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随意
她说的话很好听,但又是真心话。
谢燕芳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在他面前很放松。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就这样,好像她与他很熟识。
很少有人,不管男人女人,初次见他能这般自在。
是这女孩儿天真烂漫吗?并不是,稚子天真烂漫,但面对陌生人一定会紧张拘束,反倒是历经世事阅览众生的人才能做到。
谢燕芳看着楚昭,笑着点头:“那我就不见外了,阿昭小姐——”他唤出她的名,“这件事我来解决的。”
楚昭高兴地点头:“好,有三公子在我就安心了。”
谢燕芳笑说:“也多谢阿昭小姐没有胡乱猜测,一听到消息就直接来问,坦坦然然大大方方,能认识这样的阿昭小姐,我也很安心。”
楚昭一笑告辞,谢燕芳起身相送,不过楚昭谢绝了。
“我去见见阿,谢燕来吧?”楚昭问,“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是我们两个惹来的,我和他说一声。”
谢燕芳笑道:“阿昭小姐不用介怀。”唤声来人,“带阿昭小姐去见燕来。”。
不知退避在哪里的一个仆从立刻走出来给楚昭带路。
楚昭向前走去,谢燕芳没有再跟随,站在原地目送。
阿乐在门边高兴地迎着,急急说:“小姐,我刚才看到阿九了。”
他刚才过来了?楚昭惊讶,怎么没见到?
“估计是来找三公子的,看到你和三公子说话,怕惹上麻烦就跑了。”阿乐说,“我本要跟他说这件事呢,让他别胡说八道,都没来得及。”
楚昭笑了,说:“没事,我去见他,亲自跟他说。”
阿乐点头,跟着楚昭随着那仆从向另一个方向的院落走去。
女孩儿消失在视线里,谢燕芳收回视线回到水榭中,蔡伯也走了过来。
“果然是中山王世子做的?”他皱眉说,“中山王世子这是发什么疯?我们招惹他了?”
“中山王都把儿子送京城来了,不发疯才奇怪呢。”谢燕芳说,看着对面的空座空茶杯一笑,“不过,我们没招惹他,但招惹楚小姐了。”
蔡伯一愣:“中山王世子是冲着楚小姐来的?不是太子?”
“你们去打听这件事的时候,应该知道燕来和楚小姐是怎么分开的吧。”谢燕芳笑问。
蔡伯点头:“遇到中山王世子了,中山王世子受托找到了楚小姐,楚小姐不得不回来。”
“所以,可想而知,中山王世子跟楚小姐必然有冲突。”谢燕芳笑,“而楚小姐之所以说出和燕来生死不离的话,就是因为中山王世子。”
“这个我们也知道,打探的时候邓弈的随从中有人提过,楚小姐对世子态度不敬。”蔡伯说,“但——”
但世子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记仇吧。
“他当然不记仇。”谢燕芳说,“而且来到京城后,他与楚小姐来往最多,已经去了两次楚园了,而且,很巧,还在楚园救了楚家落水的婢女。”
很巧,这个词,在蔡伯眼里是另外的意思。
中山王世子和楚小姐之间有问题。
他皱眉:“楚小姐竟然隐瞒她和世子之间的事,她这是故意要拉我们当挡箭牌!”
谢燕芳说:“阿昭小姐倒也没隐瞒,她一来就坦然跟我讲跟燕来说出那句话,就是因为世子。”
只不过讲完这个后,别人接下来怎么想,想的对不对,她就不再多说了。
看到他沉思,女孩儿当时多高兴啊。
谢燕芳笑了笑。
“这楚小姐。”蔡伯不悦,“公子竟然不问她,还如她所愿。”
“这无关紧要啊。”谢燕芳淡然说,“世子这么做,的确是对我们谢氏不善,只要对我们不善,我们当然要出手,至于他和楚小姐之间的事,与我们无关。”
蔡伯无奈摇头:“公子做主就好。”又问,“那楚小姐和燕来之间有什么问题?”
先前在街上喝止刑罚,真的只是为了见谢三公子?现在他有点怀疑了。
谢燕芳哈哈笑:“三人成虎,蔡伯你也被流言所惑了,那句话,真的不用当回事,阿昭小姐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了。”
“我知道那句话不当回事。”蔡伯沉脸说,“但为什么燕来连这种不当回事的话都不告诉家里,燕来对这楚小姐不一般啊。”
谢燕芳将茶具挪开,拿出厚厚的书信笔录,随口说:“因为在他眼里是路人擦肩而过,不需要到处说。”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
不过,适才他说了燕来从没告诉家里这件事,阿昭小姐立刻说,燕来也始终都没有告诉她身份,路人擦肩而过后,她直到大街上看到他受罚才直到他是谁。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
这路人倒都是个心善的路人。
这话他没有跟蔡伯说。
蔡伯还是在接着说:“你看,楚小姐还惦记着去看燕来。”
谢燕芳看着略有些激动的老人,问:“蔡伯,就算燕来和楚小姐关系不一般,又如何?”
蔡伯愣了下,是啊,又如何?
“又不是我跟楚小姐关系不一般。”谢燕芳说,对老仆一笑。
如果是三公子跟楚小姐关系不一般,那的确比燕来要吓人,毕竟三公子是不一般的人。
蔡伯瞪了谢燕芳一眼,慈爱的多拿出一摞信件文册:“这是今日要发出去的,公子务必在日落前处置好。”
......
......
楚昭站在这间室内,看着床上面向里趴伏一动不动的少年,只留给楚昭一个后脑勺,比当初在路途中围巾帽子遮挡的还严密。
“楚小姐。”一个婢女捧茶,“您吃茶。”
楚昭对她笑了笑:“不用了,我吃过了。”
另一个婢女搬来圆凳:“楚小姐,您快请坐。”
楚昭摇头:“不用,我站着吧。”说着看床上,“站着看得清楚。”
便有一个婢女走到床边,热情地说:“那我给小姐把被子掀开,小姐来看——”
听到这里,装睡的谢燕来再忍不住。
“谁是这里的主人?”他问,“我还在我家吗?”
婢女们抿嘴笑着向后退。
“公子,楚小姐带着药呢,她能给你看伤。”要掀被子的婢女解释。
谢燕来笑了声:“你这是要说三哥不让人给我治伤吗?”
那婢女面色一白,垂下头。
“你在家里都这么凶啊,也是对女孩子凶。”楚昭说,“倒也是表里如一。”
谢燕来冷眼看她:“楚小姐如今走在街上必然很受欢迎,人人注目,楚小姐心满意足了吧?”
说着哈哈笑。
楚昭嗯了声,盯着他看,也一笑:“只可惜你不能上街也不能出门,所以我特意来,看看你幸灾乐祸的这幅样子。”
已经向后退避的婢女们你看我看你,这两人是在说什么?嘲讽吗?
倒是互相嘲讽得挺开心的,她们垂下头向后退避开了。
第八十五章 喂药
谢燕来看着站在床边的女孩儿。
女孩儿衣饰不华丽,但很精良,乌发如云,白面如玉,明眸大眼,嘴角浅笑。
有点陌生。
他其实已经想不起来楚昭长什么样了。
其实本就是陌生人,路途中短短相处,楚昭还刻意掩盖了容貌。
但又很熟悉。
一看这女孩儿的笑,谢燕来眼前就冒出那个破衣乱发,蒙着一层灰土的阿福,从里到外都透着诡异狡诈。
“我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他说,“有我三哥在,这世上有谁能看我们谢家笑话?”
楚昭在圆凳上坐下:“本也不是什么笑话,我又不在意。”她环视四周,“你住的地方不错啊。”又看退避在门边的婢女们。
婢女们不能招待她,就开始招待阿乐,给阿乐端茶,递点心,还请她在窗边坐,让她看窗上挂着的葫芦雕。
“你比个娇小姐婢女还多。”
她还真不在意,反而东看西看,谢燕来皱眉,忽道:“你以为坐山观虎斗很容易吗?阿福小姐,你是胆子和胃口越来越大了,你是不是以为谢燕芳看不出你的小心思?”
楚昭看他,问:“我什么小心思啊?”
因为不喜欢亮光,他的卧室很幽暗,那女孩儿端坐在凳子上,也被幽暗笼罩,但眼里却有莫名的光。
她在笑!
谢燕来冷笑。
楚昭声音笑起来:“谢燕芳都不说,你说说啊。”
她什么都知道!
她自己愿意冒险,他何必多管闲事?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谢燕来收回视线转头面向内,声音冷冷:“我没什么可说的,与我无关,楚小姐无所不能,一鸣惊人,所向披靡。”
女孩儿的声音没有再响起,脚步声悉悉索索走近,谢燕来机敏回头。
“干什么!”他喝道。
那女孩儿的手已经抓住被子要掀起来。
“看看伤啊。”楚昭说,“我给你的药用了没有?这次我又配了新的,看看伤情,用不用调换。”
谢燕来有些好笑,按住被子看着她。
“楚昭。”他压低声音说,“你讨好谢燕芳就行了,用不着来我这里做好人。”
“当然用得着。”楚昭说,也看着他压低声音,“你快好起来,帮我给我父亲送信。”
谢燕来想过她说各种话,但没想到她冒出这么一句。
少年凤眼瞪圆。
惊讶,不解,好气,又好笑。
“楚昭!”他咬牙,差点骂出一句脏话,“你说什么呢。”
楚昭示意他小声:“我不白让你帮忙,我这不是给你治伤嘛。”
谢燕来失笑:“没你治伤,我就死了啊。”
那倒也是,楚昭小声说:“让你好的快一些,少受一点罪,当然,还是算你帮我,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抓回来。”
谢燕来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一撑身子伤口疼才又停下。
“楚昭,你,脑子有病吧。”他说,又想,自己也是有病,讨论什么谁帮谁忙干什么,他收起恼火,神情沉静,一字一顿说,“你都跟谢燕芳无话不说了,给你爹送个信,还要找我?你耍我呢?”
“我耍你干什么啊,我是认真的。”楚昭也神情沉静,看着少年,“谢燕芳跟你不一样。”
不,不一样?谢燕来一时没说话,看着她。
“他可做不了送信这种苦差事。”楚昭说。
谢燕来深吸一口气,闭了眼,下一刻掀起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少年赤裸着上身,裹着一层层的伤布,狰狞又恐怖。
一副要把她抓住两下撕碎的模样。
楚昭飞快向后退开了,大声说:“谢燕来,我可是谢三公子的座上宾!你对我客气些!”
门边的婢女们被惊动了。
阿乐嗖地从凳子上起来,手里都没顾得上放下葫芦做的蝈蝈笼子就冲过来。
谢燕来的婢女们也涌过来,将两人隔开。
“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打起来?”“公子你的伤不能动。”“楚小姐是客人。”“楚小姐你别恼,我们公子脾气急了点。”
室内莺声燕语劝说。
楚昭站在阿乐背后,将嘴角的笑意掩去,从阿乐腰里拿下挂着的小袋子。
“这是治伤的药丸,还跟以前一样,一次吃一颗。”她说,伸手塞给就近的婢女。
那婢女高兴地接过施礼:“多谢楚小姐。”
谢燕来喝道:“谁让你接的?”
那婢女低头缩肩退开,但手里的药并没有扔下。
楚昭看着谢燕来:“我说的是认真的,这件事只能你帮我。”
谢燕来站在床边,神情冷冷。
挡在两人中间的婢女们没有再退开,也没有打扰他们说话,都安静下来。
“别人是可以帮我做到。”楚昭说,“但,这跟别的事不一样,只是我和我父亲的事。”
说罢不再多言,屈膝一礼,转身走了,阿乐虽然不情愿,但跟着小姐也施礼,然后急急跟上。
主仆两人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室内。
室内安静无声。
“人都走了,你们眼里还是没有我这个主人吗?”谢燕来说。
少年站在床边,身形微微发抖,显然已经撑不住了。
婢女们一涌而上,喊着公子,将他扶着趴伏在床上,有人倒水有人端茶,有人裹伤布,有人往公子嘴里塞药——
“啐——”谢燕来咬住药丸抵在舌边。
婢女哄劝说:“楚小姐给的药,正好吃完了,她又送来了,公子,张口,啊——”
谢燕来咬着药丸冷笑:“你们真不怕她毒死我,你们可知道,她惹了麻烦被人陷害,到处传说她与我私相授受,她毒死我,一了百了——”
“公子。”一个婢女笑道,“有三公子呢,楚小姐说了,她是三公子的座上宾,怎能害公子?”
谢燕来凤眼幽暗看那婢女:“打狗还得看主人是吧?”
婢女神情哀伤:“公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谢燕来将头转向内里,声音淡淡:“退下吧。”
燕来公子是对她们很好很纵容,但那是因为他不跟她们计较,如果真惹恼了他,他会再不用此人。
在这个家里,她们在燕来公子这里过的自在,是她们离不开燕来公子,而不是燕来公子离不开她们。
燕来公子一个人也能自在。
婢女们收起嬉笑,屏气噤声向后退去。
但有一个年纪小的婢女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公子,楚小姐挺好的,是真惦记你。”
其他的婢女忙把她拉出去了。
谢燕来面向里嘴角一丝讥嘲。
挺好的,楚小姐是好,好厉害。
明知谢燕芳能看透她的心思,还敢来借力。
借了谢燕芳的力气,还对谢燕芳戒备,不让他接近自己的父亲。
信,谢燕芳当然可以送,但如果谢燕芳去送信,那就不是楚昭和楚岺父女之间的事,变成了谢燕芳和楚岺之间的事。
所以她跑来找自己。
好一个楚小姐啊,不仅窥探他们兄弟嫌隙,还敢利用。
她哪来的底气他会被她驱使?
几颗治伤的药丸吗?
谢燕来舌尖一转,将药丸卷起,比起上一次,这次的药丸圆溜溜大小合适一口吞下。
他没有直接吞下,重重一咬,嘴里苦味弥散。
第八十六章 简单
谢燕芳没有陪同楚昭去见谢燕来,当然,家里发生的事,就像流水一样,总会汇集到他面前。
“竟然差点打起来。”蔡伯说,“他们有什么可吵闹的?”
谢燕芳低头忙碌,随口说:“两人本就是不打不相识。”
蔡伯道:“都算计到公子你这里了,何必再去多此一举,兄弟两个都算计,楚小姐也不怕崩坏了牙。”
谢燕芳笑说:“蔡伯,不要对一个小姑娘如此苛刻,她无父无母在身边,受了欺负,想办法反击,是人之常情,也是值得称赞的,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你怎么总是把一个小姑娘和你相提并论。”蔡伯无奈,“你真把这小姑娘当成少年时的你了?”
谢燕芳哈哈笑:“只是有些像我少年时那般有趣罢了,如果真像我的话——”
他提笔在一封信上轻轻一勾。
“我会杀了她。”
只有他知道他自己多可怕。
.......
.......
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谢宅,楚昭靠着车厢上闭目,似乎是累了。
阿乐在一旁哎呀一声。
“怎么了?”楚昭忙睁开眼,看到阿乐手里晃着一个小葫芦,像是葫芦又像是蝈蝈笼子,小巧可爱,碧绿莹脆。
所以这是一个——
“用葫芦雕刻的蝈蝈笼子。”阿乐笑说,“是阿九的,婢女们让我看,我忘记了,给拿出来了。”
想了想又哼了声。
“拿就拿了,就当是给小姐你赔罪。”
她将蝈蝈笼子塞给楚昭。
楚昭笑着接过,拿起来在手里晃了晃:“那我们回去抓个蝈蝈养着。”
阿乐笑着点头,又叹口气:“这个阿九,脾气还是那么差,我觉得他不会帮忙的。”
楚昭道:“我其实也不知道他帮不帮,试一试。”
“几颗药丸是不是太少了?”阿乐说,摸了摸钱袋,“我们现在有钱,把药丸上镀金怎么样?”
楚昭被逗得哈哈笑:“他哪里会在意这个。”
阿乐没有笑,愁眉:“那怎么说动他?”
楚昭说:“用心吧,指不定,他就动心了。”
心是什么?阿乐更不解了。
“很多啊,你做的药丸就是,我去看他也是,说的话也是。”楚昭笑,“无所不是,就看哪个打动他。”
这次阿乐哈哈笑:“小姐你去看他就算了吧,你都差点跟人打起来。”
楚昭也跟着笑:“他是挺招打的嘛。”
主仆两人在车里嘻嘻哈哈碰头笑,马车咯噔停下。
“小姐。”车夫怯怯说,“有人——”
有人拦车吗?又是梁沁吗?阿乐气势汹汹的掀开车帘“谁——哎?”
话没喊出来,看到站在车前的人,她忙收住话音。
车前的人已经被阿乐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
“阿乐姑娘,我,我是来,唉,这件事都怪我。”张谷面色涨红,“是有不少人到驿兵营打听,我已经叮嘱过大家不要乱说话,但不知怎么,话传出去——”
他说着低头施礼。
“说什么也没用,我给楚小姐赔罪——”
楚昭已经从车上跳下来:“张军爷,你快起身,这件事跟你们无关。”
阿乐跟着跳下来,听到楚昭的话,便抢着扶张谷。
“我知道不是你们。”楚昭诚恳说,“这件事是——”
张谷面色不安,急道:“不会是阿九的。”
楚昭看着他,停下说话。
“阿九不是那种人。”张谷说,说完了又有些尴尬,阿九又是哪种人呢?谢燕来那种人。
谢燕来是什么人啊,谢氏门庭的子弟,杀人放火纵横乡里的人——
他哪来的资格对这个女孩儿笃定,不是阿九。
“楚小姐,我也是瞎猜的,只是,当初阿九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张谷垂下头低声说,“他都不许我们开你玩笑,也从不提你,回到京城,他就销声匿迹。”
“是。”楚昭轻声说,“我知道,不是他,如果他真有此意,哪里会等到现在。”
他不仅没有此意,还避开她,作为谢家的子弟,他对谢燕芳都半句没有提她。
明知家里要结识楚氏,但却闭口不提。
再看萧珣,明知她步步退避,却步步紧逼,一而再再而三,还总是用这种男女下作手段——
张谷看着女孩儿眉目肃立,不由后退一步,打了个冷颤。
这是说反话?
楚昭察觉失态,忙收起神情,柔声说:“真不是他,我们已经见过了,而且也知道是谁干的。”
我们?张谷注意到这个词,提着心彻底的放下来,果然两人已经见过面了,那就好那就好,男女之间最怕误会,见了面说开了就好。
楚小姐已经去过谢家,也算是见过长辈了。
既然长辈都知道了,这件事就不算个事了。
“阿九他还好吧?”张谷忍不住问。
楚昭笑了:“不好,被打很惨,趴在床上都起不来。”
笑的还挺开心?这是小儿女的情趣?张谷挤出一丝笑,又想到阿九是因为什么被打,笑又散去。
“那他真做了那件事?”他问。
这军汉淳朴,此时脸上神情复杂,有心痛有愤懑有茫然不知所措——楚昭收起笑,认真说:“我不知道,我问他了,他没回答我,张军爷,如果他真做了,那他如今就是活该。”
张谷点头:“对,楚小姐说得对,他如果作恶,就是恶人,就该有报应。”
如果不是,就不会有报应的。
楚昭一笑:“我知道你们一定会不安,本该让人去先告诉你们一声,但我实在没有什么信得过人手,让张军爷你亲自跑一趟。”
张谷心又颤了,跟先前害怕颤抖不同,这次是软软的颤动,这聪明伶俐又平易近人又待人如此诚心的女孩儿,真是——楚将军之福啊。
谁不想要这样的女儿啊。
“阿福小姐,你这样说,我就真担不起了。”他说。
这一声阿福让楚昭笑意更浓:“对,张军爷,我啊,认识你们的时候是阿福,在你们面前,就永远是阿福,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知己知彼。”
张谷哈哈笑,胸中积郁一扫而光。
“好,阿福。”他说,拱手一礼,“以后有用得着,尽管开口。”
楚昭对他一礼:“好,那我到时候就不会客气了。”
送别了张军汉,楚昭坐车回到家中。
楚棠正等着她。
“你真去见谢三公子了?”她问。
楚昭笑道:“这谣言男女之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当然要去找男方了。”
楚棠松口气:“还能开玩笑,可见事情解决了?”
“反正交给谢三公子了。”楚昭说,“他说他来解决,我一个弱女子就不管了。”
楚棠坐下来,摇着扇子:“这事不好解决啊,谢三公子出来澄清没有此事,也没有太大用,毕竟,这是你和谢家子的事,谢家怎么解释,都像是欲盖弥彰。”
她将扇子放在桌上,看楚昭。
“就算说你与谢家子是父母之命,也不行,更坐实了传言。”
她再拿起扇子摇啊摇。
“这事不好办啊。”
但第二天,这事就简单利落地办好了。
梁寺卿论罪下了大牢,梁宅都被围了,一家老小男女都被关了起来。
除了常见的那些罪名,还有一条不起眼,但让京城民众都注意到的罪名。
造谣生事,挟私报复。
一夜之间,有关楚昭和谢家子的谣言荡然无存。
“厉害啊。”楚棠再次坐在楚昭这里,握着扇子说。
楚昭握着茶杯,点点头:“的确厉害。”
她也觉得这是个不好办的事,怎么都不好化解谣言,没想到,谢燕芳直接把人办了,谣言就只能是谣言。
厉害,果然不愧是,燕狼。
第八十七章 提点
那一世,梁寺卿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败落的,但因为什么就不知道了。
她那时哪里关心这个,一群女孩儿只心惊胆战梁氏的惨状。
有人描述梁氏家眷像牛马一样被赶出京城。
她吓的脸都白了,想到前两天梁小姐还衣着鲜亮的跟她们一起玩,展示新作的衣裙,这一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官宦权贵行为举止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楚棠叹气说,转头看她,“你现在知道你爹带给家里多大的危险了吧。”
她当时差点哭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她们一家沦为阶下囚,对爹更怨愤,对伯父一家更愧疚。
现在想,这怎么能看到是父亲带来的灾难呢?父亲都做了那样人尽皆知忤逆的事,楚家依旧安稳无忧,这分明说父亲很厉害,父亲很不一般,父亲才能保楚氏门庭。
她真是脑子坏掉了。
楚昭看着楚棠。
楚棠被她的眼神看得吓了一跳。
“我可没有相信那些谣言。”她忙说,觉得不太对,又道,“就算那些是真的,我也不觉得你有什么错,你看,我这次可没有袖手旁观,多少也帮你说话了。”
楚昭噗嗤笑了。
是,这一次在酒楼楚棠的表现的确值得夸赞,没有像以前那样避祸。
虽然这夸赞用在一家人身上有些讽刺,但,鉴于她们一家人的关系,以及楚棠自私自利的性格,还是很大改变的。
“是,多谢阿姐。”她笑道。
楚棠也不在意她这道谢是真是假,想了想问:“那这件事,是叔父厉害,还是你厉害?”
这分明是谢燕芳厉害吧,不过,楚昭知道楚棠这么问的意思。
谢三公子厉害,是谁能让他这么做出这么厉害的事?是楚岺?还是她?
楚昭看了眼楚棠,她可只暗示父亲楚岺厉害,楚棠眼界更开,还能看到她身上——
不过这次的事,不可否认,谢燕芳对她高看一眼,必然是因为父亲,但,她自己也很厉害,敢去做以前都没想过的事。
“这次,我厉害更多一些吧。”她一笑说。
楚棠听了,杏眼转动端详她的脸,神情似笑非笑。
“不是因为我的脸。”楚昭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这些小姑娘,“虽然我的确长得很好看。”
楚棠噗嗤笑了。
“不过,好看,对男人来说,也只是好看而已。”楚昭说,“它可不是无所不能。”
楚棠笑道:“这话我以前也听过,不过都是那些相貌平平的女子喜欢说。”
因为没有什么,所以要让自己和别人相信,自己还有其他的优点。
美貌的女孩儿可能也会这样说,目的则是要让别人相信,自己更值得得到更多。
楚昭摇摇头,这是小姑娘的小聪明啊。
她在后宫见惯了美人,美貌在权势眼里,什么都不是,都是把玩之物。
.......
.......
虽然朝堂这些年问罪的官员不少,但梁寺卿这次因为突然引发了不少骚动。
尤其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谢氏牵涉其中。
一大早官员们聚集在宫门口议论纷纷。
“这肯定是谢氏弄权。”
“因为儿女亲事这些小事,就把梁氏定罪,谁说谢氏不威风?”
议论纷纷中,马蹄急促,敲打得地面都震动起来,官员们不用看都知道谁来了,能在皇城这般气势的除了太子没别人,瞬时纷纷退避。
太子骑在马上如山而来,身边簇拥着太监和骑射官,太监和骑射官皆是身形壮硕。
“朝中这么多事,你们怎么还聚集闲谈?”太子在马上喝道,“今日午后孤要见到关于田税兵事的章程,若见不到——”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诸人。
“都去跟梁寺卿作伴!”
官员们忙齐声应,感受着太子狂风卷过,向内宫去了。
进了皇城太子不能再骑马,大步而行,内宫前巡查的禁卫纷纷停下脚步肃迎,朱公公向前看,一眼就看到站在宫门口的男人——
他的眼神闪了闪,向太子身边挤去,低声说:“殿下,有个叫邓弈的,不知杨大人跟你提过没——”
太子收回心思,问:“什么?”
话音落,就见内里有太监笑盈盈迎来。
“齐公公。”太子丢下朱公公,大笑着快步向前,“你怎么亲自来了?父皇又指派你跑腿呢?你也是,这么多年了,还是学不会偷懒耍滑,手下那么多人呢,随便指派一个就行。”
齐公公笑道:“不是陛下让我老奴跑腿的,老奴是替小殿下看太子的。”
小殿下自然指的太子的儿子,如今在皇帝这边读书。
听到儿子,太子的笑变得柔和:“阿羽怎么了?有什么事?”
“没事,小殿下想念您,老奴特意来叮嘱殿下,见过陛下,就去看看小殿下。”齐公公说。
太子哈哈一笑:“谁让他只肯读书,如果去演武场,天天能见到孤。”
齐公公忙叮嘱:“不许带小殿下去演武场,上次跌伤了胳膊,忘记陛下怎么罚你了。”
“孤小时候不知道跌伤多少次胳膊,也没见皇祖父罚父皇啊。”太子笑道。
齐公公故作恼火:“怎么又编排陛下了?再说,老奴就去给陛下告状了。”
太子不以为意,哈哈笑着大步向内去,宫门的两边的官员禁卫皆不在他眼里。
他大步进去了,其他人忙紧紧跟随,朱公公将没说完的话咽回去,看了邓弈一眼,也快步过去了。
邓弈似乎毫无察觉,躬身施礼待这行人过去,但当又一束视线看过来时,他抬起头,迎上齐公公回头——
邓弈收回视线,将身子再次向下,郑重一礼,似乎是对太子再次恭送。
齐公公笑了笑,收回视线,对太子说:“陛下才用过药,您可别气他,老奴去小殿下那里,您可千万记得,别又火急火燎的走了。”
太子摆手不回头:“知道了知道了,哎,老齐,你真是越老越啰嗦。”
“老了就是啰嗦嘛。”齐公公笑道,躬身施礼告退。
........
.........
齐公公再到皇帝寝宫的时候,太子已经走了,皇帝靠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由一个美貌宫女喂甜羹。
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齐公公上前接过,那宫女低头退开。
“太子殿下又火急火燎走了?”他无奈说,“还好老奴没告诉小殿下。”
皇帝呵了声:“他逮到机会了,抓了百十来个书生,说是匪盗逆贼,急着去让老三跳脚呢。”
齐公公问:“真是匪盗逆贼?借着三殿下文会混进来了?”
“真假重要吗?”皇帝睁开眼,“谁让老三搞的文会,连一个小姑娘都能夺走风头,参加文会的可不就是阿猫阿狗乱七八糟。”
齐公公无奈摇头:“陛下,您也不管管,就让他们这样闹啊。”
皇帝坐直了身子,又瘦了一圈的脸上更显得没有精神,但双眼幽深,闪过一丝癫狂的光芒:“他连一个兄弟都折服不了,怎么当太子,而他要想当太子,指望着老子帮他,老子可不能帮他一辈子。”
这一句话说的什么意思,齐公公心知肚明,一句里两个他,也并不是指得一个人。
而陛下口中的历练,也隐藏着残忍。
把儿子当玩物戏耍,宛如看猎场中小兽厮斗,对于年华逝去的老人来说,是一种隐晦不能明言的乐趣。
齐公公不敢多言父子,天子和臣子之间的事,只道:“陛下,贵妃说过,这个可不能多吃。”
皇帝不悦:“老了老了,倒是被人管着。”
齐公公哈哈一笑,将碗收起。
“你亲自宫门接太子做什么?”皇帝忽问。
虽然已经解释过是替小殿下问候父亲,但皇帝此时问,并不是老糊涂了——
齐公公低声说:“老奴是去保一个人。”
皇帝抬起眼皮,问:“什么人啊?”
齐公公说:“宫门卫,邓弈。”
皇帝哦了声,垂下眼皮不问了,似乎先前只是随口一问。
陛下不问了,齐公公却接着说:“这个邓弈新来的,脾气挺莽的,竟然敢拦太子的人,太子当然不在意,不过小人难缠,我怕那些小人故意使坏,反而坏了太子的声名。”
皇帝笑了笑:“你都老了,还这么多闲心。”
齐公公笑呵呵:“老奴老了,也就剩下闲心了,也没事可做嘛。”
皇帝瞥了他一眼:“在朕这里偷懒耍滑不做事也罢,羽儿的功课起居你可别偷懒。”
齐公公笑着应声是,见皇帝不说话了,这一次低头退下了。
第八十八章 待定
太子回到东宫,太子妃和谢燕芳都迎出来,尚未说话,太子啊呀一声站住脚。
“忘记了。”他说,“羽儿。”
太子妃大喜:“羽儿回来了?”
“不是。”太子笑道,将外衫递给她,“在父皇那里忙完了本要去见羽儿的,但孤太忙了,忘记了。”
太子妃说:“要不把羽儿接回来?燕芳也在,还没见过呢。”
太子还没说话,谢燕芳笑道:“小殿下在陛下那里读书,因为我逃课,我这个长辈不好当了,我还打算指点他读书呢。”
太子哈哈笑:“那算了吧,他跟着那七八个先生学已经很苦了,来这里还要听你的指教,还是等孤带他一起去狩猎,你到时候也要去,一见面先跟羽儿比一比箭术。”
太子妃忍不住问:“殿下,真的吗?要带羽儿去狩猎吗?”
太子倒是经常狩猎,但没带过妻儿去。
“当然。”太子笑道,“你也去,家里人都去。”
谢燕芳给姐姐解释:“三皇子的文会就要举办了,太子殿下不参加,不如干脆避开出去狩猎。”
“说那么客气做什么,又没外人。”太子说,将手在身前握了握,衣袍鼓胀,“他有文会,我有武会,给他添热闹。”
太子妃才不管这些,确定真可以带羽儿出门,高兴道:“这可是大事,殿下不早点说,臣妾要做准备呢。”
说罢有些不知所措,唤身边的宫女。
“把人都叫来。”
说罢丢下太子带着宫女忙去了。
谢燕芳含笑目送姐姐离开,再对太子道:“姐姐听说跟您出去,高兴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见您日常太忙了。”
太子呵了声:“少来指责孤,你又比我好哪里去?你到现在还不成亲,东阳多少女儿为你熬青春。”
谢燕芳哈哈大笑,施礼:“我错了。”
太子坐下,舒展手臂:“梁寺卿的事,你非要插手吗?没必要吧,这算什么大事——”说着再次一笑,“两个女孩儿你们家都娶了,你与你那兄弟一人一个,梁家也能被你吞了,何必闹成这样——”
他探身压低声音。
“交给杨国舅办,梁家的家产你一滴占不到,坏人的名声还要都扣在你头上。”
谢燕芳笑道:“但这样杨大人做事就顺畅多了,人人喜欢盯着私事,公事就容易睁一眼闭一只眼。”
太子挑眉:“你可真大方。”
“这点小事能换来太子的大事,我觉得我占了便宜。”谢燕芳笑说。
太子呸了声:“这次就算了,下次做事要提前说一声,就算是好事,也要让孤有个准备。”
谢燕芳施礼应声是。
“还有,你也不用这么谨慎,既然在京城,就多见羽儿,带他去玩,跟一个小孩子如此拘礼做什么。”太子又道,“孤小时候几乎是跟着国舅长大的。”
谢燕芳摇头:“殿下那时候,皇后早亡,西凉兵患,陛下忙于政务,而羽儿父母皆在,更有陛下这个皇祖父照看,他要学的是看天下,要做的是君臣之道,而不是跟臣这种世家出身的亲戚玩乐,不过,殿下您倒是要多跟羽儿玩乐,父子——”
太子摆手打断他:“好了好了,孤知道了,万幸你姐姐不像你,安安静静从不啰嗦。”
谢燕芳笑道:“那是因为殿下是姐姐的夫君,出嫁从夫,她待我可不这样,殿下信不信,我一会儿走出去,姐姐就会拦着我啰嗦一堆。”
太子哈哈笑,对他摆手:“去吧。”
谢燕芳施礼退了出去。
太子独坐殿内,两个骑射官从侧殿过来。
“三公子真是谨慎。”一个骑射官笑道,“事事处处唯恐逾矩,臣看他恨不得连亲戚都不要做。”
这个骑射官满脸络腮胡,乍一看很粗犷,但面皮白净,眉眼秀气,看上去格外不协调的。
这也不奇怪,太子好武,有很多人便可以做出好武的样子来谋求机会。
太子笑了笑:“他说的没错,孤是天家,当论君臣之道,你们也不懂他,谢三此人,谋求大着呢,他才不想只靠着皇亲国戚名头扬名天下。”
不论亲戚,也不从亲戚这里谋取好处,他只会用自己的能力来换取好处,不像杨国舅——
小时候的陪伴,都要成倍成倍的要回来,要的还理所应当。
眼里只有亲戚,越来越没有君臣之道。
怎么也不想想,当初的陪伴就是臣的本分!
现在暂且如此,待将来登基为帝后,一定要让他们认清楚什么叫君臣之道。
太子一拍桌子,发泄恼火:“去,把那群书生都给孤发去做苦役。”
两个骑射官忙应声是。
“还有,记得让他们从望春园门口经过。”
太子又叮嘱。
骑射官们哈哈大笑,高声应是“殿下放心吧。”“一定办的热热闹闹。”“给三皇子的文会增光添彩。”
.......
.......
官兵们押送着赤裸上身的年纪不等的宣称是匪贼逆贼的读书人热闹过市。
大声宣告着十恶不赦的罪名,抽打鞭子。
街上挤满了人围观,不过比起上一次谢氏教子游街的热闹,气氛有些紧张低沉。
楚昭等女孩子们也站在酒楼上的窗边俯瞰。
“怎么突然抓了这么多人?”齐乐云说。
“因为文会,京城来了很多人,官府说鱼龙混杂,清查出来的恶人。”一个女孩儿低声说。
“但看起来的确是读书人啊,怎么就——”齐乐云说。
其他的女孩儿忙制止她。
“这是官府的事。”“不要多嘴。”“也不是胡乱抓,据说他们写了大逆不道的东西,涉及皇帝,涉及太子——”
涉及到皇帝太子,齐乐云就不说话了,这是天家父子之间的博弈。
“那文会还会举行吗?”有女孩儿怯怯问。
没问出来还有一句话是,这种形势下,还能去吗?
女孩儿们的视线立刻都看向楚昭。
楚昭回过神,其实她也不知道啊,那一世太子也抓了很多书生,不过是在望春园文会结束后,因为这些书生写了一些鼓吹立储立德不立长之类的文章,三皇子跟太子争储君的正式揭开,京城热闹纷纷。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遮掩,因为三皇子并不真的靠这些读书人宣扬,而是直接动手——
但这一世望春园文会还没开始,太子就先把人抓了,已经热闹纷纷,接下来会怎样?
命运,会改变吗?
第八十九章 聚来
望春园宫墙深深,但也不能彻底遮挡外界的喧嚣。
夜色里只有点点灯,偶尔宫女太监走过,听着外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不由加快了脚步。
三皇子所在的寝室灯火昏暗,说是寝室,更像是书库,书架竖立,投下密密的阴影占满了殿内。
三皇子坐在正中的卧榻上,身边散落着书卷,本就苍白的脸在昏灯下更是一片惨白。
“外边的人还没散吗?”他问。
侍立的太监瑟瑟应声是:“大家,都在请殿下垂怜。”
三皇子呸了声:“什么垂怜,是让我去跟太子闹,他们怎么不自己去?那么多人做什么围着我门外哭?”
“他们又不傻。”一个细长的声音说,“太子那么凶,又是敢打又是敢杀的,他们要是去围太子宫门,岂不是死路一条。”
伴着说话,一个身材高瘦的人从书架后转出来,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也是如三皇子这般有些灰白。
他手里握着一卷书,似乎适才正在挑选书卷。
“知道你不会打他们,所以来你这里闹。”
侍立的太监施礼:“赵大人。”
这位便是三皇子的舅父,赵贵妃的哥哥,人称新国舅的赵大人。
三皇子一脚踩在榻下的书上站起来:“就这点胆气,将来还怎么指望他们去吆喝易储?”
赵大人席地而坐:“也不怪他们被吓到了,太子搞得太突然,又这么狠,连我都被吓了一跳呢。”
说罢看三皇子。
“你去见陛下了吗?陛下怎么说?就真不管了啊?”
三皇子脸色更阴郁:“父皇说,太子抓人证据充分,又说我,读书人也鱼龙混杂,若不然怎么连个女孩儿都比不过。”
赵大人笑了笑:“这次太子是抓住机会了,堵的陛下不能护着你了。”
三皇子冷冷说:“父皇就没想护着我,日常不过是哄着我们母子玩罢了,一到关键时候,就只有太子是他的好儿子。”
赵大人依旧笑:“不要在意这些,真也罢,哄着也罢,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都是他儿子。”
“舅父。”三皇子转过身,眼神暴虐,“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赵大人说,“我们吃了这么大亏,怎么也得出口气,比如那个小女子——”
三皇子冷笑:“那个小女子楚昭跟太子是一伙的,跟谢家拉扯不清呢。”
赵大人笑:“不是说谣言吗?气得谢氏都把梁寺卿变成阶下囚了。”
“谣言怎么了?”三皇子说,“真的能变成谣言,谣言也能变成真的。”
说着阴森森一笑。
“这次望春园文会,就让谢氏和小女子一起风光。”
“楚岺这个将死之蝉,我就让他叫个痛快。”
他狠狠说了一通,幻想了千八百种怎么陷害这小女子,以及栽赃谢氏,尤其是那个谢三公子的办法场景——
身后悄无声息,并没有舅父的附合,以及更精细的出谋划策。
难道舅父也被太子的凶恶吓到了?
三皇子狠狠转过头,看到席地而坐的赵大人手拄着下颌在走神。
“舅父!”三皇子喊。
赵大人抬起头,笑眯眯应了声:“在想了在想了,不过呢,阿助啊,不如我们干脆想的更远一些——”
想的更远一些?三皇子不解。
赵大人招手,三皇子走过来,同舅父一起席地而坐,听舅父在耳边低语,四周的书架投下阴影将两人团团围住,随着烛火跳跃舞动。
.......
.......
三皇子最终没有替被抓的读书人辩解,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望春园一如先前。
这群读书人被鞭打游街过后,很快就被发配去做苦役。
就在京城外拉石修路,啪啪鞭打如雨点般,不断的有人倒下,不到十天,不仅没有将路修的更快,反而因为死伤太多堵住了路。
气得负责修路的官员跑来骂监工。
“这些都是新来的,又是读书人,哪里受过这种苦。”
“本官知道,成了苦役受不了也要受,但你们慢慢来啊。”
“或者下手轻一点,让他们别死伤在路上,死伤到别的地方去!”
听着官员的骂,原本凶神恶煞的监工恭敬地赔笑。
“大人。”他们连声应是,“我们知道了。”
官员气呼呼,监工们忙撑伞打扇,请他路边歇息。
“大人,还是不要送这种苦力来了吧。”一个监工说,“这反而是添麻烦呢,咱们的工期都要耽搁。”
官员有些无奈:“又不是我们说了算,接下来,会闹得更厉害,肯定送来的越——”
话说到这里,忽的看到路不远处停了一队兵马,风尘仆仆,明显是远途而来。
“你们什么人?”官员忙喝问。
“云中郡来的。”为首的兵士答。
.......
......
钟长荣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官员就热情地询问“云中郡来的?卫将军楚岺那边的吗?”
自从接近京城后,听将军的名字已经听得麻木了,但钟长荣这次还是震惊一下。
提到云中郡,其他的人都不问,直接问卫将军楚岺了,好像云中郡没有其他的将军一般。
钟长荣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城池,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进了京城,会是什么场面。
他想到当年将军八封捷报,押送西凉王太子入京觐见的场面,满城观楚郎——
“是,我们是楚将军的人,进京来看——”钟长荣收回神说。
官员又把话接过去:“看楚小姐的比试吧?马上就要开始了,正好赶上。”
钟长荣收起遐思,嗯,与以往不同,现在是满城都说楚女。
他微微一笑:“是,我们是替将军来看小姐比试的。”
官员哈哈笑:“应当应当,我家小女有幸在楚园连赢三场,哈哈,家父高兴不已,非说自己后继有人,我们兄弟四个倒靠后一步了。”
他的女儿和楚家女儿玩的好,他跟楚将军也就像是好友了。
钟长荣看着这个热情得好像十年老友的官员——这位官员甚至都还没介绍自己姓什么。
钟长荣道:“这是我们的——”
他要拿出路引凭证——
官员看都不看:“快走吧快走吧,快去见楚小姐。”
钟长荣想过这一路会遇到刁难,尤其是越靠近京城,但没想到,越靠近京城越畅通无阻,不是靠楚将军,而是因为楚小姐。
钟长荣又是心酸又是开心,将军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很开心。
“走。”他高声喝道,“我们去与小姐壮声势!”
兵士们齐声呼喝,在官员含笑的视线里疾驰而去。
第九十章 坐等
太子抓获一批读书人,并没有让京城陷入恐慌,三皇子的反击是望春园的文会宣布正式开始,引得更多的人涌进京城。
文会就在明日。
跟上一世——楚昭想了想,也没想起来,一样不一样。
上一世女孩儿们都没参加,提来最多骂几句,也没有再关心,她更是不关心,那时候她正忙着跟萧珣准备定亲呢,心里眼里只有萧珣,天塌了都不管。
对于文会的事,楚昭也没有过多斟酌。
这件事她没有选择,虽然三皇子生路快到头了,但她现在敢不去,三皇子就能先断她生路。
女孩子们日常相聚,或者在楚园,或者在酒楼,翻看着先前比试记录的文册,精进技艺。
“梁寺卿一家判了,倒是都保住了命。”齐乐云带来新消息,“发配边郡。”
对于年轻的女孩儿们来说,这比死了也没怎么好,甚至有人喃喃,要是自己如此,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这一去,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回京了。”有人感叹。
楚昭坐在一旁,脸上没有丝毫的反应,听到这句话,看了那女孩儿一眼。
其他的女孩儿立刻发现,有人立刻戳了说话女孩儿一下。
“说什么呢。”“这怪谁。”“谁让他们家作奸犯科。”“女眷们虽然可怜,但先前享受了荣光,就要承受灾祸。”
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
这是以为她听到同情梁家的话不高兴,毕竟梁家的罪名里有一条就是造谣生事,挟私报复——指的就是造谣楚昭和谢家子的事。
楚昭笑了笑,心情有些复杂,她当然不是怜惜梁氏,她哪有资格怜惜别人,那一世她落得那般下场,不知道有没有人怜惜她一句。
她之所以看那女孩儿一眼,是因为想到那一世梁氏获罪被赶出京城,但依旧能回京,不止回京,且扶摇直上,还当了皇亲国戚。
这一世么——
楚昭手指轻轻抚了抚茶杯,谁知道呢。
“明日望春园文会就要开始了。”她对女孩儿们说,“但最近京城出了很多事,形势跟以往不同,大家一定要谨言慎行,免得给家里招来祸患。”
女孩儿们点点头。
齐乐云哼了声:“楚昭,这句话你记得就好,最能惹事的是你好吧?”
她在楚昭身边坐下来。
“到时候,你可别跟三皇子打起来。”
女孩儿们都笑起来,楚昭也笑了,手指戳了下齐乐云的肩头。
“我知道。”她笑说,“君子知进退,什么时候不退,什么时候应当退让,我心里有数。”
擅长下棋的周江——除了下棋的时候,周江这个小姑娘依旧跟先前一样,在人群中坐着平平无奇,也不爱说话,被人忽视,此时她难得开口:“我们在楚园已经证明了自己,让世人不会小瞧,这就足够了,不用事事处处争锋,那样反而落了下乘,又要被嘲笑到底是小女子。”
说到这里小姑娘想了想,停顿下,又点点头。
“不过要是下棋的话,我是绝对要赢。”
本来要点头的女孩儿们顿时都笑得东倒西歪。
“阿江!你到底是指点我们还是带坏我们啊。”
不过这两次笑,将先前凝重的气氛冲散了。
“明天就要去望春园了。”楚昭说,“大家今天早点回去歇息。”
齐乐云再次笑了:“休息什么啊,要去准备衣衫配饰,我母亲给我订的首饰到了,我要去试试呢。”
其他女孩儿们也纷纷笑说自己衣衫做好了,新的饰品打好了,热热闹闹,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们呢。
“这样啊。”楚昭也笑着说,“那我也逛逛,买点好东西去。”
女孩儿们从酒楼散了各自离开,楚昭果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阿乐去逛街。
阿乐说:“阿棠小姐给小姐准备好了衣服首饰呢,不过小姐再买当然也可以。”
“不是买衣服首饰。”楚昭说,“我们去逛逛药店。”
阿乐愣了下,旋即恍然:“给阿九吗?上次的药丸还吃不完呢,这药吃多了也催不起来他。”
其实不是给阿九买药,她是要买药材备用放在家里,毕竟望春园文会结束后皇子之间的大动荡就要来了,虽然跟谢燕芳提了醒,但就算是太子先下手干掉三皇子,动荡也必然不小——
还是有备无患准备些吧。
楚昭刚要解释,眼前一闪,一个熟悉的人影晃过——
“阿九!”她脱口喊。
阿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楚昭跑了,她忙追上去。
.......
.......
谢燕来是从一个巷子穿过大街进入另一个巷子,就这短短几步,竟然也会被发现?
他皱眉看着拦在面前的女孩儿。
“你干什么?”他没好气地说。
楚昭打量他,少年穿着玄色衣衫,黑中带红,腰带缀着金线,普通又暗藏奢华,这是世家子弟最喜欢的装扮。
跟驿兵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是第一次见他正常装扮,前两次,一次是裸身挨打狼狈不堪,一次是养伤在床,布衣松垮。
“穿上衣服果然不一样呢。”楚昭笑说。
什么话!谢燕来冷笑:“穿上衣服楚小姐也能认出来,也真是够对我念念不忘的。”
刚追过来的阿乐听到愕然,什么话!
“阿九。”阿乐生气说,“我们小姐惦记你的伤呢,现在就是特意要去给你买药。”
楚昭笑眯眯没有否认。
谢燕来凤眼挑起看着女孩儿:“是吗?不错不错,多买点,好好伺候小爷,有你好处。”
楚昭立刻伸手拿出一封信:“太好了,那就有劳你把这封信替我送我父亲。”
谢燕来好气又好笑:“你竟然随身带着信?这么笃定随时随地能遇到我?”
楚昭一笑:“遇到了,就不错过。”
谢燕来嗤笑一声,也不接信,摆手示意:“让开让开,我还是伤者,要回去养伤了。”
楚昭没有拦着他,让开一步。
“你怎么出来了?”她问,看着少年后背。
少年肩背挺直,头也不回:“出来好让楚小姐逮到。”
他这种人,出来不出来,也不能自己做主吧,楚昭没有再打趣。
“疼吗?”她轻声问。
第九十一章 小巷
谢燕来肩背挺直,看起来跟常人一样,但他走的步子其实很慢,只不过因为腿长,一步迈出去,不那么明显。
疼吗?
谢燕来心想,废话——
他还没说出来,身后的女声已经自嘲一笑:“废话,不疼才怪。”
谢燕来心里嗤笑。
“是啊。”他回头说,“楚小姐赶紧多送点药来给我,好好照看我这个伤者。”
楚昭嗯了声,但没有再说好听的话。
无趣,谢燕来突然也没兴趣说话,大步向前走。
楚昭在后跟着不知道想什么默默无声。
阿乐见两人都不说话了,也默默跟着。
一步两步,谢燕来走的慢,短短的巷子也终于走到头,当他转弯沿着大街走,身后女孩儿还跟上来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停下脚,转过身。
身后的女孩儿毫无察觉,一头撞上来。
他也猝不及防,谁想到这女孩儿会撞过来,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力气还挺大,撞在胸口,他为了不后退挺直身子,导致后背的伤——
他发出嘶了一声。
楚昭抬起头,愕然,忙问:“撞破伤口了?”又抱怨,“你怎么突然停下脚?”
谢燕来气道:“是你不看路!”
楚昭一笑:“我在想事情,走神了。”
谢燕来被气的有些没脾气了,看着这女孩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跟在我后边想什么事情!”
楚昭说:“想了很多啊,明天文会的事,肯定有很多麻烦等着我,不过我不怕,反正一直以来都是被针对,习惯了——”
她还回答,谁问她啊,他那话是反讽好不好,谢燕来垂目看着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儿,女孩儿绷着脸,鼓着腮帮子,看起来气呼呼,但眉眼又一副我谁都不怕的桀骜——
说起来,这女孩儿惹的麻烦的确不少了,从他认识她的时候起,就持续不断,她还能持续不断的走到今天。
谢燕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过身:“别跟着我了。”
楚昭哦了声,又问:“你出来干什么?能不出门还是不要出门,你的伤养的时间太短了。”
“别担心。”谢燕来头也不回,说,“养好了我也不会替你送信,养坏了你也不用在意。”
楚昭笑着转到他前方:“别说的这么无情嘛,万一养好了之后,你又想帮我了。”
谢燕来挑眉,笑道:“好啊,那你慢慢等着吧。”
楚昭向他伸手递信:“要不你先拿着,然后咱们慢慢等?”
“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谢燕来看着她,微微倾身低声问,“因为有谢三,我就不敢撕了你的信?”
楚昭一本正经说:“怎么会,我还不知道你,不管有没有谢三,你想撕什么就撕什么!”
谢燕来没忍住噗嗤笑了。
他一笑眼睛闪闪,如同星光碎落。
楚昭刚要说话,身后传来喊声“阿昭?”
楚昭转过头,看到街上一辆马车停下,车帘掀开,齐乐云和另外两个女孩儿挤着盯着她。
她们神情惊讶,看着她,然后视线转向谢燕来,停留不动。
这是谁啊?
怎么会这么好看!
齐乐云没忍住,脱口问:“这是谁呀?”
还好第二句忍住了。
楚昭应该走过去跟她们说话,但又担心谢燕来趁机走掉——谢燕来肯定会这么干!
“这是谢家公子,谢燕来。”她转头对齐乐云说,站在原地不动,“我跟他有些事说,你们快回家去吧。”
竟然赶她们走,齐乐云瞪眼,真是重色轻友!她才不想走,她还想看呢,那少年穿着一身黑衣,却似雪生光。
这就是谢燕来?
其他两个女孩儿也盯着那少年收不回视线。
其实也见过了,但那是在街上挨打受罚,那种样子,谁也没多看两眼。
没想到,这个谢家子长得比谢燕芳还好看,而且是完全不同的气势,谢燕芳如玉温润,这少年如刀剑寒光咄咄逼人——
“他说的其实没错啊。”一个女孩儿喃喃,“梁沁长得不如他。”
楚昭也看出女孩儿们在这里生了根不肯走,真是没办法。
“那你先回去吧。”楚昭只能对谢燕来说。
谢燕来瞥了她一眼,他什么时候用得着她告辞了?本就是各走各的路,刚要抬脚,又有声音传来。
“谢,燕,来?”
这次是从后方传来的,一字一顿,谢燕来回头,看到先前走过来的巷子里,有一个年轻人慢慢走来。
刚走进巷子的时候,谢燕来就注意到有人盯着他——
无所谓,谁爱盯着他就盯着。
谢燕来不理会,收回视线,身前的女孩儿探头看过来:“梁公子。”
梁公子?
谢燕来再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十七八岁,穿着布衣,鬓发也有些凌乱,似乎是从哪里跑出来——
虽然不认识,但也立刻知道是谁了,被驱逐发配边郡的梁氏家人。
谢燕来收回视线看着楚昭,忽的笑了。
楚昭察觉抬头:“你笑什么?又是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
“笑你——麻烦都是自找的。”谢燕来微微低头笑说。
看到这一幕,齐乐云差点被从车上挤下来,身边两个女孩儿因为激动更向外探身,这少年笑起来真好看——
楚昭看向梁蔷问:“梁公子,你怎么来了?”
这时候梁氏被押送出京了吧?
梁蔷看着并肩而立的少年男女,怎么说呢,他的心比起梁氏被问罪时还要低沉。
伯父被问罪,他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预见。
巨石落下来也悲伤绝望,但倒也没有生无可恋,从大牢里被放出来,被押送去边郡,走出京城的时候,他突然想回来看一眼。
也不是对失去的繁华富贵迷恋,是想看一眼那个女孩儿。
家里伯母堂妹都在骂楚昭,说是她害了梁家,他当然不会这样想,伯父败落是因为官场争斗,太子和三皇子,杨氏赵氏博弈,这女孩儿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理由——还是诸多理由其一。
他回来见一见楚昭,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跟她自嘲一笑,说她高看了,其实他并不是什么勇武少年。
但没想到,他想尽办法逃过看守来京城,竟然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了那女孩儿,刚要喊她,她已经向一个少年冲去。
他看到她和那个少年相见欢喜,看着他们神情肆意说话,看着他们沉默又自在的同行,看着她对少年一笑,看着少年对她凝神相视——
谢燕来。
他不是刚认出来。
跟女孩儿们不同,先前在街上被鞭打的时候,他狠狠地盯着谢燕来的脸看了,记住他。
那时候他看到楚昭跑出去护住这谢家子,那时候以及后来楚昭进了谢家门,他告诉自己,这是楚昭接近谢燕芳的手段——
接近谢燕芳没什么,天下哪个女孩儿不想结识谢燕芳,他不会在意,楚小姐倾慕那样的人很正常,人人都可以倾慕优秀的人,毕竟他也是楚小姐心目中称赞的勇武之人。
但现在,那些自我解释都破灭了。
那女孩儿那时候跑出来,不管不顾地挡在飞来的鞭子前,不是为了谢燕芳,只是为了护住这个,谢燕来!
原来谣言都是真的。
“楚小姐。”梁蔷看着楚昭,“原来果然是我梁氏挡了你的好姻缘,我梁蔷特来向你说一声抱歉。”
第九十二章 放话
什么?
楚昭皱眉,梁蔷突然冒出来,又突然说这种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旋即就明白了。
她看了眼谢燕来。
谢燕来也看她,凤眼一挑,笑得露出细白的牙。
“我说过了,这是你自找的。”他低声说,“谁让你缠着我。”
楚昭瞪了他一眼,再看梁蔷,神情也没有惊慌不安,反而带着几分犀利:“梁公子你说反了,正是因为你们梁氏对我的谣言,我才跟谢公子站在一起说话。”
谢燕来笑,就知道这女孩儿凶的很,啧啧,看着反咬一口的话。
梁蔷看着谢家子的笑,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
“楚小姐。”他也笑了笑,“你和这位谢公子,看起来可不像才认识,你说因为我们家谣言,还不如说你在街上看到谢公子挨打,于心不忍,出手相护,然后才认识,更合情合理。”
谢燕来笑的更欢,对楚昭低声说:“这小子厉害啊,你没骗到。”
看他的样子都恨不得抚掌叫好了,楚昭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梁蔷,没有丝毫被揭穿的慌乱。
“梁公子,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家的事,也不能改变你的怀疑。”她说。
这话说的如此直白,无疑是我懒得跟你说,你快滚吧,梁蔷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心口痛闷,她连找个借口,再编个谎话,敷衍他一下都不肯——
他定定看着楚昭,目光苦涩。
“阿昭小姐,那先前你赞我勇武,都是假的吗?”
赞他勇武?楚昭愣了下,耳边是谢燕来又凑过来压低声音的笑,啧啧啧——
“梁公子,不说先前。”楚昭看着这少年,“就是你现在,以及以后,都是勇武的,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假。”
女孩儿神情坦然,眼神明亮,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说的是真话,梁蔷的神情有些无力,宛如一拳打空。
“你既然知我,赞我,为什么——”他咬牙,神情愤怒,“为什么又对我如此?”
这话就不解了,楚昭问:“我对你如何?”
她对梁蔷够客气了,没有像对梁沁那样踹他一脚,也没有当众骂他,而且梁寺卿这次出事,她也没有落井下石。
她对梁氏真是菩萨般仁慈了。
梁蔷看着女孩儿皱的眉头,眼里的不解,如此的陌生——完全不像面对这谢家子那样,灵动,随意,自然,欢喜。
他再次看了眼这谢家子。
那谢家子对他挑衅一笑。
梁氏怎能与谢氏比,梁氏日暮西山,谢氏如日初生,而他又怎能和谢家子比,这谢家子杀人放火,还能继续招摇,谢氏还会为此增添声望,而他呢,伯父一人为官获罪,合族受牵连,穿上囚衣,跋涉千里去边郡服役——
梁蔷看着楚昭,一字一顿:“楚小姐对我很好,我会记着楚小姐,待来日再见!”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阿乐指着梁蔷的背影:“小姐,他这是威胁你呢。”
楚昭当然也听出来了,虽然梁蔷有些奇奇怪怪的,但也不奇怪,她跟梁家的关系一直不好,早就结过一辈子仇了。
“结什么仇啊。”谢燕来笑,“楚昭,你装什么傻,这小子分明是对你因爱生恨了。”
什么因爱生恨,楚昭看他一眼:“我跟他哪儿来的爱——”
“我怎么知道。”谢燕来似笑非笑,“必然是你又抓人家当挡箭牌,说一些生死不离的话。”
“才没有。”楚昭不屑,看谢燕来又一笑,“不是谁都能当我挡箭牌的。”
呵,看这丫头这幅样子,梁家那小子也是鬼迷心窍,竟然看上她,谢燕来嗤笑:“多了一个仇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仇人吗?楚昭笑了笑,看向巷子里,巷子里已经不见梁蔷的身影,虽然知道那一世梁蔷多勇武,但她也不会去拉拢讨好梁氏。
梁氏如与她为敌,她正好前世今生的仇一起报了。
“我的仇人很多。”楚昭说,“少一个也没什么可得意,多一个也无所谓。”
谢燕来点点头:“没错,从我见到你,你就一直在得罪人,结仇。”说着转身就走,“告辞了,仇星。”
楚昭失笑,有灾星祸星,仇星是什么。
看着少年疾步向相反的方向而去,她忙唤了声“哎,你走慢点,我不跟着你了。”
少年脚步并没有放慢,也没有回头,听得身后女孩儿又喊了声“过几天我给你送药。”
就为了给她爹送信,至于这样吗?
谢燕来加快脚步,后背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她是在诱惑他,知道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除了——
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个人,会问他一句。
疼吗?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
“喂!”
没有追上去的楚昭,立刻被齐乐云等三人围住。
“你,你们——”
齐乐云看看她,又看看少年的背影,走得好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楚昭截住她的话:“我们怎么了?我都进谢家,见了谢燕芳了,谢燕芳的弟弟当然也很熟了。”
齐乐云哦了声,好像也对,但——
“他——”
楚昭将她的手按回去:“别他啊他的了,明天就要去望春园了,先想着你自己吧,衣服准备好了吗?别跟别人穿的一样。”
这可就小瞧人了,齐乐云瞪眼:“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有家底的,有自己绣娘呢。”
楚昭推着她们:“那快回去试衣吧。”
她力气大,一个人把三个人都推过去,然后不待再多说话,扔下一句我也去准备衣衫就跑了。
齐乐云站在车前回过神,气恼:“楚昭跟谢燕来,一定有问题!”
旁边的女孩儿倒不生气,想着刚才见过的少年:“原来谢燕来长这样啊,要是这样的话,楚昭看上谢燕来,舍弃谢燕芳,也不是不可以。”
齐乐云稍微挣扎一下,最终摆手:“还是谢三公子好,这个谢燕来,看着太凶了。”
明明长得很好看,但偏偏让人不敢多看,多看一眼就觉得刺眼,凶光刺眼。
楚昭竟然还能对着他笑成那样。
不过也不奇怪。
“楚昭也很凶的。”
.......
.......
女孩儿们怎么揣测,楚昭并不在意,也不会去解释,接下来京城动荡,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
天一亮,楚棠就备好了车,楚岚和蒋氏也难得出来相送——主要是训斥。
“你务必记得,你不是你一个人,你一人出事,会累害全家。”楚岚沉声说。
楚昭一笑:“我记得,伯父也要记得亲亲相护,不要像以前对待我父亲那样,遇到事你就躲了,你这个长辈都不来维护我,如何让别人认定我没有错?”
楚岚气得脸都绿了,谁教训谁?他才说了一句!
“还是快去吧,别人可以晚去,我们不行。”楚棠在旁怯怯说。
是哦,楚昭本就是被三皇子恨到骨头里的,可怜楚棠还要跟着去,会被连累,蒋氏忙拉住楚岚:“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们快去吧。”
楚棠对楚昭悄悄一笑,示意她上车。
楚昭也没有让她为难,依言上车。
看着车向外驶去,楚岚仰天一叹,不知楚氏会有什么命运。
冤孽啊。
第九十三章 入园
但车马驶出门并没有就顺利的去望春园。
京城戒严了。
大街上的人马车都被驱赶,而且恰好是通往望春园的路上。
楚昭和楚棠的马车被赶到巷子里,小巷子里车马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回事啊?”楚棠新的贴身婢女,坐在车前焦急问。
阿乐跳下车到处挤了一圈回来了。
“是太子出行。”她说,“太子带了好多人,太子妃,小殿下,都出来了。”
楚昭忙问:“去哪里?望春园吗?”
那一世太子可没有去。
如果去望春园,三皇子会不会关门杀人?而且太子妃小殿下也都在,正好可以一锅端,但又不可能,望春园乱哄哄那么多人——
阿乐摇头:“不是,是去狩猎,或者是比武吧,好多兵马,还有好多骑射官。”
旁边有热心的路人补充:“不仅如此,还一路吆喝,说有大力者,好骑射者,都可以来猎苑一比高下,获胜可以得到太子赐官。”
比试得胜就可以当官,这可比三皇子文会要厉害。
读书人奔赴文会,求一鸣天下,也更多的是为了加官进爵。
太子这样,真是给三皇子添堵啊,堵路还堵心。
那一世并没有这种事,也没发现太子气势非凡,或许那一世没有注意。
去狩猎的话,安全吗?
但——楚昭又苦笑,在家里就安全吗?太子那一世是在东宫被屠杀的。
“阿昭,你在想什么?”楚棠问。
楚昭思绪被打断,看向坐在一旁的楚棠。
楚棠盯着她的脸仔细的看:“是有什么不妥吗?要不我还是别去了吧。”
楚昭噗嗤笑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此盛事,三皇子比你更怕不妥呢。”说罢挽着楚棠的手,吩咐车夫,“一旦通行就立刻出发。”
太子的仪仗车队人马煊赫而过之后,被堵着的人们终于能出行了,结果因为人车马太多,在望春园外又堵了好一会儿。
齐乐云在一旁的车上,掀着车帘摇着扇子,满头的珠翠一起摇晃:“这算不算是三皇子开局不顺啊?”
旁边车上的女孩儿提醒她:“别乱说话。”
齐乐云却不怕:“又不是我让开局不顺的。”
正说笑着,路终于通了,禁卫内侍们来引路安置车马,诸人也不敢再随意说笑,乱中有序的进了望春园。
进去了才发现,文会的开幕氛围并没有因为太子出行堵路受影响,因为三皇子把一座殿的书架打开了,所有人都可以进去翻阅。
这可是皇室藏书,许多孤本,不管是读书人还是看热闹的人,没有人能抵得这种诱惑,纷纷涌入殿内,徜徉在书海,哪里还会因为开幕被耽搁而焦虑,恨不得这路多堵一会儿,人们都晚来一会儿。
书籍抚平了先到人们的焦虑,增加了晚到来人们的忧心,望春园的氛围欢悦又平和。
“三皇子还挺厉害的。”齐乐云跟女孩儿们交头接耳。
三皇子当然厉害,太子都能死在他手里,楚昭心想,没有跟女孩儿们讨论这个,这种厉害令人厌恶!
楚昭视线四下看,忽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三公子。”她忙喊道。
花径上锦衣公子转过身,看着女孩儿,微微一笑,让路边盛开的夏花顿时失色。
齐乐云等女孩儿看呆了,回过神楚昭已经跑过去,再见谢燕芳对身边的几人施礼抱歉,然后带着楚昭走开了——
齐乐云气得跺脚:“楚昭也太吃独食了吧!都是好姐妹,一点都不想着姐妹们。”
另个一女孩儿也不满点头:“她以后嫁进谢家,咱们也沾不了光,不能随时见谢三公子。”
其他的女孩儿听到前一句还好,听到后一句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就嫁进谢家了?
“是谢三公子看上她?”“怎么可能!是那个,那个谁?”“谢燕来。”“谢燕来,你竟然记得名字。”“谣言该不会是真的吧?”“不可能,肯定是她借机接近谢三公子。”
女孩子儿们议论纷纷,齐乐云和另外两个女孩儿不说话,神情带着些许高深莫测。
如果是以前,她们也会这样想,但见过穿着衣服,不是,正常世家公子打扮的谢燕来后,已经改变了。
现在话也可以这样说,楚昭接近谢三公子,也可能是为了谢燕来。
.......
.......
“谢燕来没来吧?”
楚昭往四周看了看,问谢燕芳。
“我昨天看到他在街上乱走了。”
谢燕芳摇头:“没有来,不过他去禁卫营当差了。”
说了这句话,看到女孩儿眼瞪圆。
他笑了笑,主动说:“我劝过他,他不听,说在家里躺着不痛快,要亲自去人前,看看谁取笑他。”
当着他的面谁还敢取笑他,不管怎么说,也是谢家子的身份,想到原本想背后议论嘲笑他的人,此时此刻只能憋着,说不定还要捏着鼻子假关心谢燕来的伤——
让别人不痛快,就是他喜欢做的事。
楚昭一笑,丢开谢燕来:“三公子,你怎么来了?”
谢燕芳笑了笑,他站在面前,她先问的却是别人,然后才问他——
女孩儿的神情郑重又担忧焦急。
“你现在应该守着太子啊,太子一个人出去,多危险啊。”
谢燕芳当然知道,她也知道太子不会是一个人出去的,太子身边那么多人,护卫,师傅,力官,杨氏的人,皇帝也派了人跟着——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她眼里,真正厉害的,能保护太子的,只有他一人。
他从小到大是被夸赞簇拥长大的,但此时此刻看着女孩儿认真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展颜一笑。
他收起了笑,靠近她,低声说:“太子那边有足够的人手警戒,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亲自盯着三皇子,有我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样都能察觉,不止是他,整个望春园,赵氏,我都让人盯着。”
他看着楚昭。
“请阿昭小姐放心。”
由谢狼盯着三皇子这头猛兽,她的确放心了,楚昭一笑,点点头。
女孩儿如同卸下重担,开心四溢,谢燕芳忍不住再跟着一笑,这么开心啊,那就让她更开心一些。
“阿昭小姐。”他说,“你父亲的人已经到了京城了。”
父亲的人?楚昭一楞,一惊,紧张问:“谁?出什么事了?”
“你放心,你父亲还好,不是他的事。”谢燕芳忙安抚,太子说过,楚岺命不久矣,那这女孩儿肯定也知道——
别吓到她。
适才女孩儿的脸色一瞬间苍白,还喃喃一句,时候没到啊——不知是什么意思。
“是一位姓钟的副将,进京替你父亲上奏的。”谢燕芳继续安抚,“然后,接你回家。”
楚昭一瞬间停下呼吸,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眼里如同烟花炸裂,又如同江河决堤。
“真的吗?”她大声问,一双眼盯着谢燕芳,宛如他一句话能决定她的生死。
谢燕芳的声音都变得轻柔,唯恐吹坏了眼前的女孩儿。
“是真的,他们此时落脚京营,我的人亲自接的他们,他们也知道你参加文会,还说要来看。”
他说到这里,轻声唤女孩儿的名字。
“阿昭,如果你想立刻马上见到他们,我就把他们现在接进来。”
第九十四章 无求
钟叔已经到京城了。
那一世这个时候钟叔可没来。
不过那一世钟叔是说过要来京城送父亲辞官的请示,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京城就乱了。
这一世钟叔提前来了,而且还说要接她回家。
回家,回边郡!
父亲竟然要接她回去了!
楚昭觉得自己已经长出翅膀飞起来了,但听到谢燕芳下一句话,又落回地上。
接钟叔来望春园?
还是不要了。
她这比试也没什么可看的,而且钟叔是父亲的人,来了之后,三皇子,谢燕芳说不定都要盯上,她一个小女子无足轻重,但钟叔就不一样了,一举一动都代表父亲。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
“不用了。”楚昭忙摇头,一笑,“多谢三公子,钟叔是个大老粗,字都不认识几个,来了也看不懂,这种地方他也拘束,还是呆在军营更好,他是为了看我,待我今日比试结束,立刻去见他就好。”
谢燕芳也并不在意那个钟副将来不来,只是为了安抚这女孩儿,她不同意,就算了。
“好。”他点点头,“军营那边是我的人,他会照看好钟副将,不会让他们被慢待。”
这个好意楚昭没有再谢绝,毕竟父亲多年未回京城,且名声也不好,京城这边最会看人下菜碟,有谢燕芳打招呼照看,钟叔他们不会受到苛待。
钟叔跟着父亲,以及那一世过的都太苦了,她希望能让他们过的舒服一些。
“谢谢三公子。”楚昭真诚道谢,说罢就要走。
谢燕芳唤住她:“阿昭小姐。”
楚昭忙又转过身,认真的看着他:“三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谢燕芳问:“是我要问阿昭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楚昭不解,摇头:“没了啊。”又再次道,“三公子,你一定要盯好三皇子,他可别你知道的还要残忍,他比太子还要好杀,太子好武在表面,三皇子则在骨子里,别人看不到,不防备。”
谢燕芳郑重点头:“好,我记下了。”又问,“我的意思是,阿昭小姐你真心诚意帮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楚昭笑了,说起来的话她是有很多不如意,但再一想又都不算什么,她所有的问题都是自己的问题,只要不再女之耽兮,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而现在唯一的愁事,回去见父亲,和父亲在一起,也解决了。
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大概是老天爷看到她的改变,终于睁开眼。
父亲来接她了!
她能回到父亲身边了!
前世今生十年光阴后,她终于能再见到父亲了!
她别无所求!
“我什么都不需要。”她笑得眼里星光灿烂,“我现在心满意足,万事无忧。”
说罢对谢燕芳摆摆手,转身疾步,与在一旁等候的婢女阿乐汇合,两个女孩儿凑头说了些什么,然后婢女也开心的不得了,两人一前一后,雀跃而去了。
谢燕芳站在原地看得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散去。
他从未见过没有所求的人。
很多人只要站在他面前,哪怕不说话,他都能看出他们的所求。
这世上没有人无欲无求。
当然,楚昭也有,她求他提防三皇子,保护太子。
他并不觉得奇怪,虽然楚昭说了,不是因为三皇子针对羞辱她,但小姑娘没有原因,一定有目的。
他认为楚昭的目的是为了楚岺。
楚岺是不能再起复了,生命已经到了最后,不过可以有个善终,比如追封加官进爵,这样不仅一扫先前的罪名,还能荫荣家人。
此时此刻,楚岺的随从,钟长荣也带着辞官的请示来到京城了。
所以适才他主动问需不需要帮忙。
看在这女孩儿对太子如此尽心的面子上,他不介意帮楚岺一把。
但没想到,被拒绝了。
女孩儿说,不需要,没有所求。
没有所求?他谢燕芳从未见过无所求的人。
而且,他清楚的知道,那女孩儿说的是真话,她自己真无所求。
适才,她开心得正如她自己所说,心满意足,万事无忧。
谢燕芳看着眼前空空的花径,冒出一个很古怪的念头,莫非女孩儿所求的是他?
真如同街上的传言那样,为了接近他?
谢燕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别人不知道,他何必跟着起哄,那女孩儿站在他对面,眼中对他有无情义,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女孩儿面对他,只有审视打量督促,似乎站的很近,但其实始终保持距离,不像跟谢燕来,还能吵架——
吵架也是一种情绪,也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能有的情绪,尤其是对于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来说。
谢燕芳于是冒出一个更古怪的念头,该不会那个谣言是真的吧,楚小姐为了谢燕来愿意生死不离?
他仰头哈哈大笑。
旁边蔡伯再忍不住打断他,问:“公子,你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谢燕芳笑道:“想儿女之事。”
蔡伯神情惊愕,谢三公子什么时候会想儿女之事?
谢燕芳很满意吓到老伯,笑着转身走开。
蔡伯回过神,有些无奈,公子越来越顽皮了,尤其是每次跟楚昭见过面说过话之后——
嗯?
“公子。”蔡伯不由跟上去,迟疑一下问,“你在想跟谁的儿女之事?”
谢燕芳笑声更大了。
这笑声引来四周很多视线,有人看到他神情欢喜,有人神情迟疑,交头接耳——毕竟谢燕芳是太子的人,太子和三皇子刚闹得这么不愉快。
谢燕芳竟然来参加望春园文会了。
这是要在文会上给三皇子难堪吗?
三皇子又岂能放过他?
且不管四周各色神情揣测,蔡伯跟上谢燕芳,低声问:“什么时候回太子那边?”
谢燕芳道:“在这里也是为太子做事。”
蔡伯无奈说:“也一定只是为了做事啊,太子妃和小殿下都在呢,亲人们聚一聚,开心一下。”
亲人吗?
“亲人要想长久开心。”谢燕芳含笑说,“就要做事啊,至于小殿下——”
他看了眼蔡伯。
“他是谢家未来的依靠,但不是我谢燕芳的依靠。”
所以论亲人,小殿下是小殿下,论君上,小殿下也不是他的君上。
他与小殿下不需要交往过多。
.......
.......
京城外群山环绕的皇家狩猎场人喊马嘶犬吠,几乎掀翻了山林。
坐在高处的山坡上能感受到震动。
小身影似乎坐不住了,站起来踮着脚看,却不是向下看热闹,而是向上看,上方是更高的山,和密林。
“我的小殿下。”齐公公喘着气走上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看了眼四周,四周当然有禁卫们侍立守护,但到底是个小孩子嘛。
“齐公公。”孩童声音有些难过,“我在等舅舅,母亲说,舅舅会从高处射箭,百发百中。”
但他等了一天,还特意站到了最高处,也没有看到传说中舅舅的身影。
第九十五章 有备
谢燕芳嘛,齐公公笑了笑,这个孤傲的公子。
“你舅舅很厉害,必然是有别的事。”他安抚小殿下,“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咱们在这里玩三天呢。”
萧羽没有像以前那样乖巧的点头,而是摇头:“才不是,你们都会说这种话,父亲也常说忙完了来看我,他都忙不完,如果真想看我,再忙也会来看我。”
皇宫里长大的孩子,也不好哄,齐公公叹口气:“还有一种情况,殿下这种身份,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你舅舅是你舅舅,也是臣子。”
这倒也是,萧羽想了想,说:“但臣子也可以见君上,每天想见父亲和皇祖父的人多的是,他们想尽办法总能见到,不来见,还是因为不想。”
小孩子还是愤愤,但没有先前的失落了。
齐公公笑着点头:“是,回头老奴就让谢三公子来拜见小殿下。”
萧羽眼睛有些亮亮,拉着齐公公的手:“那我能把他传召到皇宫吗?”
齐公公没有呵斥小殿下逾矩,而是痛快地点头:“好,老奴亲自去传召他!”
萧羽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别样的明媚。
还是小孩子可爱啊,齐公公感叹,怪不得皇帝要把小殿下养在身边,但转念一想,每个大人都是由小孩子长大的——
他心里叹口气,希望小殿下将来不要变成那两个皇子这样。
“好了。”齐公公笑着牵着萧羽,“小殿下我们回营地,山上蛇虫多。”
萧羽仰着头:“我不怕蛇虫,我胆子大的很。”
齐公公哈哈笑,低声说:“那咱们抓一条蛇虫,带去给太子殿下,看会不会吓到他,怎么样?”
萧羽咯咯笑了:“父亲才不会害怕呢,父亲力气大。”
话虽然这样说,但小孩子已经兴奋起来,拉着齐公公,再招呼四周的侍从们,抓蛇虫。
山坡上也变得热闹起来。
.......
........
京城外文武两会各有各的热闹,似乎半个京城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京城里变得很安静。
邓弈所住的巷子,位置偏僻,以往闲人多,此时此刻闲人都跑出去看热闹了,难得安静,马车都能驶进来。
可惜还是不能驶进门。
车夫打量门庭,有些遗憾:“邓大人该换个好点的住处。”
邓弈家的小厮揉了揉鼻头:“没必要。”
换了好点的住处,说不定哪天就要典当出去,还不如随便找个地方窝着,省心省事。
车夫当然不是来点评别人家门的,笑着招呼小厮,一起将车上的箱子抬下来。
看起来不起眼的箱子沉甸甸,瘦弱的小厮还有些吃力,透过木箱的缝隙,能看到其内闪光——不知是什么金银珠宝。
但小厮的脸色很淡然,抬着箱子进了一间杂货间。
“扔地上吧。”他说。
车夫打量小厮一眼,这小厮一副乡下人的模样,没见过世面,他忍不住提醒:“这里面装的东西很贵重。”
小厮哦了声,心想那又怎样,用不了多久就抬出去了,这种进进出出的箱子,他见得太多了,早就麻木了。
另一边——也是这家里唯一一间客厅里,邓弈与文士宁昆对坐。
宁昆含笑说:“这是我们王爷的心意,恭贺邓大人高升。”
邓弈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高升,做了守门吏而已。”
宁昆道:“怎么不是高升?邓大人跳出了赵杨两家束缚,成为陛下门前差。”
说罢意味深长一笑。
邓弈端起茶杯喝了口:“王爷真是耳聪目明,这点小事都知道了。”
宁昆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
邓弈也并不在意中山王在京城的经营,他这样一个小人物都能被中山王盯上。中山王不知道收拢了多少人。
“王爷这次想让我做什么?”他放下茶杯问。
宁昆也很干脆:“王爷只有句话,说将来如有危难,请邓大人为世子开门。”
邓弈愣了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心世子被太子或者三皇子谋害吗?
世子在京城最近是有点声名鹊起。
原本是缩在驿所不出,一副世间我不存在的样子,但后来么,光是楚园文会就去了好几趟,还在楚园文会英勇救人,获赠楚小姐的婢女一个——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别人不知道,他一听就猜到了,世子想要获赠的只怕不只是婢女吧。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谈论世子,听说三皇子对他去楚园跟楚家的人来往不满,而太子也对他参与三皇子的事不满,陛下犯糊涂的时候,也偶尔问太监一句“怎么都在说阿珣?阿珣来京城了?”
现在三皇子和太子已经闹到明面上了,到时候极有可能萧珣被当成那只杀给猴子看的鸡。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以太子和三皇子的残忍无情,还真是来皇帝这里才能保命。
邓弈点点头:“好。”又道,“不过老规矩,这些钱,只是开门的钱,至于其他的——。”
比如世子进了门能不能保住命,甚至能不能走到皇帝跟前——
“那是另外的价钱。”
宁昆笑道:“那是自然。”
说罢起身施礼告辞,邓弈也没有挽留,走出来送他。
“阿二啊阿二你回来了——”一旁的屋子里有老妇声音颤颤,“阿二,你爹和你哥哥的坟该修了,你可别忘了。”
说着话,一个盲眼老妇摸出来。
邓弈高声应是,上前搀扶:“娘,我记着呢,让阿才这就送钱回去。”
一旁的小厮,阿才,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老夫人你放心,二爷有钱了。”
盲眼老妇这才松口气,握着邓弈的手,伸着要去摸他的头:“阿二乖——”
如同对待一个顽童。
邓弈也没有丝毫的尴尬,反而矮了身子,让母亲可以摸到头。
“这是我娘。”他说,牵着老妇的手,对宁昆介绍,又对老妇说,“有客人,我送送。”
老妇忙道:“有客人啊,客人——客人可要留下吃饭?”
客人宁昆忙对老妇施礼:“多谢老夫人,这次急着回去,谢过老夫人心意。”
老妇也不强求,盲眼苍老的脸上满是和气:“好好,下次来吃饭。”
虽然老妇看不到,宁昆也再次认真施礼,再对邓弈做手势不用送了,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邓弈没有再送,宁昆坐上车,听得小院子里很热闹。
“——娘,你想吃什么,我让阿才做。”
“对啊,老夫人,今天有钱了,咱们多吃点好的,明天指不定就没有了。”
宁昆对车夫示意,车夫催马,车咯吱咯吱走出了逼仄的小巷。
第九十六章 无患
宁昆的马车驶出小巷子来到大街。
今日街上车马人少,车夫放开了速度奔驰,但经过一个路口时,有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跑出来。
车夫猝不及防勒马,那孩子已经滚到车下。
“怎么回事!”宁昆直接从车里跳出来,第一时间看四周。
要是世子的人在这里惹了祸事,只怕不能善了!
是有人故意栽赃?
是谁要动手了?太子?三皇子?还是皇帝?
宁昆无数的念头瞬时闪过,隐藏在前后左右的护卫们也向这边聚拢,但就在同时,车下的孩童嗖的又钻出来,向对面冲去——
灵活的像只兔子。
看得出毫发无伤。
宁昆呆立在原地,车夫倒是反应过来了。
“谁家的孩子!”他举着鞭子喊,“怎么能在街上乱跑!”
没有人回答他,那孩子还冲他回头撇撇嘴,拐进一条巷子不见了。
宁昆看向四周,聚拢过来的护卫们对他摇摇头,示意四周并无异常。
是意外啊。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四周的民众看到的不多,看到的人还没来记得惊讶又被跑掉的孩子吓了一跳,此时也都跟着车夫抱怨。
“谁家的孩子!”“不像话”“家里的大人都不管!”
宁昆松口气,摇摇头:“人没事就好。”
说罢坐上车,示意车夫赶路,不过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边的巷子。
那小孩动作也太灵敏了吧?
他的确感觉到车撞上什么,咯噔一下,但那孩子竟然毫发无伤。
马车咯吱咯吱离开了,巷子里的孩童也探出头,对着外边吐吐舌头:“算你运气好,要不然小爷——”
他的话没说完,身后有人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小兔,你乱跑什么?”
男童小兔回过头,讨好的笑道:“小曼姐姐,我不是乱跑,我是在帮大家打探地形熟悉环境。”
身后的女孩儿穿着漂亮衣衫,带着珠宝,如同京城里富家小姐们一样,只不过一开口很凶:“这里到处都是兵,你鬼头鬼脑乱钻,给大家惹来麻烦我饶不了你。”
小兔有些不服:“我很厉害的,那辆车都撞不到我。”
不说还好,小曼抬手又给他额头一下:“正常孩子怎么会撞不到?!”
会吗?小兔眨眨眼:“咱们家刚会走的阿包都不会被撞到吧?”
小曼懒得跟他说,拎着他向巷子里走去:“不用打探,我们只需要看着一个人就行,房子已经租好了,就在楚家对面,哪里都不用去。”
小兔的神情又激动起来:“小曼姐,楚昭是不是已经去那个什么园子里打架了?我们能去看吗?”
小曼翻个白眼:“不能,那里兵更多,围的水泄不通,你少去惹事。”
小兔很失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楚昭打架。”
.....
.....
街上的小插曲被宁昆抛开了,回到驿所去见萧珣。
萧珣正在看铁英递来的望春园文会的各种文稿,当然,只看有关楚昭的。
可惜那女孩儿的并不多,几乎没有。
“世子应该去现场看。”铁英说,又冷笑,“看看楚小姐在望春园简直是另一幅样子,柔顺乖巧的像只小绵羊,世子你看到会认不出来。”
萧珣笑道:“不会,她见了我立刻就凶巴巴了,我不去现场就是避免跟她起冲突,倒不是怕她,是免得被其他人利用。”
比如三皇子,比如谢燕芳。
尤其是谢燕芳,特意去楚园,也是在等着他呢。
宁昆进来听到这里点头:“世子说的对,谢燕芳如果跟殿下冲突,那就坐实了殿下跟三皇子同党。”
说着皱眉。
“也不知道谢燕芳告诉太子,那个谢家的传言是你说的没?”
“他不会。”萧珣道,“他知道,就算跟太子说了,我也有话可解释。”
说着微微一笑。
“我就说当初落水相救,对楚小姐一见钟情,再见难忘,因嫉生恨——”
“怎么?只能他们谢家关爱那个女孩子,我就不能有七情六欲?”
儿女之事拉拉扯扯闹大了没什么光彩,而且男女之事又极其易传播,谢家一心躲在杨氏煊赫之下暗搓搓的壮大,肯定不愿意被世人注目。
宁昆赞道:“世子做事让人放心。”
萧珣看他一眼:“既然我让人放心,怎么父王还要去跟人送钱?”
宁昆哈哈笑:“这叫助力,王爷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如此才不负世子的聪慧,不能让当初他的悲剧重演。”
父王当年如此聪慧,但身边人并没有太在意,结果导致太后很轻易就下手害了他。
萧珣默然一刻,当初他小时候在京城,父王在中山郡熬心沥血为他筹谋,保证他的身边有人相护——
那几年,中山王府所有的钱都花在了他的身上,等他终于回家后才发现,弟弟妹妹们吃穿用度如同平民——
“邓弈此人,值得花费那么多?”他问。
宁昆道:“大人物我们不能接近,大人物也不在意我们这些钱,只有这样的小人物既爱财,又在关键时候能起到作用,不是有那句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所以,值得。”
萧珣不再追问,道:“那就让父王继续花钱,我就坐在驿所悠闲吧。”
宁昆点头,神情凝重,低声说:“京营里的确不太对劲。”
萧珣带着几分憧憬:“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好戏上演。”
.......
.......
望春园文会第一天热闹又平静的度过了。
热闹是参加的人多,平静是场面没有像楚园文会一开始那般冲突激烈。
楚昭也并没有像猜测的那样成为众矢之的,也没有因为别人的轻视而去争斗,这一天都笑眯眯的,见人就笑,笑的别人见到她掉头就走——
“因为谢三公子在,这么高兴啊。”齐乐云撇嘴说,又眼睛滴溜溜转,凑过来低声问,“我们好姐妹,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谢三公子,还是谢燕来?”
楚昭失笑,伸手戳开小姑娘的头:“齐乐云,我们什么时候是好姐妹了?”
说罢大笑着走开了。
齐乐云气得跺脚。
......
.......
人车马鱼贯从望春园离开。
但也有不少人留下来,今日优秀者被三皇子留宿在望春园,参加晚上的夜宴。
当然,女子们依旧不在其中。
不过女子们也不在意了。
楚昭和楚棠与女孩儿们一起走出来。
“阿姐。”楚昭说,“你坐齐乐云的车回去吧。”
楚棠还没说话,齐乐云哼声:“我又不是你好姐妹,凭什么使唤我。”
楚棠笑着挽她的胳膊:“那你可怜我被好姐妹扔下,把我送回去吧。”说罢不由分说拉着她走了,并不问楚昭要去做什么。
楚昭也不担心楚棠会被齐乐云赶下车,带着阿乐自去车前,吩咐车夫:“去京营。”
车夫也不敢过问,依言驾车向京营所在去。
“小姐真的是钟叔来了?”阿乐坐在车上激动不已,再次询问。
“是啊。”楚昭笑说,“不可置信吧?”
阿乐手捧着脸用力的挤自己,挤出一个鬼脸:“不可置信——”
马车跑得飞快,车帘飘动,阿乐眼角的视线忽的看到一个人影,忙探出窗喊“阿九!”
阿九?
楚昭忙探头看,果然见一队禁卫正从大路上经过,其中一位少年目不斜视。
其他禁卫听到喊声都看过来,好奇打量车里的两个女孩儿。
“是楚昭。”有人低声说。
这其中有几个是去楚园看过热闹的,认出来这女孩儿了。
喊出楚昭的名字,所有人的视线却立刻都看向谢燕来,神情意味深长——
穿着暗黑禁卫服束扎朱红腰带,配着长刀的少年依旧目不斜视。
“阿九。”楚昭在窗边笑问,“你伤还没好呢,乱跑什么啊?”
谢燕来看也不看她,而是看看天:“有人真是狂妄,跟人争斗一天了,还不回家,是要到处惹事吗?”
阿乐哼了声:“阿九,你态度好点,以后我们不用给你送药了。”
谢燕来哈的一声笑了,终于看过来:“那真是太好了,我的伤能好的快些了。”
说罢一催马疾驰向前,抛开了禁卫同伴们以及楚昭的马车。
楚昭也不在意,收回视线,对其他禁卫们颔首笑了笑。
禁卫们也对她笑着点头,没有多说话,车马交错各自而去。
禁卫们追上少年,就变得嘈杂了“燕来,这就是楚小姐。”“楚小姐还给你送药啊?”“那是自然,楚小姐为燕来在街上大骂三公子呢。”
不管他们嘻嘻哈哈说什么,谢燕来一概不理会,目视前方,充耳不闻,直到有人说了句“燕来你跟楚小姐关系真不错。”
谢燕来嗖的看向那人:“你瞎了啊?哪里看出来我跟她关系不错?”
那人愣愣说:“就,就很好啊,说说笑笑的——”
“我见谁不是说说笑笑的!”谢燕来挑眉,“我见齐都尉更是说笑的厉害,我跟他关系很好吗?”
这禁卫听了哦了声,那还真没有,谢燕来是个不讨喜的,跟谁关系也不太好,但无奈家世大,兄长谢三公子又有盛名,而谢燕来自己又极其的机敏滑头,虽然让人恨,但却拿不住把柄,上头的官员也只能忍了。
这禁卫一时被说懵了,其他的禁卫还清醒着,笑道:“男人跟女人怎么一样?燕来,你对待梁小姐和楚小姐不一样。”
谢燕来呵了声:“怎么不一样?她也是长的不如我好看。”
禁卫们哄笑。
谢燕来在哄笑中向前疾驰,还有更不一样的,如果那女孩儿听到他说长得不如他好看,会怎么样?
她不会哭不会羞愧躲起来不见人,只会跑过来笑眯眯的说“那又怎样?你还不是被我骗到?”
谢燕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女孩儿的马车已经在大路上化作一个黑点,远处是落日的余晖。
这么晚,还在城外乱跑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多招人厌吗?
.......
.......
“这个阿九真是招人厌!”
阿乐哼声说,又得意的摇头。
“以后,我们用不着他了,再不用讨好他。”
楚昭笑道:“说什么呢,用得着他的时候,我们也没讨好他啊。”
“那小姐还护着他不让他挨打,还给他做药。”阿乐挑眉。
“那是鞭策。”楚昭说。
阿乐哈哈大笑。
在落日余晖消失的那一刻,来到了京营,大概因为谢三公子的缘故,名字报过去,原本不可靠近的京营,很快就有人安排,让她见到了父亲的人。
但遗憾的是没有见到钟叔。
这四个兵士也不陌生,楚昭和阿乐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钟副将带着人进了城,去兵部了。”他们解释,“再见一些故人,今晚就留宿京城,也方便明天去见小姐你。”
原来是这样,钟副将想尽快见她,她也想见钟叔,反而错过了。
“好,我在家等他。”楚昭说,又示意阿乐,“快把东西给叔叔们拿来。”
阿乐忙从车上搬包袱:“知道消息太匆忙了,没有办法挑选,路边随便买了些。”
兵士们笑着接过,谢过小姐的心意:“我们什么都不缺,在京营里,不对,甚至这一路托小姐的福,一点委屈都没有受到。”
什么?楚昭哈哈笑:“叔叔们真会说话。”
“不是我们会说话,是阿昭小姐你真的很厉害。”兵士们笑,神情感叹又骄傲,“阿昭小姐不愧是将军的女儿,孤身来到京城,一样能闯出一片天地。”
楚昭笑了,又差点落泪,她算什么厉害啊,丢了一条命,丢了大家所有人的命,才换来今日——
“叔叔们。”她含泪笑,“我会变得更厉害。”
阿乐跟着点头:“以后跟着小姐,大家吃香喝辣不受欺负。”
兵士们也都笑了,齐声:“多谢小姐。”
因为钟副将不在,天色也晚了,为了避免耽搁进城,被关在外边,兵士们催促楚昭快回去。
“明天钟头儿还有大事跟小姐说呢。”他们笑道。
楚昭也没有再逗留,说:“叔叔们也来家里,我在楚园招待大家。”
兵士们再次齐声应是,看着楚昭和阿乐上了车,目送女孩儿的车离开。
楚昭掀着帘子看后方,伫立遥送的人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收回视线看前方,没有丝毫的伤感,唯有期盼。
明天,就能见到钟叔了。
后天,她就能跟着钟叔回家了。
再后后天,她就能见到爹爹了。
期望,希望,真是让人开心,她扬起手,在夜色里啊的大叫一声。
阿乐哈哈笑了,也跟着嗷嗷叫了两声。
夜色蒙蒙的大路上响起女孩儿们清脆的笑声。
......
.......
夜幕笼罩的狩猎场,比白天还要热闹。
萧羽抱着一个竹筒被拦在最喧闹的地方外围。
内里身材魁梧壮硕的力士们在摔跤,太子坐在其中,跟着所有人一起叫好,在他们身旁,还有无数的歌舞姬陪坐。
这种场合不适合小孩子近前。
“父亲还要多久结束宴乐?”他只能眼巴巴问。
朱公公恭敬地说:“快了,快了。”
第九十七章 夜浓
快了快了,就是没有答案。
萧羽越过火光禁卫和层层人群,看到坐在其中的太子——
他好久没跟父亲在一起玩了。
这次父亲带着他来狩猎他真是高兴坏了。
他想了很多事,要跟父亲一起骑马,一起拉弓射箭,一起追逐林间猎物,一起睡在地上,一起看天上的星星——
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只能远远的看一眼父亲,而父亲都没有时间看他一眼。
“——小殿下,您这拿的是什么?”朱公公接到齐公公眼神的暗示,领悟过来,笑吟吟看小殿下手里抱着的竹筒,“是给太子殿下的礼物吗?”
萧羽往后退了一步,将竹筒在怀里抱紧,摇头:“不是,这是我的玩具。”
说完转身走开了。
朱公公愕然看齐公公,齐公公对他做个无奈的神情,转身跟上萧羽。
小孩子都是这样,一阵一阵的,朱公公也不在意,转身忙忙回去伺候太子了——这一耽搁,就有那些小兔崽子们趁机抢他的位置。
萧羽抱着竹筒冲进了豪华营帐。
厚重的帘子垂下,隔绝了喧闹,布置豪华的营帐里熏香清淡,其间只有几个女子。
坐在正中的太子妃正低头缝制什么,只是她手中的针线已经许久没有动,旁边的宫女安安静静如同没看到。
营帐里像一副画,美丽,凝固。
萧羽冲进来撕破了画面。
“羽儿。”太子妃忙伸手,灯下笑容满面。
萧羽抱着竹筒跑过来,刚要扑进母亲怀里,旁边的宫女忙提醒“小心。”
太子妃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针线,差点戳到萧羽,她忙笑着放下:“在给你做一双袜子。”
身为太子妃并不需要做针线,但太子妃一直习惯给太子和儿子做贴身的衣物。
其实,母亲是除了做针线,无事可做,萧羽是个孩子,也能揣测出这个结论,父亲娶了母亲,让她做太子妃,但对母亲并没有太多热情,父亲喜欢跟骑射官,以及东宫其他的女子们在一起,那些女子们可以肆无忌惮的饮酒歌舞作乐——母亲的身份不适合去做这样的事。
母亲就像是东宫一件摆设,只要安稳的坐着就好。
但母亲到底是个人啊。
所以皇祖父要他去皇宫住着读书,他不太想去。
“我想陪着母亲。”他说。
但母亲又好笑又气:“你陪着我做什么,你皇长孙,你要去读书学习,就算要陪,也是陪着陛下。”
母亲温柔又期盼地抚摸他的头。
“羽儿,母亲一生的荣耀,都系在你身上了。”
小小孩童大概明白了,母亲不需要他的陪伴,只需要他带来荣耀。
“这是什么啊?”太子妃看着儿子怀里抱着的竹筒,好奇问。
萧羽忙将竹筒放到身后:“是我找到的宝贝。”
太子妃笑了,没有再要看,儿子身边有那么多太监侍卫跟着,他吃的用的玩的都不会有问题。
“今天在外跑了一天,开心吧?”太子妃笑问,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染着尘土草叶。
跟在皇宫里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虽然不能像太子那样狂爱练武,但强身健体的骑射还是要学的。
“这次狩猎你要打些猎物,回去送给皇祖父。”太子妃说,“你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仅读书读的好,骑射也——”
以往萧羽很喜欢听她讲舅舅的事,但今天太子妃刚开口,萧羽就打个哈欠:“母亲,我困了。”
太子妃忙收住话题,抚摸儿子的脸:“跑了一天累了吧。”抬头唤人,“快伺候羽儿洗漱,让他睡觉。”
宫女和齐公公都忙应声是。
萧羽起身,不忘抱着竹筒,跟着宫女齐公公向外走,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问:“娘,明天舅舅会来看我吗?”
太子妃看着儿子眼里的期盼,心中很是愧疚,忙用力点头:“会,一定会,他今天奉你父亲的命令,去你三皇叔的文会了,明天就可以过来了,这没有办法的事,你也知道你舅舅才华横溢,人人皆知,文会他不去不行的,不过他文武双全,明天就必须来你父亲的狩猎会一展身手了。”
说到这里又一笑,对儿子挤挤眼。
“他啊,还给羽儿准备了礼物,是一把他亲手做的弓,还让我瞒着你,要给你个惊喜,我偷偷告诉你了,你到时候可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哦。”
萧羽眼里满是笑,高兴的点头:“我会的,母亲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舅舅看出来!”
小孩转过身雀跃的蹦跳了几下走了。
看着儿子走出去,太子妃脸上的笑才散去,唤宫女:“去,让人现在立刻去见燕芳,让他无论如何明天必须来,告诉他,我已经替他给羽儿许下礼物了。”
宫女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夜晚的京城已经关了城门,但对于太子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两个禁卫簇拥这两个太监很快从远处的狩猎场来到城门。
夜色里的城门灯火通明,仰头可见其上有巡城兵卫走过。
他们出现在城门下,也立刻被值守发现。
“开门。”
不待城门值守询问,为首的太监就高声喊。
“东宫内侍。”
喊完这句话,太监就不再理会城门值守,转头跟身边的太监说话:“待会儿见完三公子,就留下吧,明天一起去——”
另一个太监点头,然后忍不住看了眼城门,按照惯例,听到东宫内侍四个字,城门就会立刻打开,城门将官会恭敬的相迎——
但,门——
他的视线看过去,高大沉重的城门紧闭纹丝不动,怎么回事?没听到吗?他的视线向上看去,刚要张口再喊,就见一群兵士出现,手里举着弓弩——
在视线和弓弩相撞的那一刻,嗡的声音划破夜空,一道道寒光飞来。
城门下的两个禁卫两个太监都没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惨叫从马背上跌下,下一刻更多的箭如雨落下。
.....
.....
城墙高深之后的京城,谢家宅院里,沉睡中的谢三公子猛地睁开眼。
帐外黑影晃动,有人声低低急急。
“公子,似有不对。”
第九十八章 山动
望春园灯火明亮,不过与狩猎场不同,这里的喧嚣雅致了很多。
乐曲声声,歌舞翩翩,在亭台楼阁水榭间若隐若现,宛如人间仙境。
主殿前铺展百张席案上的读书人,此时酒菜正酣,很多人都已经满脸醉意,不过醉了的读书人没有撒泼打架吵闹,他们依旧斯斯文文,最多是披发散衣,有人挥毫泼墨作画,有人举着酒壶高声吟诗作对。
殿前廊下,三皇子亦是席地而坐,没有丝毫皇子倨傲,与诸人一起挥毫泼墨,吟诗作对。
“三殿下,是我等读书人楷模。”不少人齐声高呼。
三皇子哈哈一笑,举起手中的笔:“愿与天下人共读。”
有太监笑盈盈上前为三皇子添酒,低声说:“路已切断,可以动手了。”
三皇子端起酒杯跟一个对他敬酒的读书人含笑点头,然后一饮而尽,站起来,将酒杯一甩,大袖摇晃,口中吟唱着诗歌翩翩而行。
读书人们笑着,跟着吟唱,盖过了歌舞乐声,直冲云霄,旁观以及身在其中的读书人都醉了,此等文雅盛景难得一见。
三皇子在吟唱穿行,走到了殿后,舅父赵大人含笑等候。
“殿下这首诗词做的极好。”他称赞,又问,“现在动手吗?”
三皇子笑着抬头看夜空,夜空无月无星,如墨漆黑。
“真是月黑杀人夜啊。”他感叹,转头看赵大人,“太子今夜必然宴乐通宵,真是死前也尽兴了。”
赵大人笑着应声是:“殿下如此有心,也不枉你们兄弟一场。”
三皇子将衣袖束扎,道:“走吧,我亲自去送我皇兄一程。”
旁边的太监上前,给三皇子裹上腰带。
赵舅父在旁揣着手,含笑说:“这一别,来生不要再见了。”
三皇子哈哈笑。
赵舅父道:“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陪同太子,城内留下的人也不少。”
按照原本计划的,动手就是城内,家门一关,弓弩围住,大火一烧,一个也跑不了。
但此时太子一家去了狩猎场,他们不得不分兵两边,这样的话,只能解决主要的党羽了。
比如杨氏,谢氏。
“这就够了。”三皇子并不在意,“待解决了太子,余下的人算什么。”
也只能如此了,赵舅父左思右想,还是要多添一人。
“记得顺便在楚园放把火。”他对随从吩咐。
都是那个小女子,横插一脚,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有楚园文会,也不会有太子能拿到把柄随意抓人,也不会有太子趁机耀武扬威搞什么狩猎会,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三皇子此时夙愿将圆,心情大好,对那小女子也不那么恼怒了。
他一笑,灰白的下巴尖尖:“舅父别急,这小女子,将来让她求死不能,现在死了便宜她了。”
说罢接过太监递来的披风一甩罩在身上。
这披风有大大的帽子将他的头脸遮住。
整个人瞬时就融入在夜色里。
......
......
夜色浓浓,但外边的喧嚣也更浓,厚厚的营帐都遮挡不住。
还好孩童玩了一天累了,睡的沉沉。
太子妃将儿子踢开的薄被搭好,视线落在被子里,看到竹筒也在——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太监们悄悄告诉她说小殿下本是要给太子的。
纵然太子忽视这个儿子,但儿子还是很依恋父亲的,太子妃也能理解,她也一直这样来教育养护儿子——毕竟这个父亲不仅仅是父亲,还是君上。
她没有再动竹筒,仔细端详儿子安睡的面容,满目都是宠溺。
宫女在一旁低声笑:“小殿下还是更像您。”
太子妃笑道:“太子殿下也不丑的。”
宫女抿嘴一笑,没有宫内窥探的视线林立,主仆两人说话就随意了一些。
“让小殿下睡吧。”她低声说,搀扶太子妃起身。
两人走出营帐,喧嚣砸过来了,再看前方火光和舞动的人影,太子妃不由伸手按了按额头。
“殿下。”宫女低声说,“您先去歇息吧,太子那边今天肯定通宵了。”
这次狩猎会三天,第一天通宵,第二天要歇息,第三天又要宴席,夫妻两人大概能说上一两句话吧。
在宫里在宫外,又有什么区别。
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虽然早已经习惯了,但这次出来原本还存了一些期盼,期盼一家三口能在一起说说话。
她就不该抱有奢望。
太子妃垂目转身,下一刻想到什么又回过头。
“去燕芳那里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她问。
燕芳虽然不常来见她,但她派人过去,必然都有回信。
宫女道:“这么晚了,三公子留宿他们了吧,明早一起过来。”
这样也好,反正事情给谢燕芳交代了,她就不用担心了,太子妃一笑,又有了精神,太子陪不陪她无所谓,但燕芳来了,太子一定不会忽视。
这就足够了。
太子妃再没有看太子那边一眼,含笑进了营帐。
虽然此时此刻谢燕芳没有在,太子也正说到他。
太子在和四周的人讲以前的事。
“当时谢燕芳在孤眼里还是个孩子,不过那一箭射出,力气还真不小。”他笑道。
四周的力士们纷纷喊“太子真是惜人才”“太子心胸宽广,能容天下。”“只要你有真本事,太子就能宽待。”“有太子如此,我大夏无忧。”
太子摆摆手,这些恭维的话听太多了,想必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吧,他的视线扫过诸人,眼中有醉意,但更多的是清明。
“其实,孤小时候,没人夸孤力气大。”他笑了笑,说,“尤其是父皇,但凡有人说孤力气大,他就会说,哈,朕,养了个一个公子荡!”
力士多是大字不识的莽人,有人好奇问“公子荡是什么?”
旁边的人忙示意他小声,低声解释公子荡是什么意思。
太子继续哈哈大笑。
“父皇整天等着看我被砸死。”他说道,说着站起来,“今日,三弟举办文会,让父皇看他读书,我,举办狩猎会,就是要让父皇看,我不会被砸死。”
他说罢抬手喝。
“来人,抬上来。”
诸人也忙都跟着起身,看到四个力士抬着一个鼎走到场中。
这——是要——
场中顿时喧哗。
齐公公抬脚就要冲到太子跟前,作为皇帝的内侍,他是这里最有资格阻止的人。
“太子,不可——”
但朱公公把他拦住,笑道:“别担心,殿下有分寸。”压低声音,“殿下已经练了一年多了,鼎是选出的最合适的绝对能举起来又最安全——”
但,那也是四个人抬着的鼎!齐公公皱眉:“不可莽撞!”
朱公公拉着他不放,低声说:“你怎么不懂这个?抬的人多,显示重嘛,其实只需要两个人就能抬起来。”
但——齐公公依旧满脸隐忧,四周已经响起了叫好声。
“太子威武!”所有人都在欢呼,“太子威武。”
朱公公低笑:“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先前都演练过。”
所以,这些就是做给他看的?齐公公似乎明白了。
太子也在这时看向齐公公,高声喊他:“齐公公,你看着,回去告诉父皇,孤,不是公子荡,大夏也不会有个秦武王。”
唉,这孩子,齐公公无奈,都这么大了,还憋着这口气呢。
太子已经站到了鼎前,解开上衣,赤裸雄壮的上身,屈膝伸手抓住鼎,四周瞬时安静,下一刻,就听一声怒吼,鼎被太子举了起来。
太子双手举起鼎,如山一般稳稳站在地上。
四周一静,旋即山呼海啸。
“太子威武!”“太子威武!”
齐公公无奈一笑,然后忙举着手喊:“老奴看到了,看到了,殿下快放下来。”
他的声音在山呼海啸中毫不起眼。
太子举着鼎,倒也没有举着不放,他绷着力气哈的一声,然后转动脚步,准备放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四周欢呼的人群里,有一个力士蹲下来,手指一弹,一颗石子贴着地面飞向太子所在。
太子微微抬起脚转动,似乎无声,又似乎砰的一声,石子撞进了太子的脚心。
太子如同心被扎了一下,脚本能的一歪,瞬时如同被雷电劈中,整个人都裂开了。
不好,他的脚崴了!
不,这不是不好,更不好的是——
太子抬起头看向上方,上方如同天塌了一般砸下来。
完了!
......
.......
齐公公站在原地,亲眼看着这一幕,如山崩地裂,那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这到底是怪谁,怪皇帝言毒激太子逞能,还是怪太子心狭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