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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希行     楚后txt下载     楚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放过

    谢燕芳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没有人觉得他在开玩笑。

    四周的子侄们看着谢燕芳,没有丝毫的嘲讽,唯有敬佩和畏惧,当年谢燕芳还是个十几岁孩子时,他做的事,整个谢家就没人能做到。

    他能随心所欲,是他有这个本事。

    谢家能有今日机运,也是他争来的。

    “让你从禁卫营到驿兵营,体验一下生活的不易。”谢燕芳看着阿九,说“但我忘记了,你原本生活就不易,这些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或许在你眼里,这日子过得还很舒服。”

    他轻叹一口气。

    “燕来,人过日子不可能只图自己舒服,既然如此——”

    阿九打断他,神情淡淡:“我的意思是,成亲是最没用的事,可以让没什么本事的子侄们来做,我就不用了。”

    谢燕芳一怔,旋即哈哈笑了,指着四周:“比如阿宵吗?”

    他们的对话谢宵等人都听着呢,谢宵忍不住骂:“谢燕来,你他娘的——”

    “你他娘的怎么跟我说话呢!”阿九骂,人也转身指着谢宵,“谢家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有没有尊长?”

    谢宵更气了,骂了声脏话,就要冲过来:“什么玩意,到底谁没有尊长?你对于谢家来说,除了增添污名笑谈还有什么?还有脸说自己厉害!你比谁厉害?”

    其他年轻人也鼓噪。

    “好了!”谢燕芳将鱼竿一敲,溪水的鱼儿四散,喧闹的年轻人们安静。

    他先看着阿九,说:“不能这样说家里人,家里不是论厉害不厉害的。”

    他转过身,再看着诸人。

    “家里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力争上游,博学多才,既然生而为人,就都有存在的意义,我谢家子孙更是如此,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里有责任让每个人衣食无忧,你们将来也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子女们,这就是家族存在的意义。”

    年轻人们激动又开心,谢燕芳严厉又宽容,他真心对待每一个人,从没有瞧不起谁,这是那些只会端着架子的长辈们做不到的,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掌家人。

    谢宵指着阿九:“我谢宵的确是个废物,但我一没吃你的喝你的,轮到你来瞧不起我!”

    面对年轻人们更加敌对的眼神,阿九没有丝毫惧意,嗤笑一声:“自己是个废物,还不让人瞧不起啊。”

    眼看着喧嚣争吵又起,谢燕芳再次敲了敲鱼竿。

    “行了行了。”他说,“我也不要你们装模作样的兄友弟恭,但我警告你们。”

    说到这里,视线扫过诸人。

    “在家里怎么吵闹都可以,别丢人丢到外边去。”

    “三叔你放心吧。”谢宵立刻喊,拍着肥肚子,“我在外边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阿九难得也跟着喊了声三哥:“你放心,我会在外边检验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做到。”

    娘的,谢宵气的瞪眼,什么意思,这小子是要故意在外边找事挑衅他们吗?

    谢燕芳看着阿九,被逗笑了。

    “行了,这件事,你既然不愿意,就算了。”他说,微微一笑,“那就按你说的,留着你做其他更重要的事。”

    他的笑如春风,但阿九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扭开了视线。

    “去歇息吧,以后就住在家里。”谢燕芳说,“驿兵营就不用再去了,回禁卫营好好历练。”

    阿九嗯了声,转身就走,退避在远处亭台楼阁的几个婢女看到了,立刻涌出来。

    “九公子。”“燕来公子。”她们欢天喜地接过来,有人搀扶胳膊,有人拉住手,有人什么也没捞到,干脆在后拽着他的衣角,“热水都准备好了。”“你爱的饭菜也都准备好了。”“公子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了啊,快让我给你擦香膏。”

    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簇拥着阿九走开了。

    年轻人们又是气又是嫉恨,他们也都有美婢,婢女们也都听话顺从,但怎看都跟谢燕来的婢女们不一样。

    这么真心欢喜,肆意倾泻毫不掩藏。

    “呸。”谢宵啐了口,恨恨,“不就仗着那张脸。”

    “光有脸有什么用。”另一人也啐了口,“没有了谢家公子这个身份,就不信还有人要死要活要跟着他。”

    也有人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对,回头看坐在亭子里的谢燕芳,公子素衣,乌发如墨,面白如玉,翩若惊鸿——

    谢燕芳虽然比谢燕来差那么一点点,但气质人品十个阿九也比不上。

    他坚定地说:“三哥就是没有谢家公子的身份,女子们也要死要活的要跟着他。”

    年轻人立刻都跟着附和,谢宵喊的声音最大“我妻子就常说,她肯嫁进来就是因为能经常看到三叔。”

    谢燕芳哭笑不得,将他们赶走,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子侄们退去了,溪水边恢复了安静。

    一个老仆从人群后走进来,问:“公子,那跟梁家的亲事,再重新挑选一个?”

    谢燕芳摇头:“不用了,换人不是结亲是结仇,这姻亲也就没有意义了。”

    老仆皱眉抱怨:“那怎么办?公子就不该惯着他,真以为自己是来当公子的。”

    “无妨,他不愿意就算了,有些人看似不羁,但对相伴终生的人,非常挑剔。”谢燕芳说,“大概是那种轻易不动情,一旦动情便会生死不离。”

    老仆失笑:“那可真是够好笑的。”

    人和人哪能生死不离。

    “不要笑。”谢燕芳说,神情颇感叹,“你我不是这样的人,体会不到,也是一种遗憾。”

    老仆更觉得好笑了,哈哈笑:“公子你就不要说笑话了。”

    谢燕芳笑了笑。

    “他就算不听话,也是有用的。”他说,“而且梁寺卿刚惹恼了陛下,被泼了茶水,我原本觉得他还能撑两年,但如今看来,可能一年不到,这门亲事,不适合了。”

    老仆惊讶,他在京城还没有听说呢,公子刚进京就知道了,惊讶过后又有些惭愧:“老奴无用,竟然没打听到。”

    谢燕芳摇头:“你们在京城太子妃身边,宫里的事的确不能太灵通。”

    老仆应声是,想到梁寺卿,又说:“梁寺卿被斥责,是因为楚岺的女儿。”

    他将前些日子楚小姐跟梁家小姐打起来了的事讲来。

    这是一件小事,原本没在意,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梁寺卿受了罚。

    他再看谢燕芳,眼神更难掩敬佩:“楚岺在陛下眼里果然不一般,公子给他送去的信,不知道他会怎样回应。”

    “我表达了谢家的善意,怎么回应都由楚将军做主。”谢燕芳说。

    老仆应声是,又问:“那楚昭小姐,需要多了解一下吗?”

    谢燕芳摇头:“不用,此女只是楚岺的女儿。”

    他要结交的是楚岺,一个小儿女,还没必要让他在意。

第十一章 家事

    天光大亮的时候,楚昭走来楚岚夫妇起居所在的院落。

    楚棠站在廊下,看到她很是不满:“阿棠,你又来这么晚让爹娘等着你吃饭。”

    楚岚坐在室内,将手中的书拍在桌子上,以表示训斥。

    “阿昭。”蒋氏似笑非笑说,“家里早饭的时辰又忘记了?”

    楚昭回来这几日,每天都来迟,让婢女去催促,也总是回话就来了就来了,但依旧晚来。

    楚昭走进来,看到桌案上已经撤去了大半饭菜。

    “你伯父和哥哥都有事要忙,他们先吃了。”蒋氏说,招呼楚棠坐下,“我和你姐姐等着你。”

    楚昭在婢女捧来的水盆里洗了手,说:“我在家的时候吃饭都很晚,要骑马要射箭,练完了才去吃饭,以后分开吃早饭吧,伯父伯母也不用等我。”

    楚岚皱眉不悦:“以前你爹和你两个人,现在回家来,不能这么没规矩。”

    蒋氏接过话:“你伯父说的意思是,一日三餐是最重要的事之一,也是很重要的规矩,阿昭,在自己家怎么都好说,将来你成亲嫁人了,也自己单独吃?你丈夫你公公婆婆都不管?”

    伯父和伯母就是这样一唱一和,以前的她又紧张又宽慰,对他们的话也深信不疑言听计从。

    此时楚昭神情淡然:“那个啊,到时候再说。”还笑了笑,“说不定我没有公婆呢。”

    这叫什么话!楚岚和蒋氏愕然,楚棠更是瞪眼。

    其实上一世就是这样,她没有公公婆婆,皇帝让萧珣为太子时还下了一道旨意,就是让中山王自尽。

    中山王死了,皇帝死了,皇后早就亡故了,赵贵妃获罪被斩,后宫里只有她一人独大,萧珣政务繁忙,向来只有她一个人吃饭。

    后来宫里妃嫔越来越多,那些妃嫔倒是来跟她问安,陪她吃饭,但她又不想看到她们——

    她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了。

    想那些事做什么,楚昭握住筷子,直接决定:“从明天我就自己吃了,这样大家都省事。”

    本就是个没规矩的莽丫头,出去这一趟,回来后破罐子破摔了。

    楚岚再次拍桌子:“别说早饭了,以后什么饭都你自己吃,不许再出门,这样也不会再惹祸,大家都省事。”又喊楚棠,“给她留功课,让她闭门读书。”

    楚棠起身应声是,楚昭倒无所谓,三口两口吃完,放下碗筷:“我告退了。”说罢转身走了。

    “你看她那样子。”楚岚犹自生气。

    蒋氏也生气:“她那样子还不是因为二叔撑腰,现在得意了,梁寺卿的女儿也随便打,梁寺卿的夫人也随便骂,既然二叔这么厉害,那被她糟践的钱怎么不追回来?”

    想到被楚昭偷走的钱都挥霍了,心疼的她饭也吃不下了。

    楚柯从外走进来:“爹娘我出门一趟。”看到爹娘的脸色,“这是跟谁生气呢?”

    楚棠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吃饭,说:“当然是楚昭啊。”

    楚柯哼了声:“跟她生什么气,别理她。”

    蒋氏拉过他问:“你才回来,还没养好呢,别急慌慌出门。”

    楚岚看了他一眼:“别拉下你的功课。”

    这话蒋氏不爱听:“拉下功课也是因为楚昭,为了她,阿柯奔波这么多天,耽搁了功课,损耗的精神,阿柯,你说阿昭把钱都给了那些骗子?既然查出来了,怎么不追回来?”

    楚柯眼神微微躲闪,他果然按照楚昭说的,没说钱被追回来后来又被楚昭偷了,只说一开始就被楚昭挥霍了,反正这件事不能跟他有关。

    “那我就不知道了,是那个邓弈负责的。”他说。

    他这也不算说谎,那些钱就是被楚昭送给邓弈了。

    而邓弈这个人,父亲也知道,很贪财。

    “我就知道。”蒋氏立刻说,“肯定被那个邓弈昧下了。”转头催促楚岚,“去找他要回来。”

    楚岚哪里肯再跟邓弈这种小人打交道!

    “我会给二弟写信。”他沉声说,“他能让陛下教训梁寺卿,自然也该把咱们家的钱从邓弈手中要回来。”

    说到这件事,蒋氏更生气:“你再问问他,咱们阿柯的前程他是不是就不管了?当初害了你的前程,如今阿柯的也要毁在他手里,你问问他,到底姓不姓楚?”

    楚岚心烦意乱:“知道了知道了。”

    “都是你当大哥没气势,知道了有什么用。”蒋氏气恼说,“知道了你也管不了他。”

    看到爹娘又争执,楚柯看妹妹,楚棠对他做个无奈的神情。

    “爹,娘,先不要说二叔了。”楚柯说,“他不可靠,咱们不靠他,我要出门不是去玩,三皇子要在望春园要举办文会了。”

    听到三皇子,蒋氏和楚岚停下争执,楚棠也不吃了,放下筷子。

    “我去看看怎么参加,能展示才艺是一方面,另外三皇子的文会,中山王世子一定能参加,三皇子我无缘攀谈,看能不能跟中山王世子说上话。”楚柯说,叹气一声,“他这次帮了大忙,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因为楚昭无礼,我们都没能好好得表达谢意。”

    虽然是叹气,但少年眉眼闪闪,精神奕奕。

    不管是三皇子还是中三王世子,都是皇室子弟,蒋氏和楚岚,包括楚棠都点头。

    “这是应该的,必须的,你快去。”

    ......

    ......

    楚昭缓步走回住处,聚在一起说笑的婢女们忙安静下来。

    “你们出去吧。”楚昭说,“没有我的吩咐,别到我跟前来。”

    婢女们撇撇嘴,一哄而散。

    阿乐跑上前,要给楚昭打起帘子,楚昭却对她摇头:“阿乐,你也不用在我这里伺候。”

    阿乐大惊:“小姐,你又不要我了?”

    楚昭笑了:“不是,你别怕,我是让你去做事。”

    阿乐松口气,拍了拍心口:“小姐,你吩咐吧。”

    楚昭说:“我要你盯着大老爷和阿柯,看看他们跟什么人来往,再盯着家门,看看有什么人来访。”

    说到这里叹口气。

    “我没有人手,只能你一个人用,你辛苦了。”

    阿乐笑道:“盯人而已,这算什么辛苦,比洗衣扫地轻松多了,小姐你放心吧,我一个人,可以当十个人用。”

    楚昭伸手捧着阿乐的脸,轻轻的揉了揉:“我这一次,就要有劳阿乐了。”

第十二章 皇子

    望春园是皇帝为赵贵妃修建的行宫,位于京城西郊,最初两人一年一多半的时间都在这里,这几年皇帝身体不好懒得动弹,不再出宫。

    三皇子爱读书,跟皇帝要了望春园,离开皇宫住在其内,如鱼得水,越发的痴迷,自己一个人读书不过瘾了,要筹办一次文会。

    春日的皇宫御花园里,繁花盛开中一间亭子四面垂纱,透出其内侧卧的人影,一群太监带着抱着各种乐器的歌舞伎都退在一旁,很显然被打断了舞乐。

    能打断皇帝欣赏舞乐的也没有几人,除了贵妃,太子,就是三皇子了。

    “父皇,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设立的奖赏要别出心裁。”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容清秀,肤色有些孱弱,发髻随便用一根木簪挽着,衣衫宽大似乎不合体,恍若匆匆扯了件衣服披上赶过来的,但说到这里,他挥舞着手,眉眼精神奕奕。

    “奖赏,奖金银珠宝,不妥,奖珍品孤本,要么奖,奖父皇您手写一副字吧?”

    亭子里似乎睡着的皇帝哼了声:“你开文会,为什么让朕出奖赏?”

    三皇子笑:“那自然是父皇您最才学出众。”

    皇帝冷笑:“不是吧,朕可听说,你对人说朕的学问很差,诗词文章不通。”

    三皇子伸手抓了抓发髻:“我说过吗?忘记了,不过父皇你的才学的确不怎么好。”

    两边的太监们眼观鼻鼻观心,也习惯了,三皇子就是这么——轻狂。

    砰的一声,一个酒壶从纱帘内砸出来,还好酒壶已经空空,落在三皇子身上只有酒香。

    “滚滚滚。”皇帝骂,“读几本书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看看如今什么样子,无用老书生也比你精神。”

    三皇子也不怕父皇发火,皱眉说:“儿臣怎么会无用?儿臣的才学,先生们都夸赞,父皇,你怕不是嫉妒吧?”

    三皇子不担心皇帝被气死,太监们也不担心了,继续安稳的垂首站着。

    远处有两人缓步走来,看到亭子里有瓜果盘子砸出来,跪坐在外边的三皇子抱头躲闪。

    其中一人身形壮硕,穿着锦衣,面色黑红,他的声音也洪亮:“三弟,你又来惹父皇生气了。”

    说着话几步上前,将三皇子拎起来。

    他只比三皇子大五六岁,两人个头也差不多,很他轻松地就把三皇子拎起来。

    三皇子恼怒地喊:“你放开我!”

    那人哈哈一笑,松开了手。

    三皇子愤怒地甩袖子:“有辱斯文!你这样子像什么太子!”

    本要上前施礼的太监们此时再次稳稳的站在原地,将头垂得更低。

    那人——太子倒也没有恼怒,只不屑地说:“你这样哪像父皇的儿子,斯文斯文,斯文能定江山吗?”

    三皇子更生气了,冷笑:“江山与我何干!”

    兄弟两人越说越不像话,纱帘内的皇帝开口了,不过并不是打断两人,而是唤另一人:“阿珣,来来,进来坐。”

    两个太监这才动了,碎步上前将纱帘掀起,露出其内斜卧的皇帝。

    皇帝和跟三皇子很像,都是面容清秀,只不过他已经老了,脸颊消瘦,除了孱弱还多了几分枯朽。

    跟太子一起走来,此时站在几步外的萧珣忙低头施礼:“见过陛下。”

    他对皇帝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那时候陛下还是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

    “不用多礼,在朕这里没什么规矩。”皇帝淡淡说,“你如此有礼,把这两个比得更不像样子了。”

    这话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萧珣一时不知所措。

    太子哈哈笑:“父皇,你骂我们就是,别吓到阿珣。”说罢抓住萧珣的胳膊,“来来,与孤同坐。”

    萧珣有心但无力拒绝,被太子拖进了凉亭,一起坐在了皇帝身旁。

    “父皇,三弟又来烦你了?”太子说,“孤在军中就听说了,三弟要开什么读书会,这是不仅自己要发疯,还要带着京城的读书人一起发疯。”

    三皇子大怒:“你才发疯呢,这是读书,读书,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事。”

    皇帝不理他们,看萧珣微微一笑:“朕听太子说,你进京几天了,但朕一直身体不好没有见你。”

    萧珣施礼说:“臣知道陛下身体不好,有心探望不敢打扰,太子带着臣在陛下您宫外叩拜过了。”

    皇帝哦了声,眼带着几分醉意:“你进京什么事来着?”

    “父皇,儿臣给你说过了,他帮了廷尉府那边一个小忙,又不巧,境内出现了匪贼,闹得挺大,他就把人送到京城,又来朝廷领罚。”太子抢先答,又指着萧珣,“你也真是太谨慎,这有什么可领罚的?再说了,你也不用来朝廷领罚,你带着人把那群匪贼绞杀干净就行了。”

    萧珣忙道:“太子殿下,我已经吩咐人去剿匪了,进京之前就已经收到消息,匪贼被绞杀殆尽,匪首悬挂在城门示众。”

    太子依旧摇头,神情遗憾:“别人绞杀有什么意思,这种事,你应该亲自去。”他挥动手臂,带起一阵疾风,“亲手斩下匪贼首级,那才叫威风。”

    萧珣忙笑道:“我虽然不惧匪贼,但真去杀贼,却是不行。”

    太子捏了捏萧珣的胳膊:“孤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练武的,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都不结实,荒废了啊,可别变成三弟这样——”

    三皇子冷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

    他的话没说完,一直半醉失神的皇帝陡然呵斥:“住口!”抓起面前——适才已经扔得差不多了,他只能抓起鞋子砸向三皇子。

    “读了几天书,就敢教训太子了。”他骂道,“这太子让给你坐好不好?”

    三皇子被砸得躲避,气道:“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您这是曲解!”

    太子也不恼怒,哈哈笑:“父皇,三弟的确不是在教训儿臣,他就是装腔作势自己为是,您不用跟他生气。”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再抓鞋子砸。

    三皇子将被砸乱的衣衫一甩:“我真心筹划盛事,想请父皇一起同乐,但现在看,罢了罢了。”

    太子笑:“三弟不要急,孤去给你捧场。”

    三皇子毫不领情:“太子殿下,莫要带着一群武夫去扰了我文会。”说罢俯首叩头,“儿臣告退。”

    也不管皇帝有没有准许,起身甩着袖子走了。

第十三章 所见

    这场面见惯了,皇帝和太子也不生气。

    “真是吵死了。”皇帝说,“读书人不都是斯文吗?”

    太子笑道:“父皇,让三弟别读那么多书,多找几个骑射师傅,他也就没力气吵闹了。”

    皇帝看向他,冷笑:“骑射师傅?”抓起另一只鞋砸过去,“骑射师傅有力气就能打朝廷命官了吗?你要是再敢把朕的金銮殿变成演武场,朕就让你去当一辈子的骑射师傅。”

    太子抬手接住鞋子:“是,是,儿臣知道了。”跪行过去,将鞋子给皇帝穿上,“父皇,你是一直好脾气,把那些官员都惯坏了,他们有时候真的很过分,打一顿就好了。”

    皇帝一脚踹他。

    太子壮硕,皇帝根本踢不动他,太子自己笑呵呵得向后坐倒,转头唤萧珣:“阿珣,你来跟陛下说话吧,也只有你不气到陛下。”

    萧珣笑道:“我在家也常气我父王,我父王也只对我生气,其他人想要他生气他还懒得理会。”

    太子哈哈笑了:“你果然会说话嘛。”

    皇帝看萧珣,神情几分怅然:“你长得跟你父王很像。”

    萧珣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母亲常说我不如我父王好看,尤其是这双眼,太小了,像我母亲,没能像父王和陛下你们这样的大眼有神。”

    皇帝哈哈笑,太子也大笑。

    “我的眼睛倒是像父皇。”他伸手指着自己,“跟母后不一样。”

    皇帝看向太子,眼神有些嫌弃:“你母后的眼好看,你要是随了她,样貌也能更好些。”

    除了嫌弃,又多了些怅然,想起了早逝的皇后,少年夫妻却没能老来相伴。

    “朕都有些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

    “父皇。”太子将手臂举起,展示力气,“相貌有什么用,还是力气有用,身强体壮比什么都好。”

    皇帝又气:“脑子呢?治理天下不用脑子吗?”

    太子坦然说:“父皇,我一个人的脑子怎么都不够用,只要善用天下有脑子的人,便足矣。”

    皇帝默然,不再理会他,看向萧珣,问:“你父王现在怎么样?腿还经常疼吗?”

    萧珣摇头:“其他时候都好,就是逢阴天会疼一些。”说着又笑,“父王精神很好,能吃能睡能玩,臣最大的苦恼是父王真的太胖了,想要让他少吃点。”

    皇帝再次哈哈笑:“你怕什么,还怕你父王把留个你的家底吃光吗?别担心,你父王吃多少,朕双倍补给你。”

    萧珣笑道:“谢陛下,那臣期盼父王多吃点。”

    皇帝笑得伸手按住心口,免得岔气,太子也笑,很是佩服:“我就说了,阿珣最能让父皇开心,你呀,就该多来京城住着。”

    “阿兄。”萧珣唤了小时候兄弟们之间的称呼,笑说,“远香近臭,我在陛下跟前久了,陛下就会烦了,还是离远点,陛下总念着我的好最好。”

    太子和皇帝再次笑。

    “好了好了。”皇帝摆手,打个哈欠,似乎是笑得太累了,“既然来了,就在京城多留几日。”

    太子说:“没错,跟我去练武场,带你玩好玩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去什么练武场。”伸手指了指,“阿珣可以去老三的那个读书会,虽然说那些一点用处都没有,也算是热闹。”

    虽然口头上骂,皇帝还是惦记着三皇子的请求,太子眼神微闪,笑道:“这个好,三弟不喜欢我去,肯定欢迎你。”

    皇帝开口了,萧珣当然俯首应声是。

    见事情都说完了,太监们上前含笑说:“陛下该用药了。”

    皇帝对太子和萧珣摆手:“好了,你们下去吧,得闲——得闲无事也不要来找朕。”

    太子笑着应声是,看着太监捧来丸药,忍不住说:“父皇,其实不用吃这些什么丸药,跟着儿臣每天骑射——”

    他的话没说完,皇帝捡起丸药罐的盖子砸过来。

    “滚!”

    ......

    ......

    萧珣谢绝了太子邀请一起去骑射,自己回驿所,走到宫门处时,迎面走来熟人。

    “邓大人。”萧珣忙招手。

    邓弈停下脚,对萧珣施礼:“世子。”

    一路同行,邓弈话不多,也并没有表现的对他多热情,但既然遇上了萧珣还是会打招呼——如果是那个楚昭,萧珣就会装作看不到。

    不过,也许是那个女孩儿先装作看不到,或者干脆转身就走了。

    萧珣不由笑了下。

    “世子心情不错啊。”邓弈说,“刚见过陛下吧。”

    萧珣含笑点头:“是,跟太子见了陛下。”涉及皇帝的事不便多说,随口问,“邓大人有差事?”

    邓弈说:“没有,我去送礼。”

    萧珣愕然,这,开玩笑还是真话?

    他自认为为人处世方面一直很自如,但遇到邓弈和楚昭后,总是有哪里不对。

    邓弈抬手施礼:“世子走好,下官告辞了。”

    萧珣颔首,看着邓弈从身边走过向皇城西苑去了,那边是朝廷六部朝官所在,莫非真去送礼?

    萧珣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笑,进京一趟真是见到了千奇百怪。

    ......

    ......

    驿所距离皇城不远,萧珣坐车很快就回来了,洗漱更衣坐在室内歇息,一个青衫文士走进来,铁英见状便走出去守在门边。

    “世子,见了陛下了吗?”青衫文士问。

    萧珣点头:“不止见了陛下,太子,三皇子,我都见了。”

    青衫文士又问:“世子觉得如何?”

    萧珣握着瓷白茶杯,看着其内清莹的茶水。

    “跟小时候一样,陛下多疑且偏宠三皇子,太子狂妄但也知道怎么提醒陛下怜惜自己,三皇子狡诈表里不一。”萧珣摇摇头:“这个样子的京城,父王为什么非要让我来?我们这种身份的岂不是更危险?”

    何止天子皇子以及皇亲国戚癫狂,连邓弈这种小吏,以及楚昭那种小女子,都是充满了古怪。

    这京城看起来繁华,但宛如一堆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爆燃。

    这种危险之地,他们不是更应该远离吗?

    “今日陛下还问父王,太子更是要将孤留京为质,他们对父王依旧未放下戒备。”

    青衫文士说:“世子,越危险的地方,也才最可能有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对普通人来说可以有很多种含义,但对于中山王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含义只有一个。

    萧珣握紧了茶杯,默然一刻,轻声说:“阿珣愿为父王祈愿。”

第十四章 深宫

    皇帝所在的亭子纱帘放下许久,亭子外的乐声歌声也持续了很久,直到内里再次传来声音,守在两边的太监们才示意伶人停下,掀起了纱帘。

    皇帝带着几分睡意坐起来,精神比先前好多了。

    “阿珣来了吗?”他问。

    陛下如今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太监低头小心翼翼说:“给陛下请过安,和太子一起走了。”

    皇帝哦了声,眼睛眯了眯,大概是想起来了,伸手端起一旁斟好得酒,慢慢喝了口。

    “太子怎么说的?阿珣来京城是因为什么?”他再次问。

    太监将先前太子的话再说了一遍,又将太子没说的也说了一遍。

    “梁寺卿让廷尉府帮忙找楚家小姐,廷尉府又请了中山王帮忙路途中拦截,拦截后中山王世子就把人护送回来。”

    听到这里时,皇帝放下酒杯,眯眼问:“他把楚家的小姐送回来?谁让他送的?楚岺吗?”

    “不是,不是。”太监忙说,“说来也是中山王世子倒霉,楚家小姐一行人在中山王境内走的时候,遇到了山贼,闹的很大,出动了官兵,死伤了很多民众,楚小姐一行人中有朝廷的官员,中山王就很不安,特意进京来给朝廷解释,事先递交了请示,太子殿下批了。”

    皇帝哦了声,笑了笑:“皇弟这个人真是谨慎,半点话语都不肯落下,唯恐别人害他。”

    太监也松口气,给皇帝斟酒:“谨慎些好啊,这是规矩。”

    能在皇帝跟前没规矩的只能是他的亲儿子,兄弟侄子都不行。

    皇帝慢慢饮酒,似乎醉意又似乎清醒:“楚岺女儿是怎么回事来着?”

    太监应声是:“楚岺的女儿把梁家小姐打了,梁寺卿不依不饶,楚岺求到陛下这里,陛下替他解决了麻烦。”

    皇帝没说话,将酒一饮而尽。

    “陛下,楚岺的信,您需要回吗?”太监小心翼翼问,“他请示您那件事——”

    话音落,皇帝神情愤怒。

    “朕为什么给他回信?”他喝道,“他算什么东西!敢来教朕!怪罪朕!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

    他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这还不够,又把酒壶,面前摆着的东西桌案都掀翻。

    这是当年楚苓骂他的话,过去那么久,还刻在皇帝的心里,可见当时两人闹的多生分,身边的大太监心里叹口气,带着所有人都跪下来。

    “陛下息怒啊。”

    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位华丽的宫妃翩翩而来,高声问:“陛下,陛下怎么了。”

    看到这宫妃,太监伶人们都松口气,纷纷喊“贵妃来了。”

    赵贵妃已经到了皇帝跟前,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谁又惹陛下生气了?”不待回答,摇着皇帝的胳膊,“陛下陛下,不要生气了,您快跟我来下棋,我学了新,这次一定赢了陛下。”

    已经三十多岁的贵妃,还是一副少女姿态,被美人摇晃,皇帝也瞬时散去了愤怒,眼中浮现笑意。

    “输了别再跟朕哭鼻子。”他笑道。

    赵贵妃牵着皇帝的手“快来快来。”

    皇帝跟着她迈步,踩着满地的狼藉而去,先前的狂怒似乎从未发生过。

    留下的太监和伶人们待听不到脚步声了才起身,松口气。

    一个太监苦笑一下:“贵妃还问谁惹陛下生气,如果不是三殿下——”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大太监一巴掌打在头上。

    “活腻歪了。”他骂道,“不想活了自己晚上投湖去。”

    那太监讪讪低头不敢多说一句话,忙忙地收拾满地的狼藉。

    ......

    ......

    德阳殿是皇帝处理朝事的地方,现在皇帝将朝事交由太子负责,很少踏入这里。

    此时的德阳殿内,官员们跪坐,太子也在殿内席地而坐,面前堆放着一摞摞奏章。

    他神情肃穆,壮硕的身形更加威严,视线扫过眼前的奏章,似乎再深思熟虑如何决断。

    两边的太监们屏气噤声。

    太子伸出手臂,将一摞奏章抱起来,如此几次,最终满意的指着其中最重的一摞:“这摞留下,其他的拿走。”

    伴着这一个决定,奏章不在其中的官员们发出哀叹,但没有人敢上前理论,因为在大殿的两侧还站着不少身形壮硕的男人们,他们也穿着官袍,跟正常的官袍不太一样,这些人都是太子的骑射师傅,被太子造了个力官,大摇大摆的跟着上朝。

    在朝堂上若有一言不合,他们就敢对朝官动手。

    太监们将没被太子依靠重量选中的奏章抬过来,官员们从中拿出自己的,无奈地告退。

    “我这真不能再等了啊,事关赈灾粮。”一个官员愁眉说,扭头看坐在殿内的太子。

    他咬咬牙要迈步去求太子,被另一个官员拉住。

    “要是惹恼了殿下,打你一顿,你在家躺十天半个月,更耽误事。”那官员劝道,指了指一个力官,对官员使个眼色。

    那官员明白了,有些无奈地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钱,拉住一个力官,低声说:“大人帮帮忙。”把钱袋塞给力官。

    那留着一圈大胡子的力官接过了钱袋,满意的笑了笑,不过又无奈:“齐大人,太子殿下选奏章也说不准,今次选重的,下次就选轻的,下下次可能选不重不轻的,我也保不准——”

    官员一脸愁苦:“这可真等不得了,几千口人等着吃饭——”

    力官也不是收钱不办事,轻咳一声,低声说:“齐大人,要想快呢,不如请杨大人帮忙。”

    朝中姓杨的官员很多,但力官口中提到的杨大人,不说具体姓名大家也知道是指太子的舅父。

    杨国舅如今在太尉府掌管兵事。

    官员神情有些无奈:“这是我户曹的事——”

    力官都是一群武夫,什么都不懂。

    那力官也是一副你怎么听不懂话的神情:“不管是户曹的事还是兵曹的事,那都是朝中的事嘛。”

    这岂不是说,朝中的事就都是杨大人的事?真是——官员有些无奈,也罢,对力官道谢,抱着奏章走出去。

    就算被杨国舅刮去一层油,至少还能让几千人充饥,不至于饿死,这就了事了。

    官员们散去,殿内恢复了安静,太子随便翻看了几个奏章,就不耐烦地扔到一边,问:“老三要办得文会查了吗?”

    一个力官上前:“我们都查了,三皇子到处散发告示,不论身份地位,皆可来参加文会,只要能在望春园门口过了考核。”

    太子问:“什么考核?”

    另一个力官笑:“无非就是诗啊词啊字啊,下棋什么的。”

    诗词笔墨杀不了人,太子点点头:“盯着那些参加的人,免得他借此招揽一些不该招揽的人。”

    力官们应声是:“我们的人日夜遍布各处盯着呢。”又问:“一旦发现有可疑的,严查——”

    太子一笑:“严查?不用查,有什么好查的,打死了事!”

    他说着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让他知道,耍心眼玩手段,都比不过孤的拳头。”

第十五章 各自

    太子殿内论重理政,三皇子的则在皇家藏书阁大肆翻找。

    三皇子指挥着随从搬出一摞摞书,几乎将车驾上堆满,都没有他坐的地方,自己干脆坐在车外,亲自御车。

    “三殿下。”藏书阁的官员们在一旁不敢阻止,只能小心说,“让我们备车给您送去。”

    三皇子抬手拒绝:“你们别动我的书,我还不知道你们,一定会少了漏了。”不待官员们再说话,他孱白的脸上满是戾气,“还有,下次谁敢再来跟本皇子要书,别怪本皇子不顾斯文!”

    官员们有些无奈:“殿下,您都要把书库搬空了。”

    三皇子冷笑:“搬空了又怎样?父皇将整个天下都给太子,我只要一个书库又算什么!”

    这话真的是——官员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着三皇子驾车扬长而去。

    三皇子性情癫狂,处处对太子不敬,但身后有贵妃撑腰,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弹劾三皇子的官员,被赵氏报复,或者被贬官或者被下大狱,这几年官员们都把眼嘴巴都闭上。

    后族杨氏盘踞朝中要害部门,也不好惹。

    他们双方撕咬,池鱼遭殃。

    比如那个梁寺卿。

    虽然只是肩头一点茶渍,但朝中哪有什么秘密,风一般传遍了。

    被皇帝泼了茶水,就是赵氏和杨氏相斗的缘故。

    “哎。”听到这里,一个官员插话,“我听说,是因为楚岺的女儿——”

    楚岺女儿和梁家小姐的事,官员们自然也都通过家眷知道了,不过——

    “那是小事。”他们摆手。

    楚岺也好,楚岺的女儿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两个小姐争斗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梁寺卿这件事背后,必然是涉及杨赵,以及太子和三皇子的大事。

    楚岺是已经忽略不计的人。

    至于他的女儿,更是京城的一粒尘埃。

    挥开尘埃,官员们继续低声议论朝中的大人物以及他们的大事。

    “三皇子这次开文会,是打算做什么?”

    “是不是召集读书人造势?”

    “那可就真大热闹了。”

    ......

    ......

    三皇子驾车,车夫坐在他身旁,疾驰离开皇城。

    “殿下。”木讷的车夫低声说,“舅爷问陛下为什么发脾气?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皇城没有秘密,有贵妃在皇帝身边,皇帝更没有秘密,前脚乱砸,后脚贵妃的哥哥就知道了。

    三皇子脸上没有半点先前的癫狂,嘴角一丝笑:“不用,告诉舅爷,是我让陛下发脾气的,我故意说了当年楚岺上书冒犯父皇的话。”

    车夫有些不解:“殿下是不喜这个楚岺?”

    三皇子哈了声:“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我在意,母妃说这楚岺快要死了,我只是让他死快点,落城那边,我们要拿到手。”

    车夫明白了:“殿下放心,舅爷知道这件事,已经派人过去了,楚岺就算不死,也要把人安排进去。”

    “如此就好,告诉舅爷不要在意这些小人小事。”三皇子说,伸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阴鸷的眼神,“接下来才是我们的重头戏。”

    说罢狠狠的一甩鞭子,马儿嘶鸣疯了一般向前冲。

    护卫们早已经适应,及时的清理街道,命人群退避,街边的民众也习惯了,纷纷躲避,看着三皇子衣衫头发乱飞的从眼前而过。

    皇家父子兄弟之间是关起门的事,春日午后的皇城依旧安静。

    西苑一间值房内,在等了很久,又说了很久之后,邓弈终于将手里的一张纸送了出去。

    这位官员接过,眯着眼举在手里看,这是似乎是一张当票,但实际上是去当铺提取财物的凭证。

    “邓弈啊,我收你这钱真是冒了风险,谁让你得罪了杨家,又得罪了赵家,这次办差又落了把柄,周卫卿当然要狠狠揉搓你。”他说。

    邓弈点头:“我知道,送钱从来不是风险,收钱的才是,邓弈记得大人的恩典。”

    那官员笑了:“你呀你,这不是挺会说话办事的,怎么就非要得罪他们呢?”

    邓弈笑了笑:“我真不是故意得罪他们,我该送的该办的事都做了,能力仅限于此,他们对我依旧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什么能力仅限于此,说白了不想卖身卖命给人家罢了,官员倒也理解,赵氏杨氏明争暗斗拉帮结派,虽然朝中多数人都做了选择,但也有人不想选择,只想捞个官职缩头过自己的日子。

    “那你就只能辛苦一些了。”官员说,将一张告身扔在桌子上,“本来可以在卫尉府安坐,现在只能去守宫门了,这是我能给你挑选的最体面的差事了,总好过跟禁卫们巡城。”

    邓弈伸手拿过,对那官员抱拳一礼:“多谢大人仗义。”

    官员抖了抖手里的当票哈哈笑:“好说好说,怪不得都说,跟邓弈你打交道,最是畅快。”

    收了这么多钱,还能被称为仗义,不错不错,这种仗义,他愿意多来几次。

    邓弈施礼告退,重新走在皇城内,偶尔有认识的官员看到了他,都纷纷扭过头装作没看到。

    卫尉丞邓弈,一路送礼送进了京城,当了个体面的官,结果还不到一年,就被罢免了。

    这人真是无能又惹了麻烦啊。

    “二爷,二爷。”宫门外墙角有人小声的喊。

    邓弈看到自己家的小厮,忙走过去:“怎么了?家里有事?”

    邓弈走到哪里都带着家眷,进京也不例外,他的家眷也简单,只一个瞎眼老娘,一个小厮。

    小厮委屈地说:“老夫人要吃饭,发现家里没米了,也没有钱。”说完幽怨的看邓弈,“明明刚有了很多钱,二爷,你又扔了?”

    邓弈笑了,将身上穿着的旧斗篷解下来:“正好天气暖和了,这个拿去当掉,买米吃饭。”

    小厮无奈又习惯的接过来,摇头嘀咕几句抱着衣服跑了,吃饭事大啊,赶快当了换米。

    旁边有官员路过听到了他们主仆说什么,很快就把消息传开,四周的视线更加鄙夷了。

    邓弈并不理会,穿着薄衫神情平静的走出宫门,看了看卫尉府所在,嘴角浮现一丝笑。

    他一路送礼一路结识人脉,靠着人脉再走更高的路,只要走到京城这条大路上,就一定能通天。

    小人物,如同尘埃般不起眼又如何,尘埃如有机会也能遮天蔽日。

第十六章 反责

    外界这些大人物的事,楚昭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她一心要远离这些大人物。

    她果然不再去伯父伯母那边吃饭,一日三餐自己吃。

    蒋氏想到被楚昭偷走的钱,心疼肉疼,便让给楚昭一个教训。

    仆妇们领会,故意苛待,给楚昭这边不是饭送的晚,就是少和残次。

    楚昭问的话,她们就似笑非笑说:“小姐吃饭晚,灶火都熄了,重新起灶。”

    至于饭菜少和做的不好,那就更有话说了。

    “阿昭小姐,家里被偷了很多钱,本就家底薄,如今还能吃上饭就很不错了。”

    楚昭笑了笑:“那是该节省些。”不再问了。

    到底是寄人篱下,还能怎样?仆妇们得意,但还没笑出声,转头厨房这边给蒋氏的饭菜就出问题了,要么做好的菜转眼就少了,要么送过去的菜咸的齁死人。

    蒋氏大发脾气要惩治厨房的仆妇,仆妇们叩头喊冤,闹的乱哄哄,还是楚棠解围。

    “她们哪里会做这样自毁前程的蠢事。”她说,指了指一个方向,“这是阿昭在报复呢。”

    蒋氏回过神,又是气又是恼让人把楚昭叫来,楚昭来了之后当然不承认,还说:“不信伯母去搜。”

    吃的东西早就下肚了,哪里搜得到,蒋氏冷笑:“阿昭,偷东西可不好,我不信你父亲教了你这些。”

    楚昭说:“伯母,无凭无证的不要瞎说,谁看到我离开家的时候拿钱了?我又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凭证,她的那些钱可没有追回来,楚柯因为信了她的话,也丝毫没提钱被追回来过的事,她不信伯父伯母敢去问邓弈。

    就算真去问了,邓弈也不会理会。

    这就是死不认账,蒋氏被噎的要拍桌子,楚昭笑道:“还有,我在家的时候从没人说过我有偷东西的习惯,到了京城之后,伯母你这样说我,这就不是我父亲教的缘故了吧,再说了,在自己家里哪用得着偷,需要什么就有什么,说我偷这个偷那个,连吃的喝的都偷,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你苛待我呢。”

    好,好,好,蒋氏深吸一口气:“你跟你爹一样,能说会道,做什么事你们都有理,你们都是对的。”

    楚昭说:“伯母,话也不能这么说,对的就是对的,错也就错,不是靠谁说。”

    她说一句,这死丫头就立刻回一句,以前可从没发现她这般伶牙俐齿,蒋氏气的喝问:“你做的哪里是对的?打人是对?还是从家里偷跑是对?”

    “这两件事不能说是对。”楚昭没有半点语塞,轻声答,“我只能说这样做没错。”

    蒋氏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有道理,你没错,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会连累家里人?当初因为你父亲,你伯父被逼的辞官,如今你又要逼的我们在京城难以立足吗?”

    说起这些伤心事,蒋氏忍不住落泪。

    屋子里的仆妇们都退了出去,楚棠起身坐在母亲身边,给她拭泪。

    楚昭神情平静,这场面前世已经经历过了,伯母就是这样,一说起父亲,就说他连累了家里,连累了伯父,落泪伤心,她不知所措,跟着难过自责,以及埋怨父亲。

    现在当然不会了,冷静下来也能从另一个角度看事情。

    楚昭想了想,说:“我记得伯父比我父亲入朝为官晚。”

    蒋氏愣了下,这死丫头什么意思?是说楚岚因为楚苓才得以当官的吗?

    “你伯父才学出众,是被请去当了郎中,三请四请才去的,如果一开始就答应,比你父亲当官还早呢!”她愤愤说,将话题赶快转回楚苓身上,“你父亲不肯读书,投了军,有幸得陛下看重,却飞扬跋扈行事张狂,到处得罪人,他在外逍遥自在,别人够不到他,就纷纷指责你伯父——”

    楚昭问:“因为别人指责,伯父就辞官了?”

    蒋氏恨声说:“是,这都是你父亲——”

    楚昭打断她:“这分明是别人逼的,怎能怪我父亲?”

    “你父亲要是没做那些事——”蒋氏气道。

    “我父亲做的那些事,陛下可有问罪?”楚昭打断她。

    蒋氏一愣,当然没有,所以,才更显得楚岺骄纵,行事也越发张狂,那些官员们更恨,更对楚岚不客气——

    “陛下没有定罪,我父亲就没有罪,别人指控,责问,伯父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不仅不该害怕,还应该反问这些人。”楚昭说,“我父亲在外为朝廷征战,军中的事,瞬息万变,行事不能死守规矩,他远离朝廷无法解释,伯父身在朝廷内应该维护父亲,为父亲辩驳,正名。”

    蒋氏和楚棠听的呆呆,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说话。

    “这就是俗话说的,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楚昭竖眉,看着蒋氏,“而伯父是怎么做的?他唯恐牵连到自己,我想起来,那时候,不过是一两人弹劾父亲,伯父就连夜上了辞呈,不顾陛下的挽留,逃去谯山书院。”

    “你,你,胡说八道。”蒋氏结结巴巴要争辩。

    楚昭却不与她争辩,站起身来:“如果伯父当初有一丝一毫的心意维护父亲,反击那些指责父亲的人,今时今日也不会只有我父亲一人在外拼搏,他们兄弟两人携手共进,一个为文官清名,一个为武将英勇,想扶相持,我楚氏会是怎样荣光?至少当两个小儿口角打闹的时候,诚惶诚恐上门道歉的就是梁寺卿,被人殷勤结交的也不会是梁小姐,而是阿棠姐姐了。”

    楚棠握着手,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是啊,那样的场景真是好。

    蒋氏也莫名的想象着自己坐在了严氏的位置上,垂目看着别人——

    她到底是成年人,一个激灵回过神。

    “你这是狡辩。”她气道,但气势不如先前了。

    楚昭也没有再咄咄逼人,神情怅然:“过去的事,再说也枉然。”旋即又竖眉,“但是,伯父享了清闲躲了麻烦,现在却反来怨愤我父亲阻碍他的前程,那是万万不能,如果你们非要这样,那我和父亲也要怨愤伯父,当初不助不闻不管不顾,如果当初有伯父助父亲一力,我父亲也不会今日只当个卫将军!”

    说罢甩袖走了。

    蒋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喊了声“你——”要说什么又说不上来,满心转着若是那时如何,想着那今时今日如何。

    “她倒打一耙。”她最终说,转头看楚棠,“倒成了我们亏欠他们了。”

    楚棠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抚赞同母亲,手拄着下颌,神情幽幽:“据说梁寺卿当年也是郎官出身呢。”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楚岚听到这边的吵闹声小了,便握着书,趿拉着鞋,晃晃悠悠走过来善后,正好听到这一句。

    “梁寺卿当年是郎官怎么了?”他问。

    话音落就见妻子和女儿都看向他,眼神带着几分幽怨。

    “我可能就是严氏了。”

    “我可能就是梁小姐了。”

    楚岚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第十七章 小事

    清晨的日光洒落小院时,楚昭和阿乐拎着弓箭从花园中走回来,脸上的汗闪闪发亮。

    站在院子里的仆妇婢女忙施礼问好“阿昭小姐回来了。”“热水准备好了。”“阿昭小姐什么时候用饭?”一扫往日的不屑冷淡。

    当下人的就是要有眼力,这个乡下来的楚昭打了梁家小姐,一点事都没有,家里钱说偷就偷了,也一点事都没有,现在菜说拿就拿了,还敢使坏往菜里放盐——

    今天能让菜里放盐,明天说不定就能往你被窝里放老鼠!

    小姐的身份,但又不守小姐的规矩,这样的人那可真是惹不得。

    楚昭对她们的前倨后恭也不在意,一一吩咐,仆妇婢女们各自忙碌侍奉。

    “这个花园实在不方便骑马射箭。”阿乐亦是被一起侍奉,摇头,“应该拆掉。”

    给她拆头发的婢女听的嘴角抽了抽,但没敢出言嘲笑。

    有什么办法,这个把澡豆当点心吃的乡下婢女被阿昭小姐护着,说傻话也无所谓。

    楚昭倒也没有真护着婢女去把花园拆了,笑道:“这个花园本就不是为了骑马射箭用的,拆了也没用,我们就是随便练练,功夫不丢就好,等将来回——”

    说到这里时,声音微微顿了下。

    阿乐看着她的脸色,握了握拳头:“小姐,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楚昭点头:“是,我们会回去的。”

    虽然被拦截回来,但她回边郡的念头一直没有放弃。

    父亲将她送回京城,是让她来京城享受安稳,但其实京城才是最不安稳的地方,它会发生很大的动乱,一直持续很久。

    还是要跟父亲写信,持续的写,不过最麻烦的是,信不一定能送出去。

    伯父肯定不会替她送信,甚至还会故意拦下藏匿。

    怎么送呢?找邓弈,还是,驿兵?

    楚昭凝神思索,走出去的阿乐又从外边跑进来,气恼地说:“刚才大老爷让人来说不许你再出门。”

    肯定是昨日说的话气到伯父了。

    这么多年他越发的得寸进尺,真以为自己是被父亲拖累了,明明是他胆小怕事无能。

    虽然说这话不能让伯父清醒,但至少让他知道,别再对着她装受害者,她父亲可不亏欠他!

    她倒是亏欠父亲,上一世不仅不爱护他,反而跟着别人一起指责埋怨他。

    还好,这一次她可以弥补。

    楚昭摆摆手:“我也没想出门,不用理会。”

    真想出门的时候,家门岂能关住她?

    ......

    ......

    楚昭不想出门,但有访客来登门。

    一群女孩子笑吟吟的走进来,坐在窗边的楚棠才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迎接。

    “阿棠,几日不见你就没规矩了。”齐乐云指着她说,“竟然都不出来接我们。”

    楚棠笑吟吟说:“因为我猜你们也不是为我来的。”

    女孩子们都笑起来,倒也喜欢楚棠这样坦率,坦率才好什么都能说。

    “阿昭怎么样?”“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你这几天也不出门?”大家围着楚棠七嘴八舌的问。

    楚棠示意她们坐下:“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别急,咱们坐下喝点茶水吃点点心,我知无不言都告诉你们。”

    女孩子们再次笑,楚棠出身一般,长的一般,家世一般,不过她读书读的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跟谁都能有话说,说话又风趣。

    大家如同往日一样坐下来,婢女们送来茶点退了出去,让女孩子们说笑自在。

    “我妹妹阿昭挺好的,只是不能来见大家,被我父亲禁足了。”

    “跟梁小姐的事就这样了,两家大人都说好不再提,但我到底不好意思出门,在家避几天。”

    “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阿昭一口咬定阿沁羞辱她,她要给阿沁一个教训。”

    这说的跟大家猜测的也都一样。

    齐乐云急急问:“那她要给我们教训吗?阿沁做过的事,我们也都做过呢。”

    有女孩子轻咳一声:“齐乐云,什么我们啊,怎么就叫所有人都做过了?姐妹们之间说笑两句还不行吗?”

    “对啊。”另一个女孩子不满的说,看向楚棠,“比如我常说赏脸和阿棠一起玩,阿棠也没有打我啊?”

    楚棠笑,伸手捏了捏这女孩儿的粉嫩的脸颊,道:“因为我也赏脸请你来和我玩嘛。”

    女孩儿吃吃笑,对嘛,既然要一起玩,就要玩的起嘛。

    齐乐云撇嘴:“那是因为阿棠不敢打你吧。”

    话说出口,那边楚棠的笑略有些僵硬,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齐乐云说完了还上下打量楚棠。

    楚棠被看的气恼,要说什么,齐乐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看向其他人。

    “不如我们去见楚昭。”她提议,“看她会不会也要打骂我们。”

    这样吗?要是真的打骂了怎么办?女孩子们下意识的闪过这个念头。

    “怕什么!”齐乐云看大家的反应,气恼地说,“就算打起来骂起来,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她?”

    上次梁小姐的事是个意外,这一次她们有了准备,不会像梁沁那么狼狈!

    “这可是关系我们脸面的大事。”齐乐云越说越激动,“这些日子,外边嘲笑的是阿沁,但我们一个个都脸面无光,一个京城贵女,竟然就因为几句玩笑话,被乡下来的丫头打骂。”

    女孩子们看着她,犹豫又若有所思。

    “不能让她坏了规矩,惯她这个一言不合就打人的毛病。”齐乐云攥着手说,“否则我们所有人都脸上无光。”

    看她这样子,恨不得立刻冲过去跟楚昭打一架。

    楚棠噗嗤笑了。

    “你别笑啊。”齐乐云说,哼了声,“有这样的妹妹,最丢脸的是你。”

    这话楚棠可从来不怕,她很乐意有个很丢脸的妹妹,人只能丢自己的脸,也更衬得他人脸上有光。

    “这样吧,别这样气势汹汹的冲过去,你们这么多人,这是摆明了欺负人。”她笑着说,“那她到时候打骂你们更有理了。”

    倒也是,齐乐云气势凝滞一下。

    “不如这样吧。”楚棠慢悠悠说,“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去园子里弹琴作画,我让人去告诉阿昭。”

    齐乐云看着她,问:“她要是不来呢?”

    不是说被禁足吗?

    “她如果不来,就是心虚理亏。”楚棠甩手一笑,“齐小姐你不战而胜。”

    女孩子们都笑起来,齐乐云呸了声:“那她要是来了呢?”

    “如果她来呢,大家与她理论,这时候她再闹起来——”楚棠笑吟吟说,“就是她寻衅滋事,不能怪大家了。”

第十八章 告诫

    阿乐并不在家中,楚昭指派了她盯着外边,楚柯一出门,阿乐就跟出去了。

    不过阿乐有小姐撑腰,不再怕给小姐惹祸而缩手缩脚,敢指派其他的婢女了。

    有两个被蒋氏打发来充数小丫头,阿乐用几个钱做奖赏,叮嘱她们盯着门。

    当女孩子们进门的时候,蹲在二门借口帮管事婆子洒扫的小丫头立刻就飞奔告诉了楚昭。

    “是齐小姐她们。”小丫头还认得来人是谁,还仔细的看她们去了哪里,殷勤的问楚昭,“她们都在阿棠小姐那里,阿昭小姐你要过去吗?”

    先前都是这样,楚昭盯着楚棠,一心要跟着她和那些女孩子们玩。

    楚昭笑了笑,抓起一把蜜饯给小丫头:“我不过去,不过,你们帮我看着,她们玩什么呢。”

    阿昭小姐现在变得很大方,小丫头接过高高兴兴的跑开了,而且阿昭小姐打了梁小姐,大老爷一家都去跟人道歉赔罪,阿昭小姐跑了一趟告诉二老爷,回来后不仅不用去梁家赔罪,还跑去梁家骂了一通,梁家半句话都没敢回。

    大老爷和夫人总是说二老爷有罪之身,给家里惹祸,但这样一对比,还是二老爷厉害。

    爹厉害就相当于女儿厉害,能给厉害的阿昭小姐做事,当然愿意。

    有了小丫头跑前跑后,当楚棠的婢女笑吟吟过来时,楚昭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大家都在园子里玩。”婢女说,“阿棠小姐特意来告诉一声,阿昭小姐若也想去呢,就去跟老爷夫人说一声,也去园子里走走。”

    楚昭哦了声,如她所愿的站起来:“我去园子里不用跟伯父伯母说,伯父说禁足我,我不出家门还不行吗?”

    说罢大步向外走去。

    “阿昭小姐。”婢女忙故作不安喊了声,“那奴婢替小姐你去请示一下吧。”

    楚昭才不理会她是去请示还是告状,径直往园子去了。

    园子里的婢女们也都看着呢,一路向楚棠等人禀告“阿昭小姐出门了。”“阿昭小姐走到石桥了。”“阿昭小姐折了根竹子——”

    折竹子干什么?当兵器吗?女孩子们些许不安,还好婢女们又很快传来消息,阿昭小姐用竹子戳了溪水里的鱼,就扔下了。

    女孩子们松口气。

    “真恶劣。”齐乐云愤愤,“鱼儿碍她什么了。”

    在女孩子们不安紧张还要故作镇定的弹琴下棋画画中,楚昭终于姗姗出现在视线里。

    看着穿着青色半新不旧衣裙,乌发高挽,露出细长白皙脖颈,神情似笑但又眼神冷冽的女孩儿,大家有些陌生,都想不起来楚昭先前什么样子了——谁在意她长什么样啊。

    湖边亭子里女孩子们或者坐或者站,琴声停下,一时寂静。

    “你们在玩什么呢?”楚昭开口说,也不用谁说话,径直在椅子坐下,环视四周。

    十年前和十年后,女孩子们玩的还是那些,弹弹琴,下下棋,写字画画,时刻做到端庄静娴,坐卧行走悦目如画。

    宫里的妃嫔也是如此,萧珣走到哪里都能欣赏到美妙的琴声,随时都有妃嫔能和他对弈,每个宫里都悬挂着山水鸟虫人物画作。

    她在其中毫无出众之处。

    再怎么学也比不过这些从小就被精心教导此道的女子们,而萧珣连她都懒得看,更不会看她琴棋书画。

    她也无法从中自娱自乐,原本学来就是为了娱乐别人的。

    她这般随意的姿态,以及略有些阴沉的脸,让女孩子们回过神,果然来者不善!

    齐乐云哼了声说:“怎么?你要怪我们不带着你玩吗?”

    楚昭也哼了声:“不会,我又不喜欢玩这些。”

    这话再次让大家愣了下,原来楚昭可没说过不喜欢,只会讨好的说好喜欢好想学,姐姐们教教我——

    那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不学了?

    “是啊,你本不喜欢,何必非赖着要跟我们一起玩。”齐乐云说,“你玩的不开心,还要怪我们慢待你欺负你。”

    楚昭笑了,看着她,她有点想不起来这个女孩子是谁了。

    “你是?”她问。

    这个态度让齐乐云气的瞪眼,装什么啊,楚棠早就说过了,楚昭把她们每个人的名字都写下来背过,每天姐姐长姐姐短的,这转眼就装不认识了?

    “我是齐乐云。”她也不客气了,气呼呼说,“我爹在司空府当个令史,我也说过你爹的坏话,你来打我啊!”

    楚昭被逗笑了,小儿女的可恶,跟宫里的妃嫔们还是不一样的,现在看觉得有些好笑。

    而这个齐乐云,她也想起来了,齐令史一家也蛮倒霉的,京城闹乱的时候,他家被暴徒顺手扔了火把,偏巧扔在柴房,引发大火,一家子都没逃出来。

    眼前这个凶巴巴的鲜嫩女孩儿,化成了一具焦炭。

    “我打你——”楚昭说。

    齐乐云神情紧张,其他的女孩儿也忍不住绷紧身子。

    楚棠站起来,但没有出声,准备在打起来的时候再喝止。

    楚昭并没有冲过来,整个人反而都靠在椅背上,神情懒懒。

    “——何止你啊,你们都说过吧。”她说,“要是打,我怎么打的过来,所以,就打了梁小姐一个,当做警示,以后你们不要这样就可以了。”

    女孩子们都愣了,齐乐云也呆呆,旋即更气恼。

    “楚昭,你还一副大度的样子。”她喊道,“你打人还有理了,说你爹坏话怎么了?那叫坏话吗?那叫事实,你爹没有做过放走匪贼的事吗?你爹没有对陛下不敬吗?”

    楚昭默然一刻,点点头:“有,我爹的确做过。”

    “既然做过,就不能不让人说!”齐乐云冷笑。

    其他的女孩子们也都恢复了先前,神情或者不屑或者冷笑,七嘴八舌的也跟着说起当年的事。

    “你爹当年打过我家二叔呢,大家都是校尉,就因为我二叔不允许你爹私自离队。”

    “当年你爹还派了兵马抢了弹劾他的奏章,当街给烧了,很多人都看到了。”

    楚棠幽幽叹口气:“何必呢,本来都过去了,阿昭你也是,为了这个吵闹,揪着一遍又一遍的说,到底是谁在羞辱二叔啊。”

    听这些话,楚昭依旧没有冲过来打人,坐在椅子上,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铮的一声,打断了女孩子们的声音。

    “但陛下并没有因此问罪我父亲。”楚昭说,“朝廷也没有刑罚我父亲,那他就不是有罪。”

    齐乐云冷笑:“那是陛下宽宏仁慈,但官员民众不用宽宏这种恶劣行径,你爹做得,别人就说得,怎么,你要堵住天下人之口吗?”

    楚昭站起来。

    齐乐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其他女孩子们也被吓了一跳。

    “你们说的都对,但对于我来说,除非朝廷陛下定罪,我父亲就是无罪的,我不能听着你们的羞辱无动于衷。”楚昭还是没有冲过来打人,只是慢慢的走过来,“你们在背后随意说,怎么说都行,但是,别当着我的面,别让我听到,否则,辱我父亲,我如果不教训你们,那就是不孝之徒,亲亲相隐,亲亲相护,我打你们天经地义。”

    说着话她已经贴近了齐乐云。

    齐乐云僵硬着身子没有再后退——再退就跌出亭子了。

    “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们这些。”楚昭伸手,在齐乐云的肩头上拍了拍,“以后,别再来找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互不相干。”

    这死丫头,她们还没说什么,她倒是先说离她远点,齐乐云瞪眼咬牙。

    楚昭却没有再看她,看了眼楚棠。

    “阿棠。”她说,指了指四周,“咱们家的园子好看吗?”

    干嘛?不让女孩子们来玩吗?咱们家,有个们字,这家就不是她楚昭一个人的,楚棠含笑说:“好看啊。”

    楚昭说:“这么好看的园子,这么多年了,还能留在楚家手里,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啊?”

    楚家的园子当然要留在楚家了,什么因为什么?楚棠一怔。

    楚昭没有再说话,走出亭子,顺手折了一根柳枝,一边走一边挥动,口中还哼唱着小曲。

    女孩子们看着如柳枝般摇晃慢行的身影,耳边回荡着楚昭的哼唱,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女孩儿怔怔,忍不住说:“她唱的是我先前弹的曲子。”

    这曲子很难的,她练了好久,特意来人前展示的。

    此时听楚昭哼唱婉转,音都不错一个,竟是比她还娴熟。

第十九章 有思

    蒋氏沉着脸带着仆妇赶过来时,女孩子们正在准备离开。

    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但并没有打架后的狼狈。

    看到蒋氏,女孩子们还端正的给她施礼告辞,有几个女孩子犹豫一下,甚至对蒋氏说:“常来打扰伯母,我母亲说必须宴请伯母您一次。”

    蒋氏有些惊讶,他们家的楚园招待过很多权贵,京城的权贵,外地来的都有,但她很少被邀请去这些权贵家,一年能接到几次请帖,但怎么看都有些敷衍。

    跟楚棠楚柯来往的年轻人们,对她虽然礼数周到,但态度也都带着疏离。

    蒋氏也明白,这些人看起来是跟楚家结交,其实只是为了来楚家的园子,但她也无所谓,只要能结交,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反正最后受益的是人。

    这是怎么了?这几个小姑娘竟然敢替她们母亲做主邀请她?

    发生了什么事?

    蒋氏关切的问几人:“玩的还好吧?”又看四周,“阿昭过来了吗?她有没有胡闹?”

    女孩子们的神情不太自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也没有说什么,只道:“阿昭回去了。”说罢不再多言,告辞离开了。

    蒋氏让管家娘子亲自送出去,再看楚棠,问:“怎么了?阿昭打骂她们了吗?”

    楚棠坐在亭子里,望着湖水出神,听到母亲问话,才转过头。

    “娘。”她也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咱们家的园子这么好,有人想要买走吗?”

    这是想什么呢,蒋氏笑了,说:“当然有,从一开始就不断呢。”

    “不说祖上。”楚棠说,“这些年有人想要买吗?”

    蒋氏神情骄傲又得意:“每年都有呢,咱们这园子,谁看了不想要,想要的人多得是,你爹在书院,还有人寻去打听呢。”

    楚棠问:“那怎么没被买走?”

    蒋氏失笑:“因为咱们不舍得啊,这么好的园子,怎能卖?”

    楚棠说:“只是因为咱们不舍得,就不会被买走啊。”

    那要不然呢?这孩子说话好奇怪,蒋氏伸手摸她的额头,不会在园子撞到什么了吧?

    楚棠拉下蒋氏的手,虽然母亲还没反应过来,但她已经想到了很多。

    她是孩子,但是在京城长大的孩子,也算是见过听过世间百态,尤其是权贵怎么霸权豪夺,抢房子夺地产,珍奇古玩甚至一株稀奇的牡丹花,你若无权无势,就等着被强买强卖,甚至被算计到家破人亡——

    “娘,你说若是咱们不舍得,但人家非要强买,咱们怎么办?”楚棠轻声说。

    蒋氏忙问:“谁?怎么了?谁家给你说这个了?”

    哪家的小姑娘替家里人来试探了?

    “不用管她。”蒋氏抚着女儿的肩头,这是被吓到了?唉,女儿真是不容易,周旋在这些富贵小姐们中,她满脸心疼的安抚,“不怕,不怕,不管她是谁,都不用理会。”

    楚棠问:“如果是赵家的人想要咱们的园子呢?”

    蒋氏一怔,赵家,女儿说的赵家必然只指贵妃赵氏——

    难道?

    她还没问,楚棠又扳着手指。

    “杨家要是想要呢?”

    “太子呢?三皇子呢?三皇子最喜欢园子了,皇帝陛下的望春园他都独占了。”

    蒋氏原本提着心,听到这里放下来,笑了:“你这是怎么了?胡思乱想的,那些人怎么会强取豪夺?”

    楚棠抬起头看着她:“娘,你别说笑了,那些人怎么不会强取豪夺?不说他们,前几年爹在书院,还想独占山泉呢,不过是没抢过山下的地主——”

    楚岚这样的书生,看到好东西还有心抢夺呢,更何况那些人。

    蒋氏的脸色一僵,颇有些难堪:“你说什么呢,你爹怎么就强取豪夺了?那是,那是商议,再说了,那山泉本就应该属于书院的。”

    楚棠不听母亲的解释,她也不是只呆在京城的内宅跟闺阁女子们来往,她一年多半的时间也去书院,京城外小城镇的乡土人情她见多了。

    那个山泉父亲本能独占的,不料那地主最后搬出了远亲,跟赵氏攀上关系,父亲这才不得不作罢。

    那时候父亲和哥哥还抱怨呢,说都怪二叔撑不了门面,害的家里人不得低头过日子。

    母亲还在耳边絮叨,楚棠已经不听了,手拄着下颌看湖面,这个园子真的很美,湖水萦绕,厅榭精美,花木繁茂,藏着四季美景。

    如果没人来强取豪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善人,而是因为抢夺不能罢了。

    那楚家是谁让人不能抢夺呢?

    总不会是父亲这个教书先生。

    她抬手打了自己的脸一下,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早想到的话,她早就让楚昭把自己当嫡亲姐姐,让二叔把她当嫡亲长女了!

    “哎呦我的儿。”蒋氏抓住她的手,“这真是撞客了!快去请刘道婆来。”

    ......

    ......

    这一天很多女孩儿都在家里说一些絮絮叨叨的旧事。

    “娘,娘,你说是不是?那个楚昭的爹,楚岺难道不是罪官?”齐乐云拉着母亲的衣袖说。

    齐母笑着应声是是,将一碟点心塞给她:“再吃点,怎么不肯吃饭?是不是谁又说你胖了?”

    “先别管这些。”齐乐云将点心推开,义愤填膺的说,“陛下当初为什么不问罪他?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让那个楚昭如此嚣张,娘,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她说她爹没罪,说陛下不定罪,别人再这样说,就是忤逆,就是目无君上!”

    齐母有些无奈,对一旁的仆妇笑:“我的女儿怎么也开始指点朝廷事了?”

    正说笑着,齐令史慢悠悠进来了,好奇问:“阿云指点什么?说来让为父学习学习。”

    齐乐云忙拉住父亲,急急的将先前的话重复一遍,齐父只觉得满耳都是楚岺楚岺,神情从惊讶到若有所思。

    “怎么回事?”他说,“最近人人都在提楚岺?这个名字,都沉寂十多年了。”

    “因为他女儿打了梁家小姐。”齐乐云说。

    齐母笑了笑,将茶水递给齐父,说:“因为陛下泼了梁寺卿一身茶水。”

    听起来是两回事,但齐父这种久经官场的立刻就明白了:“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爹,你看,楚岺不管教他女儿,反而去陛下跟前告梁寺卿,是不是猖狂不讲道理!”齐乐云说,又恨恨,“今天楚昭还说什么,他们家的园子好不好,为什么没人敢来抢,就是因为她爹——真是好笑。”

    她说到这里时,笑着的齐令史忽的咿了声,神情若有所思:“说到这个,我好像想到一件事。”

    齐乐云被打断,问:“什么事?”

    齐令史捻着胡须,似乎在用力的追忆:“好久以前的事,好像是楚岺刚上书骂了陛下,陛下震怒,斥责他,然后过了不久,少府监的织染令王壮忽的被流放,因为他的罪案装了满满一箱子摆在陛下的案头。”

    齐乐云跺脚:“爹,说楚岺呢!你扯什么织染署啊。”

    齐令史示意她莫急,接着说:“当时事情很突然,大家也没有在意,当官的嘛,就是这样起起伏伏,不过后来,我听到一个官员骂那织染令活该,黑心又贪心,总是算计别人家产,被抓之前,还说要把楚园改成王园,因为楚岺失势了,可以分他的家产了——”

    齐乐云看着父亲,再次跺脚:“说楚岺呢——”

    齐令史若有所思的看她:“是啊,因为你说楚岺,我突然想到,王令被问罪流放,是不是因为算计楚岺家产的缘故?”

第二十章 安内

    楚昭在园子里说那些话,是让这些女孩子们冷静冷静。

    就算她们不冷静,让她们问问家人。

    她们家人见多识广知道更多旧事,再加上先前她招摇过市在梁寺卿门前骂了一通,梁寺卿毫无反应闭门揭过此事不再提,想一想这个,她们的家人们应该会冷静一些,体会到她的父亲,卫将军楚岺,虽然名声不佳,但是,并不是随意可欺。

    外边那些女孩子们效果如何,楚昭也暂时体会不到,不过家里她晚上就体会到了。

    晚饭多了好几道菜。

    楚棠的婢女玲珑,亲自来布菜:“这是阿棠小姐最喜欢吃的,不过厨房偷懒,三四天才肯做一次,今晚阿棠小姐特意吩咐了,让做来给阿昭小姐你尝尝。”

    楚昭也没有说什么,依言吃了口。

    “阿棠小姐本想亲自来,但想到以前做的那些事,怕让你不自在。”玲珑坦诚说,“所以让奴婢过来,表达一下歉意。”

    这一点楚昭很佩服楚棠,正常都说道歉要亲自当面有诚意,但事实上很多时候又容易变成胁迫对方,好像必须接受道歉,让对方更惊恐愤怒。

    还是这样侧面来更适合女孩子。

    楚棠能在京城和这些比自己身份家世高的女孩子们来往交好,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也是个极其冷酷的女孩子。

    楚昭看着送过来的菜,没有利害的时候,不把她这个妹妹当妹妹,一旦发现利害关系重大,立刻就俯身低头。

    但上一世她当了皇后,楚棠并没有多亲近她,见了她也是一副冷淡不屑的样子,后来家里成了那个样子,竟然不来对她哭惨求相助,而是要杀了她——

    很显然,那一世的楚棠并不认为她有什么利害关系。

    所以楚棠在刺杀她时说“要不是我父亲,你能当上这个皇后?”

    她嫁给萧珣,到底是因为父亲呢还是伯父?楚昭不由出神。

    “阿昭小姐。”看到她沉默不语,玲珑更加小心翼翼,“你有什么想说的,阿棠小姐说你尽管说,如果想见她,她也立刻过来。”

    楚昭摇摇头:“不用,你跟她说,心意我都明白了,她既然明白了,我就放心了。”

    玲珑松口气,笑着连声应是:“阿棠小姐说了,阿昭小姐淳朴天然,落落大方,果然如此。”

    是吗,没见识傻乎乎的乡下人,又成了淳朴天然了,楚昭笑了笑,拿起筷子吃了口菜:“这些菜果然好吃,你替我谢谢阿棠,她的心意,我领了。”

    玲珑高兴的说那真是太好了:“阿昭小姐有什么想吃想要的尽管说。”也不再停留,知趣的告退。

    走出这边的小院子,满面含笑的玲珑才舒口气,放松了肩背。

    提灯照路的小丫头嘻嘻笑:“姐姐怎么还真紧张了啊?”

    不就是装装样子哄哄这个乡下丫头嘛。

    玲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说着话,她自己的感觉和乡下丫头的反应都跟想象中不一样。

    好像她面对的是个成年人,且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

    可能是心理原因吧,楚昭小姐这一段的举止言谈,就好像背后靠着一座大山,气势十足。

    楚棠也没有跟父母一起吃饭,因为跟蒋氏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她也懒得跟母亲多说,至于父亲——

    楚棠撇撇嘴,父亲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糊涂?好维持自己不如意都是被楚岺连累的形象。

    玲珑回来时楚棠已经吃过饭,歪坐在窗边,握着一本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听一个小丫头在一旁低声叽叽咕咕说话。

    “——按照小姐的吩咐,我没有出声,故意让齐乐云的婢女先说出来,然后跟着惊呼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

    “——这样就不会被认为是我说的了——”

    看到玲珑进来,小丫头停下说话,甜甜一笑喊声姐姐,又殷勤的给玲珑端茶倒水。

    一个个的都想往大丫头地位上爬呢,得到机会就往小姐跟前凑,玲珑撇嘴,将小丫头赶出去,对楚棠说:“事情都办好了。”

    楚棠听完了玲珑的转述,握着书笑:“阿昭小姐真跟以前不一样了,以为是个没心眼的傻丫头,原来是大智若愚啊。”

    玲珑问:“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楚棠换个姿势倚在靠枕上,继续看手中的书:“什么都不用做,听她的就够了。”

    ......

    ......

    楚棠没有再来找她,那些女孩子们也没有再登门,蒋氏和伯父要故意冷落她,楚昭闭门过的自在。

    但她消息并不闭塞。

    知道阿棠小姐天天读书写字,楚柯公子天天往外跑。

    阿乐说:“阿柯公子跟一群公子们酒楼茶肆泡了很多天,今天去了望春园,拿到了入园的资格,可以参加三皇子的文会了。”

    三皇子的文会,楚昭想起来了,前世是有这么一场文会。

    很盛大,四面八方的读书人都涌来京城,想要进入望春园。

    那时候女孩子们也谈论了好久,但三皇子只让男人参加。

    有几个贵族女子说动了公主,让两个公主去找三皇子让女子们也参加,结果被三皇子骂意图不轨,嘲讽女子们来文会是看男人,毁他文会的清白。

    气得两个公主跑去找皇帝哭,皇帝当然不管,又跑去找太子哭,太子把三皇子骂了一通。

    闹了这一出,就算三皇子让女子们参加,女子们也对文会避之不及,私下都在骂三皇子。

    但三皇子更被读书人追捧,说这叫读书人的风骨。

    其实三皇子根本不是读书人,而是一个暴徒。

    这个一向以读书人自居的三皇子,干出了埋伏杀太子,放火屠东宫,连一只猫一只鸟都没放过的恶事。

    那一场劫杀,毁掉了太子,毁掉了三皇子自己,也毁掉了大夏虚假的繁盛平静,开始了风雨飘摇,四分五裂。

    楚昭看向窗外,望春园文会就是这一场阴谋的前奏。

    也是她被卷入阴谋中的前奏。

    她就是在满京城人都关注文会的时候,跟萧珣相遇,相恋,然后夹杂在恭贺三皇子成功举办文会的喜事,作为皇家另一件喜事,和萧珣成亲了。

    楚昭攥紧了手。

    “阿柯公子拿到望春园入园资格后,还去驿所拜访中山王世子呢。”阿乐在一旁接着说,“不过没见到人,不知道是中山王世子不在,还是不见。”

    那一世她没有打人逃走,楚柯在书院守门没有回京,也没机会参加这个文会。

    这一世因为她的缘故,让楚柯在京城闲逛——

    楚昭将攥起的手砸在桌子上,把他的腿打断关在家里吧。

第二十一章 安排

    楚柯将望春园文会的帖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爹,娘,看,我拿到了。”他得意的说。

    楚岚和蒋氏一起去看帖子,一个圆脸婢女捧着茶给楚柯。

    楚柯也不接,就着婢女的手喝茶,圆脸婢女踮着脚喂他,两人相视甜甜的笑,楚岚看到了,扔下帖子,重重的咳嗽一声。

    楚柯呛的咳嗽,婢女忙低着头退开了,蒋氏瞪了楚岚一眼,埋怨他吓到儿子。

    楚岚不再呵斥,问:“你怎么拿到的?”

    望春园的事他自然也知道,一些朋友们还说他作为欧阳尚书的名家应该去。

    他当然不肯去——如果请他的话,他还会考虑下,但举办文会的是身份高贵的三皇子,不仅不请人,还设立了门槛,过了门口三关考验才让参加。

    当然,不是说他过不了,是有点太没面子。

    他悄悄看了朋友们誊抄来的关卡,并不容易呢。

    按照楚柯的资质——

    听到父亲询问,再看到父亲打量自己的眼神,楚柯有些羞恼:“我当然是答了题,拿到的。”

    楚岚依旧狐疑,问:“你答的那么好?”

    这一下蒋氏也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呢,阿柯可是跟着你读了十几年书了!”

    如果不好,就是他也不好?楚岚皱眉轻咳一声:“学问学问,还不让问了?”

    楚棠在一旁为哥哥抚掌“哥哥好厉害。”,笑问:“我能去吗,我也跟着爹爹读了十几年书了。”

    楚柯忙道:“我还真替妹妹你问了,但是,那边说了,是读书人的文会,不让女子参加。”

    楚棠叹气:“女子也读书啊,就不能是读书人吗?”

    “你可别混闹。”楚岚叮嘱,“那是三皇子。”

    楚棠一笑:“不会,我又不是阿昭。”

    蒋氏笑着拉她在身边坐下,看看女儿看看儿子,心满意足,她养的这一双儿子都是最好的。

    楚岚开始叮嘱楚柯接下来更要用功,不求在文会上出人头地,只要别丢人现眼。

    楚柯恩恩啊啊的应着,心里松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拿到帖子了,说实话,三个关卡,他只写了两个——

    他这次只是来试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

    没想到,竟然被发了帖子。

    当然,这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说他楚柯天赋异禀,三皇子慧眼识珠。

    “对了,我去拜访中山王世子了。”楚柯打断父亲的训话,眉飞色舞说,“但没见到,驿所的人说他没在,不过,世子一定会参加文虎,我拿到了帖子,到时候在文会上能见到他。”

    到时候他去跟中山王世子说话,也让更多的人看到,他跟中山王世子有交情,而且中山王世子必然要和三皇子坐在一起,到时候三皇子也会跟他说两句话——

    那他楚柯就在京城算是成名了。

    “爹,你早该让我回京城来,在谯山书院把我埋没了。”

    说到这里他打个喷嚏,揉揉鼻头。

    “看,只不过接了帖子,就已经很多人惦记我了!喷嚏不断。”

    ......

    ......

    “楚柯。”

    望春园深处,挖湖堆起的山丘上一座小亭中,两根手指捏着一张纸,抖动着其上的名字。

    这手指白的发灰,跟三皇子的脸一样,呈现着似乎是常年不晒太阳的孱弱。

    “阿珣。”三皇子用另外一只手掀起垂落挡住眼的头发,看坐在一旁的萧珣,“你认得他?”

    先前太监们送来今日的投书,萧珣在座,便跟着也看了眼,看到一张写着楚柯名字的纸时,他略停顿下,笑了笑,然后转开了视线。

    三皇子看到了,伸手就把这张留出来,也不看,直接让太监给这人送一张名帖。

    “殿下。”萧珣笑说,“你这是看走眼了,此人写的可是狗屁不通,我适才就是笑这个呢。”

    三皇子伸手指着他:“阿珣,你小子从小就会装模作样,如果不认识此人,他就是画个大王八,你都不多看一眼。”说着靠过来,压低声,“别担心,这里没有太子的人,说罢,你在京城偷偷结交了什么人?”

    萧珣搭上他的肩头,低声说:“此人可不简单,姓楚名柯,年少无知。”

    三皇子愣了愣,不简单?又年少无知?

    萧珣哈哈笑了:“不逗你了,这是楚岺的侄儿。”他指了指纸上的名字,“我是与他一起进京的,你整日闷在宫里读书,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进京来。”

    三皇子一笑:“我整日闷在家里,但也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原来是楚岺的侄儿,这种人,你竟然能看在眼里?”

    萧珣无奈说:“就是因为这种人也敢来投书,所以我才多看了一眼,殿下,这可不怪我,你自己放出的帖子,你自己要回来吧。”

    说到这里,笑的又有些幸灾乐祸。

    看到他这幸灾乐祸的笑,三皇子并不恼。

    “这种人又如何,他敢投书,我就敢让他来。”他懒散靠坐,“他若有辱斯文,我就让他斯文扫地。”

    “你啊,何必这样。”萧珣低声说,“你聪慧机敏,若少一些乖张,必然更受爱戴。”

    三皇子伸手指着他:“萧珣,你这话说的大胆了!竟然要我多夺民众爱戴,要是让太子听到——”

    他发出哈哈的笑声。

    萧珣倒也不怕,笑道:“太子兄长听到了不高兴,就把我打一顿,又不是没被他打过。”

    三皇子收了笑,神情散漫:“我乖张不乖张,他都不高兴,既然如此,我当然要让自己更痛快些。”

    萧珣笑着起身告辞:“那我文会的时候,请太子兄长一起来,让你痛快些。”

    三皇子哈哈大笑,抓起鞋子砸向他:“你信不信我不让太子进门。”

    萧珣接住鞋子:“信,还有你什么不敢的?”扔回去,笑着转身走了。

    三皇子看着萧珣的背影,嘴角勾起笑,自言自语:“没错,没有我不敢干的。”

    .......

    .......

    铁英驾车载着萧珣回到驿所,驿所的官员含笑相迎,又将今日谁谁来访要说一遍。

    萧珣制止了他们。

    “我来京城是叙职请罪的,除了陛下有令以及太子有请,我不与他人往来。”他说,“所以劳烦大人们替我谢绝,我也不需要知道都是谁。”

    官员们无奈地笑:“世子也太谨慎了。”

    萧珣抬袖倾身低声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应酬,这叫顺水推舟。”

    官员们哈哈大笑,果然不再给他报来访的人,看着萧珣进去了,神情满意,不错,这才是一个世子的自觉,有自觉,才能有体面。

    离开这些官员,萧珣进了内院,早有一个青衫文士等候,铁英巡视一圈,对萧珣点头示意:“可以随意说话了。”

    说罢走出去,站在门外警戒。

    “那楚柯今日来拜访世子了。”青衫文士说,“殿下要寻个机会见见他。”

    萧珣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会在三皇子的文会上,见他,以及——”他笑了笑,“救他。”

    青衫文士露出笑容,满意的点头:“这样更好,果然世子做事让人放心。”

    萧珣按了下束袖上的金扣,从中抽出一纸条,看其上的内容:“父王为什么要让我跟楚家走近些?”

第二十二章 上街

    收到中山王密信的时候,萧珣正坐车从太子府出来,思索片刻,调转车头去城外拜访三皇子。

    他的身份要跟谁有来往,不能直接与之来往,要有因有果,要一回生二回熟,这样才合情合理,也才不会引起注意和怀疑。

    因果就是机缘巧会,如今京城机会最多的地方就是三皇子的文会。

    果然,在三皇子这里,他就见到了楚家公子,楚柯的投书。

    再有多疑的三皇子在侧,他只需要视线在这个名字上多停留一刻,就有了一场机缘。

    做事从来不难,只要有心。

    不过,他听从父王的话做了,但还是有些不解,再想到父王先前对楚家小女的态度,看来当时并不仅是为了让他借机进京。

    “父王真要结交楚岺?”他看着青衫文士,问,“我知道父王对楚岺颇推崇,但十年前名声赫赫的时候不结交,现在普普通通一凡尘有必要吗?”

    青衫文士轻叹一声:“其实此时楚岺不仅是普通,他还快要死了。”

    萧珣有些惊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原来那女孩儿一心急着奔边郡,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怪不得,她会如此怨恨自己。

    萧珣又摇摇头,这跟他没关系,楚岺如果想要见女儿,谁能拦得住,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

    青衫文士接着说楚苓:“楚苓这个卫将军,在边郡掌管的大青山关,身份地位堪比大将军。”

    也只是堪比而已,再说,就算是大将军又如何?萧珣笑了笑:“太子和三皇子的人此时都盯着军权呢,纵然边郡偏远,也不会给我们插手的机会,而且,楚岺此人,就算父王给他一枚续命仙丹,他也不会听从父王。”

    青衫文士说:“王爷并不是要结交楚岺,是需要殿下做出与楚岺结交的样子。”

    原来是不是为了楚岺,是为了让别人看?萧珣更不解了:“这是为什么?有什么必要?”

    青衫文士却不知道了,中山王并不是喜欢解释的人。

    “他如今很普通,也快要死了,世子结交他也不会被朝廷忌讳。”文士只说,“这也是目前我们能结交来往的人了。”

    其他那些握有实权的人,他们不能碰触。

    聊胜于无?积少成多?萧珣笑了笑,知道父王如果不说,问是问不出来他意图的——自从年幼时摔断了腿,中山王再不对人敞开心扉。

    萧珣提笔写了一张小条,递给青衫文士。

    “给父王送去。”他说,“我办事,请父王放心。”

    ......

    ......

    楚柯并没有听楚岚的话,乖乖在家读书,为文会做准备。

    开什么玩笑,拿到文会名帖的事,全城的人还不知道呢。

    他很小的时候,楚岚就把他带去谯山书院了,在荒山书院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回京,而且还一下子拿到了这么个机会,他当然要到处炫耀。

    少年楚柯就此大鹏展翅一飞冲天了。

    看着楚柯走出巷子上了一辆车,跟车中的人说笑着而去,站在墙角后打扮成买菜小婢女的阿乐将臂弯的篮子拎了拎,问站在一旁的楚昭:“公子又出去喝酒了,待他喝醉了,直接套头打吧。”

    楚昭皱眉:“现在打完了,等到一个月就长好了。”

    阿乐点头:“好,那就等文会前一天揍他,让他出不了门见不了人。”

    楚昭笑了,嗯了声:“先去看看,他都跟什么人来往。”

    上一世,她完全不知道伯父一家都跟什么人来往,不知道是谁牵线让萧珣登门,不知道是谁说动了伯父让楚柯外地赴任,不知道蒋氏都跟谁说一些狂妄大不敬的话,传的满天飞——

    唉,楚昭心里叹口气,做人做到这种眼盲糊涂的地步,她不死谁死。

    不过去酒楼的话,楚昭在身上摸了摸,问阿乐:“带钱了吗?”

    阿乐从篮子拿出一个钱袋晃了晃:“当然。”

    楚昭笑问:“又是自己拿的?”

    “这可不是。”阿乐说,“我这是跟夫人要的,小姐,我们有月钱的,你有,我也有,而且我是小姐的大丫头,拿的钱还不少呢。”

    楚昭失笑,捏捏她的鼻头:“谁说我们阿乐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完全就是个一等婢女的样子,知道月钱,还知道大丫头和小丫头的区别。”

    阿乐嘻嘻笑,挽着楚昭的手:“走吧走吧,跟我来,我这个乡下人对京城熟悉的很了,知道阿柯公子常去哪里。”

    楚昭笑着挽紧她的手,两人疾步沿街而行。

    街上人来人往,车马众多,一辆车疾驰而行,车内坐着三个女孩子,两个挤在一起拿着小镜子贴钿花,一个倚着窗心不在焉,视线随意的扫过人群街景,忽的咿了声,坐直了身子,转身伸手拍打同伴。

    “看,看。”她说。

    同伴手一抖,钿花贴歪了,气的喊:“齐乐云,你是不是嫉妒我美貌?”

    齐乐云回头看她一眼:“你哪儿有我美貌。”

    那女孩子更气了。

    齐乐云不跟她争辩,指着外边说:“楚昭,楚昭在外边呢。”

    楚昭?两个女孩子也顾不得谁更美貌了,忙挤过来向外看,顺着齐乐云指,果然看到街上人群里有两个女孩子携手而行,一个穿着跟沿街叫卖的贫家女,一个穿的虽然没这么滑稽,但普普通通,正是楚昭。

    “她去干吗?”齐乐云说。

    两个女孩子撇撇嘴:“管她呢,反正她说了,不跟咱们玩,以后各不相干。”

    齐乐云还靠着窗户想要看。

    “别管她了,她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坐回去继续贴钿花,“快点去看谢三公子吧,不知道还在不在酒楼呢,去晚了还有没有地方坐,其他人比我们去的早。”

    听到谢三公子,齐乐云立刻丢开窗外的楚昭,忙也挤到小镜子前,端详自己的妆容。

    “我的妆容是不是太浓了?听说东阳那边女子们妆容都清淡。”

    “浓点好啊,谢三公子看惯了清淡的,一眼看到你猴屁股一般的脸,肯定就记住你了。”

    “张晴,你是不是想挨打!”

    “啊呀,齐乐云,你以为你是楚昭呢,你打我试试。”

    ......

    ......

    街上繁华热闹,一片嘈杂,楚昭走在其间,略有些恍惚。

    她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热闹了,成亲没多久就进了宫,紧接着又是多年局势不稳,在宫里都心神不安,更不敢出门。

    “小姐,小姐。”阿乐摇着她的手,“到了到了。”

    楚昭回过神,发现自己走进了一间酒楼,但这酒楼里比街上还热闹。

    怎么这么多人!

第二十三章 观楼

    这家酒楼叫雅趣阁,楚昭还有些印象,算得上京城有名的。

    那一世萧珣救了她之后,她对萧珣心怀情意,借着道谢的名义要见萧珣,用了好几天的时间询问酒楼,晚上不睡觉的研究哪个地方更好,雅趣阁最后列为首选。

    当然最后没去,伯父主动张罗了在家宴请。

    这一世她有机会来到这里,楚昭上上下下打量这个酒楼,的确是相约的好地方。

    这个酒楼是回字形,三层楼皆是阔朗的敞席,有漂亮的中厅,可以用来弹琴唱曲舞蹈说书。

    因为是敞席,最注重雅趣,怎么今天热闹的像街市?

    上上下下都坐满了,外边还有人不断的进来,店伙计们都守在门口,不是迎客,倒像是查客。

    阿乐也很惊讶:“前几天没这么多人啊。”

    店伙计此时也过来,打量她们一眼,摆手:“去去,不许在我们酒楼提篮叫卖。”

    什么啊,阿乐瞪眼:“我是家中出来采买的婢女。”

    干吗说她这装扮是沿街叫卖的小贩!

    什么跟什么啊,店伙计也瞪眼,今日忙也顾不得跟这丫头计较:“我们也不是菜市,出去出去。”

    “小哥。”楚昭含笑说,“我们是来吃饭的。”

    这个女孩儿虽然穿着普通,但气势绝不是叫卖的小贩或者买菜的婢女,店伙计收敛的脾气:“可有预订?或者与谁同行?”

    虽然可以直接报上楚柯的名字,但也没必要,她只是随意走走,看看楚柯跟什么人来往的,在外边等也能看到,进去了反而可能看不到。

    “没有。”楚昭说。

    “那很抱歉。”店伙计说,“今日满了。”

    楚昭要说什么,身后传来咳嗽声,她转过头,看到那日见过的齐乐云以及另外两个女孩儿走进来。

    看到她们,店伙计忙笑着打招呼“齐小姐,你们来了。”

    齐乐云也不看楚昭,看着四周大声说:“今天人真多啊,幸好提前订了位子。”

    另外两个女孩儿也都笑着说“就是不提前定位子,齐小姐来了还能没地方坐?”

    阿乐瞪眼看着她们,楚昭没说什么,齐乐云三人满脸倨傲的从她身边过去,她们走的很慢,似乎要让楚昭看个够。

    但三楼上忽的有些骚动,齐乐云三人向上看去,原本端庄文雅孤傲的姿态立刻都变了。

    “看,看,看到了。”

    “那个衣袖,肯定是!公子喜好玄色锦衣。”

    “我们快去快去。”

    三人一阵激动嬉笑,丢下楚昭,欢快地上楼去了。

    看什么呢?楚昭有些好奇往上看了一眼,临近中厅的位置都坐满了人,纱帘垂落,衣香鬓影。

    店伙计站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小姐,我们这里真客满了,你下次请早。”

    楚昭哦了声,也不在意,要转身,身后又响起声音。

    “楚小姐?”

    楚昭转头,看到邓弈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衣,只身一人走进来,她先是一惊又一喜,忙施礼:“邓大人。”

    这女孩儿到底是害怕他呢,还是高兴见到他?下意识的退一步是真的,但满脸的笑意也是真,邓弈颔首:“你这是?”

    楚昭说:“我哥哥在这里喝酒。”她指了指上边,“我怕他喝多,过来看看。”

    她会这么关心这个哥哥?是因为他会喝多,所以过来揍人的吧,邓弈问:“需要悄悄进去吗?”

    所以说跟聪明人说话,就要坦诚,楚昭点点头,一双眼眨啊眨,看着他没说话。

    邓弈笑了笑:“跟我来吧。”走到店伙计面前,“邓弈,订了二楼丁十七,楚小姐与我一起。”

    店伙计忙施礼引路“邓大人,楚小姐,里面请。”

    ......

    ......

    齐乐云三人已经入席,坐在最高的三楼,这半边几乎都是女孩子们,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莺声燕语还是叽叽喳喳。

    且几乎都在看对面一个方向。

    齐乐云坐的位置不好,被廊柱挡住了,非常不高兴,正探身上下左右的看,忽的看到楼梯上,忙拍身边的女孩子:“快看快看。”

    那女孩子也正在恼火:“看什么啊,什么都看不到。”

    “看,楚昭。”齐乐云说。

    怎么又是楚昭!两个女孩儿看过去,果然见楚昭跟在一个青衫男子身后正在上楼。

    那男子身形高大,三十多岁,气势并不是个仆从,但穿着打扮又很普通。

    “不跟我们玩。”一个女孩儿撇嘴,“都跟什么人来往呢。”

    另个一女孩儿啊呀一声:“别看她了,快看,谢三公子在与人敬酒!”

    齐乐云和女孩儿顿时都站起来,看到对面廊柱挡着的地方,因为有几人人从其他地方走过来,与廊柱后的人说话,廊柱后的人站起来,但并没有走出来呈现在齐乐云三人视线里,只是看到他伸出手,手里举着一杯酒。

    那只手修长,白皙,玄色的袖子轻轻晃动。

    酒杯一举,然后收回来到嘴边,仰头,一个白皙的下颌出现在视线里。

    齐乐云三人握紧手,差点欢喜叫出声。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

    ......

    酒楼里又是一阵突然的躁动,楚昭吓了一跳,楼梯似乎都在抖,好像很多人一起跺脚。

    她有些不解的四处看,没什么事啊,没有奇怪的人和物,说书弹琴的都没有,也没有玩杂耍的——

    她看向三楼,这里人格外多,男女分左右都坐满了,还有很多人在到处游走,说笑,举杯,看起来像是谁家在举行大宴一般。

    邓弈并没有理会这热闹,带着楚昭走进了二楼临栏的位置,还主动问引路的店伙计:“有位楚柯楚公子你知道吗?他今天也来了,坐在哪里?我一会儿——”

    不待他解释要跟楚柯如何,店伙计已经笑着答话了:“知道知道,楚柯公子嘛,欧阳尚书的传人,博学多才,少年有为,已经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三皇子望春园的帖子了,今日就是他请客——”

    听着店伙计的话,邓弈看对面坐着的楚昭,见楚昭伸手抚着额头,一副听不下去的模样——

    是该来揍一顿。

    邓弈一笑,点头:“我也是听到这个消息,特意来拜见楚柯公子,希望能敬他一杯酒。”

    店伙计指着对面:“喏,你这个位置正好,对面就是楚柯公子。”

    邓弈和楚昭都看过去,果然见对面一席坐了七八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正神采飞扬说话的正是楚柯。

    邓弈对店伙计道谢,又打趣说:“怪不得今日酒楼这般热闹。”

    店伙计哈哈笑,神情又有些兴奋:“是,是,但,又不是,今日这么热闹,是因为有——咳,最近文会,京城的人本就多了。”

    他似乎要说别人,但又想到邓弈说为楚柯来的,说别人就不太合适,店伙计不再多说,告辞离开了。

    邓弈也不在意,看楚昭:“楚小姐可以先在我这里坐着,更方便看着楚公子。”

    楚昭对他道谢:“多谢邓大人。”又想到什么,问,“邓大人是与人有约吧?”

    那她坐这里就打扰了吧。

    虽然她也很想看看邓弈跟谁有约,是萧珣?中山王的人?

    女孩儿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邓弈伸手斟茶:“我是来送礼的,待别人吃完,我抢着去付钱结账就可。”

    啊?楚昭看着邓弈。

    邓弈将一杯茶推给她,笑了笑:“所以,楚小姐随意坐,我这里没人。”

第二十四章 乱入

    送礼,这种话从邓弈口中说出来,也无怪乎楚昭惊讶,她一认识邓弈,就是手握重权的太傅,更别提再后来,还敢打皇帝的耳光。

    谁能让邓弈送礼啊。

    虽然说现在的邓弈不是以后的邓弈,但距离邓弈发迹也没多久了,还以为现在的他已经身居要位,威风凛凛了。

    “邓大人为什么要送礼啊?”楚昭好奇又小心翼翼的问,“邓大人这么厉害——”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会像是讽刺,一个人都来给别人送礼了,还是不同席故作偶遇那种付钱,还算什么厉害。

    但,这女孩儿是真的认为他厉害。

    她的眼神不做假。

    真巧,他也认为他很厉害。

    邓弈笑了笑,说:“因为得罪人被降职,所以我要讨好别人,保住前程。”

    得罪人啊,那那个被邓弈得罪的人可惨喽,再过一年,用不了一年,今年入冬邓弈就成了大人物了,那人今天吃了邓弈送礼的饭钱,到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命还回来,楚昭挑挑眉,点点头:“大人一定能保住前程。”

    说到这里又笑嘻嘻说。

    “既然这样,那这次我请大人吃饭。”

    邓弈看她一眼,坦然说:“好啊,我的确没有多余的钱,原本准备顶着店家的白眼,要一碟菜豆,喝一壶茶。”

    楚昭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邓弈吃了她这一顿饭,将来怎么也得回报一下吧。

    没钱吃饭按理说是丢人的事,但这女孩儿的表现,却像是捡大便宜的好事,邓弈有些好笑。

    楚昭已经唤店伙计来,先问邓弈喜欢吃什么,待邓弈说自己吃什么都可以,吃饱肚子就行,她便也不再客气,跟阿乐商商量量挑挑拣拣,是真的要吃饭。

    邓弈不理会两个女孩儿的唧唧咯咯,喝茶看向一个方向,待楚昭点完了菜,他也站起身来。

    他说:“我去跟人打个招呼。”

    楚昭点头:“邓大人您也自便。”又指着桌案,“忙完了再回来吃。”

    邓弈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阿乐盯着对面,也起身:“我去看看阿柯公子说什么呢,他那边人越来越多呢。”

    楚昭点头,又叮嘱阿乐:“看看公子四周有没有萧珣的人。”

    小姐对萧珣可真是很在意啊,如今不是路途中了,还这么防着,阿乐应声是离开了。

    楚昭独坐,一边喝茶一边随意低头看了眼楼下,见大厅里店伙计还在堵门,跟进来的几个人在拉扯什么,居高临下看是几个年轻人,能看到他们乌黑的头顶,皆是锦衣华袍——

    三楼上又是一阵喧闹。

    “是画!”

    “谢公子画的画!”

    楚昭收回视线,抬起头看向三楼。

    三楼到底在做什么?三楼是最贵的一层,本应该是最雅致的,怎么今天变得像一楼大厅?

    站在一楼的几个年轻人也抬起头。

    其中一个凤眼微挑,薄唇讥笑:“这么吵的地方,有什么好的。”

    如果此时楚昭还低头看的话,也许能认出来,是驿兵阿九。

    只是此时的驿兵阿九不再是灰扑扑的袍子,裹着头脸的围巾帽子,而是锦缎长袍,细腰束玉带,系着金丝玉环,身姿挺拔,面容灿若晨星。

    旁边的年轻人拍他的肩头:“燕来,别挑剔了,再挑下去哪里还能去?你到底是想请客还是不想?”

    有一个管事的此时满脸堆笑的跑过来:“燕来公子,给您留了位置了,快请进。”

    说着看那位凤眼少年,笑容更恭敬。

    “三公子也在这里呢。”

    听到这话,其他几个年轻人神情惊喜,唯有阿九立刻转身——

    还好其他人动作快将他抱住拦住拉住。

    “不能走。”

    “这怎么能走!”

    “他来,你怎么走啊。”

    硬是将阿九拖着向内而去,喧嚣散去,门口又有新的喧嚣涌来。

    三楼上起起伏伏,很快又平静,除了走动的人更多,也看不出什么,楚昭收回视线。

    “小姐。”阿乐此时蹬蹬跑回来,神情气愤,“阿柯公子又在说将军了。”

    楚昭皱眉,看向对面,见楚柯神情激动,似乎还有些悲愤——

    这副姿态她很熟悉,伯父一家总是摆出这种受害者的样子。

    “而且。”阿乐低声说,指了指那边,“我刚才听到阿柯公子唤一个公子为梁公子,好像是那个梁小姐的哥哥,还跟他手挽着手说话,一起骂小姐和将军。”

    真是不知敌我亲仇,楚昭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起身向那边走去,阿乐忙跟上不忘拎着自己的篮子。

    .....

    .....

    楚柯看着手里的帖子,帖子并不精美,但上面三皇子的印章是最贵重的标识。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入三皇子的眼。”他说,声音有些哽咽。

    旁边一个靠着栏杆,似乎喝醉的年轻人举着手,大声说:“阿柯公子过谦了,你的才学不凡,我梁蔷最佩服你。”

    楚柯对他点点头一笑,又长叹一口气:“我略有才学,何止我有,我父亲也有,但结果呢?家门不幸,无颜见人,只能避世。”

    他说着又神情愤怒。

    “我有才学,有抱负,都是因为二叔的拖累,难以施展!”

    四周的年轻人显然已经听多了,有人笑,有人点头,也有人跟着附和“可不是吗,你那个二叔,真是把你们害的不浅,要不然阿柯你早就功成名就了。”

    楚柯冷笑:“我原本想戴罪立功,扔下这笔,从戎去,只是没想到,他竟还把我赶回来——”

    他的话音没说完,就听得一声冷笑。

    “真是胡说八道!”

    伴着声音,还有嗡的一声,一个酒壶砸过来。

    楚柯猝不及防,被砸中头,大叫一声向后倒去。

    四周的年轻人也呆住了,这才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一旁,穿着打扮普通,但容貌气势不俗,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篮子的婢女,以及一个店伙计。

    店伙计神情呆滞,手举着托盘,托盘里的酒壶不见了。

    这是什么人?

    不会是楚柯还没成名就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他们念头乱闪,还没来得及询问,那女孩儿三步两步冲过来,抓起桌案上堆放的书画卷轴劈头盖脸的对地上的楚柯打去。

    “让你胡说八道!”

    “你再骂一句我爹试试!”

    “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怎么打断你的腿!”

    楚柯发出惨叫声,四周年轻人也轰然乱了,要上前拉开,但那个拎着篮子的婢女也非常凶猛,竟然从篮子里抓出一根棒槌,对着年轻人们就是一通乱捶。

    大家本是读书人,又喝了酒,一时间竟然避不开,被捶的东倒西歪纷纷大叫。

    这边如同石头砸进湖水,喧闹向四面八方散开。

    无数的视线看过来。

    “打架了打架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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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后介绍:
故事从北曹镇驿站几个驿兵遇到一个求助的女孩儿开始楚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