开朗外向,又“见多识广”的姑娘更是没有见过,虽然两人相遇的时候,很是看不对眼,但陈飞鸢这些天做向导,当初的那点不愉快早就抛之脑后了。
王翠翘摸了摸嘟嘟的脑袋,说道:“人生相逢,便是如此。”
“以后若是有缘,当会再见吧。”
其实,很多时候,一别就是终生,在这个时代一封书信都让人欣喜,所以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可张静笃没有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
她越想越难过,不由嚎啕大哭,抱着王翠翘喊道:“翠翘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呜呜呜,我不要你们走。”
“嗯,我不走。”
她轻声安抚着,是对嘟嘟的回答,亦是对自己的回答。
韶华易逝,人生短暂,她非长生,愿做过客,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扶摇前行,不老容颜,永如少年……
190、弘法传道,真至圣贤
张执象这次开坛讲法,不是讲单纯的道法,而是教人们如何练功。
他小的时候,老天师不让他练导引术,是因为张执象该学道,而非术,那是期望极高的教法,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追求强盛健体,其实可以多练练的。
张执象要教的,还是八部金刚功。
八部金刚功起源于紫阳真人张伯端,在张伯端研究奇经八脉的学问下,后来一直在金丹南宗传到白玉蟾的时候,白玉蟾才根据张伯端的理论加了八个动作,有了八部金刚功。
这个功法自宋以来,都是一脉单传。
全真道中许多法脉也会一些,但都很零散,哪怕是外八部的金刚功也不齐全,你会几部,我会几部,内八部的长寿功更是灾难。
尤其是长寿功的后四部,更是晦涩、零散。
哪怕是张至顺道长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也是不全的,全真内部各流派,有的将残缺的八部金刚功改编为了八段锦,但其实也不得其要。
张至顺道长潜心修道六十八年,终于将八部金刚长寿功补齐,形成系统理论,创立统一标准。
这才是大功德。
道长为何要出世传功?这与道长的经历有关。
道长初年的时候学医,自学本草三年,而后四处行医救人,治病的时候发现,草药不如针灸好用,便开始学针灸,可针灸用多了,却又觉得针灸不如按摩有用,许多时候,按好那些窍穴,人体自身的气就能把病治好。
可按摩终究是外力,外人治病再好,不如病人自己修行。
于是。
道长皓首穷经,倾尽毕生心血,整理完善了金刚长寿功,因为最是玄门正宗,所以此功法不分男女,不论肥瘦病残,不讲东南西北,不拘室内野外,皆可练习。
少壮练之长智长力,老大练之长寿长生,健者练之增气增力,病者练之除疾除根。
不出偏差,更无走火入魔之忧。
《金刚功》为阳,为刚,为外,为显,为离,为火,为乾,为体,为后天,为基础。
《长寿功》为阴,为柔,为内,为隐,为坎,为水,为坤,为神,为先天,为上乘。
内外结合,刚柔结合,乾坤结合,坎离结合,先天之炁与后天脏腑五谷水化精微之气结合,虽是最基础,但也是最正统的功法,两者结合,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这不好说。
有人强身健体,有人成仙得道。
便是张执象自己,也只炼了这两种功法,金光咒的内炼之法,老天师也从未教过他,他只是自行参悟金光,因而,张执象修行筑基的根本,就是这《八部金刚长寿功》。
正如道爷毫无保留的将功法心得传授于世,张执象今天也将功法公开。
阳明先生说,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也要收拾精神,做自作主张的大英雄。
人不光要致良知,要有独立思维。
更要修行。
身心是相互的,心情不好会影响身体,身体不好也会影响思想,若是一整天的有气无力,又谈何意志坚定?虽总有例外,但那毕竟是少数。
身残志坚,那也是残,而非病,更非弱。
因而。
张执象愿意秉承道爷的遗志,弘道传法,让大明百姓,人人有功练,人人望长生。虽不可得道,亦能无病无灾,颐养天年。
古人不比后世。
古人是苦于无功可练,后世则是大道送到面前了都不愿意伸手。
总觉得这是迷信,再要么觉得这跟广播体操没什么区别,再要么觉得自己健康,可真正只要练习百日,你就知道自己并不健康。
病理是由表入里的,有的时候病气没有爆发,并不是说不存在。
你真正练了功,才明白自己的脾胃有多寒,湿气有多重,肝气有多郁结,肾气有多亏,肺气有多虚,心气有多不稳。
“早金刚,晚长寿,月光底下多走走。”
“对。”
“一个人走,至多两个人,要静,静才能有所得,你看那山间的狐狸、水里的鱼儿,夜里都是朝着月亮呼吸的。”
大道至简,张执象毫无保留的讲着功法的要点。
有人奋笔疾书,将他所言全部抄录,有人跟着张执象练功,一遍又一遍,仅为了一个无病无灾,无数人便愿意持之以恒。
人们如此诚心,让张执象恍惚也有所悟。
是啊,制度不论如何都是外力,就如同道爷的经历一样,方剂、针灸、按摩,这些都是外力的治疗,都是用来治病的。
而唯有内修内炼,才能不生病。
任何制度规划得再好,如果人的觉悟没有跟上,那个制度也只会崩塌,所以,真正逃脱历史周期律,达到文明长生的,不光光是制度上的问题,还有每一个人的问题。
阳明先生的致良知、圣人之道,都是针对这个病症的药。
人的自我修炼。
不单单只有思想精神,还要每一个人都追求长生,那是一种对生命的追求,对光明美好的追求,人要爱己才能爱人,爱己要尊魂而非魄,因为魂好生而魄望死,每一个人真正的爱己,那才是“天下为公”的内动力。
道德,仅仅是一个人的品行吗?
不,不是的。
道德,应该是超维度的精神力量。大道与德从来就是一体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人皆有德,皆可长生……
于是,张执象教完功法,开始教个人修行与社会的关系。
讲解何为回光!
“何为回光?长生非一己之私,乃天下之公也!”
“《黄帝内经》有云,得道高人分四等,真人、至人、圣人、贤人。”
“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吐纳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
“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
“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
“我等求长生,未必一定求证真人。”
“贤人者,亦尝可也!”
“朝夕不辍,勤修己炼,定可无病无灾,享天年之寿。何为天年?百二十岁也。”
“常人之寿,不过半百。”
“天年比之,岂非长生?”
191、月黑风高,锦绣文章
这边教金刚长寿功,讲何为回光。
那边讲乐空双运,讲“南无阿弥陀佛”的密言,讲无量光、无量寿,讲一切有相皆子光,一切无相皆母光……
两人的传法,轰动的不仅仅是扬州。
整个南直隶地区,能够赶上的,都在全力赶往扬州,因为这传的是“真经”。
不单单是普通民众,就佛道各宗都惊动了。
汉传佛教有八宗,但其余六宗基本上名存实亡,只剩下禅宗和净土宗,禅宗要求顿悟,自六祖惠能后就更是没落,而净土宗讲究一个念佛,把“南无阿弥陀佛”念到根上,就可以有大成就,会得西方净土接引。
但净土宗在发展当中,与世俗接触多了,大多数法脉其实已经不知道何为“南无阿弥陀佛”了。
今天法海讲这句,给了净土宗极大的震撼。
扬州周边的所有寺庙都为此惊动,大量僧侣赶往扬州,听法海讲法。
而道教这边。
也是各派都为之惊动,特别是全真各派,《八部金刚长寿功》乃玄门正统,对于全真道的影响可想而知,他们自己都没有完整的功法……
但凡修金丹的,都明白这部功法的含义。
其中,全真龙门第八代大宗师伍守阳闻讯亲至。
伍守阳精通三教,秉承全真道的三教合一的理念,二十岁的时候便遁入庐山,师从曹常化和李泥丸,学习大丹秘诀,精通五雷正法。
他不仅修为极高,而且精通炼丹。
传闻他炼丹,丹成而飞者,五十七次,丹药自有灵性,不受拘束,欲畅游天地之间,伍守阳实为当世外丹第一人。
虽然是道教的泰山北斗,但伍守阳并没有摆任何架子,反而执弟子礼,虚心听法。
不仅仅是学功法,更是学道。
于“回光”一境,张执象的确是当世第一人,他目前是金华大凝,但此时已经隐隐有突破的迹象了,陆西星说因为回光张执象在性功上压了世人一头,这其实不对,如果换个角度来思考。
张执象是在为世人开辟道路。
虽然阳明先生的回光境界最高,但他所得,在成道之前,而非学道而来,这是有区别的,更何况,修仙的回光又与纯粹的回光不同,它不是单纯的思想境界,所以阳明先生其实也没有走过这条路,先生只指了路,张执象是第一个,也是走的最远的践行者。
唯有张执象走得越远,世人修习回光才会越容易。
于是。
一边僧侣云集,一边道士云集。
法讲完了还不算,两边开始做法事开光,一边是水陆法会,一边是罗天大醮。
虽然很玄乎,但当这种盛大的科仪开始之后,在水陆法会中的,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总能有所得有所感悟,在罗天大醮中的,听着道韵总是格外空明,隐隐感知到体内气机的流转。
这种事情,千古少有。
以至于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两场法事上,哪怕是读书人也都是如此,人们差点忘了,皇帝马上要到扬州了……
……
龙舟之上。
嘉靖站在船头负手观景,扬州城已经隐隐约约出现在了远方,可以看到城市的轮廓了。
黄锦在一旁说道:“万岁爷,国师正在扬州城内摆罗天大醮呢,听说有好几千名道士主持科仪,数万人虔诚朝拜呢。”
“到时候,陛下直接登法坛祭天。”
“老天爷便能看到陛下的功绩,为陛下赐福了。”
嘉靖笑道:“哪有那么简单,不是还有个法海跟国师打擂台吗?那个法海八成就是南京那边请来的高人了。”
“仲文,你看是国师厉害,还是那法海厉害?”
嘉靖身边穿着一身道袍的中年道士却是微微一礼,言道:“远远观望,成龙虎之势,正是势均力敌。”
陶仲文虽是看着中年,其实已经61岁了。
他在罗田万玉山出家修道,与龙虎山的邵元节交好,嘉靖三年,邵元节奉旨入京,便被嘉靖所倚重主持京师一尽科仪祈禳。
嘉靖十三年,陶仲文进京,由邵元节引荐给皇帝。
适逢当年陆炳、俞大猷北征建州,斗争激烈,嘉靖的安危存在问题,陶仲文入宫以符水哩剑,斩尽宫中妖孽,护嘉靖无恙。
从那年起,陶仲文便一直跟在嘉靖左右,护卫安全。
是金丹境的修士。
陶仲文说完,旁边的郭勋便笑言道:“龙虎相争,等陛下真龙一至,那假虎自然就败了。”
陆炳却没有这么大意,他抱拳一礼,说道:“陛下,扬州城内危机重重,在陛下前往两个法场的路上,必然要经过一处烟花作坊。”
“虽然有百步距离,但内里火药众多,达十万斤。”
“若是爆炸,就算不能伤到陛下,也会造成巨大的声势,让马匹受惊,局势混乱,届时必然有大量刺客出动。”
“锦衣卫这几天已经盯防了好几伙人。”
“可最近三天,因为法会有大量人口涌入扬州城,我等人手不足,无法分辨,因而不知道对方准备了多少人马,还请陛下万万小心,等船队抵达码头,由武定侯先带兵入城。”
陆炳虽然是嘉靖的发小,但这些年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愈发干练专业了。
郭勋也认定如此,抱拳道:“陛下,待我大军杀入城中,倒要看看南京那边能动用多大的手笔,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就杀一群!”
嘉靖随意的点点头,却是根本没在意这些,他只是热切的看着天边的夕阳,看着那座城。
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张执象了。
至于安危,朕的国师在此,朕岂有危险?
“尽快吧,天要黑了。”
“喏!”
等船队抵达扬州码头的时候,天幕已经开始慢慢变黑了,大军入城搜查布防,人们才发觉,竟是皇帝来了。
嘉靖等了一个多时辰。
陆炳和郭勋才来禀报,嘉靖看着天空的黑夜和被乌云半遮月亮,轻轻吟道:“月黑风高杀人夜啊……”
“走吧。”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在朕的面前。”
嘉靖踌躇满志的走下船,刚踏到岸上,天空便传来一声爆响,那彩色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竟是化作了一篇诗词。
而后,是无数烟花升空,满天都是文字……
192、佛音浩荡,石破天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本来还很清冷的码头,忽然出现一队队表演的人,有人奏乐,有人舞狮,有人擂鼓,有人唱戏,有人变脸,有人披着一身斗笠舀着滚烫的铁水打出漂亮的铁树银花,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在欢迎着这位大明天子……
嘉靖周边的锦衣卫高度警惕,甚至拔刀结阵。
杀意凛然之下,这些表演的人竟然没有半点凝滞,那喜庆的声音就像无声的嘲讽,嘲讽着嘉靖胆小,不敢入局。
“有趣。”
嘉靖轻轻一笑,不顾陆炳他们的阻拦,直接迈步前行,锦衣卫只好紧张无比的护在嘉靖身旁。
在他们一行人经过的时候,忽然有表演喷火的人一大口火球喷出,某个锦衣卫猛然被烧到,胡乱遮挡,实际只有毛发烧焦一些,那些马戏人员纷纷大笑。
有舞狮凌空飞起,锦衣卫侍卫宁杀错不放过,当即挥刀斩去,那舞狮之人竟是高手,踩在刀刃上飞过了人群。
有表演变脸的,忽然鬼魅般蹿到人群当中,吓了护卫一跳,又飘忽出去。
他们就这么穿插着,骚扰着,没有发动攻击,但给人的心理压力却极大,哪怕是护在嘉靖身边的陶仲文甚至直接唤出了符剑,八柄符剑在周边飞舞,随时准备迎敌。
最危险的嘉靖却闲庭信步,似在欣赏这些表演。
他甚至没有让殿后的那营军士来驱赶,只在两百名锦衣卫的护送下,淡然无比的向扬州城走去……
……
扬州城城东的宁安塔是最高的建筑,锦衣卫本来想控制这处制高点的。
但是塔底一名剑客守着,带队的锦衣卫总旗试探进攻没有拿下,便有一名试百户带着数十号人紧盯此处,而且调了火炮过来。
但有异动,直接炮轰宁安塔。
塔顶,徐阶与好友严讷一起吃着驴肉火锅,明明是如此紧张的时刻,但徐阶吃着火锅却精益求精,十分耐心、细致。
“这种时候你跑到扬州来,万一败了,会不会有危险?”
严讷现在还只是一个举人,并非是因为他学问不精,而是因为他考乡试那一年主考官出了问题,涉嫌舞弊,因而他们那一榜的举人皆不得进行会试,需要等案子查清后,才允许考试。
可案子查了三年,刑部还没有结案。
也不知道还要等几年。
徐阶这几年在江浙当官,因为主管学政,严讷与他结识,询问过相关事宜,一来二去,两人熟络,徐阶认可严讷的才华能力,两人成了好友。
先前徐阶都在应天,扬州的事情是交由严讷负责的。
但偏偏今天,徐阶亲自到扬州来了。
“总要亲眼看着才放心,费心尽力布的局,如果嘉靖死了,我却没能看到,那未免也太遗憾了。”
“至于危险。”
“我一个无名小卒,若是费公重用于我,朝野上下知道徐阶是谁?谁又知道今天的这一切,是我在布局呢?”
“嘉靖要提防,也是防着夏言。”
徐阶十分轻松,严讷却看了眼塔下包围的锦衣卫,还有那尊瞄准宁安塔的火炮,还是心有余悸的说道:“至少,不应该在这里吧?太显眼了。”
徐阶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放心吧,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这些锦衣卫没有精力与我们在这里耗的,真正开打之前,他们也不可能炮轰建筑,毕竟扬州是大明自己的城市啊。”
严讷点点头,也跟着安心了许多,他拿起桌上的千里镜,看着东城门那边,说道:“嘉靖进城了。”
“好戏,开场了。”
……
如果说徐阶他们还需要用千里镜观测的话,法海、张执象他们则能够直接感知到皇帝的到来,此时的水陆法会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伴随着一声金刚铃杵敲击的声音,特殊的音波荡开。
整个法会的和尚们开始忘我而齐声的诵读《大悲咒》,大悲咒是无量慈悲之心,拔除一切苦厄,明明众僧侣念诵的声音不大,但在法海的金刚铃杵敲击之下,声音开始扩散到整座城市,仿佛有佛陀在天空念诵。
不,真的有佛陀。
天空出现了金色的云彩,成为一个佛陀的坐像,浩瀚的佛音从天而降,但整个世界却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有光,就有暗。
当佛陀降临的时候,妖魔也来了。
那黑夜的阴影当中,似乎有莫名的东西在窜来窜去,漆黑的天空,黑云涌动间仿佛有天魔要破开苍穹而降临……
……
“陛下!”
如此异像,陆炳直接拉住了嘉靖的手腕,想要阻止嘉靖继续前行。
嘉靖只是淡然的摇了摇头,拉开了陆炳的手,继续前行,说道:“国师就在前面,朕何惧之有?”
在嘉靖话语落下之后,那天魔涌动的天空忽然扯过一道闪电,接着是咆哮的雷霆,仿佛要洗涤世间一切邪恶一样。
雷霆与天魔的交战,月亮被遮蔽起来,大雨开始倾盆而下。
黄锦连忙让随从的太监撑起大伞,然而嘉靖却根本不愿打伞,他大踏步前行,越来越快,让所有的随从都无法适应,只能勉强跟上。
“陛下,快要到烟花作坊了!”
“让它炸!炸一个石破天惊给朕看看!”
嘉靖大吼着说道,他眼中满是战意,雨水已经淋湿了头发,湿漉漉的衣裳让行动不便,可他却越来越快……
轰!!!
仿佛是回应嘉靖一样,百步远的烟花作坊在满地血液的战斗中爆炸了,尽管嘉靖说无所谓,但锦衣卫还是试图拿下这处烟花作坊,可战斗了一个多小时,上百人战死,也没有攻下。
狂暴的火焰和冲击波瞬间卷席。
锦衣卫驱赶了周围的民众,但自己却没能逃脱,他们与守着烟花作坊的死士们一起被爆炸吞没,爆炸半径瞬间卷席了上百米,最近的时候,火焰离嘉靖不过七八丈远。
紧随着火焰之后的是冲击波。
陆炳与十多名护卫奋不顾身的护在嘉靖身前,但仆一接触,护卫们全部被冲飞,饶是陆炳以长枪撑地也只是多支撑了半秒,还是陶仲文一掌拍在陆炳身后,顶住了这波冲击。
在他们后面,嘉靖的头发和衣裳被吹得凛冽无比,但他的脸色却没有半点慌张。
那些原本该二次扩散的粉尘,在瓢盆大雨之下,如同燃尽的灰尘般洋洋洒落,天空落着黑色的灰,似乎不再受大雨的影响,整个世界都灰朦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大。
大地都仿佛开始翻动,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蟒忽然从云端探下了脑袋,那冰冷而金黄的眼眸直直的望着大明的天子……
193、紫微闪耀,北斗神铳
“出来了啊,孽畜。”
嘉靖的嘴角扯出一道狷狂的笑容,他没有被这万丈之高,身体绕城而至上云霄,能够探头而下的通天巨蟒吓到,反而十分高兴。
“郭勋,炸了它。”
嘉靖平淡无比的吩咐道,郭勋立马大声嘶吼调动军队,早就控制城墙和一些制高点,在城内摆了两百多门红衣大炮的神机营将士当即开火。
舟山去年研制出红衣大炮,兵杖局仅仅三个月就复刻了出来!
神机营已然换装!
射程超过十里的新型火炮发出了怒吼,数百枚炮弹当即飞上天空,以硝烟的威力,直奔鬼神!
“吼!!!”
通天巨蟒张嘴咆哮,无形的力量荡开,炮弹在半空中就被全部引爆,几乎将天空照亮,轰隆的爆炸让全城百姓惊慌无比,那恐怖的巨蟒更是让人惊恐发狂。
有人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有人拼命跑向两个法场,寻求庇护。
神机营的士兵们虽然惊恐,但却依旧在坚持战斗,他们开始按照长官的命令寻求角度射击巨蟒,站在城头的士兵也开始压弹射击。
是的,压弹射击。
嘉靖早在张执象那里得知了枪械的发展历程。
张执象说明末的兵部侍郎毕懋康的《军器图说》里有一种燧发枪。
实际上,嘉靖年间就有。
毕懋康并不是搞技术的,他的专长是书画,担任兵部侍郎的只是整理资料罢了,明末的兵部和工部早就被蛀空了,技术甚至不如嘉靖年间。
所以,燧发枪,其实是有的。
华夏人是最早使用燧石生火的,怎么会忽略这个点火的方法?扳机技术,在秦朝制弩的时候就广泛应用了。
只是燧发枪多用于手铳。
原因很简单,火绳比燧石更稳定,大明人行走在外,也是带火折子而非打火石。
火绳只要点燃,可以做到百分百的击发,而燧石平均每七次就要出一次问题,鉴于稳定性,选火绳还是燧石就很简单了。
所以,燧发枪并不关键,关键的是……击发枪。
鸟铳就已经是有膛线的滑膛枪了。
实际上,大明如今的冶铁水平,是超过当时的普鲁士的,克虏伯大名鼎鼎的灌钢法,我国在东汉就已经有了,并在南北朝时期发展成熟……
直到十九世纪,西罗人的冶铁技术都赶不上大明。
如此,离后装击发枪代表之作的M1841只差了一步之遥——雷汞。
火药、子弹一体化,节省装火药的步骤,才是提升枪械威力的最关键技术,张执象并不知道具体技术,只提供了雷汞一词。
但这不是问题。
还有什么人比道士更懂汞、铅这类金属的呢?
古人更是将硝玩出了花,制皮、制火药、制冰、制酸,华夏的制硝史有数千年,却偏偏说古代没有硝酸,这其实有点可笑的。
因为古人早知道硝容易挥发,制硝师提纯硝的时候还会特意预防挥发。
利用干馏制作硝酸,完全不存在技术和认知问题。
别一问就是阿拉伯炼金术师能够在八世纪干馏制作硝酸,但华夏古代绝不存在硝酸。
要知道,古代金匠是很喜欢在金器的敲打制作完成后,用硝酸洗一遍来增加光泽的……
汞、硝酸、酒精。
酒精也是有的,蒸馏之法宋元就已经有了,只是古代向来喜欢黄酒而不喜欢白酒罢了,民间喷火表演除了喷面粉外,还有的流派就是喷酒精的。
酒精易燃,以五行来看,属火,研究雷汞的时候没道理不拿来一起尝试。
于是。
雷汞也研发出来了……
甚至用棉花浸酸制作火棉替代了火药,成为了发射药。
所有技术都齐全了,击发枪也就顺理成章的制作出来了,这是舟山都没有的,独属于神机营的最先进火器,嘉靖取名为——北斗神铳。
取的是道教北斗神咒的:“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大圣,威光万千。上天下地,断绝邪源。”
嘉靖就是要以此利器,来荡平天下妖魔的!
数千名神机营将士手持北斗神铳朝巨蟒开枪,不管打不打得到,开枪再说,大明有钱,打仗从来都是火力压制!
问,华夏古代为什么没有板甲?
因为西罗人十五十六世纪才开始造板甲,大明早他娘的“给老子炸”了!
要板甲卵用!
事实证明,也就是火器没有开光,那通天巨蟒即便是万丈妖魔,显化于世也是血肉之躯,这些子弹没有音波引爆,打在身上也能嵌入鳞甲。
火炮炸在身上,也能扬起血花!
虽然没什么伤势,但也让它感到了痛楚,发出愤怒的吼声。
剧烈的音波席卷,本来当有无数人死伤才对,那边法海一敲金刚铃杵,一道音波荡开,竟是将其攻击消弭。
巨蟒朝法海吼了一声,但却没有纠缠。
而是猛的探首,直接朝嘉靖扑去,陶仲文在嘉靖面前,额头满是大汗,八柄符剑在他的御使之下朝着巨蟒飞去,但总给人一种螳臂当车的感觉。
符剑很锋利,在巨蟒的面庞上划开几道血线,但也,仅此而已。
它根本不管,符剑也根本无法深入皮肉。
明晃晃如大灯般的黄金竖瞳越来越近,能够看到那眼珠当中的野性和杀意。明明越来越近,嘉靖却丝毫无惧。
直到巨蟒离嘉靖不过数丈距离的时候,一柄紫金流火的长戟从远处飞来。
猛的轰中巨蟒,将它的头颅轰飞,撞在城墙之上,直接撞塌了一个阙,巨大的身躯都为之倾倒,蛇头轰飞数百丈,才堪堪落地,待它缓过劲来,重新立起的时候,额头的出现了一个血窟窿,不断的冒着鲜血……
造成这一击的人,正站在法坛之上,手中捏着第二枚“紫微密讳”。
右手的天师剑萦绕着淡淡星光……
拉弓,投掷。
再次将紫微密讳轰出,那巨蟒惊呼闪躲,但身体庞大,躲不过这如流光般的符戟,只得以身躯阻挡,身上再添一道血窟……
此时。
张执象执剑一礼:“众道友,请颂北斗大神咒!”
北斗七元,神气统天。
天罡大圣,威光万千。
上天下地,断绝邪源。
乘云而升,来降坛前。
降临真气,穿水入烟。
传之三界,万魔擎拳。
斩妖灭踪,回死登仙。
……
当罗天大醮上的道士们齐声颂咒之后,神机营的将士们发现自己的火铳和火炮都开始冒光,好似天上的星光投下金属发射发亮,又好似枪械自己在发光……
嘉靖听闻北斗大神咒后,更是笑着大声喊道:“开火,除魔!”
“开火!除魔!”
“开火!除魔!”
众将士只觉得受到莫名的鼓舞,有一种见证时代的感觉,他们不光代表自己,这是一种时代的洪流,他们必然扫除一切妖魔鬼怪,还黎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194、赤霄斩蛇,青龙赴海
在人道洪流面前,一切牛鬼蛇神只能俯首。
开光之后。
神机营的枪炮带着莫名的威力,巨蟒也无法强攻,甚至因惧怕疼痛,有着越游走越远的感觉……
宁安塔上。
徐阶淡然摇头,说道:“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总归还是要人来解决,鬼神只能是辅助。”
烟花作坊的密谋被发现,锦衣卫弄走了周围粮店里的面粉,导致爆炸威力不足,嘉靖的亲卫没有死多少人,这让徐阶有些失望。
因而没有第一时间让刺客动手,而是看那巨蟒的作用。
法海曾告知他,这场水陆法会“拔除”一切苦厄,会将人心当中最阴暗的东西拔出,也会将这个世道最阴暗的东西具现。
这条青蛇,万丈之长的苍青吞天蟒,便是南京的气运所化。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狼精虎怪、苍狼花豹,只是这些暂时被威势所压,不敢现行罢了……
“来吧,都出来吧。”
“让我们的真龙天子,见识一下山精野怪的力量。”
徐阶呢喃着点燃一根烟花,咻的一声,天空炸开一个血红的“杀”字,在稀疏的雨夜里,杀字转瞬即逝,但杀意却骤然浓烈。
方才还惊慌乱窜的许多“百姓”陡然停下,拔刀扑向嘉靖。
为了对付青蛇而分开游击的神机营在阵型上少了警惕,许多阵地瞬间被突破,仓促之下的白刃战,让神机营损失惨重。
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内,刀快。
不仅仅有着突袭的陷阵死士,还有藏于民宅当中的枪手和火炮,乱战一触即发,青蛇压力骤减,威风瞬间暴涨。
而随着他们发动攻击,迷雾和灰暗开始渐渐笼罩世界。
各种精怪从阴影中走出,朝一切心存光明的生灵发动攻击,他们能从“味道”上辨别自己人,也能辨别“敌人”和“食物”。
世上有两种妖。
一种是山野精灵修炼成形的,一种……源自人心。
那开门做买卖的都是无信无德坑死人不偿命的狡兔,那医馆里谋财害命敲骨吸髓毫无医德的是老狈,那巡街扫荡吃拿卡要呼风唤雨的是豺狼,那街上左右逢源牵线搭桥的是狐狸,那衙门里高高在上的是一只只斑斓老虎,那边关雄镇手握重兵的是白面雄彪……
忽然之间,群魔乱舞。
远在应天躺在病榻上的费宏忽然一口气没咽下去,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尸体迅速变凉,而一缕白烟从他嘴中飘散,游荡在天上,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环绕应天府好几圈后,开始出现蛇的雏形,它飞速朝扬州游去,路上越来越栩栩如生。
千尺长的白蛇御空而行,宛如真龙一样……
轰隆隆!!!
天空一道闪电扯过,白蛇也迅速飞到了扬州城上空,它矫健无比的游动,几乎瞬间就来到嘉靖面前,速度之灵活,子弹和炮弹根本碰不到它。
城中乱象,神机营和锦衣卫甚至自身难保!
郭勋和陆炳勉力支撑,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一个局面!
青蛇还没解决,这白蛇又是何物!
虽然不那么庞大,但给人的感觉同样麻烦无比!
倒是嘉靖看着那仇恨的黄金竖瞳,竟然是明白了这是谁,他笑道:“是你啊,费宏,都不等朕去南京看你,你就死了啊。”
“本来朕还准备去奉天殿,坐在你的位置上,好好看看这南边的江山呢。”
“你不在旁边看着朕,朕得多无趣?”
“你说呢?”
白蛇愤怒无比,竟然口吐人言,吼道:“嘉靖小儿!!”
“呵呵呵……”
嘉靖畅快的笑着,说道:“汉是火德,我大明亦是火德,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如今,我朱厚熜也斩白蛇变法!”
“费宏,朕要多谢你给朕送这份祥瑞过来!!”
“国师!”
“朕既修回光,该如何用这金光?”
他大声问道,跟张执象隔了数百米,都没有看见对方,但他却觉得,张执象能听见,而张执象的声音也确实传来,做了回答:“陛下要斩白蛇,剑不就在陛下手中吗?”
嘉靖低头。
发现自己手中还真有一柄剑,一柄由金光凝成的剑,这金光中带着赤色,是火,是朱,赤金的火焰燃烧着,天上的星光注入着,最终,一柄神威无比的剑出现在嘉靖手中。
帝道之剑,赤霄。
嘉靖心头火热,当即挥剑而斩,无上神威荡开数千米,瞬息而至,白蛇极尽闪躲之能事,依旧擦到边角,洒出一片血雨。
宝剑天授,当斩白蛇!
“嘉!靖!!!”
白蛇怒吼着,扬州城外的江水为之涌动,在它极速的盘旋之下,江水自河道中被抽起,卷在天空化成一道巨大的水龙。
青蛇也不顾攻击,在某种召唤下,靠近宁安塔。
一个谁也看不透的黑影走上青蛇,站在青蛇的头顶,这万丈的吞天巨蟒竟然直直朝月亮扑下,一口“吞下”了月亮,天地骤然昏暗几度,连火把都照不出多少亮光来,摸黑战斗之下,场面愈发混乱,也愈发艰险。
在黑暗当中,人们没甚注意。
那青蛇竟然已经绕住了整座扬州城,大地开始撼动,扬州城地下的土地开始崩裂,裂纹绕了一圈,开始向下蔓延,那青蛇奋力提拔,竟是打算将整座扬州城拔起!
“怎么回事!”
“那巨蟒要做什么?”
“它要拔起扬州城?它在往东,丢到江里去?不,不是江,是海!它想把扬州城丢到海中去!!”
“那白蛇正在蓄浪!”
“青蛇乘浪前行,须臾便可将我们拖入深海!”
“不!救命!!”
“啊,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有高僧和国师在传法做大法事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陛下也在城内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民众已经彻底慌了,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无数人向法海求救,法海只是唱了声佛号,说道:“一切皆劫难显化,一切有相皆虚相,贫僧也无能为力。”
在民众眼中,这是通天的妖魔。
但在法海眼中,是一场地震,一场暴雨,一场决堤的洪水……
当结局敲定的时候,因果便会显现,鬼神之力也会化为自然之力,纵然会有无数无辜丧命,但,战争本就如此。
这是鬼神之争,更是气运之争。
他只是见证者,而非破局者,嘉靖和张执象,才是应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