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风水轮流转,凡事留一线
Gupta意识到国际餐饮品牌CFK在中国市场开店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把他们的全球老对手唛记甩在身后。必须赶在他们还没有成为中国市场的巨头前,把李普顿产品卖进去!他交代Lu尽快安排。
Lu打电话给上海办事处边主任,结果对方只是在电话里哼哼哈哈,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Lu亲自飞了趟上海,按他的标准,李普顿上海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乌烟瘴气”。他是一个穿衬衣,里面都必须要穿圆领套头白色三分袖打底、头发要每一根都梳到位的人,怎么能忍受这种乌七八糟。唯一看得顺眼的,是陈阳青,于是他交代她马上通知所有销售人员,回来开会。
尽管内心怒火熊熊,他表面还是波澜不惊,等办事处全部人到齐了,他开始检查和交代工作,却发现无论问什么,其他人都只望着边连成,仿佛他们嘴巴的开关长在他脸上。
在日本留学四年、工作十年,他早已练就了一身的耐心,但边连成那我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油盐不进还不停抽烟的死样子,还是让Lu忍无可忍:“边主任,能把烟先掐了吗?”他没办法理解,在这么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他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
边连成还真掐掉了还剩三分之二的烟,Lu总算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询问,却看到他又点燃了一支。其他人看看Lu、看看边、尴尬得想躲到窗外马路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气氛紧张无比。
陈阳青把烟灰缸拿到一旁,轻声说:“老边,你就等会儿再抽吧。”边连成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办公室。Lu继续给其他人布置任务,却发现除了陈阳青偶尔不咸不淡地搭几句,其他人都哑巴一样,只拿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休想听到一个字的回应。
Lu一回到酒店,就打电话给Gupta,说上海办事处有很大问题,不可能指望他们去跟进CFK。
Gupta一放下电话,就叫上Madam和Aimee,说赶紧一起飞一趟上海,去拜会CFK。Gupta想着这么重要的客户,要有对等级别的销售经理出场,Madam气质谈吐都不错,但如果真想把客户拿下,还是带上Aimee心里笃定些。
三个人来到CFK中国总部胜百位于延安西路太范大厦的办公室,出来接待的是顶着十分夸张爆炸头的美女采购经理,她用嗲嗲甜甜的台湾腔告诉他们:她的任期马上到了,后天就回台湾。胜百中国,现在还只是筹建阶段,目前说了算的,是CFK上海,只要他们愿意用李普顿的产品,其它各地的CFK合资公司,肯定也会用的,建议他们去找CFK上海的安总。
谢过这位美丽温柔的采购经理后,三个人马不停蹄地到了新华路CFK上海办公室。这是一座两层楼小别墅,没有前台,采购部就在一进大门右手边的房间,采购部的人还得警觉地留意进进出出的人,兼任前台和安保。
一听说是李普顿的人,还是总经理亲自带队,他们很客气,安顿他们仨坐在了采购部里面的沙发上,一番斟茶倒水后,采购部副经理尹秀告诉他们,已经通报安总了,安总在开会,让他们等等。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眼看着已经下午一点多,采购部樊经理有点坐不住了,招呼他们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来等。Gupta摆摆手说,没关系,不饿,等到安总再说。
采购部的人陆陆续续出去吃午饭了,尹秀和樊经理也轮换着吃完饭回来,他们仨依然在这里等着。尹秀每次去问安总秘书Polly,Polly的回答都是安总还在忙。尹秀觉得不对劲了,这也不是安总的风格啊,一定有问题。
眼看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Madam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念叨了几十遍:“有冇搞错啊!”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宁芫宣泄。Gupta倒是像佛一样淡定,不知是不是以这种姿势坐得太久,感觉他脸上都开始发出神圣的光芒。
当然,在这三个多小时的等待中,善良的尹秀和樊经理,出于不好意思,一直在陪聊,让他们了解到很多上海CFK和胜百中国总部的情况。尤其是尹秀,说话轻言细语、态度温和暖心,聊到此时此刻,她已经让宁芫叫她尹秀姐、叫樊经理樊大哥了。
宁芫觉得这么漫长的等待,一定是有原因的,她问尹秀,能不能带她到安总办公室外面看看,反正她一个人去,目标不大。尹秀觉得有道理,就把她带到了二楼。
Polly坐在安总办公室门口,看到尹秀带着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上来,估计就是李普顿的,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洗手间,尹秀和宁芫立刻醒目地躲到了女洗手间。
Polly进来了,压低嗓门说:“安总是故意不见的,一听说是李普顿的人就大发雷霆呢。但他又有意不让你们走,说就是要让你们尝尝他当年受的气。”还有这么一出?“他当年受过什么气啊?”尹秀好奇了。“我也不知道啊。”Polly无奈地说。
“Polly,让你费心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相信安总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对待我们。能不能麻烦你转告安总,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让他给个机会,骂骂我们,怎么骂都行,只要他解气。是我们错了,就要面对。”虽然宁芫并不知道以前有什么过节,但这肯定是李普顿要有的态度。
Polly轻轻拍了拍宁芫的手:“放心,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今天让你们等了这么久,很过意不去。我会劝安总的。你们再等等。”
宁芫和尹秀回到楼下不到十分钟,Polly就下来请他们上去安总办公室。安总的办公室并不大,他们仨同时进去,立刻有些拥挤。安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面已经摆好了三把椅子。
Gupta伸出手自我介绍是李普顿的总经理,安总却毫无反应。已经等了这么久的Gupta不会在意安总的冷淡了,他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表明想把李普顿产品卖到CFK。安总的脸,像在被冷库里冻了好几年的肉,僵硬地冒着寒气。
“你们死了这条心吧,除非我死,否则,我是绝对不会接受优家产品的!”
这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啊,把话说到这份上!这是谁造的孽啊,把这么大个雷埋在这里!三个人都有点懵。
Gupta身体往后靠了靠,空出足够的位置,把他长长的胳膊伸展开来,让他的手能恰到好处地落在安总眼前:“安先生,我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和您握手言和。我是去年年初才到中国负责李普顿的,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我确实不清楚,但无论如何,您的不愉快,就是我们今天要努力弥补的。优家和胜百是全球战略合作伙伴,按道理,我们李普顿的产品应该在这里的,既然没有,就一定有故事,我希望您能给我们机会,去创造一段愉快共赢的新故事。”
Gupta的语气坦诚、真挚,宁芫都听得动容,安总还是冰冰冷冷、不为所动。
“你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在和优家合作这件事情上,我不会做任何让步。你们可以走了。”安总铺开文件,打算自顾自工作的样子。
“安总,我们非常理解您的心情。您今天能够放下往事来见我们,我们十分感激您的大度!确实是我们不好,来之前没有对过去发生的事,做更多了解。我们对CFK做的功课,只是近两年。”
“这是我们做的一套营运手册。这两年CFK开店速度快,落实到营运,可能会需要进一步流程化、标准化,保证每家门店每个产品的服务品质。我们这套营运手册,是完全站在CFK门店操作角度制定的,我们的目标,就是确保每家门店的任何员工,依照这个标准,都可以不走样地执行。”
宁芫说完,把精心准备的营运手册递给安总,安总下意识地接过来,封面装帧精美,打开一看,逻辑清晰、通俗易懂、简洁可行。连产品在门店里,应该放在哪个位置,都根据现在门店的情况作了图示,把这套手册直接放在门店里,立刻就可以执行。
安总感觉太意外了!这段时间,最让他苦恼的,就是开店提速后门店的营运管理,按李普顿的这套方法,可以扩展到整个门店,实在是雪中送炭啊!
安总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会把你们的这套手册和样品,推荐给中国总部,至于后面行不行,不是我说了算的。”宁芫赶紧把随身的袋子放到安总桌上,说:“安总,我们特意准备了两套手册和样品,一套留在您这里,另一套麻烦您推荐给总部。”
从安总办公室出来时,Polly看到安总的神情,悄悄对宁芫竖大拇指。两个女孩子会心的笑容,被Gupta看在眼里。他对这位气质出众、举止得体、样貌清秀的秘书印象极好!还没走出二楼,他就对宁芫说:“安总的秘书看起来很不错,做起事来很用心,你有没有办法把她挖到我们李普顿来?”
宁芫转身走到Polly面前,故意问:“不好意思,请问洗手间在哪里?”然后对Polly使了个眼色,Polly会心地笑了,带着她到洗手间。宁芫赶紧问Polly要了她的电话号码,还把自己的名片留给了她,两个人约定,后面一定要继续联系。
宁芫之所以要和Polly在洗手间交换联系方式,是不想让安总感觉Polly在帮他们。宁芫自己也当过秘书,知道老板们,除非他主动问你,不然,绝不希望身边的人在背后张罗事儿。
安总说到做到,不出一周,宁芫接到胜百采购部打来的电话,说他们新上任的采购总监Marcus想来参观李普顿工厂。
九年前,CFK进中国,安总是筹建负责人,什么都得他来做,包括一家家供应商地落实。优家是他们全球核心供应商之一,当时还没进中国市场。
眼看着第一家店就要开了,优家的产品却迟迟不到港,他急得没办法,到处找人,从英国到新加坡,绕了无数圈也没有下文,最后不得不亲自飞到新加坡,打算现场督促优家赶紧把货空运到BJ。
他被晾了三个多小时后,得到的答复是:“你们在中国还一家店都没有,凭什么让我们给你空运?”悲愤交加的他,走出新加坡优家办公楼时,就发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此生都不会再进优家的产品。
后来幸亏巢雀仗义地跑出来江湖救急,才让第一家店顺顺利利地开出来。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十年不到,优家就求又上门来,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们,就把这么多年的誓言放下,举着他们的营运手册向总部大力推荐。
Gupta是临时起意让宁芫跟去上海见胜百采购的,他根本没想到宁芫除了带样品,还带了为CFK专门制作的营运手册!而且,他还见都没见过这套手册。这是哪里来的?她怎么会有如此充分的准备呢?
第二十章:不寻常的表象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Lu加入李普顿以来的出差,基本上次次都有同伴:有时是和Kumar、Jennifer一起,有时是和Gupta、Aimee一起,有时是和Madam、区域主管一起。
这次来上海,是他头一次单枪匹马。听说上海之前的销量还不错,原本想着只是来敦促他们去跟进CFK,但到了这里,看到的却是乌七八糟。他强忍着愤怒,找Justin调了上海办事处的数字来看:过去的一年,尤其是刚成立上海办事处和打李亨的时候,是出了不少货,但自从他接手以来,再也没有出过一箱、放在外面的一大堆应收款也收不回来。
Lu觉得必须好好调查整顿一番。他在这里呆了三天,铁板一块,完全没有突破口。
第四天上午,他继续追问办事处的人为何这段时间没有销量,边连成倒先发火了:“你是什么人啊,跑到这里大呼小叫的,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呢,老子这几天是在忍,你他妈还没完没了!”他边骂边砸了俩烟灰缸。
办公室的人倒还淡定,但Lu完全愣住了!不要说在他过去的职业生涯,就算加上他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也没见过这么说话的。他是疯了吗?我可是他的老板啊!
连这几天来唯一偶尔协调一下的陈阳青,都不说话了。对Lu来说,这也是一道人生超纲题:他虽然出离愤怒,但又吃不准用什么方式来反应:
和他对骂吗?不可能的,我从来不骂人,连脏话都不会说;
和他讲道理吗?这是第四天了,讲得通,这个人今天就不会叫骂了;
扔下他,一走了之吗?我是他的顶头上司,始终还是要我来解决的;
沉默不语吗?胸口堵得慌,也太窝囊!
这时候,唯一看起来得体的方式,就是在办公室里不说话,但来回走动。不说话,让对方吃不准你在想什么;来回走动,表明你正在想怎么对付,会给对方带来压力感。
Lu掏出手机,打给了雷粤儿。看着这帮乌合之众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为了保密和震慑对方,他说的英文。他把现在的情形报告给雷总,说他想把整个办事处全炒了。雷粤儿在电话里爽快地说:“没问题!”Lu打完电话,收好电脑拿起包,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事处。
陈阳青虽然没听懂Lu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觉得他这一气呵成的反应帅极了!Lu一离开,她就问边连成:“你这是做什么呢?不打算继续干下去了吗?”边连成闷闷地说:“该收网了,保闻那边已经被发现了,估计很快就到我们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撕破脸,早点拿钱走人!”
就在雷粤儿打算通知解雇上海办事处所有人之前,居然收到了陈阳青发来的传真,告诉公司,他们换了一位销售代表,有一位年轻的销售员因为个人原因提出不干了,他们补了一位年近五十的销售代表齐闳进来。这是全办事处最低级别的岗位,而且眼看着就要做整体调整,雷粤儿就没有提出反对。
Lu一回到广州总部办公室,就向Gupta和雷粤儿汇报了上海的情况。虽然Gupta也一直认为上海办事处和整个李普顿、优家的风格大相径庭,但全部赶走还是很大的动作,他想在采取行动前,亲自走一趟。想来想去,他决定叫上Aimee一起,Aimee越来越像他的眼睛和耳朵,可以帮助他判断局势,而且,他还想仔细了解一下手册的来历。
宁芫跟着Gupta出差的频次很高,为了赶时间,走哪儿吃哪儿地买个汉堡,是家常便饭。大半年前,宁芫发现无论到哪个城市,CFK的门店数明显在增加,而且只要经过,Gupta就会特意进去,站在里面仔细地看来看去,若有所思。
宁芫打电话问PT,香港的CFK是不是用李普顿,PT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结论是:当然用啦!宁芫问PT优家香港是如何供应的,PT又说了一堆,要点是:不仅仅卖货,还要卖方案。
PT对所有的细节可以描述得清清楚楚,但因为不擅长写东西,无法形成规范和制度。宁芫请PT帮忙,能不能找到香港优家为CFK提供的文字资料,任何形式都可以。
得知方舷在刚加入李普顿的时候,就到新加坡培训过一段时间,现在也和新加坡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沟通,她就找到方舷,问他能不能帮忙找优家新加坡提供供应CFK的产品和服务方案。
Edward和Justin加入后,她又不失时机地请教他们,在荷兰和美国,优家服务国际连锁餐饮客户的做法。
一圈打听下来,她心里有了个大概方向。平时只要有点时间,她就会在CFK的店里,观察他们现场操作流程,琢磨怎样做,服务员才能动作最少、时间最短、顾客的感受最好。陆陆续续收到来自不同国家的信息后,她整理了营运手册的雏形。
为了保证产品服务的品质,她找方舷提供支持–让方舷负责的研发质检部,帮她验证、检测和校订流程。方舷也没多想,知道宁芫一定是为开发客户,特别配合,甚至周末都加班加点地帮她。
这份薄薄的手册,其实已经有好多人,付出了好几个月的精力。
Gupta听到这个过程后,百感交集。他问宁芫:“那如果我没有临时叫你一起去见这个客户呢?”
“只要我知道公司在跟进CFK了,就一定会把这份手册拿出来,提供给客户。纯卖东西是肯定不行的,毕竟巢雀已经供应他们那么多年了,我们这个墙角不容易挖啊!”宁芫坦然地说。
“如果公司一直都不打算开发这个客户呢?”Gupta又追问。
“那我就在合适的时机,自己去跟啊。我们销售,不就是要发掘客户吗?老板,您不会嫌弃我们主动开发客户吧?”宁芫和Gupta开起了玩笑。
其实Gupta和宁芫都知道:虽然得到了安总的推荐,但想把货卖进CFK,这仅仅是一个不糟糕的开始,后面不知还有多少困难排着队在等着他们。
Gupta和宁芫来到上海办事处,情况倒也没有Lu说的那么糟糕,至少边连成对Gupta的态度,还是比较客气的,但他的眼睛,扫都不扫宁芫一下。陈阳青对宁芫很亲热,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直说她瘦了。
她得知宁芫要来上海前,特意打了电话给宁芫,让她从广州给她带一箱猕猴桃。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宁芫正在交代Judy和Spring准备郑州的新闻发布会,她只记住了桃,到机场匆匆忙忙买了一箱。
交给陈阳青的时候,她哭笑不得:“我说的是猕猴桃、不是水蜜桃!你该不会分不清这两种桃吧?”然后又说:“你这样只有工作,生活能力这么差,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啦?”她对宁芫,完全就像对自家孩子一样,聊的都是鸡零狗碎家庭社会主题,几乎不和她谈工作上的事。
不过办事处其他年轻人,看到宁芫,都非常开心。他们一起打李亨时,朝夕相处。年轻人之间,在轻松随意中并肩战斗所建立的深厚友谊,不是边连成这种人能理解和关心的。在他看来,宁芫做的那些事不重要,就是一帮小青年的瞎胡闹。他既不关心他们打不打得赢、也不在乎他们打赢了。现在宁芫和那些小青年一起讲讲笑笑,他也觉得无所谓,只要她不烦着他问东问西、做这个那个就行。
Gupta要求边连成带他们和上海最大的经销商吃顿饭。说来诡异的是:李普顿在上海已经卖了两年多了,但除了办事处的人,其他任何人都没见过任何一位经销商。经销商的名字在销售部耳熟能详,但只是停留在订单和发票上,负责人长什么样子、公司究竟在什么方位,全都不得而知。这些客户,都是纸上客户。
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也确实没什么人提出要见经销商,大家都默认这是上海办事处管的事情。
边连成见Gupta执意要和经销商吃饭,只能把唯一拿得出手的经销商-上海业茶的总经理贾华序请出来。这次老边算是用了心,安排在延安西路展览中心里的一家高级餐厅。贾华序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作为业茶这家国企的总经理,他既有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决心、又有不想退岗的私心。
成为李普顿的经销商,是贾华序打听到李普顿在上海有办事处后,自己主动找上门的。他不知道他去的那天其实是边连成他们上岗的第二天,眼看有亲自送上门来谈合作的国企领导,老边当时还是很积极的。
随着李普顿销量的增长,业茶拖欠的货款越来越多,每次公司商务部让销售催款,边连成都明里暗里提醒贾总不要忘了是他在兜着,贾总就时不时提供些实实在在的好处给边主任。贾总相信:只有边连成可以护他周全,其他人,都是天高皇帝远。
和贾华序吃饭的过程中,Gupta一直在问一些业务上的问题,比如贾总他们公司究竟把货卖到什么渠道、现在还有多少库存、货平时存放在哪里、还没有付给李普顿的货款,什么时候能付等等。这些问题,按道理,边连成作为负责的销售,应该都可以对答如流,当宁芫把这些问题翻译出来的时候,边连成的表情完全是事不关己。
宁芫就问贾华序,贾华序不知道是答不上还是不愿答,支支吾吾的,到后来突然有些恼羞成怒地对宁芫说:“你这个小姑娘,问这么多做啥?烦不烦啊?你的货卖给我们了,怎么卖是我们的事!”
在这个场合,宁芫的角色更多只是个翻译,毕竟是总经理在提问、分管的销售也在场,按道理,不应该由她对贾总的话做出反应。不过看起来,贾总把宁芫翻译Gupta的提问,看作了是宁芫自己要问,无论是真的误解、还是故意曲解,总之,他现在的矛头指向了宁芫。
Gupta从贾华序的表情和语气,看出了他对宁芫态度的恶劣。Gupta问宁芫他在说什么,宁芫微笑着说:“我还没理解他在说什么,让我再了解清楚一点。”宁芫淡定地回过头来,对贾华序说:
“贾总,请问您在烦什么?”她的表情是微笑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眼睛里有一种清冷和严厉,让贾华序这个老江湖都有点不寒而栗。贾华序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被这个黄毛丫头盯得心虚了?
第二十一章: 眼见的好,是背后为实的付出
“你啰啰嗦嗦地问这么多,烦不烦啦?”贾华序强顶着,但音量比刚才小了百分之六十。
“我们总经理提的问题,您回答了吗?”她继续盯着贾总。
“有什么好问的呢?货都已经卖给我们了呀。放在哪里、卖不卖得掉,关你们什么事?”贾华序继续死顶着。
“货款,全部结清了吗?”宁芫的声音温柔,但充满力量。
边连成眼看贾华序的气势越来越弱,拉了拉他的胳膊,猥琐地笑着说:“不要理她,她以为会几句英文,就能管客户、就会做生意啦?像她这种花瓶,有什么用?站在老板身边,当个陪衬罢了,你管她说什么呢!”
宁芫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老边,不维护公司利益、还说这种没品的话,那颗硕大的脑袋,难道是空心的吗?
“边主任,今天Gupta先生问的这些问题,请您在明天上午十一点前提供一份书面报告,传真给陆经理。不要低估公司的实力。”宁芫的语气不容置疑。边连成看着她大义凛然、镇定自若的样子,想到她平时在公司很受尊重,突然吃不准她究竟有多大能量,只好不吱声了。
这段饭的后半场,气氛变得客气且凝重,贾华序若有所思、边连成心事重重。结束的时候,宁芫再次强调了明天上午十一点前交报告的事,边连成和贾华序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Gupta回广州,宁芫到合肥,和Lu汇合。合肥还没有经销商,但已经设立了目标,必须在二月份之内找到当地合作伙伴,准备开拓。到达合肥酒店后,宁芫和Lu拿着当地黄页,开始查询有可能的公司,并逐一打电话过去商谈。当地国营蔬果公司一听是李普顿,非常热情,立刻约了在办公室附近的百货公司门口见面。
二月的合肥,天寒地冻,Lu一身西服革履、宁芫穿着透明丝袜配职业装,两个人在街头风中看似傲立寒霜实则瑟瑟发抖。正在这时候,广播里传来新闻: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小平同志昨晚去世了!Lu和宁芫面面相觑。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聚起座座金山
…………
一九九二年,又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
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
…………
这是一段不知道在耳畔响起过多少次的旋律,对广东人来说,这是一首陪伴成长、见证历史的歌曲。宁芫曾经看到电视上,在南海边写下诗篇的一九九二年一月十九日,小平站在深圳皇岗口岸的过境桥边深情地眺望香港,久久不愿离去。“我要活到一九九七年,在中国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时去看一看,哪怕是坐着轮椅也要到这块土地上去走一走。”
七月一日,只有不到四个半月了啊……
这是周四的下午,听到新闻的人,该上班的上班、该办事的办事,柔和温暖的冬日阳光,静静地洒落,每个人都那么平静地从Lu和宁芫面前走过。宁芫对Lu说:真正的伟人,就是在他离开的时候,我依然可以自顾自地去谈经销商、我们每个人依然可以按自己的节奏,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远远地,有个四十出头、浓眉大眼、朴实憨厚的中年男子对着Lu和宁芫招手,一幅未见先熟的样子。“是宁小姐吧?”他热情地招呼。
“您好您好,是的,您是罗经理?”宁芫热情地迎上去。
“您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们来了?”Lu有些好奇。
“全合肥在这么个大冷天,马路上穿成这样的,只能是李普顿的人了吧?”罗经理笑呵呵地说。
罗经理把他们带到公司,洽谈非常顺利,罗经理甚至花了不少时间咨询Lu和宁芫:怎样做到大冬天穿这么少还不感冒?时间充裕到他们还一起去拜访了优家在当地的草芳洗衣粉合资工厂,跟着他们的销售和经销商看他们用优家特有的销售方式行街。
“还是卖李普顿好啊,你们一箱茶卖那么贵、还那么轻,我们一箱洗衣粉重得要命,还只能卖那么点钱,我们实际上就是个搬运工。”草芳的销售员笑眯眯地抱怨。是的,他们要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地搬搬抬抬,而李普顿,无论怎样辛苦,还是出入高档百货商超星级酒店酒吧夜店。“这个对比真是好励志,应该回去和我们的销售团队分享。”宁芫向Lu建议。
Lu也十分庆幸自己自从工作以来,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体力活,从来出入的,都是高级豪华场所。来到李普顿,拜访那些极为朴素的经销商办公室,已经是他人生场景转化的下限。
望着那些穿得鼓鼓囊囊、搬着一箱箱洗衣粉给小卖部老板开箱、码货、摆货的优家草芳销售员,Lu还是忍不住感慨:“还是我们以前商社的业务轻松啊!做快消品,实在是太辛苦了!”
“作为人生赢家,一路只有捷径可走,是不是也挺无奈的?特意绕道快消,来体验一把生活的艰苦?”宁芫调皮地对Lu说。
“哈哈,我不否认自己是人生赢家。回到广州的这个周末,我请销售部的同事们一起到我家去开个party。”Lu兴致高涨起来。
Lu的家,是广州市十大豪宅之一,闹中取静地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保安穿得比我还精神!”穿过门禁后的Steve目光还流连在潇洒挺拔的保安身上,悻悻地说。
“哪里只是穿得比你精神?明明长得就比你精神!”阿玉总是字字见血。
电梯上到一梯一户的陆宅,Lu家的小保姆已经在电梯口恭迎,陆太太正在摆放餐具,无论是陆太太、还是整个家,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精致”–其他孩子才一岁多的妈妈通常都是衣衫不整、面如菜色,但陆太太瓜子脸杏仁眼,皮肤吹弹可破,云鬓轻扫、巧笑嫣然,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带小宝宝的负重累赘感。陆太太带着大家每间房间、每个空间地参观,阐述每个细节背后的理念,大家目不暇接、啧啧称赞。
所有的男同事,都开始默默评价自己家的黄脸婆,所有的女同事,都被陆太太折服–确实,这才是全职太太的典范!参观完落座在舒适的客厅,已婚人士们开始感叹-当老公的说:回到这样的家,一定会觉得再辛苦都值得!当老婆的说:看到这样的家,会泪眼问苍天-为啥我老公不是陆生这么能赚的!
当然,也有一众单身,在这强烈的刺激下,思考、纠结、摇摆、羡慕。
Spring不愧是组织了这么多场新闻发布会的高手,开启了对陆太太的采访模式:“请问,嫁给这么优秀的老公、当如此精致的全职太太,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陆太太含情脉脉地望向陆生,娇羞地说:“别看他现在这么威风,当年他追我的时候,我父母可反对啦!”
哟,这么大的料?大家立刻来了兴致,争先恐后地问陆太太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他又黑又瘦,还只是个高中生,我爸妈觉得他哪里有能力喜欢我?他第一次到我家来,被我爸爸直接赶了出去。”陆生掩面摇头,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我爸妈那时候,一心想把我嫁到国外,本地人,完全不考虑的。”陆太太倒真是很坦率。
“他就真跑到日本去读书啦,除了不断给我写信让我等着他,一口气憋了六年都不回国。”陆太太讲得很动情。
“等他再次出现在我家的时候,已经是日本最大商社的骨干了,我爸妈当时无话可说,只能同意。”
“现在你爸妈是不是逢人就炫耀我这个女婿啊?”陆生一改在公司的不苟言笑,对着太太摇头摆尾、洋洋得意。
“是呀,现在我所有亲戚中,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当全职太太。我爸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亲戚朋友面前夸女婿。”
“我是我们整个家族,嫁得最风光的。”
“您也是最漂亮的吧?”Perry不失时机地插话,不愧是最会说话、最会做人的销售。
陆生和陆太非常受用。
“那陆太太对我们这些还没嫁出去的女孩子,有什么建议呢?”Judy眼睛闪闪发亮,十分期待陆太能传授嫁得好秘诀。
“女孩子要嫁得好啊,必须认清自己的优势,目标清晰、舍得放弃。”陆太太的观点十分鲜明,销售部的一众女单身听得非常认真。
“比如,我的优势,就是……”
“漂亮、聪明!”陆生及时接话。
陆太太甜甜地笑了。
“我知道意竹对我死心塌地,我就把嫁给他、将来照顾好他当目标啊。”
“他在日本不回来的六年,我去学了烹饪、插花、茶道、绘画、家政、缝纫、钢琴,甚至育儿。”全场哗然!真是超级大才女啊!难怪Lu活得那么有品质!
“女人嘛,完全可以把嫁得好,当成自己的目标啊。”
嗯嗯嗯,一群女孩子连连点头称是。
“比如说你啊,宁芫,Aimee,对吧?”突然被陆太太点名,宁芫有点受宠若惊,立刻把背挺得直直的,聆听教诲。
“你这样就特别不对。一个女孩子,成天跟着一帮男人东奔西跑,活得和男人一样,有什么意思呢?”
“你应该好好花时间,去找个好老公,把嫁人排在第一位。”
“你不要以为现在这样忙碌操劳,是混得好。一个真正成功的女孩子,是嫁得好!嫁得好,才是真本事!”
陆太太这一连串突如其来如此针对宁芫的点评,让其他人瞬间鸦雀无声,Lu本来笑得轻松自在,看太太似乎还有高见,赶紧站起身,拍着手说:“好啦好啦,八卦完毕,用餐时间到!”
从陆生家出来后,几个女孩子在一起愤愤不平:“陆太太什么都好,但特意针对宁芫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自己嫁得好,也不用讽刺别人吧?”
连佳伟都打电话给宁芫,说Jennifer告诉他妹妹被人拿话欺负了。“我妹妹难道还担心嫁不出去吗?真是的!”
在大家为宁芫鸣不平的时候,宁芫却觉得陆太太的话,句句在理:我确实太没把嫁人放在心上了!嫁人,也可以当成像事业一样的目标,去努力达成的!
被陆太太开了天眼的宁芫,一回到宿舍,就列了个行动计划:
第一:要从思想根源高度重视嫁人这件事!
第二:要具备嫁人的基本技能,包括但不限于:
烹饪(不会)
插花(不会,不是必须,以后再说。)
茶道(会变李普顿三种茶魔术,算不算?算!好,不用学了)
绘画(会画海报算不算?算!好,不用学了)
家政(会打扫收拾自己的房间算不算?算!好,也不用学了)
缝纫(嘿嘿,继承了服装设计师妈妈的好基因,自己会一点,好,不用学了)
钢琴(略知皮毛,算不算?算!好,不用学了)
育儿(先找到儿爸目标再说)
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嘛,理论上应该可以嫁出去的。
结论:恶补做饭技巧。
第三:物色可嫁对象:
把所有想得起来、疑似单身的男同学、男同事、男客户,全部列出来。
这个:太高了
这个:太矮了
这个:太丑了
这个:黑得晚上看不见
这个:不喜欢眼睛又圆又大又鼓的男生
这个:没话说
这个:不了解
这个:年纪太大
这个:兄弟,不能毁了他一辈子
这个:看不上我吧?
这个:一定很多女孩子追吧?竞争太激烈了,比卖李普顿还难,有那时间,不如多卖点茶……
…………
这么一个个划下来,好惨……没了……
嫩草、校草、窝边草,也全部盘点了一轮,发现自己确实不是草食动物……
宁芫简直想大哭。怎么比开发客户难多了!
宁芫在铺开寻找男朋友计划时,有一个人也在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计划而努力着。
…
第二十二章:山重水复疑无路,只缘身在此山中
边连成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次有了很没底的事,就是那份要在十一点前发的传真。和Gupta他们分开后,他就和贾华序商量,该怎么应付这些需要回答的问题。贾华序倒不着急:“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呗。”边连成看着他那笑里藏刀的表情,心里骂着果然是只老狐狸!
他打电话给陈阳青,让她做准备并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前一定要把传真发出去。陈阳青有点意外:“你不是一直说什么都不用管的吗?怎么突然要写报告了?”
“保闻的事情弄得太大了,看来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得稳住,至少拖到把风头避过去。”
难得老边也看到了身在困局之中,开始懂得稳和拖,陈阳青连夜编了一份报告,40%的真+40%的假+20%的美好愿望。
Lu收到传真时,很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愿意以这种方式和总部沟通,而且看上去,写得还挺清楚的。果然还是总经理有办法!Kumar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对Lu说:“Lu,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听说你请销售部的人到你家去开party,你为什么没叫上我呀?我难道不是销售部的一员吗?”
Lu不好意思地笑了,正好Spring经过,立刻接了一句:“Kumar先生,您怎么会是销售部的一员呢?您是Gupta亲自邀请来的专家,您是总经理办公室里的boss呀!”Kumar很开心:“你果然是Aimee这组的,说话真让人舒服!”
Lu这才注意到Spring:高挑的身材、水蜜桃一般饱满的脸,不知是不是受牙膏广告影响,她那笑起来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莫名觉得生活美好。他感激地对Spring点头微笑,Spring也回应了一个坦荡的笑容,拉起Kumar的胳膊向外走:“Jennifer找您呢!”
自从上次家庭聚会后,Lu明显感受到大家对他的尊敬甚至崇拜。他开始享受和这群简单、自在、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在一起。
自从Gupta从上海回来后,Lu发现上海办事处和以前相比,确实积极了很多,开始出货了,还时不时主动写个传真过来汇报一下工作,真是前所未有的状态。整盘换人的事儿,就暂时不提了。
胜百新上任的采购总监要来的事情,在宁芫接到Polly电话后,变得十分具体:就在本周五!
之前打电话说这件事的,是胜百总部采购部的秘书,这次居然是Polly亲自来交待。她在电话里详细地介绍了这位新任采购总监的背景:美国人,在台湾留过学,会说中文,是胜百刚刚重金挖过来的,目的就是整合分布于全国各地的CFK合资公司采购部,从各合资公司自主采购,变成中国公司集权的中央采购。这是一件大事,也是触动各种利益的难事,只能从外部找一位没有任何顾忌的能人。
“我和你说这些,是知道Marcus工作的难度会很大,如果有优家这样有实力、有想法的供应商支持,他会容易很多。”
“那安总也支持中央采购?”宁芫知道现在上海CFK的安总,是所有中国合资公司里最有影响力的人,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当然!CFK在中国,是安总一手一脚做起来的,他比谁都希望公司发展得好。安总说过:结束现在这种藩镇割据的局面,发挥集采优势,肯定是大势所趋。”
“安总还面冷心热,嘴上说死都不接受我们,扭头就推荐我们。这才是真正全力为公司好、有胸襟、干大事的人啊!”宁芫对Polly说这话的时候,满满的敬佩。
聊完工作,突然切换到个人频道,两个人互相交换了各自的年龄、工作经历、甚至有没有男朋友。已经熟到这个程度,宁芫顺势提出:“上次见面,我们总经理Gupta就夸你做事用心,十分欣赏你。他还让我把你挖到我们李普顿来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呀?”
“哎呀,是吗?你们总经理真是太看得起我啦,替我谢谢他啊!我觉得你们每个人都很专业,李普顿市场也做得很好。我自己就一直喝的。”
“我从一毕业就跟着安总了,他对我很关照,现在又是胜百要真正成立中国总部的关键时期,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不过等以后有合适的时机,说不定我就来了呢?哈哈……”
Gupta听Aimee说了Polly暂时不能加入的理由,和Aimee一样,对这个女孩子更加欣赏和敬重。
有了上次接待万客兴荣经理的经验,这次就驾轻就熟了:接待Marcus的流程基本和上次相同,不过连Polly和Marcus的秘书都不太清楚他参观完李普顿工厂后的安排,所以之后怎么做,要见到Marcus之后,才能另行确定。有可能吃顿饭?有可能陪他在广州转转?宁芫把各种可能性都做了相应安排。
宁芫按照约定,到环市东路皇冠假日酒店大堂接Marcus。见到他的时候,外面也是在下雨。他随身带了一把很长很长的伞,几乎到了他的腰,比拐杖高、比权杖矮,显得有些滑稽。但这个人,真的有点帅:有点喇叭袖的白色衬衣、有点灯笼的黑色裤子,这身装扮像个王子。五官轮廓,非常像金城武,只是眼珠是碧蓝色、发色是浅棕色。番版金城武–宁芫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这个绰号。
“Marcus您好!我是李普顿销售部的Aimee。”宁芫大大方方地伸手,Marcus一只手举着那把伞、一只手伸过来和宁芫握手。
“你好!我是Marcus,很高兴认识您。”字正腔圆,感觉就是在播放外国人学中文的教学片。
宁芫很好奇,他随身除了一把伞,居然没有任何行李!连个小包包都没有。难道他没有手机吗?没有钱包吗?没有钥匙吗?我们生而为人,好歹有些身外之物,要饭的还有个碗,他怎么只有一把伞?
一旦关注点落在了这里,怎么看他,都严肃不起来了。但整个参观的过程,他的表现,都是神情冷峻、不苟言谈。他听得很认真、看得很仔细,但全程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眼看在李普顿的流程即将结束,宁芫问他之后有什么安排,他冷冷地说:“我马上去香港。”
“那我把您送到火车站?”宁芫提议。
“不用,把我送回酒店就行了,我已经约好了从那里送我去火车站的车。”
到了酒店,果然已经有一辆黑色轿车在门口等着了。他向宁芫道谢,然后转身上车,临上车之前,他突然举起手中的雨伞,在空中挥舞,这个用背影道别的方式,成了一个画面,让宁芫突然心生同情:明明这么帅的一个人,干嘛因为一把雨伞,破坏了整个画风呢?如果是挥手道别的背影,不就是金城武本尊了吗?
对,Marcus,从外形到气质,都像极了宁芫现阶段最喜欢的男星,她只能爱屋及乌身不由己地对这位Marcus尤为关注。这种关注,让她意识到自己以前一直放不下白昼,是不是没有打开心胸,去尝试观察和接受别的人?比如说这个帅气的Marcus?这个念头一动,负罪感就上来啦:我是不是在背叛白昼?
而此时的白昼,正在为他人生最重要的计划一步步努力:他想在两年内,拿到LBS的硕士学位。这无疑是个艰难的目标,从备考到毕业,既有知识、时间、也有金钱上的压力,他几乎把所有的心力,都花在了为之奋斗。
和别人外派的悠闲不同,他成了连轴转的陀螺。好在铂艇对外派人员的薪酬里,有相当一部分和业绩挂钩,让他的付出,和得到成正比,渐渐地,他开始适应了这种高压下的节奏。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宁芫,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白昼时不时给宁芫发邮件,每次都很短,一两句话。每次的一两句话,都足以让她看上几十遍。她很希望这里面有一句陆太太说的“等着我”之类的,但并没有。字里行间,都是就是论事的单纯和实诚,没有一星半点的暧昧。
唉,我毕竟是制定了把自己嫁出去这么个目标的人啊,他又没有说要和我好,那我多留意一下周围的青年男子,应该也可以吧?宁芫不知道是在安慰还是在鼓励自己。不过想找男朋友是一码事,没找到之前努力工作才是正事,好好干活!
Justin要被紧急征调到上海总部工作两个月,据说优家总部有大项目在酝酿,亟待加强财务方面的人手。Kitty突然失去了每天上班的意义,直到听到雷总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Justin真的只是临时过去,时间一到,就会回来。商务部的工作如此重要,肯定不能没有头儿,香港优家的财务经理Elma被派了过来,衔接这段时间的工作。
Elma过来没几天,就慌了神:她发现,公司很快就没钱了!销售是不错,每个月的出货金额都很高,但全都是应收款,真正到账的,没多少,她都无法想象,之前这么大个公司,靠着这么点钱,是怎么挺到今天的。她拿着报表去找Gupta,Gupta一看,立刻把Lu叫过来,催促销售部把收款放在第一位。Elma说:“总经理,现在真没钱了,你要不去总部找Bruno想想办法。”
可Bruno也没钱啊,外资没有全面开放,外汇要进来十分复杂,远水解不了近渴。实在没办法的Gupta只好和雷粤儿一起去铂艇找董事长石总帮忙:“您看看,我们李普顿不是没有生意,我们的销售很好,就是现在全国都在被三角债困扰,我们收不到款。”石总把储总和贺云娟叫过来,问有没有办法,储总说:“石总,我们自己还需要向银行贷款呢,哪里来的余力帮合资公司?”
贷款两个字,倒把石总点醒了:“李普顿可以自己独立申请贷款吗?”
“那这就要问您的夫人了。”储总圆溜溜的眼睛透着幸灾乐祸的小兴奋。
石总倒也不含糊,一个电话就把铂艇财务部负责贷款的夫人叫到办公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交代夫人:
“你还是尽全力帮李普顿想想办法,这么有前途的合资企业,总不能……”他本来想说:“总不能活人给尿憋死”,又马上意识到这么说和他儒雅的身份太不般配:“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第二十三章:真想说服,就会有一千个令人动心的理由
石夫人还是很有办法的,好说歹说,当然,也是由于铂艇做了担保,和铂艇合作的银行给了李普顿一笔授信,总算解了燃眉之急。李普顿差点死掉的事情,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谁也不敢声张,但宁芫居然自己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问Gupta:“老板,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Gupta愣住了:“谁告诉你的?Justin?他也不知道啊,他走的时候还不至于。”
“老板,不用谁告诉我,算都能算到的。”宁芫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老板,我们能不能改变一下信用政策,不要再给经销商账期了,再这么下去,公司有很大风险。”宁芫忧心忡忡。
“公司账面营业额少点不会要命,没有现金流就真会死的!”宁芫的目光里充满焦虑和恳切。
“可以啊,你说想怎么改,你就去试。”Gupta也很好奇,想看看她有什么招。
宁芫立刻着手起草和经销商的合作协议。自认为条款应该合理了,拿给Elma审核,Elma笑眯眯地说了四个字:“英文不错!”转身走了。Elma觉得这个女孩子十分可笑:就算是她久居香港,才到大陆没多久,也知道大陆的生意绝对不可能按这么理想化的方式做。还是太年轻啊!
宁芫却把Elma的反馈,当作了认同,对着地图开始思考,从哪里入手呢?
正在此时,许主任的电话来了,说江西赣南集团总经理周天成打电话给石总,问能否成为李普顿江西总代。宁芫高兴坏了:许主任是不是神仙啊,这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吗?把这么一个潜在客户直接送上门来?那新信用政策,就从这个客户开始吧!
她找Lu申请去南昌,说明了自己想借机改革的决心。Lu想支持她,但也觉得难度实在太高:如果我跟着她一起去,铩羽而归多难看,还不如让她自己去,不成功,是我没拦住;成功了,是我鼓励支持。不过,她始终是个女孩子呀,一个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做这么艰苦卓绝的谈判,还是可怜的,要不让Madam和她一起去吧,多少有个照应。
Madam在飞往南昌的飞机上,一直都在抱怨宁芫太爱出风头。现在不是李普顿一家的问题,全中国都是这么做生意的,收钱难,是大家一起难啊,你还打算预收人家的款放在自己账上,谁会同意啊?你这么逞能,谈不下来不怕丢脸吗?这个Lu也真是的,让我跟着你一起来算个什么事儿?我和你一起死了,好巩固他的位置吗?
Madam这么多年下来,和宁芫熟了,倒也是直截了当有啥说啥,丝毫不藏着掖着。这一路唠叨,反倒让宁芫从中听到了机会:是啊,为什么人家要先把款打给我们?谁会同意?搞清楚“为什么”、找出“谁”,不就解了吗?
于是,她一路都在想,站在客户角度,为什么要同意给李普顿预付款?什么人才有可能愿意预付款?飞机到达南昌时,她已经觉得经销商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
一到南昌,就直奔赣南集团办公室。不愧是当地的大国企,办公楼气势恢宏,Madam看了都觉得光冲着这公司的派头,已经可以确认让他们做了,宁芫却对她说:“Madam,今天希望得到您的帮助,我是无论如何都想把信用政策拧过来的,您今天就把所有的谈判都交给我,等我谈好后,您当场代表销售部和他们握手就行。”Madam笑着说:“就冲你这份自信,我就听你的,配合你握手吧!”
周天成见到Madam和宁芫时,十分吃惊:“李普顿都是女将啊?”
是的,不仅仅是女将,还都是能征善战的女将。
例行的品牌历史、产品介绍、市场开拓计划沟通,非常顺利。说到实质商务条款的时候,周总对预付保证金,一下子没听懂,让宁芫再解释一遍。宁芫耐心地做图解:
我们先一起对江西市场的营业额做个预估,比如一个月出货量大概是20万,那赣南就付给我们李普顿20万的保证金,之后每个月的出货,只要累计不超过20万,就不用再付货款了;如果累计出的货,超过了20万,就把超过的部分先付给我们,我们再发货。
周总听明白了:“就是我们要先给钱,才能拿到货?”
“是的!”宁芫自信坚定地回答。
“还有这样的做法?”不仅仅周总,连他叫过来一起开会的业务常经理、财务蓝经理,都大吃一惊。
“那我就来和大家说说,为什么我们李普顿会采用这种做法。”
“我们做生意,最关心的,就是能不能赚到钱,以前是把货发出去了,就默认为赚到钱了,但实际上呢?企业之间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久而久之,谁也拿不回来自己应该拿的,债权债务关系错综复杂,导致现在一团乱麻。这几年陆续爆发的三角债危机,我们还见得少吗?教训还不够惨吗?所以,我们李普顿,宁可少出货,也要从根上,避免重蹈覆辙。”
“是呀,我头都大了!这些年,我们为了追债,还专门成立一个销售增援部,其实就是讨债部。”财务蓝经理直叹气。
“过去的旧业务积重难返,旧债要慢慢清偿,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新业务,为什么还要走老路呢?”
“新业务,我们就要用新的信用制度去操作。李普顿的主要客户,都是新型客户,比如四五星级酒店、国际商超,他们付款很准时。就算是卡拉OK酒吧夜店餐厅等餐饮用户,他们自己都是现金生意,李普顿对他们来说,相较于大宗商品,消耗量不大、采购金额不高,但品牌附加值极高,他们也可以做到对我们一手钱一手货。我们下游的结算轻松,上游给厂家付款,也不应该有压力。”
业务常经理也连连点头称是:“我们以前是不知道自己的货究竟卖到哪里去了,去追款,人家总是说没卖出去。李普顿的产品卖到哪里清清楚楚、也确实是被客人喝掉了,不给钱说不过去呀。”
“是的,常经理和蓝经理说得非常到位:我们作为业务经营者,应该把精力花在满足用户、服务好用户,而不是讨债上。我们在信用政策上理顺了,才能活得下去、活得好,健康的企业,才能保证对用户的长久服务,这才是良性循环。”
周总听得很激动:如果只是花二十万,就可以在整个集团找到解决三角债问题的突破口,那真是很值得一试啊!
“宁小姐,我觉得我们可以试!”周总起身,伸出手来打算和宁芫握手。宁芫退后一步,恭敬地介绍:“魏经理是我们负责销售业务的领导,和魏经理握手了,就代表和李普顿的合作确立了!”魏经理七分和气三分矜持地和周总握手,宁芫带头鼓掌,气氛一片和谐。
一起吃晚饭时,Madam酒量极好,周总在Madam张弛有度的劝导中,量喝得恰如其分,兴致特别高。他大声说:”我也是出过国的人,知道在国外,想拿个品牌的代理权,都不止付二十万,现在我是花小钱,办大事了啊!”宁芫一听,这也是个不错的点:从拥有品牌代理权入手阐述交保证金的价值。赶紧记下来。
宁芫最大的短板是不会喝酒,这方面完全靠Madam发挥了,喝完酒,该签的全都签了。宁芫当场打电话给Spring,让她安排TM和销售,开道南昌,准备攻城。
宁芫和Madam带着周总亲自交给她们的支票,凯旋而归。接着,Madam召开了销售动员大会,要求全体销售即日起,采用新的信用政策。Jerry直叹气,小声对坐在他旁边的宁芫说:“我们又不是你,你能谈下来的事,我们谈不下来呀!”Madam耳朵灵,一下子听到了:“Jerry,你在说什么呢?不是只有Aimee一个人能谈下来的,这次,是我和她一起谈的,我能谈下来的事,你们怎么会谈不了呢?”
“那我申请,我谈的时候,Madam能不能也陪着我一起去?”Steve举手发言,假装真诚的大眼睛,活生生地暴露着他的搞怪。
“我也申请!”“我也申请!”几个销售故意起哄。
“为了纪念销售部这个历史转折点,我特意把总经理请了过来,给大家讲几句。”Lu带着Gupta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Gupta的笑,有些神秘,脸上似乎又出现了神圣的光芒:“我期待着账上的钱多得零都数不过来!”这句话真是太实在了!
“魏经理的动员大会,组织得特别好!确实,我们销售部,就应该有这种勇气和魄力,大胆尝试新的做法。”Lu做了总结发言。
Justin的工作效率,就是他学习能力的极好体现:在别家合资公司被抽调到总部的人还忙得吭哧吭哧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任务,提早回来了。他得知李普顿差点断流,百思不得其解:不是钱够花吗?我才出去这么短时间,怎么就这么惨了呢?
他特意把宁芫叫到他办公室,把她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说这保证金的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实在是太聪明了!“比麻省的Master还聪明?”宁芫和他开玩笑。
“当然!我就这么觉得的,你只是没去读而已,你要去了,分分钟灭了我。”
这样的互相吹捧,令双方都心满意足。
Justin拿出一张表,上面把所有的客户都做了分类。他指着表上的数据,对宁芫说:“你看看啊,我们是不是能根据不同客户的情况,把这个信用政策再做个细化。”
最后敲定:
1. 对拖欠了巨额货款的老经销商:要进货先付款,李普顿收到的款项里,一半发新货、一半冲抵老款;
2. 对新经销商:预付保证金;
3. 对批发商:款到发货。
这个政策,比单纯的保证金更加切合不同客户的实际情况,销售在执行的时候,更有操作性。宁芫突然对这个麻省高材生肃然起敬!
Justin还有一个神奇的能力,就是总说有钱、不要担心。他在的时候,Gupta一直想都没想过现金流的问题;他才走了没几天,Elma就惊慌失措;他一回来,又财源滚滚了。每次开管理会议,或者和市场部、销售部开会,Justin还要鼓励Edward和Lu,大胆地把钱投出去,现在别人都在为三角债困扰,都没钱,李普顿这时候反倒应该更加激进,把能抢的地方都抢过来、能占的地方都占上。
方舷突然觉得有点危机感了:他好几次看到中午吃饭的时候,Justin跑去找宁芫,请她一起到对面的星级酒店用餐。难道Justin看上她啦?可他又下不了决心去追宁芫。一个月见不到一两天的人,追和不追,有什么区别?追到了和没追到,有什么不同?倒是身边的雁南姑娘,知寒知暖、如影随形。可是,为什么会在意她跟Justin一起吃午饭呢?
第二十四章: 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
Marcus来李普顿参观后没多久,宁芫就接到了胜百采购部主管Daisy的电话,她说接下来,胜百会和李普顿签署中央采购合同,全面采购红茶茶包。宁芫本来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很激动,应该会冲出去找个人击掌庆贺,但不知为何,她特别平静,甚至冷静到马上开始整理给胜百全国各分公司合作的流程:货品、资金、单据、信息的流向究竟如何操作,效率最高?她很快做出一张表格,找来Lu、Justin、方舷和Edward商量。大家确认后,她修改好,传真给了Marcus。
Marcus看到这张表格的时候,非常震惊:这不就是他一直打算做的事情吗?居然这么简洁地归纳到了一张纸上,李普顿、优家,不愧是国际大公司!一入职就能遇到这样不仅仅供货、还自带流程和方案的供应商,实在是走上了快车道。他交代Daisy,赶紧准备给李普顿的合同,尽快签下来。Daisy爽快地答应了。
宁芫收到Daisy寄来的合同,真是哭笑不得:是十五套与CFK不同合资公司的采购合同-一家公司一套、一式四份,总共六十份,满满一箱子!不要说仔细看合同条款,光是签字,就得翻好久吧?打开合同一看,谁都没签,空白的,只是每份合同上的抬头,都写着不同合资公司和李普顿的名字。这这这……
宁芫给Daisy打电话,确认这真是胜百中国寄来的“中央采购合同”吗?Daisy说:“是呀,这是我们胜百中国采购部准备签署的第一份集采合同,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呢,打字都打到眼花,装订都花了好长时间。”
宁芫只好安慰:“Daisy你真是辛苦了!确实工作量挺大的。”
放下电话,宁芫怎么想都觉得不行,得和Marcus说说。她打通了Marcus的手机:
“Aimee?”她只是问了句:“Marcus吗?”他就立刻听出来了她的声音。
“不愧是有语言天赋的人,耳朵很好使嘛。”Aimee眼前出现了他挥着雨伞告别的背影,就忍不住笑了。
“好久不见。我们的第一份集采合同,就会和你们签。”Marcus的声音在电话里特别魅惑。
“非常感谢你和胜百能把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合同给我们。”宁芫的声音也感情充沛。
“我就是想和你说说合同的事。你看过Daisy寄给我们的合同吗?”宁芫问。
“还没有,她已经寄给你们了吗?”Marcus很意外。
“我就估计你没看过,你要不先看看,我们再通个话?”
大概十分钟后,Marcus打过来了:“你收到的合同作废,请帮忙做保密处理,我们要签的,肯定不是这样的合同。新的版本,我会让Daisy重新寄给你。实在抱歉,我们处理得太不专业了,请多多包涵!”Marcus带着歉意、更带着诚恳。
“理解理解,你要做的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这里面的工作量极大、需要协调的关系也很多,合同最终变成什么格式,可能会经过很多轮。你放心,我们李普顿和优家,一定会全力以赴配合胜百、支持你的工作!”宁芫的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
“谢谢,Aimee,不得不说:你很特别!”Marcus的这句话让宁芫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放下电话,她有点儿游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用这么巧克力般醇香浓滑的声音对她说:你很特别!这句话究竟是啥意思不重要,居然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狂跳,这很重要!这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好像很熟悉,对,曾经看到白昼的时候,也是心跳得很快。难道我有新欢了?哎呀,太可怕了,我真是个坏女人!宁芫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发现没人留意自己,这才稍微释然了一点。
晚上,李普顿的一帮子年轻人约了一起出去开心开心。先是一起吃饭,再一起去Tiger负责的夜店。这家是广州目前最高档的夜店,既可以在包房里K歌,也可以在外面的大厅蹦迪。当然,到哪里,都可以喝酒。在办公室,大家多少有级别之分,但到了这样的场所,就全都只有一个身份:年轻人。
有像Judy那样真是一门心思吃饭喝酒玩骰子的,有像Spring这样睁大眼睛观察谁适合当男朋友的,有像Jennifer这样为了更合群和大家搞好关系的,有像辉姐玉姐Steve这样专门来瞎起哄搞气氛的,有像方舷、Justin、Edward这样放下身段与民同乐的,当然,还有像宁芫这样,被Tiger邀请,等着零点代表李普顿公司管理层,来给现场客人抽奖的。
“你就不能纯粹地只是来玩一次、喝杯酒吗?”方舷问宁芫。
“如果不是为了工作,我应该不会主动来这样的地方吧?”宁芫笑嘻嘻地回答。
方舷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其实真是有点傻,如果不工作,她好像就没有什么爱好了。这样的女孩,会不会太无聊?方舷是极其热爱生活的人,初中,就开始和同学约了一起外出旅行,直到现在业余生活丰富,唱歌、打球,相亲……他觉得任何到外面走走逛逛见见人的机会,都很有趣,都会有收获。
“Aimee,我给你点好歌了,来一首吧!”Perry热情地招呼。
“对啊,来一首来一首!”众人热情地起哄。
宁芫没有推脱,随着旋律的响起,她走到小舞台的中央,缓缓地唱出了一首《我愿意》。
之前所有点歌的人,真的只是在一小刀一小刀地K(Kill)歌,随随便便、高高低低、唱唱停停,只有她,真的是在表演,无论是歌声、还是表情,甚至整个人营造出来的氛围,让本来在大声讲笑的人都安静下来,凝神倾听。小小的聚光灯,打在她秀丽灵动的发梢,让她整个人笼罩在光晕里,一滴泪珠挂在她如瓷如玉的脸庞,美成了一幅画像。方舷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真是小看她了。
“真是唱得太好了!”Justin带头热烈鼓掌,一脸的欣赏。
“那你也唱一首吧!”宁芫擦干眼泪,一边从情绪中抽离,一边对Justin说。
“不行不行,我五音不全,我不会唱歌的。”Justin赶紧摆手。
“不会唱歌,那你中学音乐课能及格吗?中学毕不了业,怎么上麻省的?”
辉姐看着对Justin步步紧逼的宁芫,心想:全公司,唯一敢和Justin开玩笑的,只有Aimee了。她回过头看看方舷、又转过身看看Justin,突然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哎呀,李普顿的这两颗钻石,总不能旁落他人啊,要不,Justin也参加对Aimee的追求吧!”她决心已下、心意已定,一副月老的样子,全然没想过这样的事情,由不由她来做主。
就在这帮年轻人欢声笑语忘乎所以的夜晚,Gupta、雷粤儿、Lu和Madam,却在办公室里如临大敌。上海办事处,果然还是出大事了!
Gupta收到优家中国总部发来的密函:优家旗下另一合资公司保闻,和李普顿一样,当年也雇佣了一组团队开拓SH市场。发出去了很多货,听起来销量很高,结果一直收不回钱。直到前几个月事发,已经拖到公司完全断粮。
公司让那组人去收款,他们拒不执行,公司打算自认倒霉,把他们全部辞退,结果他们向公司索要每人三百万的赔偿金。公司不理会,他们就喊打喊杀,据说原来这组人涉黑,找律师都无人敢接。保闻最终还是以给每人高额赔偿金的方式处理了这件事,但元气大伤,优家中国直接把保闻卖掉了。
这个情况,实在是太骇人了!雷粤儿、Madam和Gupta都知道,保闻的那个小组,和边连成的那个小组,是同一来源,而且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案情进展都完全相同,除了李普顿还没提要把他们辞退。如果完全按照保闻的情节推进,接下来只要李普顿一提辞退他们,就不仅仅是高额赔偿,还极可能意味着李普顿这家合资公司,也变成竹篮打水。
Gupta刚刚看到这封密函的时候,只找了雷粤儿来商量,雷总觉得这个情节太戏剧化了,根本不像真实社会里会发生的事情,就安抚Gupta说:中国是法治社会、上海是大城市,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让他不要太担心。他先去和上海办事处沟通,了解一下情况。
雷粤儿是在非洲都生活过的人,觉得处理这样的事情,着实是小事一桩。他直接给边连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由于公司业务调整,不再设立上海办事处,现在的员工,按流程办理离职。雷粤儿甚至还一改自己往日的冷面,打算强行说几句温情的话,结果他话音未落,边连成就在电话里吼:“要走可以,一人三百万!少一分钱都不行!”
“你们不走也没用啊,办事处要关了,也没人给你们发工资啊。”雷粤儿心想,谁还不是个老江湖,你跟我来这个。
“可以,你跟我玩狠的是吧?那你们敢派人来上海吗?来一个死一个!得罪了我们,你们上海也不要做了!”边连成语气极为凶悍。
“报警!”这是Gupta听雷粤儿反馈后的第一句话。雷粤儿说之前保闻也是这么处理的,但并无实据,警察不会抓他们的。咨询了在上海的律师,保闻的事情圈内人都知道,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现在雷粤儿也吃不准该怎么弄了:就算真有本事把他们都抓到牢里去,那天文数字的应收款,谁来收?直接宣告坏账吗?那公司就要完蛋了!
进也不行,退也不行,这可怎么办?
于是把Lu和Madam叫过来商量。
“这件事情,一定得派人去处理。上海办事处是销售部管的,你们俩,谁去?”Gupta问得很直接。
他们俩谁都没这个心理准备,一听说是这么大的事儿,都懵了。
“MadamWei,你能去吗?”Gupta问。
“听说你之前是军人,你一定有更强的战斗力,也更有胆识。”Gupta说。
Madam听了雷粤儿的翻译,红着脸,低着头,用几乎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
“我以前是文艺兵,没有参加过战斗。”
“而且,我是个女的,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让女人上呢?”Madam突然想起来,挺直腰杆,大声说。
“你们一大帮男人不去处理,推我一个女人出来,好意思吗?”Madam越想越生气,直接拂袖而去。
剩下的三个男人,只能放弃Madam,继续解题。
“Lu,看来只能你去了。总不见得要我和Lei去吧?”Gupta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而且明显不高兴了。Lu一直憋到现在还不表态,不就已经是不想承担的态度了吗?这让Gupta很不悦,部门经理不出来扛着,难道还能让我堂堂总经理亲自去处理一个办事处的事?
第二十五章: 逃避,往往是因为恐惧;无惧,往往是因为无知
Lu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充分明白:现在站在公司角度多么需要他挺身而出,但他没有任何纠结、甚至毫不犹豫地就有了态度。
雷粤儿觉得如果Gupta实在让他去,他也会去,但这毕竟是件极为棘手的事,搞不好,别说合资公司的未来,可能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保,这也不是展现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候啊,谨慎、谨慎!他听出来了Gupta的不满、也感激他立刻把自己和他拉到同一个阵营来逼Lu,但他其实特别理解Lu。
“Mr.Gupta,我知道这是我的职责,我责无旁贷。但我的孩子还很小,我夫人是全职太太,就算我愿意为了公司,拿命去冒险,我的孩子和太太怎么办?我的家人怎么办?对我来说,我还没有那么伟大,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份工作,值得我放弃对家庭的责任,拿命去拼。”
“如果您一定要逼我去上海处理这件事情,那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辞职。”Lu的态度非常坚定。
Lu平时在Gupta面前,并不怎么多说话,甚至寡言少语到不像个销售经理。但他今天一口气说这么狠的话,着实出乎Gupta的意料。
“好吧,我也能理解。我妻子也是全职太太,我也有两个女儿,我不会逼你的。”Gupta挥挥手,做了一个忘记我说了啥的手势。
Lu舒了口气,看来,作为资深销售的谈判能力,在这个时候就是能发挥救命的作用啊!他暗自庆幸。
可是,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人出头啊,究竟找谁呢?三个男人又卡在这里了。
Gupta万般无奈,只好说:“那,要不让Aimee去吧!”他这话一出来,不仅仅雷粤儿和Lu,其实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用Madam的话说:你们一大帮男人不去处理,推她一个女人出来,好意思吗?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一个才二十出头、未婚未育的小姑娘!
雷粤儿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这太残酷了!虽然这个女孩子和其他同龄女孩相比,很有韧性、很有胆识,但现在这个情况,绝对就是个绞肉机啊!
Lu的第一反应,就是宁芫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去,倒是个办法!不过如果把话说得这么明,她的家人会不会反对?于是Lu说:“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解决问题,可以不要和Aimee把情况说得这么清楚,只和她说公司想解决上海办事处的业务难题,派她过去。”
雷粤儿听了Lu给Gupta的提议,心情十分复杂。他觉得三个大男人,在背后算计一个一心为公司的小女孩,利用她的忠诚、信任和热情,实在是很不地道,可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Gupta、雷粤儿和Lu把宁芫叫到了总经理的办公室,和她谈让她去上海,解决办事处的问题。三个人都很纠结,所以每个人都说几句,然后又说不下去了,断断续续、欲言又止,让宁芫非常疑惑。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注意到这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感觉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无法表述的麻烦,可是他们不明说,她也不想去猜测。等到三个人都实在说不出话来了,她做了个小结:
“感谢老板们对我的信任。我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正确。现在公司是打算派我去上海,完成以下任务:
第一:把现在办事处的人全赶走;
第二:把现在收不回来的款全收回来;
第三:实在收不回来的款,活要见钱、死要见货,得找到货在哪里,并妥善处理;
第四:以上问题都解决后,再找新办公室、招新人,成立新的上海办事处。”
他们三个人都愣住了:这个女孩子真是太厉害了,居然从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话语里,如此精准地提炼出来业务层面的要点!当然,他们刚才也确实只敢讲这个层面的事,因为心虚,每个人的表达都云山雾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宁芫居然把任务概括得如此到位!
只是,要完成这些任务的路,有多么难走,她完全不知情。他们三个人互相交换眼神,Gupta对宁芫的小结表示认同。宁芫爽快地说:“没问题,我服从公司的安排,明天就出发。”
雷粤儿突然觉得心里很悲凉,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可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
Lu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很不地道,居然毫不犹豫地把Aimee推了出去,还主动提议对她隐瞒真相。他对Gupta说:“要不,还是让Aimee在上海住得好一点,就住在四五星级酒店里,让她的安全有些保障吧!”Gupta一口答应了。
宁芫孤身一人来到了上海。要把现在的人全部赶走,这是难度最大的,毕竟是让人失去工作。在她看来,没有坏人、没有仇人,只有工作方式不同的人。老边的团队,的确整体风格和李普顿、优家差异太大,与其互相折磨,不如爽快分开。对上海办事处的人,她除了觉得老边傲慢无礼不喜欢他,其实和其他人都相处得很好,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否安全,更加没有想到是跳进了那三个男人眼睁睁看着的狼窝。
但是,她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背后一定有超乎想象的不易,不然,那三位老板的表情不会那么不可名状。于是,她决定住在离办事处很远、她计划筹建新办事处的地方–徐家汇。
徐家汇为了迎接八运会,正处在轰轰烈烈的开发阶段,往前,大千美食林正在改造;往后,上影厂旁边的棚户区正在拆迁。考虑到吃饭出行闲逛都方便,她挑了主干道漕溪北路上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国建宾馆。这是雷粤儿反复交代的:一定要住至少四星的酒店、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走进国建宾馆,一问房价,吓了一跳:虽然和当年香港的价格相比便宜很多,但优惠下来也要七八百块一晚,这实在是太奢侈了!她找到大堂经理,做了自我介绍,问能否谈长包房折扣,大堂经理立刻热情地把她迎到办公室,还找来她的领导。
几个回合下来,酒店为她推荐了一个特殊的小三角房型,可以价格优惠到五百块一晚。宁芫一听,这个价格正好是李普顿对主管及以上级别的住宿标准:“那标准房型能不能五百一晚?如果可以,我就和你们签协议酒店,以后整个李普顿到上海出差都住这里。”他们爽快地答应了。
宁芫签完协议酒店的合同,又转过来说:“你们刚才推荐的小三角房型,比标准房型小了不少,那就不应该是五百一晚了吧?可以更便宜吧?”两位经理觉得那也是啊,最后把宁芫住的长包房价定在了三百八一晚。
住宿总算安顿下来了。接下来就要准备打仗啦!把他们全赶走,话虽这么说,难道还真的叉着腰撒泼赶人吗?肯定得让人口服心服咯,所以嘛,至少得先摸清楚他们现在每个人的想法再说。倒是这追款和找货的事儿,可以立刻就着手了。
她对照着从Justin那里要来的上海经销商清单,开始翻黄页,一家家核对名字、查找电话号码、挨个打电话过去,确认还是不是这家公司、公司的具体地址究竟在哪里、有没有李普顿红茶批发。
一番下来,除了两家没查到,其他四五家都知道了公司在什么地方、也摸清楚了去到那里应该找谁。
然后她来到了上海办事处。
Justin过来找Aimee一起吃午饭,却没见到人。辉姐醒目地留意到了东张西望的Justin,赶紧迎上去,神秘地对他说:“是找Aimee吗?”Justin点点头。
“你不知道Aimee被派去上海了吗?”辉姐的表情有点欲言又止。
“她昨天是来找我拿过上海办事处的一些数据和资料,没说她是被派去上海了呢。”Justin很惊讶。
哎呀,这个Aimee呀,就是不开窍,怎么就不能到钻石面前假装不经意地提提自己要去哪里,显示自己很在意对方、提醒对方关注自己呢?辉姐这个月老突然觉得自己手上的红线太短了,她恨不得把这红线抛到千里之外,一把拽回宁芫,把她和面前的这颗钻石直接捆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还是想请你帮个忙。”辉姐犹犹豫豫的样子,让Justin很好奇。
“你说,帮什么忙?我能帮的肯定帮。”Justin儒雅的笑容,让辉姐都觉得安全感满满。
“我听到Madam关着门在办公室里发牢骚,说那么危险的事情,派个女孩子去,这帮男人真不是东西。可我进去问她究竟是什么事,她又不肯说了。我怀疑她说的事,和Aimee有关。不知道Aimee是不是被派去出什么危险的任务了。你出差上海的机会多,能不能留点心,多看看Aimee?”
辉姐的细心和对Aimee的关心,让Justin很有点感动。他答应一定留意,转头到了Gupta办公室,问究竟派Aimee去上海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Gupta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告诉他实情,如果真说了,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让Justin质疑自己的承受力和处事方法。
“只是办事处业绩不好,那么多钱没收回来,让Aimee去处理处理,哪里来的危险?”Gupta轻描淡写地说。Justin又去问了Lu,Lu也神态自若地说是普通的业务安排、只是比平时的出差时间长一点,真没什么。Justin想着自己平时也经常去上海,这个城市除了从虹桥机场到国贸的出租车司机比较喜欢一路抱怨车程太短让人压力大之外,其它真没什么毛病,更加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白昼激动地拨打宁芫的手机,想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拿到LBS的offer了!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宁芫,我终于做到了!等着这个强大的我,回来保护你!”
可手机始终没有人接。他不知道,此刻的宁芫,正对着上海办事处的一帮人……
(作家的话:问宁芫为什么要翻黄页、打电话查询的读者,当时是1997年,还没有搜索引擎和各种企业查询APP)
第二十六章: 再大的困难,抽丝剥茧,都能变成小问题
看到宁芫出现在上海办事处,边连成先是觉得很可笑–这是没人可派了吗?-接着又觉得无比愤怒–这是在嘲笑我吗?但无论如何,总部居然派了这么个小丫头来,实在是他没料到的。看来总部是没有诚意要尽快处理。他原本每天都盯在办事处,随时准备应战,宁芫来了之后,他反倒可以回家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
陈阳青看到宁芫,吓了一跳:“总部派你来和我们谈吗?”她抓着宁芫的手,看上去很紧张。
宁芫点点头:“是呀。老板们交代我了,希望我能妥善解决办事处的问题。”
“妥善个什么呀?你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事?”陈阳青看着宁芫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从来不敢、也不想和宁芫谈工作,就是从心底把她当女儿看,不想让她卷入是非漩涡,可总部那帮人究竟怎么想的,把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小姑娘送到这个刀尖上?她知道,他们是一定要拿到这笔钱的,保闻弄得那么不可开交,最后不还是向他们让步了吗?
“陈主任,我想把这些收不到款的经销商,都全部拜访一遍,您能不能安排负责的销售带我去?”宁芫直奔主题。
“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些客户都是老边管的,我们都不知道的。”陈阳青的目光开始躲闪。
“这些客户,我们都供货两年多了,只有边主任一个人和他们打交道吗?那我们其他的销售人员在做什么工作?”宁芫扫了扫办公室坐着的其他业务员。他们已经完全停止了业务,每天都回到这里候着老边和陈阳青的命令。
“小宁啊,你也别逼我,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不告诉你的,自然是有我的难处。”陈阳青拍了拍宁芫的手,十分为难的样子。宁芫只好不再追问。
这么一屋子人,坐在一起不做事,也不说话,看上去真的很奇怪呀!
“我现在打算去业茶拜访贾总,有没有人和我一起去?”宁芫问。
销售员们看着宁芫单纯、期待的目光,默默地低下了头。
“那好吧,我就自己去了啊。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宁芫拿起随身包,把背带穿过头和肩,斜背起来。她的自然和放松,像一个背起书包离家上学的孩子,看着她离开,办公室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伤感。
上海业茶的办公室,深藏在外滩边一栋古老的欧式建筑里。从一扇很不起眼的小门进去后,是一个小小的木楼梯,上完木楼梯,才突然出现一座小小的电梯,从电梯出来后,居然是豁然开朗的大面积办公室,真是别有洞天。
宁芫说要找贾总,办公室里的人也没问她从哪来的,毫无戒备、毫无流程地直接把她带到了贾总办公室。她把包换成了背在右肩。她习惯了一个人外出的时候把包斜背以保财物安全、见到客人之前改侧背以保个人风度。
在一堆红木中的贾总,正抽着烟和坐在办公室里的两三个人神侃,见到对面坐着的人突然停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门口,他也跟着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宁芫,他也呆住了:这姑娘看着这么眼熟,是谁呢?
“贾总您好!还记得我吗?我是李普顿的宁芫。”虽然她面带微笑,贾华序仍然感觉到了来者不善。
“哦,李普顿的人呀,那你们先聊。”那两三个人识趣地走出去,时不时还回头再看宁芫两眼。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啦?谁告诉你我在这里办公的?”贾总的语气很不客气。
“贾总,我这么远过来,不给我来杯茶吗?”宁芫自己坐下来,一副打算长谈的样子。
贾华序只好走到门口,招呼对面的人给客人上杯茶。
斟上来的茶,居然是李普顿。宁芫心里有数了很多-公司接待用茶都用李普顿,看来他把这个牌子当作他引以为傲的功绩。
“贾总,我知道您是爽快之人,那我也不和您绕弯子了:我们李普顿想把上海做好,现在的做法会和以前很不相同,我们要靠专业取胜,所以接下来,您这边的团队,需要和我们紧密配合。”
“怎么个配合法?”贾华序还是有兴趣听下去的嘛。
“第一,按我们的渠道策略、按我们的工作方法,开发和跟进客户。”
“第二,按我们的市场策略,执行我们市场部的推广方案。”
“这些不难啊,我们又不是没人,我们这里专门做李普顿的就有五六个人嘞,你要我们怎么做,交代就好嘞。”贾华序的回答倒是很心平气和。
“太好了!我知道当初做李普顿,完全是您的眼光,这么长时间以来,您对这项业务也是亲力亲为,所以才有这么好的进展。既然您愿意配合,我们就要为下一步的发展,把前面的障碍先扫清。”宁芫开始切入正题。
“截止到昨天为止,业茶拖欠李普顿的货款都在这里,您看看怎么还?”宁芫已经把从包里拿出来的对账单放在了茶几上。
“你不会认为你有本事来讨账吧?”贾华序轻蔑地笑了。
“不需要本事,我们就事论事。如果这些茶没有卖出去,您告诉我还有多少库存,我们一起想办法卖掉;如果已经卖出去了,您把货款付给我们,理所应当。”贾华序又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清冷和不容分说。
“小姑娘,你是打算和我讲道理是吧?你以为做生意就是讲道理吗?我免费教你一课:做生意就是不讲道理!”
“你今天是跑到我公司来了,我对你客气一点。废话就不要说了,收起你的什么破文件,赶快走人吧!”贾华序开始发飙。
“贾总,我以前也是央企职工,我还没见过像您这么拼命给企业抹黑的领导。您不会以为这是您个人愿不愿意付款吧?不付款,是业茶这个大国企在赖账!我不知道赖掉的账是不是进了您自己的腰包,您才会这么卖力。”
“你不要乱说话啊,说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贾华序开始紧张起来。
“负责任吗?谁对谁负责任?您对业茶负责、对李普顿负责、还是对您自己负责?”她顿了顿。
“要我负责任吗?我对李普顿负责、对您负责,所以提醒您要按规矩、按合同办事。您这样耍赖,是在负责任吗?”
“贾总,今天我们的沟通就到这里,您仔细想一想,然后打电话给我。国企,都有上级主管部门,您要是铁了心不给我们解决方案,我们也会铁了心地层层上报。您也希望为革命工作这么多年,平平安安地把休退了吧?”宁芫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如果您好好处理这件事,成功引进李普顿,还是您退休时值得骄傲的功勋。”
宁芫走后,贾华序拿起她留在茶几上的文件:发货清单、发票清单、对账单……一票票、一笔笔,清清楚楚,这要是真的和业茶对起账来,自己做的那些手脚,哪里还藏得住?他拿起电话打给边连成:“老边,你不是说要帮我兜着的吗?现在怎么那个丫头又跑出来了?”
宁芫又对照着自己整理出来的清单,挨家挨户去拜访那些纸上客户。忙忙碌碌一整天,晚上回到酒店,宁芫才看到白昼发给她的消息:
“宁芫,打你的手机你没接,你是不是很忙很累很辛苦?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终于如愿以偿了!LBS!-白昼”
“白昼,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真为你骄傲!恭喜你-有目标就能实现的人!我是有点忙,但不累,也不辛苦,我也会努力,完成眼前的任务。我们都加油!-宁芫”
宁芫开心得在小三角房间里起舞,仿佛腰上是白昼的手、手下是白昼的肩……她知道,白昼付出的,一定是无法言喻的,和他相比,自己现在住在星级酒店里,好吃好喝,还有什么背不起、扛不了的呢?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上午都先到李普顿办事处,雷打不动地给销售员们做一小时培训,还要求他们每天都必须喝至少一杯李普顿红茶。“只有你自己真的喜欢,你才有资格推荐给别人。”不出一周,她不用说,他们早上进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一杯李普顿了。
她也不为难他们,培训完,她就自己出去跑客户。她对照着清单,跑了几遍后,基本上摸清楚了:除了业茶确实是在正儿八经卖李普顿之外,其他客户,有些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李普顿的茶叶要放在他们这里,以为是暂时寄存的、有些是以前有一位经理知道要卖李普顿,但现在那个经理已经不见人影了,他们这里有人打电话来批发就卖一些、没人要也不会主动去推销的,当然,他们都不知道从法律角度,自己欠着李普顿的钱。
还有两家在黄页里找不到的客户,她打电话回广州,让玉姐在全公司范围内查询关于这两家的所有蛛丝马迹,包括寄发票的地址、发货时填写的对方仓库地址。
玉姐反馈回来:所有发票,都是寄到上海办事处的,这两家的收货地址,居然就是业茶仓库。那会不会是货品以另外两家公司的名义买的,但实际上,就是给业茶的?是把欠款金额分摊到其他客户户头上、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擒贼先擒王,必须先搞定业茶这个大头。宁芫查到了业茶的上级公司是业总茶,这个单位从业务属性上和铂艇很像,她就打电话问许主任,认不认识这里的人。许主任笑呵呵地说:“认识呀,我和他们总办的李主任一起在BJ开过会。”
“太好了!许主任,您能不能告诉我李主任的电话,我想去找他帮个忙。”
“当然没问题!我先给李主任打个电话,让他一定要关照你。”许主任真的就是老天爷派过来专门保护我的!
宁芫见到李主任,才知道原来业总茶的办公室,其实就在业茶斜对面,斜过个马路就到了。宁芫向李主任介绍了现在业茶和李普顿之间的业务情况,李主任听得眉头紧锁。他说:“这样,我带你去见见我们黄总吧。”
黄总不愧是业总茶的大老板,办公室大得像个皇宫,除了大,他的办公桌还设在被特意架高了半米的平台上,他站在台上,看任何进来找他的人,都有君临天下俯瞰苍生的优越感。
当他看到李主任带进来一位年轻的姑娘,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时,很好奇。听了情况介绍,他也神情凝重起来:“我们页总茶过去一直做外贸,我还羡慕石总有眼光,当年抓住了李普顿这么一个好项目呢。业茶的李普顿业务,是我们内贸市场最大的亮点,我一直以为做得很好,没想到现在拖欠了这么多货款。我们一定要好好查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在黄总看来,李普顿这个业务,是无可挑剔的好项目,他看到的报告,业茶这块的业绩一直很好,他从来没听说业茶居然欠李普顿那么多钱,这些钱究竟是没付、还是付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第二十七章: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何处不相逢
贾华序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什么思想准备都没有,总部的纪检和审计组就到了。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孩子,有什么能量可以一把就抓到总公司的天兵天将。他都没来得及通知边连成,就被收了手机。
贾华序被调查,总公司派来了钟云理担任业茶的新任总经理。钟总和宁芫见面时,虽然对李普顿为什么说了算的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感到不可思议,但只要和她一说话,就明白了:她可以把无论多繁杂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内梳理得清清楚楚,并列出行动计划,分解落实。宁芫希望钟总帮忙一起盘点货品,看看究竟还有多少货在业茶仓库,货搞清楚了,再对账。
她还请钟总帮忙,把她从其他纸上客户那里收来的货,全部归集到业茶的仓库,盘点清楚后,冲抵应收、加紧卖货。
一盘烂账终于理清楚了,贾华序做的手脚和藏匿的私利也清楚了。钟总对宁芫说:业总茶和黄总的意思,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得太大,贾华序是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如果真把他弄到牢里去,无论对公司、还是对他个人,都是很难看的。业茶该还的钱一定还、该补的洞也会补,只是想和李普顿商量,能不能放贾华序一码?他们会安排他提前退休。
宁芫心里是有数的:于公-如果贾华序犯了法,自然按法律流程办,坐不坐牢,还真不是李普顿说了算的,李普顿也没必要跳出来死揪着不放;于私–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把一位马上就要退休的人逼到无路可走。李普顿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贾总还是功不可没的。另外,虽然刚接手的钟总,肯定是个廉洁正气的好领导,但如果李普顿太咄咄逼人,他也会对自己的未来有隐忧。
综合考虑下来,宁芫对钟总说:“钟总,您也知道,我们李普顿和优家,在全球,都是遵守和尊重法律流程的。涉及到违法犯罪的行为,我们决不姑息!”
钟总连连称是。
“贾总的行为,我们相信法律和业总茶会有公正的处理。”
“贾总千错万错,也是曾经为我们李普顿上海业务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我们敬重他的业务能力、痛惜他的一时糊涂。不考虑法律和程序,如果仅仅问我们李普顿对他的态度,我们愿意原谅他,我们也相信他会后悔自己所犯的错,重新做回正直的人。”
“我们如果继续追究贾总,还是得劳烦您继续操心,我们原谅贾总,也是为了支持钟总您的工作,您可以放下旧怨,全力以赴地和我们一起开拓新业务。”
一番有利有礼有节的肺腑之言,让钟总当场和宁芫排起了还款计划:一半拿新货、一半付旧款。
边连成万万没想到:听说贾华序已经没事了,但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他了!不过,没有了贾华序这张牌,仅仅是自己在业务上对李普顿无法继续威胁,这有什么呢?真正能让他们害怕的,又不仅仅是这个点!他打了个电话给Lu:“不要以为你们抓住了贾华序的把柄,就解决了所有问题,三百万,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就别想见到你们派来的小姑娘了!”
放下电话的Lu,感觉自己腿都在发软。
Aimee去上海没多久,早就已经冻结得像冰川的欠款开始融化了,钱开始从业茶慢慢流回李普顿、货也在慢慢出。Gupta也没想到之前有那么多货被胡乱地流失在外。Aimee带着钟总的人,不断去开拓卡拉OK、夜店、酒店渠道,想方设法把收回来的货变现。
陈阳青很担心这个小姑娘,生怕老边一时糊涂,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情。她偷偷叮嘱手下最信任的两个销售罗杰承和李安然,让他们悄悄跟着宁芫,有什么事情,给她打电话。
罗杰承和李安然都只比宁芫大个两三岁,一直特别钦佩这个充满干劲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怕老边,他们很愿意跟着宁芫一起干活,现在有了陈阳青的交代,两个人更加用心地偷偷跟着宁芫。越是看她怎么工作的,他们俩就越感动:白天,宁芫和钟总那里的商超组一起干活,吃晚饭的时候,钟总的人下班了,她就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和钟总晚上的夜店组汇合,继续工作。好几次,他们俩连偷偷跟踪,都已经累到走不动了,可看到的宁芫,还兴致勃勃地和钟总的销售一起搬促销品。
他们俩把跟踪宁芫的情况告诉陈阳青,她的眼眶都湿润了:“这个小姑娘啊,怎么这么傻呢?总部的那些人啊,怎么这么没良心啊!”陈阳青让他们俩先别跟了,万一被宁芫发现了还节外生枝。她决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宁芫缓解一些压力。
她打了个电话给宁芫,约她在蒲汇塘路附近中兴百货的唛记见面。二十来天不见,她更瘦了,一双眼睛显得更大,忽闪忽闪的,精神头倒十足。
“陈主任,您找我有什么急事吗?”她的眼神很纯真,没有任何猜忌。
“这样啊,我觉得李普顿现在做得这么好,办事处不能在窝在大地饭店那么个夹层里了,和我们的品牌不般配。”陈阳青轻言细语地说。
“我就在这附近看好了一套房子,我觉得可以把办事处先搬到这里来。租赁合同我都签好了,订金我都交了,钥匙我给你。里面要添置些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我现在就带着你去看看,好不好?”
宁芫有些吃惊:我费老大劲特意躲在离现在的办公室远远的地方,就是怕他们知道我在哪里,谁曾想他们居然就在这附近找了新办公室,这不是告诉我:其实他们一直都知道我住在哪里吗?看来我的那点小心思在他们眼里,完全就是小儿科呀。既然这样,就不要再回避了,索性全敞开来吧!
“陈主任,真是太感谢了!我就知道您最疼我!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看新办公室。”
陈主任带着宁芫来到旁边兰玉花园,这里是上海难得的高层建筑,涉外公寓,据说每次拍电视剧,为了表现是港台,剧组就会来这里拍。陈主任挑的,是位于二楼的一套两房一厅,方方正正,确实和现在的夹层比,档次高出来不知多少。宁芫热情地谢过陈主任,说马上就开始张罗买家具,让大家尽快搬过来。
回到酒店,宁芫认真地把最近的事儿重新理了一遍,更新了目标达成的进度:
把现在收不回来的款全收回来–已经陆陆续续在收了,根据钟总的还款计划,半年内可以清完;那几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经销商,该对的账目都对清楚了,已经卖掉的货,钱不多,都收回来了。
实在收不回来的款,活要见钱、死要见货,得找到货在哪里–货全部找到了,而且都集中到了业茶的仓库,在陆续消化中,卖掉的货款,经由业茶付回公司。
找新办公室–陈主任现在算帮忙达成了这个。
那还剩下:把现在办事处的人全赶走、招新人,成立新的上海办事处。
把现在的人赶走,这得有多难啊!正在想怎么赶,手机响了,是Gupta打来的:
“Aimee,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Gupta问。
“我在酒店,安全。”Aimee觉得这个问法有点奇怪。怎么就不安全了呢?难道他们知道陈阳青在附近找了办公室的事情?哦,应该知道吧,毕竟陈阳青和房东的合同,是以李普顿上海办事处名义签的。
“安全就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Gupta交代。
电话放下,Gupta是和雷粤儿、Lu在一起。原来是Lu接到边连成的电话后,想来想去都害怕,好不容易站直了,来告诉他们电话的内容。
“如果他们真的要对Aimee下手,我们该怎么办?”Lu问。
“Aimee现在听起来没什么事。”Gupta仿佛在安慰自己。
“我是说万一呢?”Lu问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要是这么担心,你就去一趟上海吧,去看看究竟什么情况。”雷粤儿对Lu说。
Lu没有回答。一个晚上,他辗转反侧:边连成的话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他不得不问自己:如果这个女孩子、自己的下属,真的因为工作出了什么事,我能否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他思前想后,第二天还真是飞了上海。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预订了陕西南路最繁华地段的酒店,他想着今天是周末,估计边连成和他们那些坏人也不至于周末还加班加点地干坏事,人多的地方,不容易被发现,真有什么事,人海茫茫,逃起来也方便,再说那里是闹市区,警力应该也更充足。
他住下后,打了个电话给宁芫,约她到百盛门口碰头。宁芫听说Lu来了上海,很惊喜,连连答应着好好好,就打了个出租车奔过来了。
Lu远远地看着宁芫下了出租车,正打算迎上去,却突然看到宁芫对着车边的一个人大叫:“Marcus!”Lu仔细一看,还真是胜百的那个采购总监Marcus!他穿着T恤、短裤,背着一个双肩包,十分休闲的样子。Marcus看到Aimee,也惊喜地开怀大笑,甚至伸手揽了她一把。
“你怎么也在上海?”他的欢喜看起来抑制不住。
“我这段时间调到上海来负责办事处了。”Aimee也那么开心,她甚至根本没注意到Lu就近在咫尺。
“真没想到,我刚刚在上海住下来的第一个周末,就能碰到你。”Marcus一副喜从天降的样子。
不行,我得赶紧去打招呼,不然估计Aimee都忘了她是来见我的。
Lu迎了上去,先是招呼了宁芫,然后矜持地和Marcus握手。
Marcus那灿烂的笑容瞬间收到了乌云背后,沉着脸十分官方地和Lu握了手,转过头温柔地对Aimee说:“你今天忙完给我打电话,我有话和你说。”
Lu见到这个情形,之前对Aimee的担忧突然不翼而飞,甚至开始生闷气:我们在广州为你担惊受怕,你却走在路上都能遇到个帅哥,眉飞色舞地和人聊天!女孩子就是不定性啊,心思哪里会放在工作上!
然后,他们也没说啥,Lu就接连买了机票飞回广州陪太太女儿过周末了。Aimee对Lu来了上海,却连喝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感到很奇怪,Lu的解释是他是来上海参加优家总部会议的,只有那么几分钟,就要赶回广州了。Aimee也没多想,因为她脑子里还有一件值得细想的事情:新办公室的安置!
她昨天约好了办事处的业务员们,今天来新办公室,居然都准时到了。大家一起安装家具、贴上海地图,把经销商按渠道的分区线路在地图上插上旗帜,仿佛又回到了一起打李亨、攻城略地的时候。她还继续耐心地给大家做销售培训,其实大家都知道自己不会再呆在李普顿了,但宁芫的认真和用心,让他们无法拒绝。
年纪最大的业务员齐闳总是一个人坐在最不显眼的墙角,宁芫还生怕他没听懂,特意走到他身边,耐心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她充满活力:“不管我们将来会去做什么工作,今天学到的本事总是长在我们自己身上的,没便宜别人、没便宜公司。”
她看上去,根本没打算放弃他们,虽然明知道他们会放弃李普顿。
她满意地哼着小曲回到酒店,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哎呀,打电话!一回到房间,她就拨通了Marcus的手机:“Hello,Marcus!”
“Hi,Aimee,我真没想到我在上海住下来后,第一个朋友会是你。”Marcus的第一句话。
朋友?Marcus这么快就把我当作朋友啦?哈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Marcus,她会这么自然而然地欣喜。
第二十八章:有过多少心痛,就会补上多少心动
从Marcus公寓的阳台望出去,万家灯火,可他的内心,却分外孤独: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大陆工作,之前的几个月,我还香港上海两头跑,今天是我在上海正式住下后的第一个周末,我特意走到人最多的地方,想着这么大的上海、这么多的人,我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正在这个时候,你就出现在我面前。”Marcus的中文真是太好了,心理活动、场景描写,全都这么生动–总是有一根理智神经的宁芫,还是没有完全投入。
“我也是啊,我来上海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周末逛过街,今天去百盛门口,也是去见我老板的。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还没见到老板,就遇到了你。”这是宁芫由衷的感叹。
是的,哪怕早一秒、或者晚一秒,都会错过彼此。可偏偏,不早不晚,就在那一刹那,相遇。
电话里,两个人的语气都开始有些心照不宣地扭捏。
“我刚刚搬进公司给我租的公寓,还有很多东西都没买。明天正好是周日,你能陪我一起去采购吗?我对上海不熟。”Marcus的语气十分恳切。
“好啊,没问题。我们在哪里碰头?”宁芫终于可以大方起来了,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地址是番禺路,这个是什么字?一个王字,下面一个八字,还有一个一字……”
上下结构还有一个一的王八?宁芫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是弄字吧?弄堂的弄,Lane。”她一边写一边说,这才发现弄这个字,原来真是这么有趣。
第二天上午九点,Aimee准时出现在Marcus楼下大堂。为了今天的见面,宁芫头一次用了睫毛膏-这是她昨晚匆匆忙忙冲到对面东方商厦买的人生第一支睫毛膏。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连唇膏都不买,却要买一支睫毛膏,而且早晨起来的时候,涂了好几次都不对劲,洗掉了再涂、涂了再洗掉,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终于看顺眼了。
她还为究竟穿什么衣服想了很久。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帮Marcus购物,应该显示自己比较有力气,也确实要方便搬东西,那就穿这条牛仔连衣裙吧。
Marcus看到宁芫整张素素的脸,只有睫毛涂得浓浓的,实在忍不住笑了。他伸手,在她的眼角轻轻擦了擦,宁芫吓得本能地倒退了一步。Marcus不忍心告诉她:她的睫毛膏花在了眼角。本来清清纯纯的女孩子,其实不涂这个睫毛膏会更好看的,但他能理解她。
“亲爱的,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忍不住摸一下。”他微笑着说。
天哪,亲爱的……宁芫觉得自己的心简直要冲出胸膛跳到外面大马路上,扑通扑通地路人皆知了,她的脸一下子通红,呼吸困难。
Marcus非常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我们先去买东西吧!”宁芫这才发现Marcus好高啊,眼睛的余光只能看到他的胸口。怎么之前他拿着雨伞的时候,一点都没觉得他有这么高呢?想到那把雨伞,她忍不住笑了:“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拿了一把雨伞呢?你难道随身不带其它东西的吗?比如手机、证件、钱包?”终于可以解这个迷了。
“哈哈,那把雨伞?你看出来了?我里面有秘密啊。”Marcus得意地说。
“什么秘密?”她好奇地问。
“等会儿回来,我给你看。”他对着宁芫眨了一下眼睛,哎,这不叫眨眼睛,这叫放电,好吗?
他继续揽着她,她觉得自己走路都变得僵硬起来,两只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只好张开来,感觉自己像只企鹅。她不知道究竟走多快才能配合他的步伐,只好斜着眼睛偷看他的步距、紧追慢赶地及时调整……唉,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似的……而且,这样揽着……算什么呢?我们才是第三次见面呢……还从来没有被一位男生以这样的姿势揽着呢……可为什么一点也不想推开呢……
宁芫觉得自己头昏脑涨,幸亏很快出租车来了。坐在车上,两个人开始攀谈,从各自基本情况开始互相了解:年龄、学习、工作经历……Marcus啥都倒出来了,一点不像外贸专业教育里说的西方人年龄身高体重都是隐私嘛。Marcus比宁芫大九岁,三十出头,风华正茂,帅得正当时。身高一米八三,正正好。长得么,还用说么?
“番版金城武,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心里是这么叫你的。”宁芫的笑好明媚啊,Marcus觉得她周围都有光圈。
“你知道金城武吗?”她补充了一句。
“不知道,我怎么会关心男明星呢。”他侧过身望着宁芫回答,笑容十分迷人。
“那你知道他是男明星?”宁芫迅速地捕捉到了话里的漏洞。
“哈哈,被你发现了。我知道啊,很多人都这么说。”
“哎呦喂,那就是说你知道自己很帅咯。”
“对,我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就像你也知道自己很漂亮一样。”
他的眼神为什么这么专注、这么动情、这么令人心跳加速啊?
不行不行,不能和他对视,他的每一个眼神、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强烈的信号-他毫不掩饰地在欣赏我、在意我-这难道就是爱的信号?
两个人来到了曲阳路的买得易,这是新开的大卖场,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Marcus手里有一张清单,他对着单子一件件地找,边找边望着一排排的商品说:“这里东西真多啊,都快赶上美国的超市了。”一回头,不见了Aimee。他四处寻找,在食品的李普顿堆头前发现了她。她正在把被拿乱了的货品重新摆放好。
他正打算叫她,发现她又走到了李普顿的货架旁,开始麻利地整理货品、价签。
“亲爱的,你是不是不能好好地享受购物的乐趣?”他笑了。
“啊,是的,我一进到大卖场,眼里就只有陈列啊、促销啊,根本没办法只买东西。”她对着货架满意的样子。
“那我们放下东西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两个人把满满一车尾的东西,搬到了Marcus的公寓,这套公寓很新,装修精致,收拾得非常整洁。
Marcus拿出了他的那把伞。一撑开,里面居然有一个袋子,袋子还不小,空间分隔得很合理,随身物品完全可以安放得妥妥当当。
“太搞笑了吧?我还从来没见过伞里面藏机关的!”宁芫拿着这把神奇的雨伞,真是长了见识。
“我喜欢有机关的东西,而且我也喜欢设置机关。”Marcus笑起来真是迷人啊!不行不行,爸爸说过,不要和男子单独共处一室,容易有问题。
“你刚才不是说要带我去个什么地方吗?”宁芫提醒他。
“对,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不过我也只是在杂志上看到的,还没去过呢。”原来是花鸟市场。他们一起沿路逛,经过卖烤地瓜的,温暖糯甜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宁芫从来不敢吃马路边的烤地瓜,但看着Marcus垂涎欲滴的样子,就对卖地瓜的人说:“来一个吧!”Marcus赶紧掏钱。
他把热腾腾的地瓜小心翼翼地掰开,双手捧着,送到宁芫嘴边。这是在喂我吃东西吗?宁芫的脸又红了,可不吃也尴尬啊,她就咬了一口,Marcus居然紧接着也咬了一口。天哪,怎么可以你一口我一口啊?宁芫好害怕他再递过来,那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呢?她赶紧把地瓜要过来,掰了一小截,说:“我吃这么多,剩下的都是你的。”
两个人靠在花鸟市场的墙边吃地瓜,Marcus伸过手来很自然地给宁芫擦擦嘴,宁芫的脸粉嘟嘟的,乖巧得像个娃娃,她从来不知道烤地瓜能有这么甜、这么香、这么回味悠长。
“你说,你和我公司的人,知道我们两个站在马路边吃烤地瓜,会怎么说?”Marcus突然问。
“怎么说?不会认为我们俩不应该一起吃烤地瓜吧?”宁芫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是啊,采购是不是不应该和供应商走得太近啊?
“他们会说:难道我们公司的工资付得不够多吗?到这样职位的两个人谈恋爱,居然要在马路边吃烤地瓜!”
Marcus故意提高声音模仿那些八卦的人。他热切的目光望过来,宁芫觉得必须要屏住呼吸,才能让心跳稍微减速一些。
Marcus又带着Aimee转到了浦东的滨江大道,他们也没想到,原来这里已是草长莺飞、鲜花盛开,对面外滩的历史建筑在粉红玫红鲜红泼洒渲染的夕阳下,有一种被浪漫包裹着的庄严之美,宁芫被眼前的画面深深打动。Marcus的双手从宁芫背后环绕过来,握住面前的栏杆,把宁芫完完整整地圈在胸口。宁芫可以听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呼吸、闻到他淡淡的香水味,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有些头晕心慌十分缺氧。
宁芫的手机响了,是边连成:“宁芫吗?明天晚上七点见个面,你一个人来,不许带任何人!敢耍滑,就有你好看!我在人民广场旁边的青年旅社大堂等你!”宁芫说了声好。
Marcus听到了电话里的人,语气很不好,问她工作上的事情是不是很麻烦。
宁芫笑着说:“不麻烦,就轮不到我来上海了。”她很想后面接一句:“不来上海,就不能偶遇你了。”
她回过头,Marcus的眼神告诉她,他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真的很麻烦,你和我说。”Marcus关切地叮嘱。
两个人又一起去吃了自助火锅,吃完火锅,沿着马路瞎转悠,Marcus突然一把搂着宁芫,指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展览中心说:“像不像梦幻中的宫殿?”宁芫正想回答,他又说:“真的是我梦幻中的你吗?”宁芫回过头,看到了他眼中满满的深情。
夜色渐凉,Marcus把风衣脱下来,罩在宁芫身上,紧紧搂着她,在风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他们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也许根本就只想这么走下去。
Marcus把宁芫送到酒店门口后,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当然,他是打车送到酒店的、也是打车回去的,再浪漫,也没能力靠脚力走遍上海。回到房间,洗完澡,宁芫居然很快就睡着了,连白昼给她在电脑上发的消息都没看到。
Lu周一回到公司,告诉Gupta和雷粤儿,他到上海看过宁芫了,她好得很,没有任何危险,而且还交了个男朋友,就是胜百的采购总监Marcus。Gupta和雷粤儿都很震惊:怎么可能呢?她才去了多久?光是这么快解决那一大堆存货和应收款问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还有精力一下子交了个男朋友?他们都觉得难以置信。
“不要低估一个女孩子的手段和能力,尤其是这样的女孩。”Lu阴沉着脸说。他们俩在百盛门口遇到的眼神,就逃不过火眼金睛的他,他最烦的,就是和客户搞不清楚的女销售。
雷粤儿觉得如果宁芫真能找到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也不错,Gupta有点将信将疑。
Lu还告诉了Justin和方舷,Aimee的男朋友就是Marcus,他们俩都非常吃惊,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毕竟Marcus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本来还有点犹豫纠结的方舷,万念俱灰,终于接受了雁南姑娘的追求,正式地拥有了女朋友。
事已至此,似乎只有Aimee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她有了Marcus这个男朋友,因为她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一场过于美好的梦,也许明天一醒来,就都不同了。
此刻的窗外,风起云涌,阴云密布。
第二十九章:只能靠一身胆去练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随着优家在中国业务的迅猛发展,从英国和荷兰总部到上海来考察的高层越来越多。这可是品牌露脸、争取资源的好机会,总部在上海的合资公司都深谙此道,已经有专门布置好的标准线路,专供访客参观。
李普顿在中国做得好,这一消息传开后,总部访客向优家中国提出,也要看李普顿的网点。Gupta就把这个任务扔给了Aimee,让她去安排。其实他交代Aimee的时候,心里很没底,他并不完全相信Lu回来说的一切很好,更加不指望总部访客能看到可以和雪露比美的李普顿网点。听天由命吧!他放下给Aimee的电话后,仰天长叹。
宁芫接到Gupta布置的任务后,马上赶到愚园路雪露上海分公司。她要找雪露取经。雪露,在市场上做得极好,除了铺天盖地的广告,冰柜更是随处可见,堪称优家marketing一直强调的ATL和BTL结合的典范。既然总部指明要看李普顿网点,肯定至少要达到雪露的标准,就算没有线上广告,线下陈列也一定要做到无可挑剔。她拜会的,是雪露的全国销售总监叶总。叶总浓眉大眼国字脸,白白净净,标准的儒雅上海成功男士。他热情地交代手下的上海销售经理Mark,带着宁小姐把雪露的标准线路跑一遍。
(作者批注:ATL-AboveTheLine线上 BTL–BelowTheLine线下)
天空乌云翻滚,随时都能来场瓢泼大雨的架势。Mark带着Aimee跑的线路,基本上都是市中心特别旺的地段、食品一店、二店旗下的黄金铺位。雪露的冰柜在这些地方特别显眼,海报、吊旗全都乖乖地呆在该呆的地方,真真正正的快消品牌乖宝宝形象。Mark却惊讶地发现,这条标准线路上,凡是有雪露的地方,都有李普顿。虽然李普顿的陈列没有冰柜那么显眼,但柜台上有小专架、柜台里有专层、柜台背后售货员站着的视平线上,见缝插针地贴着李普顿的海报。平时没留意,今天带着李普顿的人看市场,才发现原来他们做得这么到位!
Mark对Aimee佩服地说:“如果换了我来做李普顿,估计也做不到这么好。”Mark说雪露的每个位置,都要花一笔固定的费用来保住,可李普顿,不可能有这种钱花的,“李普顿是靠专业、勤奋、甚至拼命来保住陈列位。”Aimee笑着对Mark说:“看来努力,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Aimee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现在钟总的销售团队,更想到了一起打李亨时,办事处的那几个年轻人。不管今天李普顿在上海做到什么状态,当年也是靠他们扎扎实实每天以步为尺,才丈量出SH市场的广度和宽度。一句把他们都赶走,其实也是有失公允的。宁芫决定换一个角度来考虑:怎样让他们合法合情合理地离开。
每看完一个地方,Mark准备走的时候,Aimee都会在附近绕来绕去地找什么,还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看完雪露的标准路线后,Aimee说:“雪露有没有做大卖场?大卖场在国外是主要渠道,他们来中国,一定也想看看这些客户在中国是什么样子吧?”Mark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呢。”
“那你跟我来!”Aimee和Mark一起来到位于普陀区的德麦龙。她在楼下打了个电话,一位挂着蓝色胸牌、身着西装、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兴冲冲地跑了下来:“宁芫,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呀?”
“郭经理,我是有事来求你帮忙的。”这位意气风发的男子,就是当时宁芫在大地饭店夹层接待过的德麦龙采购郭羽圣。
今时今日,鸟枪换炮,他已是无数供应商巴结、话语权极大的采购总负责人。德麦龙实行会员制,没有卡,连购物都进不去,更不要说进办公室谈合作了。
“郭经理,这位是我们优家雪露的销售经理Mark。我想找您帮忙,看看能不能在德麦龙设置雪露专柜。”宁芫诚恳地说。
“换了别的人,我肯定会说不行的,毕竟我们现在还不急着做冰淇淋这个品类。可是,宁芫,你开口,我就必须要配合了。”郭羽圣非常给面子。
他回过头来对Mark说:“你知道为什么宁芫对我来说,是特别不同的供应商吗?”
Mark摇摇头。
“她是第一位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给我鼓励的供应商。”宁芫不好意思地笑了。
“郭经理,您连这么点小事,都一直放在心里,真是让人很感动。Mark和我,是负责优家食品的销售,有您这么重感情的合作伙伴,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支持和配合您的工作。”
郭羽圣当场带着他们到楼下看场地,李普顿的堆头、专架放在哪里、雪露的专柜放在哪里,都一一落实。“Mark或我,可能随时会带总部高层过来看市场……”宁芫话音未落,郭羽圣爽快地说:“明白!你们到了就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在的话,就亲自下来陪你们;如果我不在,就找小张,他带你们进来。”郭羽圣醒目地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Mark没想到这KA的样板店,来得这么顺利,着实对Aimee刮目相看。
从德麦龙出来,眼看大雨将至,Mark发现Aimee又在绕来绕去,写写画画,实在忍不住,问她究竟在记什么。她把本子给Mark看:“我在记每个网点附近的停车场和厕所的位置、路线。”
“我们俩年轻力壮的,一天不上厕所都没问题,这些高层,通常年纪大一些,你料不到他们什么时候想上厕所,所以要知道每个点位最近的厕所在哪里,随时准备带他们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要主动询问他们是否要去洗手间。我是个路盲,经常下了车找不到车停在哪里,所以一定要提前知道什么地方有最近的停车场,万一刮风下雨,可以带着客人少走几步路,看完店记得怎么走回来。”
一天跑下来,Mark和Aimee成了很谈得来的朋友,他交代Aimee,以后在上海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有接待的时候,如果想效率更高,两个人轮流带队陪访客看市场。有了这样强悍的同盟,Aimee对接下来的任务有底了。
眼看天色已晚,Aimee要赶赴人民广场,去见边连成。真的谁都不带、谁都不告诉吗?她隐隐感到会有危险,可是,能危险到什么程度呢?人民广场、青年旅社大堂,怎么说都是公众场合,上海这么安全,不会有什么事吧?不过,就算有什么事,在上海,我现在能告诉谁?刚刚分开的Mark吗?太突兀了。办事处的人吗?他们本来就是老边的人,逼着他们向着我不是为难人家吗?难道真告诉Marcus?他一个外国人、还是我们的客户,知道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公司这么乱,不找我们采购了怎么办?不行不行……报告公司吗?他们在广州,说了也是白担心。
就这么一路纠结着,居然就已经到了青年旅社大堂。
这家青年旅社,虽然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但入住率并不高。边连成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确实就是一点–离他家近,他是个比较懒的人,虽然长得牛高马大,但并不喜欢动用他的体力,包括脑力。
这么多年,他跟着大哥混,主要是靠他这个天生令人望而生畏的样子。大哥要求他不要再拖了,必须尽快把一人三百万弄到手。他问大哥怎么弄,大哥说:“你不知道保闻怎么弄的吗?”他一脸茫然。保闻的事情前因后果太复杂了,他经常听到后面忘了前面,气得大哥一直骂他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可是,这是世界上那么多胆小鬼,要长脑子干什么呢?冲着他们吼、对着他们骂,实在不行,摔摔打打几下子,他们就已经噤若寒蝉了,还用得着那么麻烦,劳神费力地动什么脑子吗?上次那个什么鬼陆先生,不也是摔两个烟灰缸,他就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跑了,再也不敢出现在上海了吗?甩什么英文,不就是自己感觉滚蛋的姿势好看点吗?TM的,这些读书人,都怕死!
那个什么鬼贾华序,也是个怕死鬼,连老子的电话都不接了,废人一个!现在看起来,三百万一个人的事,只能靠捏着这个小丫头了。不过,她的命可能也不值钱,命值钱的人,都不敢来、也不会来。但现在只有这么一张牌啦,没办法了呀,必须打出来!
陈阳青和她手下的那些人也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以前让他们干什么都说一不二,这次交代他们动手,他们总是有一万个理由,TM的,搞得老子不得不亲自出马。
他看到这个小丫头真的来了,还真的一个人来了,真是不知死活啊!虽然自己一个指头就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地结果她,不过大哥交代了:马上要开八运会了,不要轻易出人命,我们要的是钱,不是她的命。好的好的,记住了,要钱要钱。但这个丫头其实很鬼的,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还是有充分准备,在大堂的四个角和后门,都布置了老子自己的人手,实在不行,就把她绑起来,看她那条小命究竟值不值钱,李普顿究竟会不会拿钱来换她的命。
看到她走到对面,居然很镇定地坐下来了,边连成反倒有些吃惊。
“边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呢?”她还笑盈盈地主动问。
“宁芫,你知不知道我们找公司要钱的事?”老边也懒得和她废话。
“要钱?要什么钱?”她看起来真的不知道。
“给我们办事处每个人三百万,收到我们就立刻走人,多一分钟都不会留!”老边干脆利落地挥手。
“哦,一人三百万,七个人,那一共是两千一百万。我们的毛利率是……”搞什么鬼,这个丫头居然坐在这里算账!
“边主任,您看看,这是我们这两年多上海的营业额和我们的毛利,我都不去算净利润了,就算毛利全给你们,您比我清楚,够不够啊?”宁芫还一脸犯难的样子,好像她真愿意把所有的毛利都给他们似的。
“你别跟我在这里瞎扯淡!”边连成愤怒地吼。大堂里人不多,零星的几个客人听到他的声音,望了过来。酒店的服务员们好像和他很熟悉的样子,装作没听见。
“边主任,不是您在这里和我瞎扯淡吗?难道您相信,就我,现在可以掏给您这两千一百万?”宁芫居然还和他开玩笑,她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这丫头是不是个疯子?
“你给我老实点,配合我。我打通电话后,你对着电话喊救命,我就放过你!”边连成拿起手机,开始拨号。
“边主任,让我配合您演戏啊?给过出场费了吗?”TM的,她居然还敢讽刺我!
边连成气急了,“你知不知道不能惹我生气的?”他开始吼,一挥手,四个角落里的人开始向宁芫靠近。
“这不是李普顿的Aimee吗?”坐在宁芫身后的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对着宁芫打招呼。边连成吓了一跳,宁芫也呆住了,光听声音,她就知道了是谁。天哪,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十章:该来的总会来,无论是爱情,还是危险
是的,这位突然出现在宁芫身后的人,就是Marcus。边连成的注意力都在宁芫身上,宁芫背对着大门,他们都没有留意他什么时候走进来、坐在宁芫身后沙发上。Marcus突然站起来,对着宁芫打招呼,微笑的眼神和假装偶遇的语气,立刻让宁芫意识到他是来救她的。她装作十分惊喜地和Marcus握手:“您好您好,哎呀,您怎么也在这里?”
“我正在想要不要约你过来我们公司商量一下合同的事情,怎么样,要不现在去和我们开个会?你们的合同得赶紧定下来,反正我们现在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Marcus故意热情地邀请。
“客户要求,我们当然责无旁贷。您等等,我和我们办事处边主任打个招呼啊。”宁芫特意回过头来,对边连成说:“边主任,真不巧,碰到客户了,我得先去和他们开会。我们随时再聊啊。再见!”四个角落聚过来的人也有点愣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拦住她。
算了,有老外在,弄出国际影响来就不好了。边连成识大体地挥了挥手,让他们散去。
真的能就这么算了吗?“绝对不行!”老边咬牙切齿地说。
宁芫跟着Marcus走出青年旅社后,Marcus拉着她的手,飞快地东绕西绕,带着她上了一辆他早就停在停车场的车。一到车上,Marcus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还用手轻轻搓揉着她后脑勺的头发。
“你这究竟做的是个什么工作啊?怎么会这样?”宁芫觉得不能说,说了万一他嫌弃我们公司,不找我们采购了怎么办?
“没事,可能有些误会。”她有点发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Marcus这么热情地搂着。这样,我们算是恋爱了吗?她好想确认这个问题,可又不敢。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她找了个得体的角度,委婉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十分惊讶。
“喂,昨天你接电话的时候,我不是在你身边吗?我都听到了啊。”唉,这就是人高的好处呀,低着个头,就把她手机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公司早就给我配了一辆车,我一直觉得没必要,今天一回到公司,就让行政部赶紧给我,就是怕你这里有事。”他还真是细心啊!
“你这是担心我吗?”她红着脸,鼓起勇气问。
“亲爱的,你是不是有点傻?你说呢?”他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目光那么炙热。
“你吃过晚饭没有?要不要先带你吃点东西?”宁芫这才想起还没吃呢。
“你这个样子可不行,要不,到我家去,我给你做点吃的,别忘了我是开餐厅的,我可是一个超级好的厨师。”
不行不行,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做饭给我吃,太暧昧了,我爸一定不会答应的!宁芫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我已经饿得等不及到你家吃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附近哪个地方,找点吃的?”她恳求的样子太惹人怜爱了。
Marcus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那行,我带你去个东西特别好吃的地方。”啊啊啊……他眨眼的时候,强大的电流啊……
他启动车子,驰骋在无边的暗夜里,车上的音响流淌着轻柔动感的旋律。已经开始下雨了,雨水顺着车窗,把马路两边的灯火拉成了长长的光影,整个城市充满了神秘的诱惑。这是一种前所未有放松和安全的感觉,没有焦虑、没有担心、没有疑惑、没有猜测、没有愁肠百结、没有牵肠挂肚、只有此时此刻的他和我。
宁芫确认:这应该就是恋爱的感觉了,心动、心跳、那么纯粹的开心。
Marcus带她到了一家西餐厅,每一道菜,都是他精心为她点的,最后还来了一个黑森林蛋糕,让她吃得心满意足。她几乎要忘记了今天和边连成见面的不愉快,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愉快,因为她不相信他真能把她怎么着。不过,能有Marcus专门过来保护她,这足以令她幸福得头晕。
“要去你公司看合同吗?”她突然想起来了。
“合同是要看的,不过不用现在。”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擦了擦嘴,她的嘴太小、唇太薄,吃得太放松、太可爱!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唇,她的脸一片绯红。
“我们办公室马上就要搬到你住的酒店旁边,罗美大厦,新盖的写字楼。”
“以后我们见面会很方便。”他笑着说话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好看啊!
“我知道你的一天,工作强度很大,我送你回酒店早点休息。”他体贴地说。
到了酒店门口,为了不让宁芫淋着雨,他尽量把车停在廊檐下。车子不让久停,他摇下车窗,向她招招手。她把头凑过去,他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头发,轻抚着她的脸,怜惜地说:“你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明天要出差,大概四五天才能回来。”
“嗯,放心吧!”她羞涩地笑着说。
“对了,我们虽然还没搬过来,但我办公室的电话已经装好了,我这次出差回来后,就在这里办公了。这是总机和我的分机号,平时我开会的时候,可能会不方便接手机,我没接电话的时候,你可以打到我分机上留言,我一听到就会给你回话的。”他递过来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崭新名片。
“这是我发出的第一张新名片,你要好好留着。”他轻声说。
“嗯,我会的!”她把名片紧紧握在手心里。
“那你明天出差顺利,回来后给我电话。”她的声音那么温柔,Marcus都融化在这温淳里。
回到酒店房间,宁芫好奇地拨通了他的分机,听到了他那浓厚香醇、无比魅惑的声音:
“Hello,thisisMarcus,Iamawayfrommydeskrightnow,pleaseleaveyournameandphonenumber.你好,我是Marcus,我现在不在座位上,请留下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他的声音,就像寒冷冬夜的一床大棉被,紧紧地包裹着、温暖着宁芫。
自从宁芫去了上海,她原来负责的KA就交给了Perry、TM交给了Spring。Perry和Spring干起活来和宁芫一脉相承:独立、有想法、不用人操心,业绩、表现节节攀升。可BJ和华南的销售,却始终提不起劲来,说不好吧,也稳稳当当的;说好吧,一点增长都没有。Gupta督促Lu要赶紧对这两个区抓紧。Lu去了趟BJ,直接把翟磊磊给换了,招了一位拥有丰富快消经验的Sam盛山经理,正儿八经地拥有了一间小小的BJ办事处办公室,Sam负责的地盘也从BJ扩大到整个华北区。
华南就在眼皮子底下,本来就是大本营,之前一直由Steve负责,但Steve为了维护好外地的经销商,长期出差,反倒是家门口顾不上了。Lu让Madam管着,Madam最近见到他特别没好脸色,动不动就对他冷嘲热讽,他知道和安排宁芫去上海有关,但又没让她去,她也不是那么爱打抱不平的人啊,甚至以前还动不动在他面前打打宁芫的小报告,怎么现在正气浩然了呢?
还有杭州办事处,业务么是很稳定的,就是收款太头疼了。新的信用政策执行后,杭州办事处的人也好、陆陆续续从广州总部派过去的销售也罢,和鲍晓旅、靳越,根本没法谈清旧账付新款的事。无论谁开口,他们都摆老资格,说自己在杭州卖第一个茶包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干嘛呢,凭什么对他们指手画脚、要求多多。Lu自己也去过两三趟了,这两个家伙表面客客气气,手上一点都不松,一分钱不给,但还是坚持要货。不发货吧?没有销量;发货吧,他们的欠款越来越多。
Gupta看Lu推不动,亲自带着Lu、Kumar、Jennifer浩浩荡荡地去了趟杭州,又是培训又是开会的,两家经销商气氛都很热烈,士气也很高,都说李普顿生意好,Gupta说要他们付款的时候,Jennifer当的翻译,鲍晓旅和靳越,都是笑眯眯地点头说好,可回到广州,一切照旧,没见到他们付过来一分钱。
Gupta天天逼着Lu去收款,Justin也一直抓着Lu开会,Lu的头都大了。万般无奈,他对Gupta说:“要不后天的例会,让Aimee回来参加吧!”
一大早,一边刷牙,一边回味着Marcus昨晚抚摸自己头发的宁芫,接到Lu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聊了不少工作的事,通知她明天出发回广州,参加后天总部的管理会议。她爽快地答应了。确实,好久没有回去了,种种思念突然涌上心头,她赶紧遏制住这些心绪,提醒自己: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工作!她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和Lu聊得还真久,已经九点多了。她得回办公室,先继续培训,再和他们分别好好谈谈,看看他们离开的事情,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回到广州也好和老板们汇报。
她走到蒲汇塘路,准备过马路。这是一条窄窄的单行道,她下意识地看了另一边,空空荡荡的。
她回过头来,全神贯注地盯着这边马路,刚刚跨出去两三步,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从另一边逆行飞驰而来,车头完完全全正对着她!她本能地向旁边闪躲,撞到了一辆原本和她同向而行的自行车,骑车人惊慌失措地躲避,自行车先撞到她身上、轿车因为自行车的突然出现,显然也慌了神,打了方向盘,车头偏离,原本正对着宁芫,拧成了只有车头的三分之一撞到她,她被撞到飞起来、重重跌下去、打了几个滚、沿着路面朝前磨了好一段距离。那个骑车人扔下自行车闪到一旁,轿车拐了个弯,慌慌张张地扬长而去。
宁芫实在太害怕了,趴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感觉有点不对,抬起头从手指缝里看到了一张张好奇的、充满同情的脸,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大群人围在了马路中间,大家正专心致志地观赏她。这实在是太丢人了!她赶紧强撑着爬了起来。
骑自行车的,是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反应快,人没有受伤,只是车子已经七歪八扭没法骑了。他掏出纸巾递给宁芫,怯生生地说:“你擦擦身上的血吧!”宁芫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血,连从哪里流出来的都不知道。
她这下吓醒了,幸亏斜挎在身上的包还在、手机还在。她第一反应是给国建宾馆打电话:“我是你们这里的住客,现在遇到车祸,你们能不能来人把我送到附近的医院?”接听的人支支吾吾一番后,回复说:“我们这里也没有足够专业的医护人员,建议您自己到附近的医院。”
宁芫脑子里飞速转动着,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医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连个给父母和公司报信的人都没有。她看着自己千疮百孔到处都在出血的身体,咬着牙果断地一瘸一拐往办事处挪。目前看来,离认识的人最近的只有办事处了。围观群众见她刚毅地往前移动,不敢去扶,有人跟着她、有人目送她,只是没人敢去搭把手。
她推开办事处的门,几个小青年都在,看到浑身是血的宁芫,吓得弹了起来:“你怎么啦?”
“帮我,送我去医院!”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这句,就一头栽倒在地。
陈阳青接到罗杰承的电话时,手都在发抖。她打电话给边连成:“是不是你干的?”
“放心,对付这么个小丫头,还不用我亲自出马。”他抽着烟不屑地说。
“不死个把人,广州那些家伙是不会怕的。”他正洋洋自得,头顶被人狠很地敲了一记。
作家的话:问宁芫为什么不自己直接打120的读者朋友-电视剧里出了车祸,角色一醒来就在医院的,是有导演或剧组替他们通知家人同事,现实中,但凡神志清醒,第一反应是赶紧找个陪自己去付费跑腿的人,尤其是宁芫这种理性的家伙。
第三十一章:遇强则强,当强则强,但也要学会适时示弱
边连成抱着头转过来正准备破口大骂,一看清楚敲他的人,紧紧捂着脑袋不敢吱声了。
“我说你究竟有没有脑子?交代过你多少次了,马上八运会了,我们要的是钱,不是命!”这个人恶狠狠地吼着。
宁芫真是命大,这么个撞法,检查下来,一条腿骨折,各种软组织挫伤、皮外伤无数,其它居然都还好。
她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说要继续观察。
骨折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她恳求医生,如果没有太大问题,她想出院,医生只好说那就先观察三天。
躺在医院里啥事儿不干,这怎么行?她脑子里飞快琢磨着这三天里,能干什么。
任务,还剩两项:让现在的人走和招新人。躺在医院肯定没办法招新人,但让现在的人走,也许是个可以好好谋划、利用一下的时机呢?
她把现在办事处的人反反复复想了一遍又一遍,怎么分析,都觉得关键人物,应该就是陈阳青–一帮年轻销售员,都听她的,老边虽然很凶悍,对她也时常没好脸色,但极端一点,如果她执意要和老边对着干,他未必占到什么便宜。
可是,怎样才能让她站在我这边,和老边对着干呢?他们一起搭档这么多年,这种信任和默契,又哪里是我可以突破的呢?
躺在床上的宁芫,正在找打开陈阳青心门的钥匙,她就出现在眼前。
李安然和罗杰承站在离病床一米外的地方,低着头,看到陈阳青,恭顺地点点头,然后乖巧地站到门外去了。
“天哪,小姑娘,你也太可怜了!”陈阳青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谢天谢地,脸还是好的,人也是醒的!”她双手合十。
陈阳青的关心,应该是真的。宁芫突然心里有了方向:对,她的软肋是儿子,她是个妈。
“没事呢,一些皮外伤。”陈阳青看出了宁芫的故作轻松。
“一些……你这哪里是一些啊,都没几寸地方是好皮好肉的了。”陈阳青想抱她一下,但感觉无处下手。
“不知道什么人那么不懂规矩,车辆逆行。”
“是我不好,过马路的时候,就算是单行道,也应该小心的。”她居然还在自责。
“真是个傻姑娘啊……”陈阳青哽咽了。
宁芫开始切入话题:
“陈主任,您知道我来上海干什么的呀?可是,我哪里有能力做这么难的事!”她委屈得不得了,强忍着不让自己哭。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你比我儿子还小,我每次看到你,都在想,换了是我的儿子,他做不做得到,我会不会心疼。”陈阳青把宁芫的手握得更紧了。
“陈主任,那您能不能帮帮我,帮我去劝劝边主任,大家都理性一点、冷静一点,我们一起想办法,和公司谈个实在点的补偿方案,好不好?。”
陈阳青看上去十分为难。
“陈主任,如果,现在这样哀求您的,是您的儿子,您会帮吗?我已经好久没回家看望我的爸爸妈妈了。我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我现在被车撞了,躺在医院里。”
“我真的很想早点回去……”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宁芫那苍白消瘦的小脸上滑落,陈阳青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撕扯得生疼生疼。
“你真是很勇敢,这不是你这样一个小姑娘该承担的。”陈阳青搂着宁芫,心里十分怨恨:“广州的那些老板们啊,这是在打感情牌吗?他们是知道我不忍心对这个小姑娘下狠手吗?”
“广州的老板们知道你遇到车祸了吗?”陈阳青问。
“我还没说。”宁芫知道,如果她不说,李安然和罗杰承不可能直接和广州联系的。
“我本来应该明天回广州,参加后天的会议,看来得请假了。”
“你安心休养,我去和他们说。”陈阳青叮嘱宁芫。
“我现在打电话说吧。”宁芫起身试图从床头的包包里掏手机,一阵剧痛让她叫出声来。陈阳青赶紧帮她,拨通了Lu的号码。
“你好,我是陆意竹!”Lu的声音,从容镇定、中气十足。
陈阳青示意宁芫不要说话。
“陆经理吗?我是陈阳青啊。”她的表情十分严肃。
“宁芫出车祸了,现在不省人事、生死未卜。你们是不是要派个人来处理啊。”陈阳青的语气甚至有些愤懑。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为什么这么生气?是想借机提一人三百万的事吗?尽管宁芫看得出陈阳青一直以来对她的关心和疼爱,但不得不保持戒备。
“我怕我爸妈打电话过来我听不见,陈主任,你帮我把手机放在我枕边吧。”
“你这些天就在医院好好躺着,办事处的事,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们肯定是要走的,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陈阳青轻声安抚着宁芫。
她走到门口,对李安然和罗杰承交代了几句,转身在病房继续陪着宁芫。很快,他们倆回来了,买了一大包各种吃的喝的,还有一客盖浇饭。
宁芫又是纱布、又是红药水的手,慢吞吞、艰难地挑着菜,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饭上。她流泪,是确实想爸爸妈妈了,也确实是太疼了!浑身像有无数支烟头在同时烫着每一寸肌肤……唉,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一身疤……虽然幸亏脸上还好,但浑身都是疤痕,也很难嫁出去了吧?如果嫁不出去,就只能像陆太太说的,跟着一帮男人们东奔西跑、像个男人一样地活一辈子了……
陈阳青和两个小伙子,看着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阳青把俩小伙子叫到病房门口,交代他们叫上另外两个贴心的人,排两个班,轮流守着,不能让老边和他的人接近。她先离开了。
李安然和罗杰承跟着边连成这么久,已经养成了不能也不敢多言的习惯,但他们心里很清楚:宁芫变成这样,肯定和老边有关!他们刚出社会,就跟着陈阳青。老边让他们做的事情,陈阳青会偷偷给他们过滤,还交代他们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要做,毕竟他们还年轻。
擦边的事情,会有,但都是陈阳青自己带着老边的人去办。他们经常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善良、这么知性美丽的她,会和老边那么个大老粗成为工作搭档。其实他们直到现在,都吃不准自己是什么状态:明明是李普顿的正式员工,但好像又更是边连成的家丁。这么长时间以来,真正工作最开心的,就是和宁芫一起打仗的时候。可是,现在,曾带着他们勇往直前的女将军,变成了躺在病房眼泪汪汪的小女孩……
站在门口的他们,心里也很不好受。
Lu接到陈阳青的电话后,手足无措。他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去报告Gupta,但他扶着办公桌坐下,强行让自己静下心仔细想想:如果陈阳青说的是真的,那说明宁芫就在他们手里,派去的人必须和他们见面对峙;如果她说的是假的,那不明摆着是在设局吗?Gupta会派谁去处理呢?如果真的很严重,可能人事部,雷总或Sally,但不排除让作为部门负责人的我去,那难道我还真辞职吗?才干这么短时间就去辞职,这并不是我的初衷啊。
可不报告,万一陈阳青说的是真的,宁芫真出了车祸,我明知不报、不闻不问,这既没良心、又不职业。他起身,在办公室走来走去,试图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今天进进出出找他的人还真多,他竭力克制着内心的焦虑,故作镇定,毕竟职场这么多年,他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这款贴面型8110手机,他多少次引以为傲显摆得不行,此刻却变成了手雷,他不敢接,害怕会不会又是陈阳青打来的、会不会是更糟糕的消息。
“陆生,这是最新的库存清单,你和销售部同事参考一下。”方舷站在门口边敲门边说。他总会定期把库存相对较高的货品清单拿到销售部,像兜售一样,甚至提醒他们去找Justin拿个折扣,变成促销资源。
“哦,你先接电话。”他听到Lu的手机在不断地响。
Lu只好拿起手机,接听了,居然是Aimee!
“陆生,我知道您接到陈阳青的电话一定会很担心。您放心,我没那么严重。”是Aimee怕公司被陈阳青的电话要挟和利用,瞅准时机赶紧打电话过来了。
“你是出车祸了吗?情况怎样?”Lu忍不住追问。
“是的,现在在医院,不过还好,没什么大问题,您放心。只是明天的会议我肯定回不来了。”Aimee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和平时一样笃定。
“这就好这就好!你就别惦记明天的会了,先安心呆在医院里。”Lu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Lu放下电话,却发现原来站在门口的方舷已经不见了。他是觉得我接听电话的时候,他不方便在旁边吧。
第二天的会议上,Lu把Aimee出了车祸不能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大家。他的语气很轻描淡写,只说她外出的时候,被车子蹭了一下,有点皮外小伤,主要是受了点惊吓,所以他让她先休息两天。大家还是很关心,七嘴八舌地问了好多,仿佛他是现场目击者和新闻发言人一般。他沉着耐心的解释,终于让大家放心了。Gupta还是继续强调加紧北区业绩提升、杭州收款的事,而且Bruno对各合资公司业绩提出了更激进的目标。这么大的增长点,从哪里去找呢?
“当时巢雀在我们给CFK供不了货的时候,抢走的最大生意,就是冰红茶。Lu,我们要抢回来啊!”Gupta已经找到了一个方向,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交代过Lu了,现在又强调。
“CFK啊,这个简单,现在情况不同了,让Aimee搞定就行了!”Lu的笑容十分意味深长。Gupta一听,拍掌叫好:“是啊,怎么忘了这么个重要的关系呢?”
“Lu,赶紧准备一下,让Aimee约胜百的采购,我们马上去上海!”Gupta兴奋起来。
现在一身的麻烦,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上海呢?
“Mr.Gupta,虽然Aimee只是受了点小伤,但毕竟是被吓到了,我们还是让她先休息几天再去吧。”Lu非常通情达理地提议。Gupta也觉得自己真是着急了点儿,就答应了,但还是交代Lu:“那就三天,让她约三天后,带我们一起去见胜百的采购。”
一会议室的人,都发出了心照不宣暧昧的笑声。Justin觉得这样很不地道:“就算Marcus真是Aimee的男朋友,也不能这样吧?”他感受到了这种笑声背后不那么善良的地方。
“Fang,我们冰红茶的样品准备好了吗?”Gupta问。他扫了一圈,才想起,方舷昨天傍晚找他,说今天家里有点事情,要请假一天。那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中午,正在病房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宁芫,突然闻到了淡淡的花香,睁开眼睛,居然真有一束玫瑰花在面前!她定睛一看,举着花的人,居然是他!太不可思议了!
第三十二章: 何以辨别:无心插的柳和有心栽的花?
举着玫瑰花出现在宁芫面前的人,居然是方舷!
他在Lu办公室听到宁芫出了车祸,完全不假思索,就做了一系列的事情:找Gupta请假、买明天的往返机票、打电话给陈阳青、买鲜花……他和陈阳青一点都不熟,连电话号码都是问的阿玉。
陈阳青接到他的电话时,还明显没反应过来他是谁,但机敏过人的她很快想起来了:“真是没想到啊,方大厂长,我来李普顿这么久,都没什么机会能和您打交道呢。”
他说他要来上海开会,既然来都来了,想和宁芫见个面,但她的手机打不通,想问问和她关系最好的陈主任,知不知道到哪里能找到她。
“和她关系最好的陈主任”这几个字是方舷为套料现编的,但深深打动了陈阳青-她想着宁芫这么可怜,这时候能有个广州来的同事看看她也好,反正这方厂长虽然级别高,但平时不管业务,估计搞不清楚现在办事处的情况,真搞清楚了,就不会打电话找她了,于是陈阳青把宁芫的地址告诉了方舷。
方舷十分震惊,连连问宁芫的伤怎么会这么严重,都住到医院啦?陈阳青只能说她也没料到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方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买玫瑰花,而且:
因为是明天一大早的航班,担心早晨再买来不及,他一下班就到家附近的花店买好了;
又担心花儿到第二天早晨会蔫了,小心翼翼地每隔一段时间就给花喷点水,搞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找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纸盒,把花藏在里面;
为了花不在途中折损变形,他还发挥理工男的优势,设计了几个隔板。
直到他来到病房,花儿居然还真保持着娇艳欲滴。
这个女孩,怎么这么可怜啊?除了一张脸还是完好的,其它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肤,已经乱七八糟了。她睡着了,表情还时不时惊恐不安,好像在做恶梦。
方舷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孩。睡梦中的她,一定胆小、怯弱、需要保护,醒来的她,也许只是在用强烈的责任心,抵挡内心的无助和恐惧。
方舷正打算把花放下,看到宁芫醒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样子。
“你醒了?怎么变成木乃伊了?”方舷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幽默的人,连和她开玩笑的方式,都这么古朴。
“怎么会是你啊?你怎么会在上海呢?”宁芫很惶惑。
“哦,我来上海开个会,等会儿就走呢。”他慌慌张张地企图掩饰什么。
“你什么时候到的?”宁芫问。
总不能说我刚到吧?方舷心虚了:“昨天到的。本来以为你可以带我出去蒲呢。”方舷紧张得广式普通话都出来了。(作者备注:蒲–广东话,混、玩的意思。)
宁芫望着他还举着的玫瑰花,笑了:“那你把花放在这里吧。”她艰难地指指床头柜。
“谢谢你啊。”宁芫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是在笑,但对方舷来说,这笑容里能拧出一斤眼泪。
就这么走吧,觉得有点不舍不甘心;就这么站在旁边吧,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宁芫看出了方舷的尴尬,问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方舷想起来了:Gupta在推动和胜百冰红茶的合作。“幸亏你早就想到了,我们已经把样品准备好了。”
方舷佩服宁芫总是能想到老板的前面做好准备。李普顿在此之前还没有在中国市场引进冰红茶系列产品,宁芫在做营运手册的时候,就已经让方舷和研发部门在精心准备,而且除了从新加坡引进正常的李普顿冰红茶,宁芫居然还从CFK买来巢雀的冰红茶,让他们反复测试,能否做到和巢雀的口感无差别。
“万一CFK担心换了供应商,消费者觉察到口味的变化,不能接受呢?”两套方案同时提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当Gupta提出要把冰红茶卖给胜百的时候,方舷把宁芫已经在准备的两套方案都告诉Gupta了,连样品都随时可以提供,这么能主动干活、互相配合的团队,让Gupta非常欣慰。
这样聊了会儿工作,方舷要去赶飞机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完全康复了再工作吧,你别着急。”方舷叮嘱宁芫。“在广州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去帮你处理。”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方舷前脚走,宁芫后脚就接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宁芫根本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受伤了,假装一切都好的样子,兴致勃勃:
“爸爸,你知道吗?我今天遇到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是吗?有什么新鲜事?”爸爸习惯了宁芫的好奇心,很配合地问。
“今天有一位男同事来上海出差,顺便来看我,送了我一束花。”
“可是,他是个理工男,根本不知道怎样挑花,居然送了玫瑰!”
“爸爸,你说他是不是太不讲究了?我要不要提醒他呢?送康乃馨都好过送玫瑰呀!幸亏我不会多想。”宁芫庆幸方舷送的花是给自己的,如果送给办公室其他女孩,一段八卦少不了啦。
爸爸却十分惊喜,听到他在告诉妈妈:“子芙,芫芫说有男同事给她送玫瑰花啦!”
“是什么样的男同事啊?比你大多少?哪里人啊?学什么专业的?”哎呦喂,我的老妈妈,要不要这么八卦呀!
“妈,千万别多想,就是一普通的同事。”宁芫赶紧解释。对她来说,今天这束玫瑰,仅仅是不懂得挑花的理工男同事,出于礼貌的慰问,但对宁芫的爸妈来说,确实是载入史册的一天:他们的小女儿,终于有男孩子送花了!
如果这束花,是Marcus送的,那意思就完全不同了。宁芫这才想起来:我受伤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Marcus?是不是应该在电话里对他可怜兮兮地哭诉?算了算了,昨天给他发过一条短信,他都没回,估计忙坏了,告诉他只会让他工作分心、徒增烦恼,还是不要说了吧。她叹了口气:其实,我和他真的好像啊!只要一工作,六亲不认、根本不需要爱情嘛。
Marcus这些天,正在不同城市的CFK出差。要把早就盘根错节的采购大权从各合资公司收到上海总部采购部,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好在Marcus流利的中文帮了他大忙。
分公司的总经理一点没意识到这个老外能听说读写中文,经常在谈判的时候,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商量怎样蒙他,Marcus将计就计,所到之处,仅仅用中文说你好再见,装作啥都听不懂,到最后关头,再一招制胜。
这几天连轴转,每天到酒店躺在床上就已经是凌晨了,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睡着了。
等意识到似乎好久没有和Aimee联系,已经四天过去了。他看看手机,居然只有第一天收到过Aimee的一条问候短信,之后居然什么消息都没有。他笑了:真是个和我一样的人,工作一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不过也挺好,互相理解、互不干扰,非常独立的女孩。
想着明天就可以回上海了,他拨通了Aimee的手机:
“亲爱的,抱歉,我这几天太忙了,都没有和你联系,你还好吗?”他的声音,能瞬间把宁芫的心溶成一杯热腾腾香气扑鼻的巧克力。
“我知道你忙。你什么时候可以回上海?”因为怕感染,护士把宁芫胳膊和手上的纱布,已经拆掉了很多,露出来的地方,皮开肉绽,还抹着红药水,看上去十分吓人。她忍着疼痛,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因为激动–终于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了!
“我明天就可以回来了。”Marcus的声音,轻柔得像风中摇曳飞舞的蒲公英。
好,我明天也可以出院了。宁芫在心里默默地说。“太好了!你这次出差都顺利吗?”问完她又有些后悔:会不会牵涉到他们公司的秘密,他不方便回答?
“还行,就是太忙的时候,都顾不上想你,觉得这样不好、不对。”都可以想象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眼神。
“Marcus,我被车撞了,不过只是擦破了点皮,医生说观察观察,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她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话语和眼泪居然同时跑出来,本来一直让自己保持清醒和警惕的她,对着电话哭得稀里哗啦。
“什么时候的事?”Marcus似乎突然一下子从坐着变成了站起来,音调都高了两个度。
“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好紧张。
就这样一个哭、一个安慰,放下电话的时候,宁芫心里很确定:他是我的男朋友,没错了。
罗杰承带了一个女孩子,出现在病房门口。这个女孩高高瘦瘦,看起来非常稚嫩。
“宁小姐吗?我是Marcus的秘书Adele。”啊,为什么他的秘书会来这里?
“我老板让我来看看您,问问您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Adele很客气。
“Adele啊,我们以前应该通过话,还没有机会见面,能认识你,太好了!谢谢你、谢谢Marcus,我这里都安排好了,没什么事情呢。让你费心了!”宁芫不想让Adele觉得她和Marcus有什么私人关系,毕竟Adele只是他工作上的伙伴。
“那我在这里陪陪您,和您聊聊天。我老板以前就和我说过,您和我年纪差不多大,但您做的事和我做的事完全不同,让我向您好好学学呢。”
啊,Marcus还对他秘书说了这个……这是夸我吗?宁芫心里窃喜。
不过这句话,激发了她作为优家培训师的责任感,居然认认真真地给Adele讲了半小时的秘书注意事项,听得Adele连连点头、满眼崇拜。
我只不过是希望你做得好一点,Marcus就可以轻松一点……宁芫在心里默默地说。
第二天上午,宁芫回到了国建宾馆。因为行动极为不便,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她后来才知道李安然和罗杰承他们一直在病房外轮流陪着她,十分过意不去,等他们把她送回酒店,她就反复交代:酒店很安全,他们回去好好休息、尽量工作,她稍作调整,就会回来上班啦。
回到宾馆,打开电视机,她才惊讶地得知:戴安娜王妃车祸去世了,电视里正在播放她的葬礼。宁芫平时太忙,根本没时间看电视,现在一下子得知这么令人心碎的消息,看着电视里两位小王子可怜的身影,她眼泪汪汪。正在这时候,Marcus打电话来了:“亲爱的,你在哪里?”
“我回到酒店了,正在看戴安娜的葬礼。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她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亲爱的,你才可怜吧!都是车祸,她虽然死了,但能和爱人在一起。你呢?被谁撞的、怎么撞的,都不知道。你的爱人还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他还要到处出差,原本今天可以回来的,现在还临时回不来了,你还同情她?你先同情同情你自己吧!”Marcus的话,让宁芫继续哭也不是、哈哈大笑也不合适,她这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哭笑不得。
第三十三章:生活,会给每个人都铺设开更多可能
白昼发给宁芫消息后,石沉大海。这很反常。以前她最多隔一天,就会回复的。虽然和她的聊天,都是很短的几句话,但他都会字斟句酌,发出去后,会后悔是不是没说清楚,或者哪句话会不会不恰当。给她的每句话,他都想加一句:等着我!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就是不敢这么直抒胸臆。他把上次发的这条反复看了好多次,好像没什么问题啊,为什么她不回呢?他打宁芫的手机,没打通。是工作实在太忙吗,还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他问黄俊杰这些天有没有和宁芫联系,黄俊杰很快回复:哥们儿,我要是和她联系得比你还频繁,就不对了吧?
白昼来了英国后,感觉到内心在一点点变化:以前他总担心自己过于懦弱、势单力薄,就算尽全力去照顾妈妈和妹妹,都经常力不从心,他总是会问:“我会不会没有足够的能量去温暖宁芫?虽然我知道,其实是我从宁芫那里汲取光和热,但我是男人,要能为她遮风挡雨。”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对自己失望,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的变化,他在挣越来越多的钱、还如愿以偿考上了LBS,这一切,都让他开始重新审视和评估自我:只要我想、我一定能!
刚刚到英国的时候,能接触到的,只有宁成集团几个经常打交道的人,在备考和考上后,他的社交圈一下子扩大了很多:中国留学生社团、LBS校友……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起来。尤其是留学生圈子,只要他出现,周围女孩子们的眼睛都变成了聚光灯,把他瞬间照成了全场中心。
这里的女孩子们和宁芫很不同:没有她那种羞涩的笑容,个个都落落大方、热情奔放。几乎每次参加活动,都有给他留电话、甚至直接约他去酒店的。白昼仿佛一下子掉进了万花丛中。和宁芫的清水芙蓉不同,这些女孩子都非常懂得怎样打扮自己,眼睛小的会勾勒销魂的眼线、嘴巴大的会突出自己的红唇烈焰。刚开始白昼还有些不习惯这过于浓烈的色彩和极致的喧嚣,时间长了,他开始享受这种在人群中被欣赏、被簇拥的感觉,人也越来越放松、自信。
所以,暂时没有收到宁芫的回复,他疑惑,也没有深想,开始筹备接下来以学习为主的生活该怎样与工作平衡。也许,这根本平衡不了吧?他打电话给洪炫涛,告诉他自己要开始读书了,如果实在无法兼顾,可能只能放弃铂艇的外派工作。洪炫涛听了,笑着说:“小白,你真是很厉害,能考上这么难考的学校。不过,你确实挺傻的,居然想着放弃工作,没有收入,你读书该有多累啊!”
“这个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你只要工作上的事情能过得去,就安安心心读书,也别告诉其他人。等书读完,你翅膀硬了,想往哪里飞,到时候再说。”洪炫涛的体贴通融让白昼很感动。
“我只告诉了我妈和我妹、你,和宁芫。”白昼说。
“哦,小宁?我好久都没见到她了。她还好吗?”洪炫涛问。他听金秋提到过小宁去上海工作了。
“她挺好的,一直都很努力。现在在上海呢。”白昼现在想到宁芫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小白你加油!不要一副胆小鬼的样子,你长那么帅、现在还读了这么牛的学校,前途无量,回国后,一把把小宁拿下!”洪炫涛还拿着电话做了个一把拿下的示范动作,可惜白昼看不到。
“明白!我会的!”放下电话的白昼,拿起桌上的相框,望着笑得那么灿烂的宁芫说:“你等着我,一年后,我要把你一把拿下!”他的动作,居然和洪炫涛的示范一模一样。
雁南听说方舷去了上海,很惊讶:“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要出差呀?”
“我同事出了车祸,被撞得很惨,我去看看她。”方舷对来机场接他的雁南说。
“天哪,怎么搞的?是哪位同事啊,我认识吗?”雁南也着急起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销售部的Aimee,宁芫。”方舷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宁芫那被撞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他突然觉得胸口很疼。
我怎么会这样?我的女朋友是江雁南,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跑了趟上海去看宁芫,还给她送了……什么花?……对啊,好像是玫瑰花?是不是玫瑰花?他极力回想……在家楼下花店挑花……一个晚上喷水……做隔板分隔和支撑……拿纸盒子装起来……双手捧着递到宁芫面前……的……肯定是玫瑰花!
天哪,给女朋友江雁南还没有送过一支玫瑰呢,为什么自己会走这么一遭、做这么一件事?我是鬼迷心窍了吗?他的沉默,让雁南更加担忧:“她的伤很严重吗?有没有危险?“
”我没有见过Aimee,不过听Sandy提到过很多次,说是你们公司风头很劲的一个女孩子。”
她吞掉了Sandy说的后面一句:“销售部的人都在把她和两颗钻石往一起凑,说是凑成一对也好,你要盯紧方舷啊!”
“公司派你去慰问她,也是应该的,一个人在外地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真是可怜啊。”雁南总是这么懂事。
“不是公司派我去的,是我自己去的。”方舷不想骗她。
雁南明显愣了一下,但马上一脸恬静地说:“那也是应该的,你们是同事,这个时候都不去看看,多不合适啊。”
“我还送了玫瑰花。”方舷差点也坦白了,但看着雁南那岁月静好的面庞,觉得自己说出这话就太不是人了!-本来就不是人,又没打算去追人家,好端端地,送什么玫瑰花嘛。他狠很地骂自己。出于惭愧,他搂着雁南:“来,一起去吃宵夜!”雁南满心欢喜地迈着小碎步,和他一起走向灯火通明处。
Justin在认真地考虑前几天Aimee打电话和他说的想法:给办事处每人三百万肯定不现实,但把他们不容分说地赶走,也不近人情。能不能结合现有的法规、他们在上海办事处工作以来的实际投入产出,给予比较客观合理的补偿。Aimee和他说一人三百万的时候,他很震惊: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而且公司派Aimee去做的,居然真的是这么棘手的工作,Gupta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只是赔偿,那就好好算账、合法赔偿就好了,为什么Gupta和Lu非要躲躲闪闪、故作镇定呢?
Justin去找了雷粤儿,雷粤儿沉默了好一阵,还是把全部情况告诉了Justin。Justin听了忍不住拽了一把领带:“怎么会这样?这么说,Aimee去上海,真的很危险?”雷粤儿坐在办公桌后,闷闷地说:“不知道这次Aimee受伤和处理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不过好在听Lu说只是蹭了一下。”Justin和雷粤儿一起商量了宁芫的建议,确定了给办事处每位员工公司能承受的大致赔偿区间。
他又去找Gupta,把宁芫的提议和他与雷粤儿商量的结果做了汇报,Gupta有点尴尬:“Justin,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事情的全部,你和我都是外籍员工,我们对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也是一知半解,我也没办法和你说清楚,因为我自己也没搞清楚。”Justin觉得也有道理,只不过,无论事情是怎样的,总之就是最后决定让Aimee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去处理这么大一件事,其他男性管理层都坐在总部办公室等结果。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地道。
“Mr.Gupta,最后和他们谈赔偿,我认为最有效的方式,是您去谈。换了其他任何人谈,他们都觉得这不是底牌,还有机会逼您出来。”Justin盯着Gupta,那坚定的眼神,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
“如果您觉得您一个人谈不了,我可以陪您一起去。”
“哦,不过我不会说普通话。”他突然想起来了。
Gupta摆摆手:“不会要你陪我一起。但你说得有道理,谈赔偿的时候,应该我去。”
Justin回到办公室,认真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在9月16号上画了个圈。
他拿起手机,打给Aimee,没打通,似乎在通话中。他发了封邮件给Aimee,约她能不能9月16号陪他看看市场、作为回报,他请她吃晚饭。
Aimee确实正在通话中,是和Marcus。他告诉Aimee,他还要晚两天才能回来。
“你乖乖呆在酒店里,不要出去,我让Adele每天都过来看看你,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她。”他叮嘱。
“不用不用,不要麻烦Adele了。”她赶紧强调。她不想让他们公司的人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她不想在他推进集中采购的过程中,发生任何影响他的可能。
“那也行,Darling,你就再忍耐两天,我回来了就好好陪你。”
你回来了,看到这样断了一条腿、没一块好皮的我,不知道还会不会要我呢。放下电话的宁芫在心里默默地说。
手机又响了,是Lu:“Aimee,Mr.Gupta说后天要来上海,让你约胜百的采购第二天上午见面,谈冰红茶的事情。你赶紧和对方约好了,回头和我确定。”
Marcus看到这么快Aimee又打电话来,挺高兴的:“亲爱的,你这么想我?”
“这次不是谈私事,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们总经理想约你9月11号、周四上午9:00,到你公司见面,谈冰红茶合作,你看看你能安排时间吗?”
“这是我刚刚回到上海的第一工作时间,好的,冲着你,我就把这个时间留给你们总经理吧!你就别来了,乖乖呆在酒店里休养。我后天一回到上海,就来看你这个小可怜。”
Aimee马上和Lu确认了周四上午见面的时间。Lu告诉Gupta的时候,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心领神会地得意。
宁芫打开电脑,才看到好些没有及时回复的邮件。她一一点开,一一回复。
9月16号,Justin要来看市场?就是不知道我这腿能不能保证看市场的效率呀。宁芫叹了口气。不过爸爸说过了,大病化小、小病化无、轻伤不下火线,拄着拐杖也可以的,只是慢一点而已,总比不去强。于是她回复了:热烈欢迎!你定好具体时间,我们上海办事处接受boss的检阅!”Justin的中文不好,总是鼓励Aimee他们和他用中文交流。不过说实话,同为美国公民,Justin的中文水平,的确和Marcus没法比。
Marcus的笑容又出现在眼前,原来,被一个人爱着,就像心里塞了一个松松软软的大枕头,满当当、暖烘烘……她放松地倒在床上,想象着自己抱着这个大枕头、裹着那床大棉被……
她拨通了Marcus的分机,听着他那段令人心醉的语音,然后留了一段言:“Marcus,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启用语音留言后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无论是不是,我都想告诉你……嗯……在新的办公室、享受工作、每天开心!对,每天开心,这就是我的祝福!”她本来想说:我都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的我,真的好开心!但这是工作电话,万一被其他人听到就不好了,所以,还是正式点儿吧。
夜色已深,Marcus还在和外地合资公司的管理层开会。合资公司的总经理和部门经理都被这来自总部的采购总监持续作战的能力给整趴了。他真的是为了能在两天内结束工作,赶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