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旁观
酒楼里打架也是常见的事。
听到喧嚣,很多客人们还笑起来。
“这才叫少年,还有力气打架,你我这般年纪就打不动。”“意气风发啊。”“少年人的感情就是打出来的。”“不打不相识嘛。”
旁边的人忙又说:“不是少年打少年,是少女打少年。”
这话让笑声一凝滞,这——肯定是惹了情事了。
这也没什么,公子不风流枉少年,但女子就不像话了。
“真是世风日下。”一些年长的客人们摇头,“如今女子们也能到处乱跑,抛头露面,出入酒楼茶肆。”
“说不定是烟花女子呢。”“烟花女子更不应该了,情义都在楼里,出了楼还敢闹,有失操守!”
但又有新消息传来“不是风流事,是一家人,妹妹打哥哥。”
“那更是世风日下!”年长的客人们羞恼成怒,重重地拍桌案,“没大没小不尊不敬不忠不孝。”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惊讶,听到第一声喧闹说打架时,邓弈正跟一个老者说话,只略停顿了下,就继续说话,直到那老者忍不住好奇去跟别人议论,他才安静退开,穿过到处议论张望的人群,寻了酒楼的管事,在柜台给老者这边结账。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账房都忍不住张望,“怎么兄妹还能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
邓弈倚着柜台,拎着钱袋晃啊晃,说:“总有该打的理由吧。”
账房看他,笑着说:“大爷,你倒是一点都不稀罕啊。”
邓弈笑了笑:“看过几次了,不稀罕。”
......
......
“这一点都不稀奇!”
三楼的女孩子们也正又气又恼又恨恨地说。
一开始听到了这边喧闹,因为能看到打架有些兴奋,待婢女们兴奋地跑回来说“打架的是楚昭,楚昭在打她哥哥。”之后,女孩子们就没什么兴奋——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她打人成瘾了!这见谁打谁啊!”
“还说不跟我们玩,我们怎会跟她玩。”
女孩子们又是气又是愤,齐乐云尤其生气,看着对面被廊柱挡住的身影:“她在这里打架,扰了谢三公子的雅兴,真是讨厌!”
.....
.....
廊柱后的身影没有丝毫的晃动,在他四周的人低声询问,然后带着歉意说:“原本选个雅致的地方,没想到雅趣楼如今变成这样,扰了你清静了。”
“不会。”谢三公子的声音带着笑意,“心远地自偏,心静则清静。”
围坐的年轻人们都笑起来,抚掌说声没错,于是都专注地看桌案上的诗词画作,对四周的喧嚣浑不在意。
.....
.....
高楼上有不在意的,一楼也有不在意的。
坐在一楼的人本是更喜欢热闹,毕竟这里距离听书唱戏最近,选这个位置也是为了热闹。
打架才起的时候,正愁看不到说书唱戏的一楼客人们纷纷跑到中厅向二楼上看,一边看一边起哄。
一楼里面的那几个锦衣年轻人也正是最爱看热闹的时候,但没去看。
因为要去的时候被同伴嗤笑。
“女人打男人,有什么可看的。”他靠着围栏,举着酒壶,“打的不热闹,不管谁赢了,都可笑,想看打架,就要看热闹的,比如南军和北军,比如齐都尉和贾都尉——”
那倒也是,一个男人能被女人打,可见弱不禁风,一个男人要是打女人,也算不上本事。
年轻人们哈哈大笑。
“你小子,刚回来就撺掇两个头儿打架啊?”
“小心他们先把你揍一顿。”
“燕来,我可听说了,你和你的侄儿也常常打架,下次打的时候叫上我们看看。”
年轻人们说笑着,丢开二楼的热闹,伴着楼里的喧嚣起哄声,继续划拳摇骰。
......
......
雅趣楼也不可能真让这兄妹两人打的没完没了,店伙计带着几个妇人又是劝又是拉,将两人分开了。
楚柯哪里还有先前风流倜傥得意少年的模样,躺坐在地上,衣衫头发都乱了,鼻青脸肿,鼻血都流出来。
他抬手擦了一下,看到手背上的血,又是气又是痛又是悲差点晕过去:“楚昭你疯了!”
楚昭只是发髻微微有些乱,她将发丝掖好,站着居高临下冷冷说:“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再敢说我爹的坏话,对我爹不敬,我打死你!”
楚柯抬脚踢桌案,发出砰砰声,悲愤交加:“我说的是坏话吗?我说的是事实!”他伸手指着四周,“你问问大家我说的哪个不对?”
楚昭看了眼四周,四周的年轻人有畏惧的但更多的是不屑,还有人在冷笑。
“楚小姐。”一个年轻人靠着栏杆,适才打起来的时候,他稳坐不动大呼小叫看热闹,此时似笑非笑说,“可能你不想听,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外人可以不说,阿柯公子作为亲人想起来了,心里难免难过,发发牢骚而已,你可以打外人,比如我妹妹,但自家亲人还是不要打了吧?毕竟当年你父亲让亲人伤心的时候,他们也没打你父亲啊。”
妹妹,这就是阿乐说的梁家公子吧,看看这一副煽风点火的样子,楚柯真是昏了头了,还跟梁家的人来往,上一世说不定就是这梁公子把他煽动去外地当冤大头送死的。
楚昭看着他问:“你是梁家什么人?”
年轻人笑了笑:“我是梁蔷,跟楚柯公子与楚昭小姐一样,我唤梁沁为堂妹。”
他自报家门,见这个原本不认识或者假装不认识的女孩儿脸色微微一变,视线凝视。
“你是梁蔷?”楚昭问,“梁寺卿是你伯父?你父亲是梁籍?”
竟然知道他父亲的名字?
梁蔷略有些惊讶,说:“没错,就是我,楚小姐不认得我也不奇怪,我父亲一个读书人,功不成名不就,我们一家也拖累了梁氏和伯父。”
楚昭没理会他话里的暗讽,神情有些复杂,说起来她真有些羡慕梁寺卿,那一世梁寺卿失势狼狈离京,世道乱了后,梁寺卿的兄弟梁籍,投笔从戎,梁籍的儿子们也极其奋勇。
有个叫梁蔷断了一条胳膊,依旧单臂持刀不下阵,萧珣在朝堂上大赞,为梁氏封官加爵。
梁二老爷一家人杀出一条血路,让梁氏起死回生——
原来这个就是断臂的梁蔷,楚昭认真看他几眼,视线再落在楚柯身上,就更愤怒了。
“你有什么好说的?”她喝道,“我父亲不扶助你?楚柯,当初我父亲小时候让你练武,你怕苦怕累哭闹不肯,后来又让你来边郡入兵营,你呢?三个月不到,就哭喊要回京,说什么宁愿一辈子无人知晓,也不要拿命换功业,你怕苦怕累怕死,怎能怪我父亲不扶助你?”
听她说出了旧事,再看四周好奇惊讶的眼神,楚柯很羞恼:“我,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不是谁都能练武的!还有,我去边郡,我还小,叔父不仅让我当小兵,还竟然让我去跟西凉兵对战,这哪里是扶助我,这是要我死!”
他去边郡想的是有楚岺做靠山,自己又是个读书人,怎么也得当个将官吧,谁想去当个小兵每天被捶打,他长这么大,爹娘都没舍得打过!
楚昭冷笑:“你年纪小,梁蔷公子比你还小呢,他就不怕吃苦,下马能提笔写字,上马能提刀射箭,你问问他,受的苦少吗?”
楚柯如何面红耳赤愤怒且不管,一旁的梁蔷怔了怔,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看着这女孩儿。
竟然如此夸他!
原来这女孩儿,是他的倾慕者啊。
第二十六章 论道
楚柯不想提旧事,跟楚昭相处一路,他已经很明白了,这死丫头是真敢往死里打他。
如果再提二叔的不是,楚昭还会继续当众打他。
今日的脸都丢尽了!
“过去的都不提了。”他恨声说,“我们一家早就不指望了,如今我靠我自己重振楚氏,也洗刷楚氏的污名。”
楚昭低头捡起先前因为厮打落在地上的帖子,讥嘲一笑:“这个吗?”
楚柯吓了一跳:“楚昭,你别发疯撕了它!这可是三皇子给我文会名帖。”
虽然很乐意看别人倒霉,但是,嗯,毕竟是个赞誉倾慕自己的小姑娘,梁蔷没有再煽风点火看热闹,轻咳一声:“楚小姐,三皇子爱书痴狂,最恨有辱斯文的事,你可别乱来。”
他在痴狂上加重语气。
三皇子性情癫狂,发起疯来,连皇帝太子都骂,但皇帝宠爱幼子,不以为怪,京城人都知道万万惹不得。
梁家的子侄真是聪慧机敏,楚昭看他一眼,心里叹息羡慕,再看看楚柯,冷笑:“你以为你拿到三皇子文会名帖,是因为你自己?”
楚柯亦是冷笑,又带着几分倨傲:“当然,才学的事,可偷不来。”
楚昭嗤笑:“你有什么才学,你连我比不过。”
这话无疑也是当众打他呢,楚柯愤怒地喊:“楚昭,你说什么胡话,我如果连你都比不过,还算什么读书人!”
“好。”楚昭说,“那就来比一比,让大家都看看,你算不算个读书人。”
将手中的名帖抖了抖。
“让大家看看,你拿到这名帖,真是靠你自己,还是靠——其他人。”
其他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楚岺?
怎么可能因为楚岺,三皇子给他名帖,另眼相看,楚岺,这个天天被他们抱怨拖累家门的人,有什么面子!
楚柯气的跳起来:“比!”
......
......
二楼那边围着的人不少,但动静小了,一楼等着看热闹的人们有些着急。
“打不打啊!”
“快打啊!”
店伙计们楼上楼下奔忙,哭笑不得地劝大家回去安坐:“没有打架,是年轻人才学争执,现在为了一较高下,要开始比试了。”
果然有店伙计捧着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向二楼去。
比试有什么看头啊,无趣!一楼的人们一哄而散。
“白等了半天。”
“都不打!”
“老子的饭菜都放凉了。”
坐在最里面的年轻人们看到人群骂骂咧咧回来了,纷纷大笑,拍打着凤眼少年的肩头:“果然你最明智。”
凤眼少年懒懒举着酒壶:“当然,听我的没错。”
其他楼层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了不少,他们花这么多钱不是来看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还是女子比试的。
“这不是胡闹嘛。”齐乐云更是笑喷,“楚昭跟人比试?她会什么啊?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是啊,书也没读过几本。”一个女孩儿嗤笑,“那一次我还故意写错一个字,她还装作很懂得样子奉承我。”
“她不跟我们玩,不在我们面前丢人。”另一桌的女孩子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要来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还有一个女孩儿张了张口,神情略犹豫一刻,说的跟大家不太一样:“也许她这些日子用功了,所以拿出来显摆一下。”
其他人听到了更是笑。
“她能用什么功?学什么?”“学打人啊。”
听着大家的笑,那女孩儿也跟着笑,不过还是嘀咕一声“也许学了琴?”
那天楚昭扬长而去哼唱的曲子,她总是忍不住想起。
不过也罢,会一首曲子不代表就能跟楚柯相比,楚柯才学平平,但到底是读了十几年书的。
在边郡军营混了十几年的楚昭怎么跟他比。
“看,谢三公子起身了。”一个女孩子忽的喊了声。
要走了吗?
女孩子们忙都看过去,齐乐云更是站起来,先看到一角衣袍,然后一个年轻公子从廊柱后走出来,玉簪束发,与他一起起身的还有几个年轻人,但在这些人中,他宛如仙鹤,夺目出尘。
下一刻他与这几人施礼,目送那几人离开,然后再次回身坐回去,而其他地方又有几人过来,瞬时将他围住,挡住了诸人的视线。
哀怨声四起。
“真是讨厌。”齐乐云说,不过又高兴,“还好三公子没有被楚昭胡闹惊扰离开,要不然,我非揍楚昭不可!”
“三公子怎么会理会这些俗事。”另一个女孩子笑说。
自始至终,谢三公子都没有往楼下看一眼。
大家也不再理会楚昭的可笑,一边低声闲谈,一边看谢三公子,虽然看不到,但坐在这里,四周的气息都不同呢。
三楼安安静静,二楼还稍微热闹一些,毕竟坐的近,不时的看一眼楚昭楚柯两兄妹所在,发出议论几句。
邓弈已经回到位子上,没有去那边看看,楚昭点的饭菜都已经送来了,他神态自在地吃起来。
.......
.......
“我也不欺负你。”楚昭坐下来,看着楚柯,“你拿到三皇子文会帖子考的什么,我就跟你比什么。”
楚柯整理了衣衫头发,只是脸上被打的痕迹无法消除,怎么看都不再是翩翩公子。
“楚昭,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自取其辱。”他冷笑说,“你是不是想颜面扫地,在京城呆不下去,然后借口哭闹回边郡去啊?”
他将手一拍桌案。
“我告诉你,你就是颜面扫地也得在京城呆着,从此后你不仅自己丢人,也让你父亲更丢人!”
楚昭倒是没有起来再揍他,淡淡说:“别废话了,谁颜面扫地还不一定呢,来吧,第一场比棋。”
三皇子望春园文会入园考核,是棋艺,书艺,以及才艺。
雅趣阁的店伙计送来了棋,笔墨纸砚也都摆好,还贴心地摆了新的桌案——只要不是打架,这种文雅的事店家很欢迎。
楚柯看着棋盘,还有心说笑:“说起来,你对沙盘更熟悉吧?”
楚昭没有理会他,伸手拈棋落下,一声轻响,执白先行。
看到落子,楚柯轻蔑一笑,平平无奇,一看就是生手。
他伸手抚袖,淡然落子。
第二十七章 两胜
二楼没有再打架,但原本散开的人又慢慢聚集起来,人多并没有喧闹,反而比先前要安静。
有些人是路过,看了一眼,就停下来。
大多数人坐在席上,吃自己的饭菜,但不时地唤住店伙计,问的不是要什么酒菜,而是:“进展如何?”
店伙计热情地答:“五十手了。”
“才五十手,这也太慢了。”客人捻须摇头,“看来棋艺都不怎么样。”
店伙计笑道:“是第三局的五十手棋了。”
客人惊讶:“这么快?”不过还是摇头,“可见棋艺还是不怎么样。”
旁边的客人倒是宽容,笑说:“一个十七八岁,一个才十三四岁,棋艺能怎么样。”
只这两人比胜负就好。
他问店伙计:“谁更胜一筹?”
店伙计兴奋地伸出手指比个三:“三局都是楚小姐。”
......
......
楚昭看着对面的楚柯,不耐烦地问:“还要下吗?”
对面楚柯人快要贴在棋盘上了,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人给他指点低语,但那又如何,楚昭得胜已成定局,再多几个人指点也无力回天。
楚柯抬手将棋子扔在棋盘上,抬起头脸色铁青。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下棋了?不是说什么都不会吗?竟然深藏不露。
“会下棋有什么可深藏不露的。”楚昭捡拾棋子,淡淡说,“打发时间而已。”
看这一副讨人厌的模样,楚柯伸手在桌子上狠狠地锤了几下:“比书艺!棋艺只是打发时间的玩乐,我的时间都用在读书上了。”
女孩子闲来无事用下棋当玩耍,读书人哪有那个时间,棋艺略低也情有可原。
楚昭笑了笑:“好啊,我不需要读书来安身立命,所以书艺也是我打发时间而已。”
梁蔷在一旁笑:“那就让我们见识见识。”
其他年轻人也纷纷附和,一场棋下来,大家看楚昭的眼神不同了,虽然楚柯棋艺确实烂,但这女孩儿也是真有点本事,并不是只会打人骂人凶悍粗鲁。
看着原本只恭维自己的年轻人们的眼神,楚柯更恼火地捶桌子:“那还不快收拾桌子!”
年轻人们笑着将棋盘挪开,取过店家早就送来的笔墨纸砚摆好,楚昭也不多说,端正而坐,扶袖提笔开始写。
看女孩儿恬静的面容,年轻人们停下说笑,比先前对弈时更安静了。
......
......
“真安静啊。”
齐乐云手拄着下颌看着对面的廊柱,那边位席明明坐满了,但就是听不到谢三公子的说笑声。
谢三公子真是个安静的人啊。
她的视线忍不住向下瞟了眼,神情有些恼怒。
“楚昭那边怎么也这么安静?她走了吗?”
女孩儿们虽然不关心那边了,但婢女们都还打听着,好随时能将楚昭丢脸讲来让小姐们开心。
只是,暂时还没等到。
一个婢女说:“没走,楚昭在和楚柯公子比书艺了。”
齐乐云以及其他的女孩儿都转过头来看婢女,神情惊讶又好笑。
“楚昭有个什么书艺,能写对字就不错了。”
“我们不是让她写过字吗?还记得她写的多可笑吗?”
“楚柯虽然一般般,但岂是她能比的?”
“要是楚棠来跟楚柯比还差不多。”
不过也有人想到另一件事,唤婢女问:“适才不是说下棋吗?谁赢了?”
对哦,还有这个呢,女孩子们也盯着问。
婢女怯怯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局,楚小姐都赢了。”
女孩子们哗然。
“楚柯的棋艺这么烂吗?”
“真是丢脸。”
“楚柯本来就平平,楚家也就楚棠最厉害。”
“楚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输给楚昭。”
“咿,他们两个不都是楚家的?”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热闹起来,齐乐云将一半的心从谢三公子那边的廊柱收回,吩咐婢女“去盯着,看看楚昭能写出什么鬼。”
......
......
围过来的人更多了,没有先前那么安静,再加上一些婢女挤过来,她们看不太懂,不停地问其他人“写的怎么样?”
其他人看着端坐写字的女孩儿,点点头:“小楷还可以,是用心学过的。”
只是还可以啊,婢女们松口气,踮脚看楚昭一张写完,放在一旁,上面的字清清秀秀,果然也没什么稀奇,跟自家小姐们写的差不多。
“咿。”身边的人忽道,“她又换了一种字体。”
其他人也发现了,忍不住向前,前边的人被挤的不高兴了“别挤啊。”“踩我脚了。”
场面略有些骚动。
楚柯忍不住抬头看,这一看才发现来了这么多人,再看对面的楚昭,已经写完了一张,正神情专注地写第二张——
书艺又不是比谁写得快!
楚柯心里恨恨,握着笔加快了速度,耳边响起了更多的议论,听在耳内提到的还是女孩儿女孩儿。
“这女孩儿行书颇有功底啊。”
“这女孩儿年纪不大,笔法矫健,也是下了功夫的。”
“咿!这女孩儿又换了书体,是草书!”
.....
.....
“我才不信呢,她会什么草书!”齐乐云蹭地站起来,看了眼廊柱那边,廊柱暂时不会跑,她将余下的一半心也收回来,推开婢女,“我去看看!”
早就按耐不住好奇的女孩子们也纷纷起身,一众人蹬蹬下楼,珠光宝气锦绣华服立刻又成了一景。
更多的视线看过来,然后追随着向二楼。
邓弈摇了摇壶,壶中已经空空,他抬手唤店伙计,店伙计们也都在看二楼那边,指指点点低声说笑,邓弈唤了两次,店伙计才过来。
“再来一壶酒。”他说,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账都是这位付。”
......
......
四张纸写完,楚昭看着对面还奋笔疾书的楚柯,提醒:“哥,书艺不是比谁写的多。”
楚柯抬起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的头发又乱了,鼻青脸肿看起来更狼狈了。
他看四周,四周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
“阿柯兄。”一个玩伴略有些尴尬的指了指他的纸,“你这个字,写错了。”
那是因为他收笔太快了,楚柯气得将笔拍在桌子上,伸手:“让我看看!”
楚昭写好的都已经不再桌子上了,而是被四周的人传看。
桌案上只有他写的六七张纸散落,围观的人没有兴趣拿起来看,只俯身看了眼——
太欺负人了!
梁蔷没那么欺负人,将一张纸从其他人手中夺过来,递给楚柯:“你看,你妹妹跟你一样,都会写草书。”
楚柯看着差点拍在脸上的纸,其上龙飞凤舞的字刺得他眼痛。
死丫头一个也没有写错。
第二十八章 擦肩
楚柯不肯认输!
什么世道,什么世道!
他将头埋在桌子上,恨恨地捶桌子。
“比才艺,比才艺。”他说,“我忙于研读尚书,没有时间练字,荒废了。”
这一次楚昭还没说话,旁边有个观者开口了,他手里还拿着楚昭先前写的一张字。
“楚公子。”他说,“我觉得才艺也不用比了,你妹妹显然也很精通尚书。”
他看着手中的纸,念念几句,满眼赞叹。
“不愧是欧阳尚书名家教出来的,楚先生不负盛名啊。”
楚柯蹭地抬起头,什么?
“我这里也是,写得极好。”另一个年轻人也拿着一张,神情恍然大悟,“原来此句当如此破题啊。”
楚柯跳起来,他爹是欧阳尚书名家,楚昭的爹可不是!
她懂个屁的尚书!
“拿来给我!”他劈手从那公子手中夺过,低头看。
原来楚昭写了四张字,内容是尚书的四篇小文。
一开始大家都看字,小姑娘字写得好,细细一读,小文也写得精妙啊,女子们读书,多数是熟读知晓出处,这样详细破题写文阐述得很少——女子们又不需要靠读书立世求功名。
“真是名师出高徒,不愧是诗书之家子女啊。”几个年长的客人也赞叹。
什么诗书之家,楚昭她是二叔教出来的,二叔是莽夫!他才是真正的诗书之家子女!楚柯将几张小文夺过来都看了,有心反驳,但偏偏一字也不能反驳——
“你!”他不可置信地瞪眼看楚昭,“我父亲可没有教过你,什么时候偷学的?”
偷学,楚昭嗤笑一声,又轻叹一口气,她可不是偷学的,还真是伯父教的。
她嫁给了萧珣,紧接着当了皇后,国朝不稳,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给萧珣拖累,她就想变得更好,配得上皇后这个身份,她苦练琴棋书画各项才艺,宫中技师多,朝中的名臣也很满意她的虚心请教,伯父更是用心地教了她尚书,说这是楚家的立身之本——
什么立身之本,她学的这些,没能讨好萧珣,也没能当个贤后,更没能保住性命。
楚昭看了眼四周,这才注意竟然这么多人围观。
也不是没用,今日这些技艺讨好了这些男人们,他们不再认为她一无是处,蛮横无理,反而会认为她教训楚柯天经地义。
“你以为只有你学了吗?”楚昭呵斥楚柯,“谁不比你用功,那么多人学了也不敢说自己多好,你倒好,竟然四处招摇,还有脸拿着三皇子文会的名帖洋洋得意!”
她将桌子上文会的帖子拿过来放进阿乐的篮子里。
“你连我都比不过,有什么资格去三皇子的文会,这个帖子不属于你了。”
楚柯大叫一声:“楚昭——我跟你拼了。”
少年人要扑过来,但这一次楚昭没有机会动手,楚柯被其他年轻人拦住了。
“阿柯,别这样。”“阿柯公子,有话好好说。”
这样再打起来,就没不占理了——而且也打不过,白白再挨一顿打,他们这些人都跟着丢脸了。
楚柯被这么多人抓住,难以挣脱,心力交瘁,为了这死丫头,那么冷的天走那么远的路,受了多少苦,他没有掉泪,被这死丫头当众劈头盖脸的打,他没有掉泪,现在骄傲被抢走了,少年人再也忍不住,抬袖子掩面哭起来。
楚昭不理会哭泣的楚柯,转身就走,阿乐拎着篮子跟上。
诸人让开路,站在后边的女孩子们慢了一些,陡然跟楚昭面对面,一群人有些慌乱地想说什么能不那么尴尬,或者气势不能落下风——
齐乐云伸手指着她:“你竟然欺瞒我们!”
楚昭竟然对她们藏拙,装什么都不会,她想干什么?是想也像这样羞辱她们吗?
“真是卑鄙!”“老奸巨猾!”“无耻!”
女孩子们纷纷低声叱骂,楚昭并不理会,伴着女孩子们的不满,楚柯的哭声,施施然而行。
说起来有些可笑,她当皇后的时候,都没被这么多人簇拥过。
走到楼梯这边时,从三楼上有一人也被簇拥着走下来。
楚昭下意识地抬眼看去,那是个年轻的公子,正与身后的人说话,只呈现侧脸。
这一个侧脸就足够了,长的真好看啊,楚昭瞬时唯有一个念头,明丽又出尘。
而且这位公子身边都是倾慕的眼神明媚的视线欢快的面容,不像她,身后又是哭,又是骂,又是意味深长的注视。
他是踩着五彩祥云从天上而落,她就是踏着枯枝烂叶在淤泥污浊中冒出来。
想到这个对比,楚昭忍不住笑了。
那公子恰好此时转过头来,看到了女孩儿的笑。
此时他们已经走得很近了,能看到彼此细腻光洁的面颊。
迎着这女孩儿的笑,他也微微一笑,如昙花夜放。
这是在对她笑吗?楚昭愣了下,是误会了吧?她不是在跟他打招呼,不过,对这样的美人,当然要报之以热情的还礼——
但她还没来得及再笑一笑,身后的喧闹陡然增大,伴着咚咚的脚步声,环佩叮当。
“谢三公子!”
“谢公子!”
站在后边的女孩子门瞬时冲过来,将她撞开,跑的最快的齐乐云还踩了她一脚。
这死丫头,楚昭屈膝抬脚,阿乐忙扶着她,再看前方,那下楼的漂亮公子更被淹没,什么也看不到了,只看到一群人都挤在楼梯上。
搞什么啊!楚昭揉着脚放下站稳,这么多人,小心楼梯被踩塌!
她带着阿乐往里走了走,绕开楼梯这边走回自己的位置。
位置上空空,邓弈已经不见了。
盘子里的饭菜都动了一半,还摆着两个酒壶。
“楚小姐。”店伙计在一旁站着,看到她回来,眉开眼笑打招呼,“恭喜你得胜归来。”
态度比起刚才热情多了,还记住她姓什么,还能说声恭喜,楚昭微微一笑。
“邓大人已经吃过了,说有事先走了。”店伙计说,又试探问,“楚小姐,你看看你还要添些什么吗?邓大人胃口很好呢,吃了不少。”
楚昭听懂他的意思,这是示意她饭钱没付呢。
邓弈果然没有付账走了,不过这也好,邓弈欠她一顿饭,比她欠邓弈一顿饭要划算的多。
“也给我来一壶酒。”她说,今天高兴,但——也没什么太高兴的。
店伙计看着女孩儿含笑的脸蒙上一层忧郁,忙应声是离开了,免得她不想付钱哭起来——
楚昭倚着靠背轻吐一口气。
“小姐你好厉害啊。”阿乐看着楚昭,满脸敬佩。
楚昭摇摇头:“不厉害,我要是真厉害,也不用如此了。”
她就不用死,也不会重生,也不用在这里跟楚柯比争。
这有什么可骄傲得意的,唉。
她看向对面,楚柯被同伴们围着,不见先前的得意垂头丧气。
有这一场教训,楚柯没脸出门,也免去被打断腿,知足吧。
她的视线随之往下,看到齐乐云那群女孩子已经跟随那公子走到了一楼,一楼大厅里的人变得更多,所有人都围向那个男人。
这个人是谁啊,这么受追捧吗?她怎么不知道,先前齐乐云喊什么?谢,谢三公子——
谢!
谢公子!
念头闪过,楚昭从位置上弹起来,人扑在栏杆上向一楼看,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第二十九章 燕郎
阿乐吓了一跳,几乎在同时抱住了楚昭的腿。
送酒来的店伙计吓得也差点跪下。
“这位小姐,不要想不开啊,不就是几个饭钱酒钱吗?”
他早就觉得不合适,那个邓大人是个当官的,年纪又那么大,竟然让一个小姑娘付钱。
楚昭对他们摆手:“我没事,我是在看那位,谢公子。”
听到这三个字,阿乐虽然还不太明白,店伙计松口气站直了身子。
看谢公子啊,京城的小姑娘们哪个不想看谢公子。
今日来雅趣阁一多半的人都是为了谢公子。
“楚小姐你看的太晚了。”店伙计将酒壶放下,看着趴在栏杆上的女孩儿,“谢公子都走了。”
“不晚,不晚。”楚昭喃喃说,盯着楼下大厅里被人围住的公子,“这就是东阳谢氏,太子妃的弟弟,谢三公子吧?”
店伙计笑着应声是:“就是他,刚从东阳来,除了太子妃和太子成婚那日,这是他第二次进京,楚小姐知道吧,谢公子长的好,才学好,品行好,处处样样无一不好——”
店伙计絮絮叨叨,显然也很喜欢谢公子,这种翩翩贵公子谁看一眼能不喜欢呢?
楚昭手抓紧栏杆,好?当然好,除了现在大家知道的,谢公子还有更多的好呢。
他,好战,好兵法,好毒辣,好无情,好一个让大夏一分为二民众流离的贼首。
不过那一世,她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反贼的贼首。
贼首谢三,太子妃的堂弟,从小就有盛名,所以能一呼百应,瞬时就能与萧珣分庭抗之。
当然不会真的就是瞬时,萧珣愤怒地骂过:“该死的谢贼,他们早就有心不轨,都说杨氏赵氏外戚嚣张,其实最嚣张的是谢氏,太子妃还不是皇后呢,他们就已经私下四处游走,结党营私。”
骂也没办法,谢氏家财雄厚,子弟众多,又交游——结党广泛,有名有财有从众,还有,旗号。
谢氏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号。
而惩除的恶,就是她。
楚昭抓着栏杆的手攥紧,一字一字说:“燕,狼”。
店伙计已经离开了,阿乐听到了挠了挠头,先前在这里走动的时候,听到大家说了,谢公子,行三,名字好像叫燕什么。
“谢三公子叫燕郎吗?”她好奇问,或者这是爱称?
楚昭笑了,谢三公子的名字里有个燕字,或许一开始人人爱称燕郎,但因为此人极其凶悍,狠辣,后来名字就变成了燕狼。
凶残的野兽,谢氏燕狼。
楚昭居高临下看,大厅如同湖面,那贵公子如同盛开的一朵莲花,荷叶鱼儿皆围着他。
几个年轻人如鱼儿一般灵活穿梭在人群中向谢三公子游去,其中一尾鱼在最后,似乎不太情愿,动摇西晃,四面八方的看,一抬头看到上方,下一刻受惊一般向后跳去,溅起涟漪。
“燕来你干什么呢?”年轻人们察觉身后少了人,忙问,“怎么还不跟来?”
回头一看更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
原来那跳着退后的凤眼少年,竟然伸手扯了一块桌布盖住了头脸。
嗡嗡的声音从后传来:“因为一看到谢三公子,我就自惭形秽,没脸见人。”
......
......
谢三公子向这边看来。
在他身旁的人也看过来,皱眉低声:“这混账,又出来喝酒,已经几天不回家了。”
另一个年轻人亦是冷笑:“满酒楼的人都知道三哥在这里,他不瞎也不聋,竟然不来拜见,我揪他过来。”
他要迈步,谢三公子制止:“自己兄弟在家里见就行了,让他玩吧。”
说罢不再理会,跟身后的几人道谢:“多谢款待。”
那几人笑着还礼:“是我等荣幸。”
双方一起向门外走去,跟下来的女孩子们神情遗憾,这就走了啊,还没看够呢。
齐乐云尤其遗憾,她连人都没看清,看了半天的廊柱,忍不住喊:“谢三公子。”
谢三公子倒没有不理会,转头看过来。
真看过来了,齐乐云紧张又欢喜,抓紧楼梯扶手结结巴巴:“你,你会参加望春园文会吧?”
谢三公子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其他的女孩子们有些恼火。
“齐乐云,你问的什么话!”
“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你不知道谢三公子是什么人吗?”
齐乐云说完了就后悔了,她当然知道谢三公子是什么人,是东阳谢氏,是太子的小舅子,太子和三皇子可是极其不和睦。
且不说三皇子会不会邀请,邀请了谢三公子去不去,这对于三皇子和谢三公子来说,都是难题。
你齐乐云竟然当众逼问。
“我不是,我没想逼问他。”齐乐云愁眉苦脸,“我就是觉得谢三公子才学出众,望春园文会少了他可惜。”
“可惜什么啊。”另一个女孩子撇嘴,“就算谢三公子去了,我们也进不去,看不到他的风采。”
“什么?”齐乐云惊讶,忙问,“不是说举办盛会,人人都可以参加吗?”
其他女孩子们也很惊讶,虽然她们不认为望春园文会真的人人可参加,但身为权贵世家肯定可以。
文会,不就是要热闹吗,人多才能扬名啊。
大家看说话的那位女孩。
“才不是呢。”那女孩儿摇头,“人人可参加,但人人里不包括女子们,我本来要我哥哥带我去,我哥哥说,三皇子不许女子们去,让我别想了。”
女孩子们顿时一片喧哗“假的吧?”“不可能吧。”“是你哥哥嫌你烦人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也议论不出个什么。
“别吵了,我去见两位公主,问问她们去不去。”有个女孩儿说,她家跟皇室有亲,能跟公主说上话,“如果公主去,我们自然要作陪。”
说罢又对诸人做个嘘声的手势。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要议论三皇子的事了。”
女孩子们自然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很顺从的转换话题。
“说到谢三公子,你们听说了没有?”一个女孩儿低声说,“梁沁,议亲的就是他——”
这比三皇子文会更让女孩子们震惊,顿时又是一片喧哗,女孩儿话没说完,声音都被淹没了。
“不可能!”齐乐云的声音最大,“梁沁哪里配得上谢三公子!”
这喧哗引得四周的人都看过来,还抓着栏杆往下看的楚昭也听到个梁字,坐在楚柯那边的梁蔷更是敏锐的抬起头。
第三十章 而散
齐乐云被四周的同伴七手八脚的按下来,掩住她的嘴。
“你喊什么!”“你真是丢脸!”
齐乐云被按住,犹自气愤呜呜“凭什么,她不配。”
“不是。”先前的女孩子忙低声说,“当然不是跟谢三公子,要是跟谢三公子的话,梁家早就喊得人人皆知了。”
那倒也是,这么风光的事,梁家怎么会藏着掖着。
听到不是谢三公子,大家都松口气,齐乐云也缓过来。
“是谢三公子的一个弟弟。”那女孩儿接着说,又解释,“我也不清楚,是我婢女先前在哪里听别人说了。”
齐乐云虽然缓过气来,但犹自愤愤:“那也是梁沁够运气好了,能和谢三公子做一家人。”
以后天天都能看到谢三公子。
是啊,以后梁沁成亲了,再见到她们,肯定句句不离“我家谢三哥哥。”
好气人啊。
有女孩子噗嗤笑了:“不要担心,不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她看着诸人,神秘又小得意,“这件事其实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听的是,亲事没成。”
女孩子们顿时又来了精神,都看着她。
那女孩儿压低声音:“据说是谢家反悔了。”
齐乐云哈哈大笑:“真的吗?”
其他女孩子们也纷纷笑,也有更多的女孩子儿主动说“我也听说了。”“前一段阿沁不是说被楚昭打了吗?”“说打的重得不能见人。”“其实不是,是她羞得没脸见人。”“那是谢家看不上梁家嘛。”“当然,谢三公子的兄弟呢。”
这边唧唧咯咯说说笑笑,比谢三公子在的时候热闹多了——谢三公子在的时候,哪里顾上得说笑热闹嘛。
原本女孩子们笑声听来很享受,但此时此刻楚柯只觉得如刀割,所有人一定都是在嘲笑他。
“我回去了。”他起身告辞,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用袖子遮住脸,“此后大家再不相见了。”
年轻人们忍着笑,纷纷劝“怎么就再不相见了。”“阿柯你可别这样说。”“谁家姊妹没有顽皮的?”
不管大家怎么说,楚柯是不能再留了,在同伴们簇拥下下楼。
梁蔷也跟着起身,一个小厮从一旁游走过来,喊声公子。
梁蔷落在人后,低声问:“她们说什么呢?是提我们梁氏了吗?”
今天这个酒楼格外的人多,尤其是那位谢三公子在,鉴于两家刚发生的不愉快,他特意让小厮们警惕些,眼睛耳朵都用上。
小厮神情不安:“是,阿沁小姐被拒婚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出来。”
梁蔷皱眉头,看了眼三楼女孩子们聚集的地方:“只说阿沁吗?”
小厮低头:“她们在嘲笑。”
女孩子们之间就是如此,笑人无恨人有,小姐说亲不成,其他的女孩子们当然幸灾乐祸。
嘲笑阿沁小姐,当然也嘲笑了梁家。
小厮抱怨:“不知道怎么泄露出去的,明明谢家说不提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梁蔷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愤:“这种事本也瞒不住,京城里多少眼睛互相盯着,有点风吹草动就传遍了,至于谢家,他们说,但不一定就真这么做,只会说得好听,否则何必出尔反尔戏耍我梁氏。”
最近真是太不顺了,先是堂妹被楚家那个女孩儿羞辱,伯父又被陛下责骂,谢氏又出尔反尔,颇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感觉,伯父的仕途只怕要出事了。
“没想到能遇到谢三公子。”小厮低声说,“公子应该去问问他,这样出尔反尔,算什么君子之为。”
谢三公子进京后,一直不出门,也不接受别人拜访,他连太子妃也没去见,大家也不好责怪他。
“蠢货。”梁蔷骂了他一句,“婚姻之事是父母长辈做主的,去问谢三公子做什么,到时候他给我道歉,反倒显得我梁氏气急败坏,更丢脸。”
小厮低头不敢多说:“可怜阿沁小姐还怎么见人。”
“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梁蔷说,“楚小姐不也是被嘲笑,她又如何?”
依旧出来见人,不怕任何人,甚至比曾经见过的一两次更神采飞扬。
他看向二楼一个方向,那个女孩儿倚栏而坐,面容恬静,明丽照人,以前倒没注意长的这么好看。
可惜了,梁蔷有些遗憾,楚小姐对自己倾慕,但他是不会娶她的。
倒不是因为她跟伯父堂妹的过节,而是楚家家门不行。
楚岺日暮西山,楚岚一事无成,楚柯更是才学平平,楚家也就到这一辈了。
不知道这楚小姐将来找个什么人家。
家门败落之后,成亲嫁人也会很落魄吧。
如果成亲后落魄再见到了,他一定会不计两家嫌隙,伸出援助之手,就为这少女此时此刻的倾慕和赞誉。
梁蔷心里许下承诺,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跟上同伴们走出去了。
小厮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公子突然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但不因为梁氏被人取笑而生气也好,公子心情好,当小厮的也才能过得开心,忙跟上去。
似乎随着谢三公子离开,原本熙熙攘攘酒楼一下子都空了。
几个年轻人喝完最后一壶酒,互相招呼:“走了走了。”
他们还有差事在身,虽然上官不会把他们这样,但如果撞到两个上官斗法,难免池鱼之殃。
“尤其是你。”他们说,“你这个姓谢的,是姓杨的姓赵都不喜欢的。”
蒙着桌布的年轻人一动不动,声音嗡嗡从内传来:“反正都不喜欢了,做什么都不喜欢,理他们呢,我今天是不走了,等楼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再走。”
这又是发什么癫呢?
来的时候不肯来,来了又不肯走。
......
......
楚昭也准备离开了。
她和阿乐将剩下的一半饭菜吃完,两人又分了一壶酒,开开心心的结账。
一直在一旁转来转去的店伙计也很开心,还亲自送她们:“楚小姐有空常来。”
楚昭想了想,环视四周,叹气说:“接下来一段还是可以常来,然后就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常来了。”
三皇子和太子闹乱之后,很长一段京城不仅宵禁,白日很多酒楼茶室也都是关闭的,边境不稳,谢氏谋反,京城差点都被攻陷,民众惶惶不安,风声鹤唳,再没有此时的繁华闲适。
店伙计似懂非懂,也不去深究,只当这女孩儿出门不方便,也是啊,当众把自己的堂哥打成那样,回去之后,肯定要被训斥禁足,或者直接送走回她父亲身边去。
闹这一场,店伙计们都知道这楚小姐是谁了,楚岺在京城沉寂多年,此时被重新想起来。
楚昭起身下楼,三楼的女孩子们也立刻就发现了,互相招呼着“她走了。”
“走就走呗。”齐乐云哼声说,“我们也走。”
谢三公子已经走了,看过了楚昭打架的热闹,听过了梁沁的糗事,女孩子们今天是心满意足,急切的要回去跟家中的兄弟姐妹父母们分享热闹,也纷纷起身。
一时间雅趣楼如五彩云飘落,赏心悦目,酒楼里无数视线纷纷看向这边。
“有几个长的真不错啊。”
“都是谁家的小姐?”
坐在内里的年轻人们也说笑着打趣着,唯有谢燕来一动不动,还蒙着桌布动。
“燕来!”一个年轻人伸手揪桌布,“你三哥都走了,你不用自惭形秽了,还蒙着这个做什么!”
谢燕来将桌布揪住,淡淡说:“我三哥走了,我怕我露出面容,让大家自惭形秽。”
年轻人们哄然,有笑的有骂的,还有踹他几脚,这边瞬时也几分喧闹。
女孩子们被喧闹吸引循声看过来,见是几个年轻人嬉笑打闹,只看一眼便倨傲的收回视线。
有谢三公子在前,其他人都是粗砾瓦片。
她们故意挤开楚昭向外走。
“这么大地方呢,挤什么。”阿乐气道,要抓起篮子里的棒槌。
楚昭示意她不用理会,不让路也不发火,只是谁再撞她,就撞不动了,反而被撞开,齐乐云还被绊了一脚,如果不是婢女扶的及时,就摔倒了。
楚昭哈哈笑。
“楚昭!”齐乐云气骂,“你干什么!”
楚昭看着她笑:“看你丢人啊。”
“我丢人?”齐乐云指着自己,“丢人的是你吧?”
楚昭笑盈盈说:“我不怕丢人啊,你呢?”
看她这副乡下泼妇的样子!齐乐云要再说什么,楚昭脸色一冷。
“我不怕丢人,我敢在这里揍你。”她说,“你要是不怕丢人,就来试试。”
适才还笑盈盈的女孩儿,此时神情冷峭,齐乐云也是常跟姐妹吵架的人,什么脾气狠话没说过,但此一刻,她竟然吓了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是怕打架,也不是怕丢人,但,她也不知道是怕什么——
“小姐。”婢女也吓坏了,抓着她,“快走吧。”
其他的女孩儿瞧见这一幕,真要打起来,她们也要跟着丢人,纷纷上前拉住齐乐云。
“走吧走吧。”“快回去吧。”“仔细回去晚了你爹娘骂你,你不是说你爹不让你跟楚昭作对吗?”“小心以后不让你出门。”
大家拉走了齐乐云,只不过这一次,话里只说齐乐云,没人指责楚昭,也没有往日先前赤裸裸的不屑。
女孩子们一瞬间都走了,门厅这边只余下楚昭主仆。
女孩子们一开始推搡的时候,内里好热闹的年轻人们就兴奋的呦呵一声:“打起来了啊。”“这小姑娘厉害啊。”“哎,先前楼上说打架的,不会就是她吧。”
男人和女人打架没什么可看的,女孩子们打架还没见过呢!
“燕来,燕来,你快起来看。”有人摇晃那凤眼少年。
刚喊一声,就被谢燕来一只手反按在地上。
谢燕来另一只手按着蒙头的桌布,从桌布后传出的声音更闷:“喊什么喊,快别喊了,喊恼了她,她来跟你打,你丢不丢人!”
被按在地上的年轻人有些不解:“也不至于见谁打谁吧。”
两人正撕扯,其他年轻人说:“别担心了,人走了。”
地上的年轻人被松开,谢燕来也终于掀起桌布看向门口,果然见门口没有了女孩儿的身影。
他呼出一口气,将桌布扔在一边,抓起酒壶晃了晃,仰头喝起来。
京城这么大,怎么就碰上她了,吓人一跳!
第三十一章 叙旧
楚昭缓步走在街上,阿乐小心翼翼看她:“小姐,你别生气。”
“生气?”楚昭笑了,“我没生气,我跟她们生什么气。”
说来说去不过是女孩儿之间的口角嫌弃,跟经历的生死阴谋相比,什么都不算。
她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我是在想必须尽快回边郡了。”楚昭说。
谢三公子出现在京城,提醒她将来会发生的事,也让她再次迫切的要见父亲。
除了问母亲的事,还有一件事。
那一世谢氏谋反的理由是萧珣得位不正,与奸人勾结谋夺皇位。
奸人就是她父亲楚岺。
谢氏说,三皇子屠杀整个东宫,但其实太子的儿子被救出来了,然后托付给楚岺,但却被楚岺与中山王合谋害死了。
否则,根本轮不到中山王世子来继承皇位。
这就是楚岺和中山王的交易,证据就是她当了皇后。
真是太可笑了,这种荒唐的话,她都当个笑话,谢氏是实在找不到谋反理由,这样胡编乱造。
她父亲楚岺是什么人啊,罪官,就算小殿下被救出来,托付谁也不会托付他父亲啊。
陛下和太子只怕都不记得他父亲是谁了。
但现在,她觉得,或许要重新想想——
总之有太多的事不解,她必须见到父亲,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阿乐不知道小姐这一瞬想了多少事,握紧楚昭的手:“小姐,你不要急,我们再想办法。”
楚昭回过神,办法,她想了想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找阿九。”
阿九?阿乐一瞬间都有点没想起这是谁,怎么突然说起阿九了?
小姐竟然还记得这个人?
她要说什么,一旁有犹豫的声音传来。
“楚,楚小姐?”
楚楚小姐?喊谁呢?阿乐看过去,楚昭已经欢喜地喊“张军爷!”
街旁一间杂货店门口,有两个男人拎着大包小包站着,原本是他们先开口,女孩儿看过来喊的时候,他们神情又有些躲闪。
“真是楚小姐啊。”张谷说,“我们就,就随口喊了声,要是不合适,我们这就走了。”
不合适的意思,是与这位楚小姐结识的原因,并不怎么光彩,对女孩儿来说,这些事不提也罢。
适才走出杂货店,看到这两个女孩儿,虽然跟当初那个阿福阿乐完全不同的装扮,但因为记忆深刻,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张谷忍不住就喊出声,喊完了又后悔,这女孩儿愿不愿意让他们认出来?
没想到楚昭神情没有恼怒,也没有疏离,而是欢喜不已。
这让他又有些开心,这女孩儿没嫌弃他呢。
“张军爷。”楚昭站到他们面前,“我正想你们呢——阿九呢?”
呃,张谷又有些哭笑不得,看女孩儿往他们身后左右张望,眼睛闪闪亮,满是期盼。
不是想他们,是想阿九吧。
这对儿有情人路途中被棒打分开,亲事是不成了吧。
......
......
张谷看着女孩儿激动欢喜的神情,有些同情,人生就是这样,不会万事如意的,年轻人迟早要接受这个事实。
“楚小姐。”他低声说,“阿九不在我们这里了。”
楚昭愣了下,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没跟你们一起出来?”她问,又高兴的说,“没关系,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
张谷的眼神更加同情:“楚小姐,他,不当驿兵了。”
不当驿兵了?楚昭惊讶:“那他当什么?”不过无所谓,总归是他跟驿兵们都熟悉,能想办法,再次催促张谷,“我去见他问问。”
“楚小姐。”张谷低声说,将话一口气说完,不让女孩儿再有机会多想,“他走了,不在驿兵营,我们不知道他去哪里,回来后,也没有再见过。”
楚昭听明白了,想到了张谷以前说的话,阿九是受罚的,所以,他当完了这次差就走了。
不对,她的眼神幽暗,阿九不是受罚,是送信的,是掩藏身份给父亲送密信的,送完了差事就结束了。
“他家是哪里的?”她问。
张谷摇头:“他是半路来驿兵营的,我们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更不知道家在哪里。”说到这里也有些怅然,“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相见。”
这个小子看起来很讨人厌,但又莫名的很讨喜。
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你若对他不好,他非要你加倍不好。
楚昭心里也有茫然,那就不好找了,完成了任务隐瞒了身份,京城这么大,怎么才能找到他?
伯父肯定不会替她给父亲送信了。
把信交给张谷这些驿兵们,伯父肯定也会阻扰,这些普通的驿兵没有能力做主。
只有阿九。
这个又坏又狠心又奸诈又无情的家伙。
她应该警惕这个阿九,但又觉得整个京城能相信的,且真能帮上她的,只有他。
楚昭的眼瞬时有些茫然。
“楚,楚小姐。”张谷看到女孩儿的神情,又很心疼,唉,造孽啊,“你别难过。”
他脱口许诺。
“我想办法找找他,如果能找到他,告诉他你找他。”
楚昭真心实意的感谢:“张军爷,你真是个善人。”
这路途萍水相逢被她撞上的位卑驿兵,比她上一世遇到的所有人都好。
“想来老天爷也可怜我,让我遇上张军爷你们这些好人。”
说罢对张谷屈膝一礼。
阿乐也忙跟着郑重施礼。
张谷手足无措:“这说哪里话,客气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那就有劳张军爷替我费心了。”楚昭说,告诉张谷家住在哪里,又指了指阿乐,“到时候找她就好,她常在外边。”
张谷点头,阿乐也再次对张谷施礼,主仆两人告辞离开。
看着女孩儿神情蔫蔫的走了,张谷再次嘀咕一声造孽啊。
同伴在旁轻咳一声:“张哥,你这是不是帮人私相授受?”
呃,张谷结结巴巴:“哪有,不是,不要乱说,哪有私相授受——”
同伴戏谑地看着他不说话。
张谷无奈地说:“我就是看这孩子可怜,就帮忙递个话,见不见的,我也不管啊。”
同伴搭上他的肩头:“好好我知道,张哥是个善人嘛。”
张谷呸呸两声,两人继续前行。
“不过今天能遇到楚小姐还是很开心的。”
“楚小姐见了我们没有回避,丝毫不嫌弃。”
“是啊,不过第一眼的时候看楚小姐样子很凶,似乎刚跟人打了一架。”
“别瞎说,楚小姐哪能天天打架呢。”
......
......
雅趣阁变的空荡荡,白场已经结束,晚场还没开始,但一楼大厅里那几个年轻人还没走,酒菜都空了。
谢燕来已经不再用桌布蒙头,懒懒倚坐招呼店伙计:“来来,上菜上酒啊。”
店伙计还没应声,几个年轻人无奈的站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谢燕来想了想:“天黑吧,外边这么亮,不安全。”
什么鬼话,就是真有不安全,那也是你让别人不安全,年轻人们再忍不住:“你就呆着吧,我们走了。”
谢燕来虽然被喊一声谢公子,但生母卑贱,半路被谢家认回,这辈子也就背靠家族,吃饱穿暖混日子,不会有什么前程。
他们不行啊,他们是正正经经的公子,将来还要博前程,出人头地。
跟谢燕来一起玩乐,也是为了跟谢家攀上关系,不能真就跟着他不管不顾的厮混。
年轻人们呼啦啦的走了,这边只剩下谢燕来一人。
店伙计试探问:“公子,酒菜还要吗?”
谢燕来瞥了他一眼,将一袋子钱扔桌子上:“为什么不上?小爷吃不起吗?”
这小爷脾气真不好,店伙计忙点头哈腰恭维高声喊着上好酒好菜,要走开,又被喊住。
“刚才二楼打架的人,是姓楚吧?”
店伙计忙应声是,随口问:“公子认的?楚——”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谢燕来不耐烦的打断“我怎么认得她!”
楚柯少爷是还没到闻名京城的地步,但不认得就不认得,这么凶做什么,都说谢三公子为人良善,但这个谢公子可不良善,店伙计诺诺要走,但又被喊住。
谢燕来手一扬,又扔过来一袋钱。
“找个人来,给我讲讲,二楼是怎么打架的。”
咿,店伙计欢喜的接过钱,还能有这好事?这富家公子真是难以琢磨,先前打架的时候不过去看,现在花钱听人讲,这是有钱没地方花了?
“好嘞——公子您稍等——酒,菜,人,热闹,马上就来——”
第三十二章 在意
楚昭回到家里时,楚柯已经先到家了,看到儿子这般模样,蒋氏吓坏了,楚柯原本不想说,但越被问越委屈,流泪将事情经过说了。
大庭广众之下被楚昭打了,三皇子文会的帖子也被抢走了,蒋氏差点气晕,楚棠很震惊,楚岚大发雷霆。
“楚昭不是禁足吗?她什么时候出门的?”
楚昭这边的婢女委屈又无奈:“阿昭小姐关上门不许我们进,我们也不敢进,不知道她不在家啊。”
蒋氏怒火中烧:“这是谁的家!你们听她的?说什么不敢,眼里还有没有我?”
婢女仆妇们顿时又是一通求饶。
楚棠悄悄离开来到楚昭的小院附近的院墙边等着,果然不多时,看到楚昭和阿乐翻墙进来了。
“你们回来了。”楚棠打招呼。
阿乐带着几分警惕,楚昭倒是坦然嗯了声。
“大哥回来了,爹娘在发脾气呢。”楚棠说。
这是来告密,提醒?阿乐有些惊讶的看着楚棠,楚昭倒还好,点点头:“不奇怪。”
楚棠好奇问:“你真打大哥了?”
“打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骂我爹,我当然要教训他。”楚昭说,看着楚棠,“我说过了,谁要是敢当着我的面羞辱我爹,我就不饶他。”
楚棠笑说:“你别这样看我,我记着呢。”又问,“你抢了大哥的帖子?”
楚昭将帖子拿出来晃了晃:“他连你我都不如,三皇子却把文贴给了他,你觉得是不是有问题?”
这句话听的楚棠高兴但又觉得不该高兴,楚柯当然不如她,但楚昭这也是要跟她相提并论吗?
她也觉得哥哥拿到文贴很奇怪。
“你的意思是,因为叔父啊。”她说。
叔父这么厉害啊,怎么以前无人提及,要么提及都是嫌弃,楚昭这次跑了一趟回来,叔父突然就成了香饽饽了?
连三皇子都看他的面子?
楚棠似笑非笑。
楚昭看出楚棠的心思,也没想解释,她并不是在炫耀,父亲要是被三皇子看重,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一定要阻止楚柯参加文会。
谁知道文会上有什么陷阱等着楚柯,陷害楚柯也就是陷害楚家,必然是冲着父亲来的。
思索间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楚岚的呵斥“楚昭!你好大胆!”
楚棠对楚昭做个同情的眼神,转身看那边喊:“爹,她回来了,我正要去跟你们说。”
......
......
以前的时候,她特别害怕伯父伯母的责怪,但凡他们露出一点不高兴的神情,她就不安。
现在看看,伯父伯母发脾气训斥根本也没什么。
训斥持续了半日,楚昭坐在室内,洗了手喝了茶,还抽空吃了几口点心。
不管伯父伯母说什么,她只说两句话。
“楚柯先羞辱我爹爹的,他敢羞辱我爹,我就敢揍他,就是我爹在这里,揍他也天经地义。”
“文会的帖子,是他输给我的,愿赌服输,君子一诺千金。”
伯父伯母倒是很多话反过来倒过去说,不是怒斥,就是眼泪,除此之外,也打不了她——她也不会乖乖站着挨打。
但凡楚岚声音大一些,态度凶一些,楚昭就眼神戒备,阿乐也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两人一副你敢打,我就敢还手的模样。
楚岚是个斯文人,实在做不出跟侄女厮打的事。
让仆从来绑了——看起来也不太好绑,那个婢女竟然攥着一根棒槌,一副要打人的模样,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把门锁了!”最终楚岚下了命令,“不许再出门一步。”
院门哗啦被上了几层锁,又让这些仆妇婢女日夜盯着。
“你们再看不住人,就不要吃我家的饭,发卖了去。”
不过望春园文会的帖子没能要回来。
“哥哥连我都比不过去,还有什么脸去三皇子的文会?”楚昭在门内冷冷说,将帖子拍在桌子上,“如果非要要的话,也是哥来跟我再比一场,比过我了,我自然还给他,伯父生他养他教他已经尽父亲之责师之职,难道连做学问都替他?”
什么话,楚岚甩袖恨恨的走了。
小院恢复了安静,阿乐摇了摇门,听到锁哗啦响,以及外边仆妇婢女颤颤声“阿昭小姐别为难我们。”
阿乐没砸门翻墙的闹为难这些仆妇婢女,只问:“饭不会不给送了吧?”
仆妇婢女们松口气忙忙的说“那是当然。”又殷勤的问“阿昭小姐想吃什么?”甚至连阿乐都问了“姑娘你想吃什么?”
阿乐乐颠颠地回到室内,看楚昭已经卸了钗环散了头发,躺在摇椅上歇息了,一旦没有喜怒的时候,小姐的脸色总是有些哀伤。
是因为被骂了吧,大老爷大夫人对小姐也太凶了。
如果知道大老爷大夫人这样对待小姐,将军一定舍不得送她回来。
“小姐,别难过。”她轻声安慰。
楚昭睁开眼笑了笑:“我没难过。”伸手轻轻抚了抚阿乐的脸颊,“我是在想,原来很多事,是你在意,它就是个事儿,你若不在意,它什么都不是。”
什么事儿?阿乐眨眼不解,但没问,只用力的点头:“没错呢。”
是啊,没错,这一世的她,再不会因为别人的贪嗔痴怨憎会困扰束缚自己了。
有人死一次才跳出束缚,有人则一生下来就不在束缚中。
谢燕芳缓缓走进东宫。
这是他第二次来东宫,上一次是太子妃出嫁时,他作为兄弟护送长姐。
但他比新娘子还要含羞,全程都躲在人后,并没有与任何人攀谈。
不过,他惊鸿一现,很多人见了过目不忘。
一路行来,东宫的人,不管是官员还是宫女太监都停下脚步,有人热情的打招呼,有人安静注视,谢燕芳不惶不恐穿行而过。
太子妃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宫装,坐在东宫花园水榭的锦榻上,将宫女们采摘来半开的春花一一晾晒。
“阿姐是要做花酱吗?”谢燕芳问,伸手帮忙摆春花,“阿姐不在家,再吃不到好吃的花糕了。”
太子妃抬起头,有着与谢燕芳相似,但不如他的容貌。
她温婉一笑:“那是你挑嘴,家里姐妹谁不会做。”
“阿姐独一无二。”谢燕芳说,“每个姐妹的花酱都不同。”
太子妃轻叹:“姐妹们都是要出嫁的。”再抬眼看他,似笑非笑说,“你若是想吃长久不变口味的花酱,就娶个妻,让她学做花酱。”
谢燕芳一笑,拈起一片花瓣放进嘴里:“哪用那么麻烦,我跟阿姐学自己做就是了。”
太子妃呸了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叔父管不了你,我也不管你,我知道你自有主意。”她说,让宫女们把春花架子抬走,问,“太子给的差事你是非要辞了不可?”
谢燕芳点头:“为了表达诚意,我亲自来一趟。”
太子妃蹙眉:“这个差事也是我事先挑选过的,不会碍着杨氏的利益,反而能助力他们,这也不行?”
谢燕芳摇头:“不行,天下谁都能助力杨氏,唯独我们不行。”他看着太子妃,轻声说,“杨氏是太子殿下的亲族,不是我们的。”
太子妃听懂了,他们不能得罪杨氏,但也不能亲近杨氏,这样都会让太子不悦。
她握着手喃喃:“因为我当了太子妃,我们谢氏反而没有了出头之日?”
谢燕芳笑道:“阿姐,我谢氏出头,又何须官职勋爵?”
第三十三章 燕芳
堂弟自幼聪慧,她能成为太子妃,其实并不是谢氏家族的缘故,而是因为谢燕芳。
太子的亲事,本是杨氏赵氏相争,皇后不在了,帝后情义在,杨氏要亲上加亲,但贵妃陪伴多年,恩情正浓,赵氏也希望亲上加亲。
东阳谢氏虽然是大族,但只是一地豪族,不是天下豪族,在杨氏赵氏以及皇帝眼里并不算什么。
谢氏也从未想过能成皇亲。
机缘巧合,太子好骑射经常在外游玩,有一次来到了东阳。
但太子为人倨傲,不见任何东阳豪族,不参加他们的宴请,不接受礼物,连官员们也被赶走,率众在野外扎营,骑射猎杀欢宴。
诸人不敢去惊扰,只能远处观望。
没想到谢燕芳独自一人翻进了太子的猎场,站在山丘上一箭射走了太子的猎物。
那时候,谢燕芳十三岁。
私自潜入,手持凶器,这个小少年当场就能被围杀,谢氏,甚至整个东阳官员权贵都难逃罪责。
但被围住的时候,少年谢燕芳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拎着猎物笑说:“原来太子的箭术不如我啊。”
太子好武,哪里能让这少年带着赢了自己的得意死去。
于是两人比了箭术,骑术,甚至瘦弱的谢燕芳还敢举石锁。
一场场下来,两人相谈算不上甚欢,但玩得倒也畅快。
最后,太子拎着长刀问他服不服,如果服了,就可以去死了。
谢燕芳依旧也不怕。
“我生来衣食无忧,敏捷聪慧,学什么会什么,想要什么就去探求什么。”十三岁的少年豁达一笑,“听闻太子好骑射以及巨力,特来亲眼一见,今日见过了,就没有憾事,朝闻道夕可死。”
太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孤罚你倒是成全你了。”
谢燕芳想了想:“如果殿下真要罚我,不如娶我姐姐吧。”
这话就更好笑了,能与太子成亲,是天下最荣耀风光的事,将来是要成为后族,为此争抢的世家不计其数。
这小子竟然说这是惩罚,这真是大不敬的言论。
“嫁给太子当然是天下最荣耀的事,我谢氏也将一同万众瞩目,但对我来说,瞩目之下,必然灼灼,我受到赞誉会被认为是承蒙殿下您的光彩,我若行为稍有偏差,则会被责问玷污了您的光彩,小子此生此身都将不得肆意。”
太子哈哈大笑,他不喜欢读书人,尤其是三皇子那样披着狂狷假象的奸诈读书人,这谢家小子也很奸诈,但奸诈的像武人一样坦诚。
说的没错,成为他的太子妃,日子可不好过,谢氏夺走了太子妃位置,必然激怒杨氏赵氏,要承受他们的怒火,要卷入纷争中,谢氏要么压制杨氏赵氏,要么受困顿与杨氏赵氏,两方较量,变成了三方厮杀。
这是太子要的局面。
但京城的那些世家都畏惧杨氏赵氏,不肯相争,这也是轻视他这个太子。
没想到谢氏这么个小少年敢冒险前来自荐,太子勇武,也最欣赏勇武者,于是让谢燕芳原路悄无声息离开,第二日便接见当地官员世家,并特意与谢家族长相谈。
那时候,谢家族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个月后,太子请皇帝下旨,东阳谢氏女为太子妃。
那时家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爷爷爹爹叔父上上下下真是差点被吓死。
太子妃不由抿嘴一笑。
作为谢氏长房长女,她是独一无二的人选,从一个世家小姐,一跃为太子妃,将来还会是大夏的皇后,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她小时候可没有算卦的说她命格贵重,也没有被人另眼相待,她今日的地位是堂弟拿命博来的。
十三岁的时候就能一博让谢氏天下闻名。
二十三岁的谢燕芳自然更能让谢氏无忧。
“这些事你自有分寸,我就不操心了。”太子妃笑说。
谢燕芳点头:“阿姐,出嫁的时候就与你说过,你只需要做个好妻子好母亲便足矣,其他的事无须操心。”说到这里看了太子妃一眼,“比如你与太子一起为我挑选差事的事,不要再做了。”
太子妃嗔怪:“我与太子亲近,他作为丈夫随口问我,我这个妻子也随口答了句,这也不行吗?”
说罢看着谢燕芳似笑非笑的神情,便自己摆手。
“是,是,阿姐我知道了,小弟你不要担心。”
谢燕芳一笑没有再多说。
“家里都还好吧?”太子妃问,“我听他们说,那个燕来极其不听话,整天惹是生非,影响家里的声望,当时那女人带着孩子上门的时候,就该打死了事,都过了那么多年了,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咱们家的血脉。”
“是不是咱们家的血脉,咱们家说了算啊,至于声望,阿姐不用担心,其他人不听话,惹是生非,不会有损谢氏声望,反而令谢氏声望更盛。”谢燕芳说,说到这里一笑,“因为谢氏有我。”
看着年轻人脸上淡然的笑,太子妃心里感叹,谢氏女都生的相貌一般,谢氏的男儿个个好颜色。
虽然她没有见过那个半路认亲的外室子,听家里人来信描述也是长的极好,跟谢燕芳不差分毫。
但长得好看又如何,能让她当弟弟看待的,只有谢燕芳一个,她的同胞兄弟都不行。
“三弟一定要娶个相貌极好的妻子。”她说。
好让儿女都能长得好看。
谢燕芳哈哈笑:“真是长姐如母,离开东阳家里,我好像还在母亲跟前。”
太子妃嗔怪。
有宫女疾步而来,低声说:“太子殿下请公子过去。”又补充一句,“在练武场。”
谢燕芳应声是起身,太子妃跟着站起来,叮嘱:“不要跟殿下比力气了,殿下的石锁越来越重,已经砸伤压死过好多人了,你是一点伤都不能有的。”
“人的命只有一次,拿命相博做一次就够了。”谢燕芳低笑,“阿姐你现在是太子妃了,我也不需要拼命。”
是啊,只要她是太子妃,将来是皇后,谢氏哪怕没有实权,这天下也没人敢惹,太子妃抿嘴一笑,拍他肩头:“快去吧。”
谢燕芳转身走,太子妃又唤:“你与太子说完话别急着走,我让羽儿回来,他在读书,你这个当舅舅还没见过他呢。”
太子与太子妃的嫡子,皇帝赐名羽,今年六岁。
谢燕芳一笑说声好。
......
......
只穿着单衣赤裸双臂的太子将石锁扔下,接过骑射随从们递来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看谢燕芳。
谢燕芳围着石锁转,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要试试吗?”太子笑问。
谢燕芳摇头:“当年在东阳都没有举起殿下的石锁,如今更不行了。”
太子眉眼满是戾气:“是吗?所以你们谢氏如今一点豪气都没有了,连孤指派你们做事都不肯?”
第三十四章 背后
跟杨氏赵氏的煊赫,把持朝政不同,自从太子妃出嫁,谢氏就没人在京城当官了,原本当官的要么辞官,要么外放到郡府。
杨氏赵氏的子弟不说有名有姓的,就是一个受宠奴仆的儿子都恨不得安排个官职,谢氏,谢燕芳这样有名的公子却清闲在家。
太子这些年几次提出要谢燕芳出仕为官,谢燕芳一直各种理由推辞,推辞这么久,太子本就不好的脾气被惹急了。
“孤与你们谢氏结亲,可不是单单为了生儿育女。”太子冷冷说,眼中满是戾气,“谢三郎,你自己也说过,与孤结亲是对你的惩罚,你过得这么舒服,可不像是受罚啊。”
三皇子越来越不逊,父皇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氏气焰越来越盛,而杨氏明显不敌。
谢氏还躲在后面享清闲。
他赐予谢氏皇亲资格可不是因为当善人,也不是沉迷谢氏女美貌。
是要三方相争,他这个上位者才能省心省力。
“殿下,冤枉啊。”谢燕芳说,神情无奈,“臣等如今不做事,才是对殿下最好的相助。”
太子冷笑:“说说你歪理。”
“三皇子不能留了。”谢燕芳说。
太子被吓了一跳,宛如又见到了十三岁的谢燕芳,那时候他站在山丘下,看着山丘上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少年穿着白衣,手中举着弓弩,虽然貌若天仙,但带来的惊吓如鬼魅。
他虽然不惧杀人,也十分厌恶这个三弟,但除掉三弟还真没敢想过——父皇还在呢。
“你以为他是鸡狗吗?”太子呵斥,说除掉就除掉了,“他深受父皇喜爱,又有赵氏鞍前马后,还有,你别真以为他这么些就是个躲起来读书。”
打着读书的名义,收拢人脉声名,三皇子手里握有的人和钱不知道多少。
谢燕芳笑说:“所以杨氏在明,我在暗,就能更好的为殿下做事。”
太子哦了声:“怎么做?”
“杨氏声势大,人人都盯着他们,很多事他们不便做,很多人他们结交不了,那就有我们来。”谢燕芳说,拿出一卷文册,“这是我这些年走访的人,有名门望族,也有隐居山野的有才之士,还有一些看起不起眼,但必要时刻会有用的蒙尘之人。”
太子伸手接过打开看,脸上浮现笑容,眼中的戾气散去:“不错不错,这些事舅父的确做不来,比如这位——”
他指着其中一个人名,又是恼火又是笑。
“前几年舅父去拜访他,他听说后,连夜背着包袱翻墙跑了。”
那人不一定不想为他效力,而是嫌弃杨氏名声,不愿意与之为伍。
相比于杨氏,谢氏的确让人好感。
太子的视线要收回的时候,滑过一个名字,停顿下。
“这个楚岺——”
谢燕芳知道太子会有疑问。
太子以勇武自居,但不喜欢不臣服与他的勇武,所以不会喜欢楚岺这个人。
他解释说:“这个楚岺虽然对陛下大不敬,违抗圣旨自以为是,被陛下弃用,但十多年来依旧能稳居卫将军,可见陛下与他必然还有未了的情分,这种人可能在某一时刻,说一句话,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留着备用——”
太子哈哈笑了,有时候聪明也不是无所不能。
“三郎,你说的都对。”他说,“但楚岺要死了。”
谢燕芳的确不知道这个,神情惊讶:“毫无所闻。”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太子笑说,“他本就是个毫无所闻的人,谁会在意他的消息。”
楚岺就是死了,谁又在意。
谢燕芳好奇问:“殿下,你怎么知道的?”
“父皇告诉孤的。”太子随口说,“他要死就死吧,还有脸给父皇写信,怎么?还想要死后追封吗?”
真是好笑,太子哈哈大笑。
谢燕芳没有笑,神情若有所思,问:“所以,除了陛下,其他人都不知道?”
太子好笑:“别人知道又怎样?他还有脸到处跟人说自己要死了吗?都巴不得他快点死呢。”
说着一摆手。
“既然你不肯出仕为官,那从你家随便选一个送去边郡接替楚岺的位置吧,无关紧要,也不会太扎眼,免得给赵氏占去。”
谢燕芳哦了声。
这哦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太子瞪眼,这小子似乎在走神。
“想什么呢!”他说。
楚岺,谢燕芳将这个人名在心里滑过,说:“怪不得他女儿回京城来了,原来是送幼鸟归巢。”
还在想楚岺啊,太子摆手:“别想了,不值得费心思,无关紧要的人。”
“不。”谢燕芳一笑,“虽然无关紧要,但这次倒也可以为殿下出一份力,三皇子办文会的事您自然也知道。”
太子冷笑一声:“孤甚至知道,他办完了文会,就要让这些聚集来的书生,散布立储当立贤,不论长幼的话来。”
赵氏和三皇子已经迫不及待了,皇帝身体不好,如果等皇帝真亡故了,太子名正言顺,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谢燕芳说:“殿下无须在意这些小伎俩。”
太子哈哈一笑:“孤当然不在意,无能小儿,靠着言语又能如何,孤就等着他闹起来,孤正愁没有理由打死那些犯上作乱的奸人们。”
谢燕芳含笑点头:“在身份地位和力量面前,宠爱是不堪一击。不过,在之前,殿下也可以给三皇子一个难堪。”
太子看他:“孤可不屑于去扰乱他的文会。”
三皇子越不逊,他越要当个心胸宽广的兄长,没必要为了一个文会,惹父皇不快。
谢燕芳说:“殿下不用出面,楚岺的女儿已经代殿下先行了。”
楚岺的女儿?太子不解:“怎么讲?”
谢燕芳一笑:“三皇子不知被何人授意,或者是楚岺的侄子怎么投机取巧,拿到了文会的帖子,但那张帖子又被楚岺的女儿当众夺去,骂其堂兄不配。”
今日楼中的热闹刚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也立刻知道这件事这个人怎么用。
“三皇子文会的门帖连一个女子都不屑,这文会岂不可笑?”
第三十五章 宣称
太子妃送走了堂弟,并没有得以清闲,两个公主跑来找她。
皇帝子嗣不多,只有两个皇子三个公主,一个公主已经出嫁,余下两个公主还未说亲。
皇帝懒得管,两个公主也乐得逍遥,成亲嫁人哪有当公主自在。
太子妃出身世族,闺阁举止礼仪严厉一些,两个公主也不怎么喜欢来找她,来了就是有事相求。
果然,是在三皇子那里受了气。
“望春园是父皇的,三哥在那里举办文会,凭什么不让我们去玩。”
“说是请天下读书人,我们难道是没读过书吗?”
太子妃问:“是单单不让公主去吗?”
两个公子的性情跟三皇子也不相上下,兄妹相看两生厌,如果仅仅是兄弟之间口角,跟他们东宫无关。
公主显然知道会有这么一问,撇撇嘴,太子哥哥也不是和蔼可亲的好兄长,她既然敢来,就有敢来的底气。
她摇头叹气:“要是不喜我们也就罢了,三哥说的是不让所有女子们去。”
太子妃将手里的针线打个结:“许是怕去了无趣,毕竟是读书人的事。”
“才不是,三哥说的可难听了。”另一个公主说,“他竟然说女子们所谓的读书是意图不轨,去文会也只是为了私会男人。”
说着嘤嘤的哭起来。
“这也太羞辱人了,身为皇子怎么说这样的话,天下人怎么看,天下的女子们还怎么读书。”
世族家里的女子们可都是要读书的,知书达理嘛。
三皇子这一句话,扩散一下,就是得罪世族了吧?
太子哥哥会感兴趣吧?
这话的确有些不妥,太子妃皱眉,三皇子的举止做派越来越不像话,但又能如何,她作为皇嫂去斥责?
太子最好不要牵涉进来。
“哭什么哭!”太子的声音从外传来,“身为公主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谁欺负你们,你们打回去就是!”
两个公主吓得不敢哭了,三皇子说话讨厌,太子则是敢打人的。
“太子哥哥,别人也就罢了,三哥我们可不敢打。”她们说,恭维哀求,“只有太子哥哥您能打。”
太子哈哈笑:“不用我出面。”
两个公主对视一眼,正要再次煽风点火,听太子说:“有人已经出面打了。”
这天下除了太子谁敢打三皇子?连皇帝都不舍得动三皇子一根手指头呢,两个公主惊讶,太子妃也不解地看过来。
“楚岺之女,刚刚赢了其兄,夺走了望春园文会帖子。”太子说,神情满是嘲讽,哈哈大笑,“三弟这望春园文会选的才俊,连一个女子都比不过,哪来的脸嘲讽女子,说不让女子们参加。”
他伸手一指。
“去,你们告诉他,这样的文会,你们还不屑参加呢!”
......
......
两个内侍恭恭敬敬的送谢燕芳出门,待要到门口的时候,有宫女追出来。
“三公子,三公子。”她急声唤。
谢燕芳回头。
“三公子。”宫女近前喘息说,“怎么要走了?太子妃把小殿下接回来了,等你去见。”
小殿下啊,一来是他真忘记了,二来么,不见更好,谢燕芳带着歉意说:“我有事要去忙,这次就不见了。”
宫女啊了声,急急说:“三公子还没见过小殿下呢,小姐常常给小殿下提及你,小殿下对公子非常倾慕。”
这宫女是太子妃从谢家带进宫的,见了家里人,以前的称呼就冒出来。
谢燕芳笑道:“太子殿下吩咐我做事,我必须做好,不能让小殿下对我失望,待我做完事,再来拜见小殿下。”
摆出了太子,这是无论如何不肯了,宫女有些无奈,看了眼退开了的太监们,低声说:“三公子,您也太谨慎了,其实跟小殿下亲近一些,太子殿下不会怪罪的,你这样回避,小姐进了宫,倒成了孤家寡人了,多难过啊。”
谢燕芳摇头:“我不是为了这个,让阿姐宽心,我已经给小殿下准备了很多礼物。”
礼物也没办法跟人比嘛,但三公子一旦做了决定从不改变,宫女无奈应声是,带着几分哀求:“那你忙完了别急着走,再来看看小姐,见见小殿下。”
谢燕芳说声好,转身上车,此时宫门内有一辆华丽的车驾驶出,随行的禁卫太监宫女众多。
是公主。
谢燕芳立刻放下车帘。
一个公主在车内看到了落帘美人半面的一幕,啊呀一声:“是谢三公子!”
另一个公主立刻也挤过窗口来,探身向外看。
当年在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时候见过一眼,那俊美少年,站在华丽的宫廷里熠熠生辉,见惯美人的她们也过目难忘。
“谢三竟然来了。”
“适才太子妃也不说一声。”
一个公主恨不得下车将谢三公子拖进宫廷,另一个公主按住她:“先不急,既然来京城了,肯定还要来见太子和太子妃,有的是机会见他,我们先去找三哥算账。”
......
......
三皇子读书,不许别人打扰,但两个公主的车驾也不好阻拦,尤其是去而复返耀武扬威,公主亲自拿着鞭子抽打拦阻的宫人。
片刻之后公主的车驾又驶出望春园,避让在一旁的宫人能听到两个公主在车内开心的大笑。
几个文士走进厅内,看到席地而坐的三皇子面色阴沉,眼中满是阴鸷。
“公主真是太过分了。”一个文士小心的说,“竟然敢来跟殿下吵闹。”
本以为两个公主挨了骂,会去跟太子哭诉,太子则会借机来斥责三皇子,到时候,三皇子跟太子吵一架也算是为望春园文会做前奏了。
但没想到两个公主竟然去而复返来跟三皇子吵架。
跟公主吵架就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看来,三皇子还吵输了。
三皇子拍了拍膝头:“那个楚岺的侄子,我本没想把他怎么样,不过是正好出现在眼前,我也就顺手用一用,待到望春园文会的时候,添点热闹。”
“真是没想到,我还没做什么呢,他们竟然先甩了我一耳光!”
“好啊,好啊,好一个楚岺之女,好一个本王的帖子一文不值。”
他抬脚踢翻桌案。
“来人。”
一个文士立刻上前,听三皇子吩咐。
“文会的关卡加上一关——”三皇子笑的浅浅又阴森,“须得胜过楚氏女——”
说到这里又停下,还不知道这个楚氏女叫什么呢。
室内一多半的人都不知道,谁会在意这么个小人物。
还好先前公主来吵闹时,一个内侍听着记住了,上前回禀“楚昭。”
三皇子伸手提笔刷拉写下。
“须得胜过楚氏女,楚昭。”
写罢一甩。
“拿去,张贴门外,既然这楚女如此厉害,我就送她扬名天下!”
文士双手接过帖子,应声是。
这哪里是让楚氏女扬名啊,这是拿楚氏女祭旗呢!
第三十六章 暗思
楚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院门被锁了,虽然她能翻出去,但出去也没什么必要。
她在房间里跟父亲写信,再者,鉴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乱事,还是躲在家里最安全。
那一场乱事京城遭殃的人不少,有一些人家因为是太子的心腹,被故意趁机除掉,但大多数则是倒霉,仅仅是因为三皇子为了把事情闹大,做出匪盗叛乱的假象,顺手祸害了。
那时候她和萧珣刚成亲,住在京城外皇帝赐予的行宫里,等待启程回中山郡,事情发生时,她很担心城里伯父一家人,还好楚园虽然有名,但位置很偏僻,避开了太子所在,四周也没有太子心腹人家,逃过一劫。
所以这一世只要好好呆在家里,也不会有事。
楚昭握着笔停顿下,想起那场乱事心里有些堵,虽然没有亲眼见惨事发生的场面,但十几天后伯父一家来找她,伯母和楚棠讲述的十分吓人。
她自己也有感触,她当了皇后,第一次举办宴席,来参加宫宴的人不多,而且很多先前结识的女孩子们也看不到了,她们要么死在乱事中,要么家宅家人不幸,不得不离开了京城。
这些还是有高门深墙相护的,那些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死伤更多。
“小姐?”
阿乐从外边进来,看到小姐脸色复杂,似乎愤怒,似乎哀伤,手里的笔被攥得咯吱响。
她吓了一跳小声唤。
楚昭回过神,看到阿乐担心的神情,忙安抚:“我没事,想一些事。”
想想遇到的这些事,小姐生气是很正常的,阿乐点点头。
“阿柯公子没有再出门,院门屋门都没出。”她将家里人的动向一一说来,“大老爷和大夫人吵架,也仅仅是吵架,没有说再把小姐怎么样,哦,阿棠小姐倒是出门去了。”
出门打探消息去了吧,楚昭不以为意,只听家里人说不全面,楚棠当然要去姐妹们那里打探。
“还有,张军爷没有来找我。”阿乐又说。
她还特意在家门外的街上走了几圈,唯恐张谷记不住找不过来。
楚昭也不意外,阿九送密信身份保密,不会轻易被人找到的。
“阿乐。”她唤道,“你去街上帮我打听另一个人。”
阿乐忙问:“小姐你说。”
楚昭说:“谢三公子,谢燕芳。”
咿,阿乐有些惊讶,想到在酒楼小姐看到谢三公子差点扑下楼的样子,难道小姐也对谢三公子感兴趣?
谢三公子那么有名,那么多小姐们都喜欢,小姐喜欢也理所当然。
“小姐。”她问,“打听什么?”
楚昭也不知道,前世今生对这个人都是只闻其名:“不管什么,只要是跟他有关的都可以,越多越详细越好。”
阿乐也不再多问应声是,转身就出去了。
楚昭看着阿乐利索的翻过院墙,叹口气,眉头微皱,人手太少了——
何止是人手少,她没人可用,只有一个阿乐,要打听的事和人越来越多,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她只想着逃离京城,逃离嫁给萧珣的命运,至于其他的事没有想,也管不了。
但现在她再次被推回京城,就忍不住多想一些,比如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场乱事荼毒那么多无辜的人。
而且,如果太子不死,萧珣就当不上皇帝,那才是彻底的断绝了前世的命运。
怎么让太子不死?
她冲过去告诉太子说三皇子会把他们一家都杀了,且不说太子听了会不会把她当疯子拉出去砍了,她根本就见不到太子。
但有一个人比太子容易见到,也是最能改变太子命运的人,谢燕芳。
论关系,他是太子的小舅子。
论命运,他能且敢不服萧珣为帝,率众谋反。
论能力,就更不用说了,此人有名望,有实力,一直到她这个皇后死了,萧珣和朝廷都还没有平叛成功。
给他透露点消息,暗示一下三皇子的筹谋,谢燕芳肯定能做点什么。
太子的命运改变了,萧珣,谢燕芳,她,很多人的命运就都可以改变了。
楚昭深吸一口气凝神,仔细的回忆有关三皇子谋害太子的事。
......
......
楚棠也在仔细的回忆,但面对女孩儿们的期盼的眼神,只能摇摇头。
“我实在不知道,她原来会这么多。”她无奈的说,“我这个妹妹,连我也瞒着呢。”
女孩子们神情不满。
齐乐云更是问:“你们该不是串通好了,一起耍我们呢,一个装作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被我们嘲笑戏弄,在我们得意洋洋的时候,展露真正的本事,让我们目瞪口呆,可怜又可笑。”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她们看的时候也哈哈笑,但当她们变成话本中的人,就不好笑。
楚棠苦笑:“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没好处的事我会做吗?”
好像真不会,女孩子们又点点头。
“我跟你们是一样的,都是她眼里可笑的。”楚棠说,“我出来问问,问清楚了,心里也有底了,免得我们一家被她当傻子耍,可怜我哥哥,以后是没法见人了。”
想到楚柯,女孩子们同情又好笑又恼恨。
“你哥哥怎么回事?”“我看她的确是把你们家人当傻子耍呢。”“说起来,她和你比谁更厉害呢?”“我看她那些字,阿棠你也有些不如呢。”
楚棠坐在女孩儿中间,任凭她们拿她取笑,只无奈的说:“单凭这个心眼我就不如她了。”
齐乐云哼了声:“都是姓楚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先前这话是用来取笑楚昭,吹捧楚棠的,现在反过来用,齐乐云也觉得蛮好用的,她讨厌楚昭,但也不喜欢楚棠那副样子。
如果说楚昭明着瞧不起人,那楚棠就是暗着瞧不起人。
这个人,特指她齐乐云。
她日常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今天终于逮到报仇的机会了。
楚棠笑的有些勉强,所以说,这就是家里多个厉害姐妹的坏处,正要说什么,旁边忽的有年轻男人走过来。
“请问。”他施礼,抬起头看着楚棠,“你是楚氏女吗?我听到你们说的话。”
什么意思?楚棠一怔,再看这男人的神情,算不上翩翩贵公子,而且眉眼还带着戾气——
“不。”她的本能让她立刻摇头,“我不是。”
那男人倒也不啰嗦,闻言再次一礼“打扰了。”转身走了。
其他的女孩儿们都还没回过神。
“怎么了?”“他问什么?”“他认识阿棠?”
楚棠却没说话,转身向楼下望去,先前那男人已经走下楼,楼下还有不少年轻人,正跟那男人说话,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人多了声音就传上来。
“楚氏女。”“望春园外就是这样写的。”“那我等就去。”“倒要看看是何等女子。”
然后又有人跑进来,挥手喊“打听到了楚氏女住哪里了。”“跟我来!”
先前那些年轻男子瞬时都涌出去。
楚棠伸手按住心口,心跳砰砰,感觉极其的不妙!
第三十七章 登门
楚岚觉得莫名其妙。
他如往常一般躺在书房里看书,无官无权无前程,除了看书还能怎样。
蒋氏不肯跟他去书院,嫌弃那里荒山僻壤,他何尝不嫌弃,但没办法啊。
不过以后就能了,人死为大,换来皇帝顾念一下旧情,给楚氏一个正经差事,人死万事空,冒犯皇帝忤逆大罪也就揭过去了——
楚岚喝了口茶,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
下人来报“老爷,外边来了好多人。”
楚岚愣了下,虽然无官无职,他到底是博学多才,也不是籍籍无名,也有很多人相交,这是新朋旧友来了与他喝酒饮茶说笑了吗?
下人一开始也这样认为,但——
“都不认识,而且,他们说——”下人说,怯怯看楚岚一眼,“要找楚氏女。”
楚岚莫名其妙,他知道他的女儿阿棠聪慧博学多才,在京城颇有小名,但那都是在女子们中闻名。
听闻消息来过来的蒋氏也不解,她以为是楚岚的客人,来质问不提前告诉她胡乱请客,没想到不是找楚岚,是找楚氏女。
从来没有一群人上门来找一家女儿的,当然,说亲除外。
但说亲,也没有一群男人一起上门来吧。
“不是说亲。”又一个下人跑进来,比起先前下人的怯怯,神情变得惶惶,“老爷夫人,他们说要跟楚氏女比试。”
蒋氏更不解了,比试是什么意思?
但楚岚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他先前就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惹了什么麻烦,原来如此!
他手里的握着的书啪嗒掉在地上。
“大的未去小的又来。”他大喊,“冤孽啊!”
......
......
“到了到了。”齐乐云说,掀起车帘看外边,“望春园现在人真多。”
她再看缩在车厢里的楚棠,楚棠拿起一把扇子遮住脸。
“不至于吧。”齐乐云好笑,“哪里就见不得人了?”
说着就要下车,但被楚棠拉住。
“人太多了。”楚棠说,“你别去。”
望春园本是皇家行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但因为文会引来无数读书人聚集,此时除了宫门被禁卫把守,其他地方都站满了人,甚至还有小商小贩,到处都是人,人多眼杂,她们两个下了车,肯定被人盯上。
楚棠让婢女下车去。
齐乐云问楚棠:“你是不是想多了?怎么就出事了?”
先前在酒楼被人打断后,楚棠说是认错人了,女孩子们也并不在意,她们生的美貌出身高贵,装作各种借口来接近的人多得是,不过家世门第高,跟着的婢女仆从多,不用担心有人意图不轨。
但楚棠一直心不在焉,散了场其他女孩子们都走了,她拉住齐乐云。
“我家可能出事了。”她低声说,“你帮我一个忙吧。”
齐乐云不喜欢楚棠,因为楚棠总是一副瞧不起她的模样嘛。
但看到楚棠牵着自己衣袖一副不安的样子,就忍不住得意,瞧不起她还不是要求她帮忙,立刻就答应了。
她本以为楚棠是被酒楼里突然冒出的男人吓到了,楚棠虽然跟她们一起玩,但身份地位可不如她们,也没有豪车和仆从相护。
但楚棠坐她的车却不是回家,而是来望春园,路上楚棠也不说话,神情凝重,不时叹口气,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搞得齐乐云也不由紧张。
“你惹了什么仇人了?”齐乐云再次问。
楚棠看着她:“我啊,惹了命,命给我个妹妹。”
什么乱七八糟,齐乐云瞪眼,还要再问,婢女急急忙忙跑回来了,声音颤抖“小姐,小姐,不好了——”
婢女被楚棠呵斥上车,车帘车窗都拉上,车内昏昏,婢女的小脸发白。
“阿昭小姐的名字,在望春园门口。”婢女颤声说,“上面说,要想入望春园,就要胜过楚氏女,楚昭。”
齐乐云震惊地转头,问楚棠:“楚昭竟然这么有才了?连三皇子都知道她?”
“什么有才啊。”楚棠用扇子盖住自己的脸,“这是报复啊。”
果然她猜对了。
“楚昭在酒楼跟我哥比试的事被三皇子知道了,她抢的是我哥的帖子,但这帖子是三皇子给我哥的,被她说庸才不配,这就是骂三皇子识人不清。”
“三皇子生气了,要报复她,她用比试赢了我哥,三皇子就让所有人都来跟她比!”
“楚昭能赢了我哥,但她能赢了所有人吗?”
齐乐云从震惊中回过神,听完更加目瞪口呆,那这可真是——
楚棠拉住她的手:“阿云,我是暂时不能回家了,让我住你家吧。”
谁让她也姓楚呢。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
......
“楚氏女出来!”
“楚氏女出来!”
“楚氏,真是太无礼了!”
楚宅门前聚集的人已经开始喊了,他们已经报了名讳,也说了来意,但楚家非常无礼,不仅不开门,还把门从内锁上了。
“既然你质问三皇子选人无能,以博学多才自居,如今三皇子如你所愿,你为什么又不敢出来?”几个读书人愤怒的喊。
然后响起更多的询问声“怎么回事?”“这个楚氏女是什么来历?”“从没听过这等人物,为什么三皇子如此推崇?”
当时楚昭和楚柯在酒楼的事只是一件小事,如同京城每天发生无数打架斗殴骂街,更何况那天酒楼还有谢三公子在,楚柯楚昭这两兄妹的口角,被当时在场的人一笑便抛却了。
望春园的门外除了原本的三关,突然又悬挂了一道题,说让与一个叫楚昭的楚氏女比试,比赢了她才能算过关,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于是少数知道的人将那日的事添油加醋讲来,内容也不再是楚昭因为父亲受辱而跟兄长争论,变成了嫉妒兄长拿到文贴,怨恨三皇子有眼无珠,当众赢了兄长夺走了帖子,说自己才是有资格参加三皇子文会的人。
如此猖狂!
听着门外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蒋氏脸色发白,楚岚愤怒又绝望。
“你惹的好事啊。”他说,看着被叫过来的楚昭,恍若看到了二弟,“你,你们父女,真是我楚氏的冤孽!”
楚昭神情平静,虽然事情的发展也出乎她意料。
三皇子竟然会注意到这件小事?是谁告诉了三皇子?是谁挑拨激怒三皇子?
不过,也没什么意外,当时在雅趣阁和楚柯的事,的确很容易让人添油加醋变成了对三皇子的不敬。
她本就是对三皇子不敬!
这种凶徒,害死了京城那么多人,也让大夏彻底陷入混乱,还有脸自称读书人,以血统高贵自居,就是个无耻的小人!
这个小人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那是以后,现在这个得罪了这个小人,他能让她没有好下场。
楚昭双手在身前握紧了。
“我去把他们打走!”阿乐喊。
大老爷真是废物,竟然纵容那些人在外无礼,家中这么多仆从出去打走就是了。
没关系,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她也能打他们。
“贱婢住口。”楚岚骂,“那都是我大夏的读书人。”
他再看楚昭。
“你,去向他们认错,把那张帖子交给他们,把这件事了结了。”
楚昭说:“好。”抬脚走出去了。
楚岚余下的话还没说完,断在喉咙里,差点呛到自己,看着女孩儿的背影,恨恨拍桌面:“楚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造孽啊,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第三十八章 对局
紧闭的宅门突然打开了,门外喧嚣的人们反倒被吓了一跳。
以为是仆从出来赶人了。
但没有仆从,只有两个女孩儿走出来,其中一个原本挤在前头,迈过门槛后,被后边的女孩子伸手推到一旁去了。
那女孩儿一步迈出来,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神情平静。
“我是楚昭。”她说,“你们找我什么事?”
她就是楚昭?比想象中小得多!原本以为是个老姑婆呢!
一人忍不住确认问:“你就是三皇子说的楚氏女?”
楚昭说:“我不知道三皇子说的什么,如果你们要找楚昭,就是我。”
果然是她啊,另一人上前:“楚小姐,是你宣称三殿下望春园文会请的人徒有其表,连你都不如?”
楚昭笑了笑:“我这话是说我哥哥的,不过——”她的视线扫过诸人,“你们要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徒有其表,我也可以跟你们比一比。”
什么?
门外的人们还没反应,门内被楚岚派来偷听的仆从脸都白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是来认错的吗?
楚昭小姐这分明是下战书!
完了完了完了——仆从转身跌跌撞撞向内跑去,听身后门外再次响起喧哗。
“大家安静一下。”楚昭拔高声音。
阿乐比她声音更大:“都住口!”
喧嚣声停下,诸人看门口的女孩儿。
女孩儿脸上有浅浅的笑:“大家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怎么听我说了还这么惊讶?”
门外的人们神情有些复杂,因为大家没想到她会真比试啊。
三皇子门外贴了这样的告示,但得知原委后,大多数人也知道并不是这楚氏女多么博学多才,被三皇子奉为师,可以考核众人。
三皇子是要给她一个教训。
当然,三皇子不是睚眦必报,是为读书人出气,告诫这小女子不要太猖狂。
他们也不认为这小女子敢猖狂,他们找来,质问一下,这女孩子低头认错,说自己比不过,先前的行径孟浪了等等,然后把那张帖子拿出来奉还,这件事也就结束了。
谁还真跟一个女孩儿比试,有失体面。
没想到这女孩儿竟然真要与他们比试,这真是小儿无知无畏了。
“楚小姐,你当真要比?”一个男人问。
那小儿脸上带着笑,眼睛黑亮:“当然啊,既然三殿下已经昭告天下,岂能儿戏,不过。”她握着手认真的想了想,“既然是来与我比试,就要听我安排,否则乱哄哄的不像样子。”
她来真的啊,一人犹豫一下问:“自当如此,楚小姐要怎么安排?”
楚昭含笑说:“三殿下有望春园,小女家中也有个园子,就请大家入园,我们对坐比试。”
......
......
“她要跟这些人比试!”
躲在书房里的楚岚听到仆从的回禀,更加惊魂不定。
蒋氏也带着仆妇婢女跑进来:“老爷,那些人都进来了,都向楚园去了,怎么办?”
怎么办?人已经进来了,只有他这个家主出面才能把人赶出去,那岂不成成了他得罪这些人了?
楚岚再次拍桌子:“跟他爹一样啊,就会给家里惹祸,惹祸啊!”
蒋氏急的也拍桌子:“快说怎么办吧!那么多人,拦不拦?赶不赶?或者,招待吗?”
怎么拦?怎么赶?怎么招待?楚岚将桌子一拍:“看她怎么收场,自取其辱!”
那就是不管了?蒋氏又是无奈又是不安,头隐隐的痛,当初接这个楚昭回来,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麻烦。
其实早该想到的,毕竟有个那样的爹。
“夫人。”一个婢女小心翼翼说,“阿棠小姐捎信说,她这几日暂时住在齐小姐家,与齐小姐作伴。”
蒋氏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好好,还好阿棠反应快,让她别回来了,让阿柯也快出去避一避。唉,这叫什么事,二叔累坏你一辈子,如今他的女儿又要累害你的儿女。”
楚岚面如锅底黑,倒头在榻上面向内一语不发。
只怪他命不好吧。
......
......
蒋氏和顾岚如同不在家一般,楚昭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伯父伯母的性情她这几天已经看清楚了,胆小怕事,遗憾的是她上一世那么蠢,一辈子也没看清,对他们又敬又畏,觉得他们说的都对,事事处处要讨好他们,听他们的。
其实这个楚家完全可以她说了算。
楚昭让阿乐安排仆从们,引领诸人来到楚园,再唤家中的仆从准备茶水点心,桌案。
蒋氏和楚岚都避而不见,仆从们也不知道怎么办,老爷夫人能躲起来,他们不能躲起来,所以当阿乐来驱使他们时,只能乖乖听话。
楚家因为园子常常待客,极其的熟练有条不紊,来到园子的人们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都没有想楚家的主人。
嗯,那个楚小姐已经在一处厅堂前安坐了。
“我与我哥哥比试的是望春园门外的三关。”她说,“与大家比试便也按照这个来吧。”
除了茶点,厅堂前摆放了桌案笔墨纸砚。
虽然已经进了家门了,但大家还是再次心里感叹一下,这女孩儿来真的啊。
“我和我哥哥在酒楼是围观的人们做评判,那这次也是如此,就由在场的大家评判吧。”
诸人你看我我看你。
楚昭看着他们:“那么,谁先来?”
事已至此,他们再畏畏缩缩,倒显得他们理不直气不壮,一个年轻人阔步走出来。
“某,安城刘阳,向楚小姐请教。”
楚昭端坐一礼,伸手:“刘公子,请。”
......
......
楚柯是个废物,不代表其他人是,不用写四篇字,那刘公子大笔落在纸上只写了一个字,楚昭就知道自己输了。
尽管如此,楚昭依旧认认真真地写完一张,阿乐主动拿起两人的纸展示给众人看。
诸人大声说:“刘公子写得好。”
楚昭没有辩驳,也没有羞涩不安,起身来在棋盘前,再次说:“刘公子,请。”
下棋也不用三局,五十手过,楚昭弃子认输:“刘公子,你赢了。”
刘公子淡然一笑。
最后的才艺,楚昭问了一题,刘公子侃侃而谈,诸人一边听一边点头赞许,而刘公子出的题,楚昭倒是知道,只不过论述有些艰难——虽然她入宫后勤学苦练,但后来对萧珣心灰意冷,这些都丢下了已经很多年了。
谁赢谁输,已见分晓。
楚昭对刘公子低头施礼:“楚昭不如刘公子。”
刘公子笑了笑,带着几分不善,拿出一张纸:“虽然这多人见证,但口说无凭,请楚小姐在这张纸张写下来。”
这没必要吧,阿乐攥着手要给这公子一拳。
楚昭神情平静,伸手接过:“愿赌服输,我听公子的。”
她果然认真地伏案在纸上了递给刘阳。
刘阳接过纸,见其上除了写楚昭书棋才艺不如安成刘阳外,还盖了楚昭的印章,他哈哈大笑。
“多谢,我四关已过,这就去望春园取门贴。”
说罢举着这张纸施施然而去。
原来是这样玩啊,有趣,有趣,其他的人们从震惊中回过神,哄然涌上。
“我来与楚小姐比!”
“楚小姐,快给我也写认输的凭据!”
有人喊有人笑,喧嚣刺耳,阿乐攥紧了手,又是愤怒又是难过,这些大男人,欺负小姐一个人。
楚昭面色平静,在桌案再次坐下,伸手:“请下一个报上名来。”
第三十九章 继续
楚岚从书房里惊醒,看到满室昏黄。
已经黄昏了?一天过去了,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阵恍惚后,想到先前发生的事,先侧耳听,隐隐能听到鸟鸣,人轻轻走动,除此之外并没有嘈杂混乱。
楚岚这才喊来人,小厮婢女跑进来,喊着老爷醒了,斟茶倒水。
“外边,怎么样?”楚岚问。
小厮婢女知道他问的什么,争抢说“那些人都走了。”
楚岚松口气,竖眉呵问:“楚昭呢?让她来见我!”
小厮婢女却没有立刻跑出去,而是对视一眼。
“园子里的比试告一段落,送走了诸人,阿昭小姐就让人来和夫人老爷说,累了要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婢女低声说。
意思就是叫也不会来,楚岚将茶杯扔在桌子上:“她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这个家里谁做主?”
蒋氏和楚柯从外边进来,听到这话冷笑。
“她眼里早就没有长辈了。”蒋氏说,“这个家里早就她做主了。”
楚柯点头:“是啊是啊。”坐下来急急说,“我早就说楚昭疯了,赶紧把她送走,爹,你是没看到她今天丢人的样子啊。”
虽然蒋氏让他躲起来别出屋门,但听到这事,楚柯还是偷偷的从后门摸过去窥探。
“人一个一个的去跟她比试,其他人做评判,她啊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不堪。”
“输了之后对人家施礼,然后大声说楚昭不如某某某,不仅说,还要写下来,双手奉上。”
“这哪里是比试,这是审判,一次又一次审判她,她一次又一次低头认罪。”
楚柯看到最后已经看不下去了,换做是他,直接就跳进湖水里淹死算了。
楚岚虽然猜想过这场面,但真听讲来还是心惊肉跳,对于一个读书人来,实在是不能承受的羞辱,说:“我早就知道她要自取其辱,她跟你比试,自己家兄妹,点到为止,她就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又叮嘱楚柯,“你这些日子一定要避开,否则你作为她的哥哥,一定会被人揪住比试的,唉,我楚家真是颜面扫地了。”
楚柯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蒋氏担心女儿:“在别人肯定也要被取笑。”让婢女带了一匣子钱给楚棠送去,好让她打点左右上下。
一家人在忐忑不安中勉强入睡,但天不亮被仆从叫醒了。
“老爷夫人,那些人又来了。”
楚岚披着衣服坐起来:“怎么又来了?昨日还不够出气吗?楚昭不是已经认输了吗?”
仆从说:“他们说是阿昭小姐让他们来的,说还要继续比试。”
怎么回事?楚岚气让人去唤楚昭,这一次楚昭依旧没有来,但阿乐来了。
“没比完呢。”她给楚岚解释,“那么多人呢,我们小姐一个人,不可能一天就比完,所以小姐昨日和大家说定了,一天比试三个时辰。”
楚岚和蒋氏目瞪口呆,怔怔问:“那要比到什么时候?”
阿乐说:“小姐说,三皇子说以她为关考,那自然是一直要到望春园文会举办的时候。”
疯了,楚岚和蒋氏唯有这一个念头,先前说楚昭疯了是责骂,现在他们则觉得楚昭是不是真脑子坏掉了。
......
......
清晨的楚园里聚集了不少人,比昨日还要多,但没有昨日那么喧哗,大多数人聚集在一起低声说话,也有人在欣赏楚园的风景。
“久闻楚园雅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人感叹。
“只是没想到楚园里有这样一个主人。”旁边的人笑说,“半点也不雅致。”
这位楚小姐原本不认识,这几日打听了一下,虽然刚来京城,但已经打过闺中小姐,骂过梁寺卿家门,的确不是个雅致的人。
大家都笑起来,然后听到前方有乱乱的脚步声。
“楚小姐来了。”“快看。”
诸人互相招呼着看向声音所来,首先看到几个婢女,在婢女身后有个女孩儿缓步
人群中有昨日来的,一眼就看出,比起昨日的仓促,今日的楚小姐明显打扮过
女孩儿梳着单螺髻,露出宽阔的额头,柳眉如墨,双眼星辰,樱唇一点点,穿了件鹅黄衣衫,在春日的园子里熠熠生辉。
昨日她不断的鞠躬施礼认输,给那么多人写下楚昭输了的字据,但今日她没有丝毫的颓败惶惶不安,反而眉眼充满了斗志。
“一个一个比太慢了,耽搁大家的时间。”楚昭说,“比如一次十人来吧。”
和十个人比书法到可以,各自写各自的,但下棋和文论呢?那都是要凝神聚力全神贯注思索的,她一人和十人比下棋,论述,那岂不是儿戏。
不过,这本就是儿戏,诸人又回过神,三皇子此举就是要大家羞辱这个楚氏女,经过昨天的比试,这楚氏女不仅不以为耻,反而还猖狂了。
乖乖的低头认错就不行了。
她不肯认错,非要受此羞辱。
“好。”人群中响起喊声,“就如楚小姐所愿。”
当下便有十人走出来,楚昭坐在自己的位席,对他们坦然一礼:“公子们请。”
......
......
三皇子望春园文会已经成了京城人人皆知的盛事,所以楚氏女的名字一出现在望春园门外,立刻也就席卷了京城。
就连皇城内的官吏们也在低声议论。
相比于民众看热闹,他们感触更深几分。
“原来是楚岺的女儿。”“真是没想到,这女孩儿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有什么没想到的,楚岺做过的事哪个不是让人震惊。”
“其实这事跟那女孩儿倒是没有多大的关系。”
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忽的插进来说。
聚在一起的几个官吏吓了一跳,忙回头看,见身后站着邓弈。
跟他们的官袍相比,邓弈地位低一些,但这个得罪了赵杨两家的来做守宫门苦差的小吏,经常好茶好酒的侍奉他们。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收过礼,比好茶好酒贵重的礼物也多的是,只不过邓弈出手送礼的气势阔绰又真诚,就像他送的不是礼,而是一颗心。
虽然邓弈得罪了赵杨两家,但并没有得罪他们,他们也犯不着踩着这小吏博赵杨两家一笑。
“邓大人。”他们笑着打招呼,“今日也上差啊。”
邓弈点点头。
可怜,当这个守门小吏,连休息都不能,官员们同情,与他闲谈“邓大人也听到楚岺之女的事了吧?”“为什么说跟这女孩儿没多大关系?”“可有什么内幕?难道是那个楚岺授意?”
邓弈笑了笑:“没有内幕,我的意思是,那女孩儿楚园比试,不是她本意。”
不是那女孩儿本意是什么?明明是她应战要比试的,几个官吏不解。
邓弈说:“因为原本是她和自己兄长的玩闹,家宅私事,但别人因此给她下了战书,她岂能不战而退?”
说罢从几人身边走过,缓步向宫门去了。
几个官吏怔怔,别人?别人是谁,岂不是说三皇子?这是对三皇子不满吗?
几人又回过神,神情无奈,这个邓弈什么话都敢说!
怪不得一边送礼一边被贬,根本讨不到上边的欢心。